复活吧!我的妈妈!

Màu nền
Font chữ
Font size
Chiều cao dòng


"你好,你认识我儿子吗?"

六月份,北京的天气很热,林荫路的梧桐树层层叠叠,蝉鸣声阵阵

黑瞎子的摊子支了两个月还是没人搭理,第一个主动来说话的人还是来找人的

那是个很年轻的女人,大概是藏族人,说普通话的腔调很奇怪"我的,儿子"

寻人游戏,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黑瞎子很高兴的加入这场游戏

"能仔细说说吗?"

"他叫小官"

"然后呢?"

没了,女人支支吾吾半天没有下文,

除了一个名字,儿子长什么样,几岁了,在哪里,这些统统都不知道

这还怎么玩,

"大姐我不认识你儿子,要不你去警局问问?"

黑瞎子又挂起他的招牌笑容,"前面走一段,左拐"

女人又是摇头,她有一双很大很明亮的眼睛,干净的好像一眼就能看到底

人都是有欲望的,想要吃山珍海味,想要住大别墅,想要别人对你毕恭毕敬,

这些欲望交揉在一起就会导致他们的眼睛很浑浊,

黑瞎子活了很多年,这样干净的眼睛也只见过几个人有

"等等,大姐,你刚是不是说,你的孩子有可能姓张?"

得到肯定的答复,黑瞎子笑起来,"姓张的我倒认识一个,说不定你们俩有缘呢"

女人的眼睛忽地亮起来了,汉语夹杂着藏语说的乱七八杂

"我叫白玛,长生天会保佑你的好心人"

活得久就是什么都会一点,黑瞎子全程无障碍交流,"大姐你从哪里来啊?"

"我从山上来"

"那座山?"

黑瞎子的笑容一下子凝住了,这个自称是白玛的女人说自己从墨脱来,

墨脱?黑瞎子没怎么去过那里,不仅是因为那里的人排外,而且还实行活祭,把年轻的女孩子作为祭品献给阎王

十分里有二十分的血腥残忍,

也不知道那个族群现在死完了没

"谢谢你,这个从给你,希望长生天能保佑你"

白玛很久没有遇到过这么热心的人了,

长生天给了她一次活过来的机会,她从喇嘛庙里醒来就一直按照心里的声音找到北京来,

她的汉话是路上学的,身上的钱也被人骗了七七八八

黑瞎子是第一个肯认真帮忙一起找她的小官的好人

白玛身无长物,身上除了要带给小官的礼物,还有就是一把随身的刀

她很认真的把最后的物品送给了好心人,"长生天保佑你,孩子"

黑瞎子差点要被刀上的宝石闪瞎眼,

这把刀有些年头了,但是保养的很好,黑瞎子左右比划了下,削铁如泥,真不愧是万恶的封建老爷

"阿姨这刀你还是自己留着防身吧"

他现在可以肯定,白玛就是那个八百年前就该死光的族群里倒霉的祭品

不过她还生了孩子?

事情变得有趣起来了,黑瞎子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让哑巴吃一个哑巴亏了

他在北京有一套四合院,他看哑巴可怜就把房子让了一半,当然收房租的那种

现在想来真是十万分的明确

黑瞎子一脚踹开大门,果不其然看到了在葡萄架子下发呆的哑巴

"哑巴瞧瞧,我给你捡了个妈回来"

"ང་ས་མཇུག་མཐར་རྙེད་ཁྱོད་བྱིས་པ།"

白玛看着瘦瘦小小的,跑起来确实格外的快,

黑瞎子眼看着她像颗炮弹似的就往哑巴身边冲,

"小官།ཨ་མའི་བུ་ཕྲུག།"

她太激动了,忘记了自己的孩子没有在她生活过的地方长大,可能听不懂她的话,

她像很久以前跑向张拂林那样,努力的跑向她的孩子

"小心!"

"小心!"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一道是黑瞎子

还有一道,是张起灵

他飞快站起身,揪住白玛的衣领免得她和地面来个深情亲吻

而黑瞎子只是想提醒白玛小心哑巴打人,

不过现在看来是没有什么必要了

他坐在小马扎上,若有所思,"所以,哑巴你真有妈啊?"

收到了来自张起灵鄙夷的眼神,他反而笑的灿烂,"那个,大姐,啊不对,阿姨啊,你真是这个哑巴的妈?"

