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1章-第3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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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1 我不稀罕

    一段意外的录音。

在场不少人面色惊诧,夏昼的脸色稍显白,陆东深一手还在握着她的手,左手搭在会议桌上,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桌面。

他没什么神情变化,看不出这段录音对他有