白玛的情绪激动,藏语脱口而出"མི་ནོར་བའི་དེ་ང་འི་བྱིས་པ།"

"阿姨你说的我们听不懂"黑瞎子提醒道

"抱歉,我太激动了"白玛懊恼的咬住下嘴唇,"他就是我的小官,不会错的"

白玛激动到落泪,黑瞎子纯看热闹,张起灵。。。

张起灵很苦恼,他没有关于母亲的一点记忆,张家的失魂症让他遗忘很多往事,他不记得妈妈是什么,对他来说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但是看到眼前这个女人,他就觉得很安心,很高兴

是妈妈吗?

他很疑惑

"不会错的,他就是我的孩子"张起灵莫名就被拉到了一个怀抱里,很温暖,很安心,让他几乎忘记了反抗

"你长的像你爸爸,但是你的眼睛像我"

白玛抱着张起灵泣不成声,

张起灵可以感受到自己后背濡湿了一片,那是自称为母亲的女人流下的泪

他的手就不尴不尬的悬在了半空,安慰也不是,不安慰也不是

"哎呀,天怎么黑的看不见了"

黑瞎子装模作样,"抱歉哑巴,刚刚没看清"

被这么一撞,那只悬在半空的手总算是下去了,切切实实的落到了白玛的背上

他刚刚好也抱住了她,就这样吧,不要再哭了

妈妈

白玛哭的更凶了,张起灵感觉后背要湿透了,给哭的

事实证明妈妈也是很爱哭的,

白玛手上捏着纸巾抽抽噎噎的回答问题

主要是黑瞎子在问,张起灵坐在一边盯着白玛若有所思

"所以你只能在这里三个月?然后就要回去报答长生天?"

白玛点头

太匪夷所思了,死而复生也就算了,还要重新回到天上

"你怎么确认他就是你的儿子?"

"他的眼睛像我,其他的像爸爸"

白玛的汉话很蹩脚"没有妈妈认不出自己的孩子"

"我不会认错我的小官"

黑瞎子透过墨镜,漆黑的视角里,他看到了白玛的眼睛,那是一个母亲的认定,

白玛没有说谎,

她坚定的认为这就是自己已经长大的孩子

黑瞎子余光瞥到一直神游的张起灵,咧开嘴笑了

他和哑巴待久了,对方一个眼神他就能说出个一二三四来,刚刚那小眼神儿是说,那是我妈,或者说我终于有妈了

"妈刚刚是我唐突了"黑瞎子讨好的笑,"您说的对,怎么会有认不出孩子的妈"

"哑巴绝对是您肚子里爬出来的,你俩往那一站就是亲母子"

"你为什么叫我妈妈?"

白玛从小就待在山上,不和山下的人接触,也就不懂那些弯弯绕绕,好忽悠的很

"我和哑巴,啊不是,老张谁和谁啊,他妈就是我妈,叫您声妈没问题啊"

白玛陷入沉思,她在黑瞎子身上收获到了醒来之后的第一份善意,而且又是小官的朋友,

"没问题"白玛抬头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她是雪原上长大的女子,她的信仰让她真挚纯粹,她的身上带着家乡的冰雪气息

那是妈妈的味道

在往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张起灵闻到雪山就会想起白玛

想起这一个和妈妈相认的下午

"小官你喜欢妈妈给你带的礼物吗?"

白玛为张起灵,她的小官准备一把卓玛刀,

刀身镶嵌了宝石,拿了狼牙做挂坠,刀把刻了藏文,是小官的名字

"我让庙里的喇嘛开了光,以后长生天会保佑小官无病无灾,和和美美"

白玛如是说道,

黑瞎子也有礼物,是白玛贴身的刀,她早打算送给黑瞎子的

"这个是我从出生就带着的刀,也找喇嘛开了光的,不要嫌弃它"

两把刀,形式几乎一模一样,一把刻了"小官",还有一把刻了"白玛"

张起灵几乎对这把刀爱不释手,他反复的拔刀又塞回去,一遍又一遍的摩挲着刀把的印刻

这是属于他的,属于小官的第一把刀,

"喜欢吗?"白玛小心翼翼的问,简直望眼欲穿"上面的字可以磨了再刻的"

"谢谢咱妈!"黑瞎子亲亲热热的叫着,"妈送的我都喜欢"

"谢谢"

"你们喜欢就好"

黑瞎子一张嘴在想要讨好的人面前是很讨喜的,很快就把眼圈红红的白玛哄得笑容满面

张起灵插不进去,抿着嘴看着白玛笑,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刀把

张家人大多数都是寡言的,他们在沉默中走向历史,然后分崩离析

他沉默太久了,久到让自己的情感锈住了,所以他理解不了自己的爱了

所以他迷茫的坐在一角,

他不清楚应该怎么对待妈妈,应该怎么表达爱

张起灵活了百年,还是一个需要重头教起的孩子

没关系,妈妈来了,妈妈会交给你,妈妈会爱你

她会告诉你怎么才能活得像一个人,而不是一块冰冷的石头

怎么会有妈妈会因为别的小孩子可爱而忽略自己的孩子呢?

白玛揉了把张起灵的脑袋,手感和想象中一样好,她笑见牙不见眼

"我之前听山上的阿玛抱怨说自己家的孩子总是因为她和其他孩子的关系好吃醋,小官刚刚也是在撒娇吗?"

张起灵老老实实任摸,"没有"

白玛给呼噜呼噜毛,"好,没有"

她显然是不信的,那个阿妈还说了,小孩子脸皮薄,这个时候多半是说的反话

多摸摸头就好了

"妈,妈。我头也好摸,摸我"

一只大黑耗子蹿过,

"诶"白玛笑容更大了

一片岁月静好

庭院里的葡萄架子空落落的,黑瞎子仰面倒下,看到四方天里的蓝天白云

"瞎"

确实该种点什么东西,

以前两个大老爷们没那么多讲究,现在哑巴他妈来了,总得置办点什么东西让她老人家放心

张起灵这个人完全是生活九级残废,指望他来想还不如指望母猪会上树

"哑巴你有钱吗?"

张起灵的眼睛不是全黑,而是带着棕,玻璃样儿的,

庙里的菩萨应该把眼睛扣下来安他的

看样子是没有多少

"这次我给你垫着怎么样?"

张起灵:无声谴责

"得了,我付"

"哑巴你记着,是我乐意给咱妈花钱"黑瞎子说

天快黑了,他的视野开始一点一点变得清晰,记忆却开始模糊起来

他是满清贵族,祖上也是阔过的

这样的家族迟早会在时代里逐渐走向没落,这点黑瞎子看的很开

只是他活得太久了,忘记那个家族里的女主人长什么样了

当时他们说他那里像他的额吉来着

太久了,想不起来

晚风很凉快,吹的黑瞎子完全不想动弹

黑暗里没有什么能瞒得过他这一双眼睛

张起灵抱着白玛回屋去了,

他自己身体素质好,但是白玛不一定,晚上在外面过夜大概率要着凉

妈妈,他想,这就是妈妈吗?

白玛靠在他的身上睡得很熟,她从西藏到北京,一路颠簸,

见到小官之后又是情绪激动,又哭又笑的废了不少体力

她很快就躺在这个四合院里唯一一把藤椅上睡着了

张起灵把她放在床上甚至能听到微微的鼾声,她真的累坏了

月儿明,风儿轻,今夜注定是一个安详的晚上

张起灵借着窗外透来的月光静静的描摹着年轻母亲的轮廓

像是受到什么力量驱使

他蹲下来,慢慢把脸贴近妈妈的手心

像是每一个等待妈妈起床的小孩

然后半是抱怨半是撒娇的说,我等你好久了,妈妈快陪我玩

凝滞在那晚风雪夜的指针开始重新转动了

当年的婴儿终于等到了一个再次长大的机会

妈妈我等你好久了

黑暗中只有星星在闪,黑瞎子看着四四方方的星空,从兜里掏了根烟,含在嘴里,没点

"我想你了"

黑黑的天空低垂,

天上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虫儿飞

你在思念谁?

白玛在一件陌生的房间里醒来,

房间内的生活气息很淡,

四面灰白色得墙壁和几件必要得家具除此之外就什么也没有了

房间的窗户是老式的木窗,半开着,阳光可以洒进来,也可以看到外面的庭院

青石砖铺的地板,被人一大早洗了,发着亮

张起灵没在发呆,和黑瞎子蹲在一起侍弄着新栽的瓜果苗

他们在那个葡萄架子下面小心的种上葡萄苗苗

"早上好"

"妈这么早就起了"黑瞎子油嘴滑舌

张起灵慢了半拍说,"早"

"你们在种什么?"

雪山严寒,植物很难生长,活下来的都是些松啊柏啊这些生命力力极强的东西

白玛从来没见过这些来自山下的苗苗,很新奇的睁大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看

"这是葡萄"黑瞎子手指向另一片开出来的空地,"那边我们打算种点萝卜"

两个大老爷们生活只要能活着就好了,要什么生活水平,要什么情调

现在不一样,白玛来了

虽然不说,但是张起灵这个木头今天一大早就拎了一把菜苗回来,

谁也不想在妈妈面前暴露他们粗糙的生活,

两人一拍即合

"这不是刚和老张一起买了这套房吗?我就和他想着一起种点小菜"

黑瞎子冲白玛露出八颗亮到发光的牙

"这样啊"

白玛回想起那个毛坯房,原来是还没来的及装修,当即兴致冲冲的表示可以一起帮忙

她在墨脱时是一个医女,采草药很擅长,种菜,应该也是一样的性质

张起灵分了一把菜籽给她,让她自己找块空地试试

"小官长大了"白玛上手摸了一把毛茸茸的脑袋,眼神迷离,似乎在回忆什么"你的爸爸就搞不好这些,幸好你随我"

张起灵配合的低下头,好让白玛摸的省力点

"噗"黑瞎子回过头,笑的阳光灿烂"刚刚想到了开心的事"

张起灵:硬了,拳头硬了

"妈,那你和我们说说你怎么和哑,老张他爸看对眼的呗"

张起灵隐晦的看了他一眼,表示鄙夷

但是没有阻止黑瞎子的八卦

一定程度上来说,这个问题他也想知道,不过以他哑巴的性格一辈子也问不出口就是了

黑瞎子和哑巴待的时间久了,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有些事有些话再不说就可能成了永远深埋的秘密

白玛的故事很老套,

大概好心的医女救治了一个受伤的采花人,他们一见钟情并且相爱了

很不巧,他们一个来自不与外姓通婚的张家,一个是命运中被选中的祭品

白玛怀孕的消息成了她的催命符,她的丈夫在风雪夜只来的及匆匆看一眼妻子,听到她为孩子起名为小官,就马不停蹄的带着她在世上最后的血脉亡走天涯

这个孩子就是张起灵

此后的岁月里,她深埋在藏海花下,再没见过她的孩子

第一面也是最后一眼

"感谢长生天,让我还能见到我的小官"白玛双手合十,语气虔诚,阳光把她照的像是传说中的神女

"感谢长生天"

张起灵他自己或许还没有意识到,他有一双和妈妈一样的眼睛,母子俩一个清澈一个淡然,站在光下,是如出一辙的神性

黑瞎子若有所思,妈在的时候哑巴说话的字数都变多了

"对不起,我差点害死了你"

"我的孩子不会害我"白玛说,"我的小官生来就是我的福星"

"妈那我咧?"黑瞎子凑上去,下巴靠在白玛的肩膀"虽然我不是亲生的,但是我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是是是"白玛叠声说,"知道了,知道了"

"你们两个独自在外面,很了不起"

很了不起,黑瞎子一愣,嘴角还是挂着熟悉的笑,

转头一看张起灵那张万年不变的脸上居然也有微笑这个存在

这些年捧着他们的,背后骂他们的都不少、

但确实好久没有听到长辈的夸奖了,毕竟年纪摆在这

偶尔来几次还挺不错的

白玛和张起灵都是种菜白痴,也就一个黑瞎子还勉勉强强能看

拢共就两块地,三个人种了一上午

中午黑瞎子说出去吃,白玛和张起灵没反对

白玛从出生起就没离开过雪山,一路上对什么东西都感到很稀奇,

张起灵和黑瞎子在一旁轮流给她讲这些个物件

张起灵对外界的变化不甚关心,大多数时候是黑瞎子在讲,白玛眼睛发亮的在听

她比他们更像是一个小孩

一路上走走停停,等到黑瞎子推荐巨巨好吃的炸酱面馆的时候,张起灵身上已经大包小包

"啊,一不小心就买了好多"

白玛不知不觉就买了好多东西,都是些小东西,看着稀奇古怪的

加在一起又不是一笔小数目

"您放心,老张有的是钱"黑瞎子笑眯眯道,"这次就是他请客,对吧?"

张起灵点头,

两人好说歹说才把白玛按到塑料板凳上,

白玛似乎还有芥蒂,眉头微微上扬,

面馆的老板是个地道的北京人,人微胖,与人总是笑眯眯的

"哟,带朋友来了?"

"可不是"黑瞎子道,"我这两外地朋友才来第一天就非要我带他们来尝尝地道的老北京"

老板还是那个老板,中年男人的大肚腩,微胖的身材,可周身的气质在话落的瞬间变了

"当真?"

三人一齐点头

"你们的面还要等一会儿"

老板默默寄上了围裙,冲着后厨的儿子喊"你去歇着吧,这桌我来做"

黑瞎子一脸得逞,张起灵一脸腹黑,白玛一脸天真

"不过,刚刚为什么要点头?"

气氛有些沉默,最后还是张起灵打破了沉默"面来了"

老板毕生功力做出来的面,确实对的起他的味道

白玛吃的很高兴,连带着张起灵也吃了不少

黑瞎子起身先去结账,

老板系着围裙从后厨出来,笑眯眯得看着三个空碗

"怎么样?这味地不地道?"

"地道!"白玛操着一口不标准的普通话,笑容干干净净,

"少数民族啊"老板笑容更大了,倚在门边挥手,"喜欢常来啊!"

"成!"黑瞎子代替剩下两人向老板挥手,

正午的太阳很大,北京的胡同很窄

灰色的墙面兜住了一整个盛夏的太阳

也许是值得纪念的时光,在回忆之前先慢慢穿过这里的太阳吧

黑瞎子看出来白玛很喜欢些小东西,一路上有意把人往小摊上带

潘家园再合适不过了

"小官这个"白玛随手拿起一串据说是明朝高僧的念珠

张起灵"假的"

"那这个呢?"

"假的"

白玛挨个问过去,

"假的"

"假的"

"假的"

摊主的额头直冒冷汗,最后实在忍无可忍把三人轰了出去

"去去去,别妨碍我生意"

张起灵还是那张面瘫脸,白玛却意外的看到了委屈

她踮起脚尖,拍了拍他的头"没事,我们去别的地方看看"

张起灵"好"

接下来买东西都不是很顺利,摊主多多少少都担心张起灵在自己摊子上来一句"假的"

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看到一行三人都是一句"不卖"

白玛的兴致也就淡下来了,

黑瞎子看上了一对花瓶,留在原地和人讨价还价

看上去要磨上好一会儿,就让张起灵带着白玛先逛

潘家园里的东西真真假假,但靠着张起灵这一大作弊神器,白玛买到假货的机率小的可怜

一路逛下去还真让她看到喜欢的,一对羚羊的木雕,摊主说是什么什么木头雕的,白玛全没听进去

张起灵那句"假的"到底也咽下去了

白玛是真的很喜欢,

如果小官在家乡长大的话,他也应该有一只小羊

他会和他的小羊一起长大,

就像她小时候一样

养不了小羊,有一个木雕也一样的

"这个多少钱,我要了"她抬起头和摊主对视,

"老板好眼力,一共这个数"摊主笑眯眯比了个三

"三百?"

"三千"

钱包在颤抖,白玛不死心又问了一遍"多少?"

"三千"

好像有什么东西碎了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白玛最终以一半的拿下,

摊主笑得合不拢嘴,"慢走啊慢走"

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诚不欺我

其实白玛买的根本不是老板吹嘘得什么百年黄梨木,只是一块普普通通的香樟木,

完全不值这个价

张起灵兜里揣着他的小羚羊,死水样的心里像是被人投了块石头,泛起阵阵涟漪

这是他的小羊

他缓慢的眨眼,也许可以带着小羊去草原,在那里它会很高兴

张起灵想,下次接活要是去草原的话就带上它,还要带个盒子小心它被撞坏了

这是我的小羊,他想,妈妈给了我一只小羊

"哟,老张想什么这么荡漾呢?"

黑瞎子勾住张起灵的脖子,"仔细和我说说呗"

张起灵抬头看天

太阳已经有要不干了的预兆,在外面逛了一天了是该回家了

白玛一手拉一个,往回走

"我就知道咱妈心里是有我的"黑瞎子大鸟依人,试图靠在白玛的肩上撒娇,

被张起灵揪着皮衣拎回来了,

"我一定好好保存"黑瞎子捧着他那份的羚羊做西子捧心状,语气浮夸的想让人狠狠的揍一拳

"我们家乡的孩子小时候都是和羊一起长大的,现在你们都大了,没有小羊,我想木雕也是一样的"

"你们两个都是好孩子,要和小羊一起好好长大"

没人说过,今天的晚风真的很多愁善感啊

吹的人,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妈妈"

"妈"

"我也有礼物哦"

白玛记得,这个是路上看到的念经筒,因为价格太贵了,当时只遗憾的看了两眼就马上放下了

这两眼,竟然就被人放在了心上

藏了一路,送给了她

还是在那个略有一丝生活气息的四合院里,

水一样的月光洒在了青石砖上

白玛坐在唯一一张藤椅上,转动念经筒,低地的唱了起来

祈愿吾儿

行于世间

不失本真

不为物蔽

一生一世

欢悦常喜

无灾无难

立于天地

长生就是有一点好处,就是什么都略懂一点,

白玛唱的是绿度母心咒,

黑瞎子知道哑巴肯定也听懂了

毕竟这一份母亲虔诚的苦心,就算真是块石头也该懂事了

黑瞎子睡眠不错,一般头沾床就睡,今晚算是例外,

他睁着眼睛,瞌睡虫似乎不打算拜访他了

夏天热,四合院里没有风扇,晚上都是开着窗户,而且有哑巴在,还省掉了一笔蚊香钱

打火机在床头,他拿起来给自己点了支烟

猩红的烟丝子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他很少有这样烦躁的时候

外面要开始下雨了,他听到雨打在青石砖上的声音

很清很脆

雨开始渐渐大起来了,他单手掐灭了烟,披上皮衣,头也不回的冲进雨幕里

菜苗要被这雨一打,怕是要全死光

他脱了皮衣盖在菜苗上,折身回去的时候看到了张起灵和白玛

他下意识露出一口白牙"好巧呀不是"

"快到伞下来,别受凉了"

"还是咱妈心疼我"

"到伞下来,妈疼你"

黑瞎子笑嘻嘻的钻到白玛的身边,像个滑不溜秋的大黑泥鳅

全程无视张起灵的杀人目光,

天黑得厉害,乌云被风吹着滚,雨声掩盖了一切生命的律动,世界只剩下唯一一种韵律

整个四合院就只有两把伞,张起灵一把,白玛和黑瞎子合撑一把,蹲在地上给菜苗挡雨,

黑瞎子贡献了皮衣,

三更落雨,五更雨停,我与花皆醒

雨水顺着墨镜往下淌,打湿了胸前一片衣襟

伞转到了他手上,和张起灵相望,打了一夜伞

中间或许聊了些什么,或许三个人就这样静默的相处了一夜,黑瞎子已经记不清了

原来雨声是这么好听的吗

天翻起了鱼白肚,不需要白玛再打灯照着

雨滴挂在屋檐的瓦片上,过了好久才会落下来

"嘀嗒"

那是北方一场暴雨过后的平乐

长期漂泊的人,很少能感受到这份乐趣

托白玛的福,今天知道了

黑瞎子背靠在门板上,张起灵靠着旁边的柱子,在对方谴责的眼神下,黑瞎子自顾自点燃了一支烟,

白烟攀着手指袅袅的往天上飘,他感受着胸腔里的氧气,

"四阿公发消息了,我给你回了"

"你呢"

哑巴对他显然是不会多话的,全靠眼神解读,

黑瞎子笑了笑,弯腰捡起扔到地上的皮衣

这件他花了六百块钱,高级货,防水

"我现在走"

黑瞎子拍了拍皮衣上的泥点,穿上了这件半湿的外套

很潇洒的挥挥手"告诉咱妈我今晚不回来吃饭了"

只有张起灵盯着他的背影,

"小官问问阿齐早上想吃什么?"

白玛举着锅铲往外探出半个头,

张起灵走过去,帮她把围裙系上

"他出去了"

"和朋友出去玩了吗?"

"不是"张起灵抿唇,"工作去了"

盗墓贼去倒斗,也是去工作了没错

他垂下头,让刘海挡住视线

"很急吗"白玛不明所以,"能不能吃了饭再去?"

张起灵摇头,陈皮阿四催的急,黑瞎子这会儿应该已经上车了

白玛点点头,转身回去做饭

"小官你想吃什么?"

张起灵犹豫了下,报出一个名字

"好"

厨房开始有烟火味了,锅铲和大灶乒呤乓啷的响,烟囱开始飘炊烟了

其实煤气灶已经普及了,但住这的两个大老爷们都没有自己做饭的自觉

厨房还是最近理出来,供白玛做饭的,

张起灵坐在马扎上,抬头看炊烟被风吹起的形状,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

白玛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

张起灵在她的面前尽量装扮的像一个话少的正常孩子,

但白玛第一眼就知道他在骗人

他的身上一定缺了什么,他的淡然绝不是因为看透了而洒脱,

他遭了很多苦没有说

白玛蹲下来,小心翼翼的摸上他的脸

只有这个时候,她的小官才真正的像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

真是可爱呐,真是可怜呐

我的孩子,我的小官

妈妈可怜你,妈妈爱着你

此后天地宽广,倦鸟归林,有我在,你就不是没有过去的人

日子一天天的过着,白玛抬头看天上云卷云舒,总觉得少了人,家里冷冷清清的

她对家的定义很广泛,想以后都在一起生活的人就是她的家人,

虽然和黑瞎子相处时间短,但他也是白玛认为在这里的家的一部分

她坐在院子里,手里缝着一件连兜帽的卫衣,张起灵靠在葡萄架子旁,换了件新衣服

他没看天,他看白玛,看她缝衣服的手,看衣服上绣上的纹样,想把所有的一切都记下来

葡萄苗悄悄攀上了竹竿,在不适合生长的季节肆意的生长

黑瞎子是伴着天边的火烧云回来的,身上皮衣的水干透了,看上去破破烂烂

葡萄藤已经爬上了架子

他打开门大喊一声"妈我饿死了!晚饭什么时候好!"

张起灵接过他肩上的包,转身去放行李

白玛从厨房里探出个头"很快!"

黑瞎子终于看到了从家里烟囱升起的炊烟,差点热泪盈眶

他把自己交给记忆,痛快的洗了个澡,

张起灵给他递了件新的T恤,黑色的

黑瞎子挑眉,

"妈买的"

尺码大概是哑巴说的,衣服很合身,这种感觉很新奇,

就像是一颗心被人泡在温水里,拿着小刷子一下一下的梳顺了,熨平了

被人妥帖放在心上的感觉真的很不错

他换上新衣,擦干了头发,慢慢走到庭院

白玛招呼着张起灵支起了小木桌,饭菜还没人动过,

黑瞎子找到了他的位置,碗筷已经摆好了

白玛亲手给他盛了满满一碗饭,

那是刚回家的浪人一份独有的待遇

黑瞎子没有推辞,往嘴里扒了一大口饭,像是一辈子没吃过饭一样大吃起来

清晨的露水重,白玛扶着门框,低低的开始咳嗽

昨天爬长城,黑瞎子提议说看谁先到终点,等白玛跑到的时候,天上淅淅沥沥的下了小雨

两个没打伞的第二天照样活蹦乱跳的去买菜,打伞的却躺在床上等人照顾

真是没天理

白玛散着头发,坐在炕沿,

张起灵蹲在她房间的墙根熬药,手上的蒲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

他们三个都是旧时代的移民,更喝的管中药一点

药味渐渐飘出,

闻着味道是醇的,喝起来是苦的

"这里的风把我的骨头吹得病病歪歪,我想雪山上的牛羊"

我想我的家乡

白玛一口气闷完药,北京的风寒药和家乡的不同,是另一种苦,现在又加了一种大概叫相思

信仰的长生天一直都在,我怎么能忘记

祂在等着迟到的孩子重回自己的怀抱

妈妈想家了

她的孩子在想妈妈

"瞎"

张起灵接过黑瞎子手里的抹布,动作娴熟的开始洗碗

"挨骂了?说来让我高兴高兴"

黑瞎子挨了一记眼神刀,嘴角越扩越大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居然让哑巴开尊口说话了

新墨镜都挡不住他八卦的小眼神

张起灵知道这个人会很靠谱

"那就让她去"

"为什么?"

张起灵不解,他大多数时候是一个可靠的儿子,有时候还是像个孩子

他单纯的想要去留住妈妈,完全不计代价,也不知道后果

黑瞎子说,"你除了知道她叫白玛还知道什么吗?"

张起灵怔愣地站木桩,摇头

黑瞎子开口了,"你知道她以前生活在什么地方吗?"

张起灵摇头

"你什么都不知道"黑瞎子盖棺定论,

"如果不是她主动来找你,你甚至都不知道她的存在"

"可是"

黑瞎子开口,他似乎有点惆怅"她不应该做你以后午夜梦回窗户边上的幽灵,让她出去走走,就当重新认识"

"给你的梦加点素材吧"

他大概是永远不会知道某个在大宅里梳着旗头的女人曾经会有什么过往,他看的一向很开

可他到底不是石头,怎么样也是会偶尔痛一下的

"哑巴,我真心把她当成我妈"黑瞎子拍了拍张起灵背后的兜帽

"这次,你必须得听话"

张起灵沉默的把洗干净的碗放到架子上,没让水沾到他的连帽衫,

那件破了一个洞的衣服被白玛重新绣上了一只卡通小黄鸡

白玛出生的年代时没有这样的东西,

是她来到这里之后,重新学习汉字,重新拿起纸笔开始读写,重新接触一个新时代

她最后思来想去,绣了一个不属于她所在时代的认知的纹样

一个拿来哄小孩用的东西

张起灵很长时间都负责殿后,抬头看到的都是别人的背影,

他静静的看着他们走远,不去想留到最后的是什么

现在想了,张起灵觉得难以承受,灵魂和感情太重了,他走不动

黑瞎子掏出了自己的翻盖手机,在院子里和人打电话

风把衣摆吹成了波浪,像大海

张起灵走过去,他刚好说完最后一句,合上了手机

天色渐渐黑了,白玛散着头发,给在外面吹风的两人一人一件外套

张起灵在逐渐昏暗的庭院里和黑瞎子相对无言

各怀心思,

睡眠不会光顾三心二意的人

太阳当空照,小鸟对我笑

今日宜出行

黑瞎子坐在驾驶座,单手把方向盘,鼻子上架着墨镜,

"人生是狂野啊"

车子开进国道,前后没有人

黑瞎子一脚油门,这辆吉普车似乎有随时翻车的风险

"རེམ། མགྱོགས་ཙམ།"

白玛开窗,让风灌到嘴巴里,

"得嘞"

快也不是这个快法,

张起灵忍无可忍,"瞎"

"阿齐མ་ཉན་ན་ད་རེམ་མ།"

白玛兴奋到变形,

从坐上副驾开始她就像是第一次喝假酒一样,不断怂恿驾驶位快点,再快点

黑瞎子也是一个喜欢刺激的主儿,经白玛这一句也开始兴奋,油门当踏板踩

"随风奔跑自由是方向/追求雷和闪电的力量/"

前后空旷的车道是每一个飙车族的兴奋剂,白玛嫌车里的音乐不够燃,又换了一张光碟

音响加男女二重奏很快响彻高架桥

即使是张起灵也没有办法继续闭目养神,他伸手敲了敲前排座椅

"把浩瀚的海洋装进我胸膛/即使再小的帆也能远航"

藏族的肺活量都很好,白玛的高音飙到了一个新高度,黑瞎子伸出两只食指打着拍子,

两人直接唱嗨了,完全没注意到张起灵

张起灵:所以爱会消失对吗

等到下一个停车站,张起灵趁着两人不备钻进了驾驶座

白玛抱了一堆东西做到副驾驶,粗略一扫全是垃圾食品,红红绿绿的包装就差写着有毒两字"小官你的位置在后面"

"我开车"

让这两人坐一起,半路翻车是迟早的事,

好不容易请谢家帮忙拿到的驾驶证,张起灵还不想这么就没了

他想了想,末了转头对白玛说"妈这些不健康,少吃点"

当一个家庭里有一个小孩子脾气的妈妈和一个喜欢和妈妈胡闹的兄弟的话,不出意外这个家还会有一个老妈子

负责任劳任怨的收拾两人胡闹留下的烂摊子以及说教的工作

"哑巴,这是我的位置"

黑瞎子抱了一箱冰啤酒,白玛眼睛一亮就要伸手去拿,

这个啤酒不好醉,第一次喝的时候会觉得有点难喝,但是被黑瞎子连哄带骗的灌了半瓶之后,白玛变成了十足的酒蒙子

张起灵冷冷的盯着黑瞎子,

对方讪讪地收回手,"好好好,我坐后面,我坐后面"

张起灵亲眼看着黑瞎子老实爬上后座,

"我来开车"

生活不易,张哥叹气

张起灵把白玛手里的大辣片和黑瞎子手里的啤酒收走放到后备箱,又重新买了一些生活用品,最后检查了三遍才放心的启动汽车

"小官车子好慢好慢"

白玛趴在窗边抱怨,"风都不痛快了"

"这样安全"张起灵不为所动,

"你不觉得你这话很荒谬吗"

拜托那可是张起灵欸,那个出场费堪比周杰伦的男人,说他开车危险

我都倒斗了,开个快车怎么了

黑瞎子冷笑,作为失去驾驶位的回礼

"不安全"张起灵专心开车

车子平稳驶入小道,路上的风景成功的分散了一部分

白玛开始兴致冲冲的讨论路上看到的花鸟

黑瞎子和张起灵两个常年奔走在各个大墓里,路上什么风景没见过,

也就白玛这样没出过远门的人会惊奇了

黑瞎子讲着自编的乡间鬼故事,唬的白玛一愣一愣的,

她原来也到三十,还是少女的样子,比起年纪,张起灵大到可以做她的曾祖父了

白玛死过一次,死前没能走出雪山,只能听着她的情郎讲外面的世界

后来有活了一次,因为儿子,大半时间都在四方的院子里等着他们回来

现在才真正像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才看到一个策马女子的剪影


张起灵发现,他现在才真正开始了解他的妈妈

Bạn đang đọc truyện trên: Truyen2U.Pr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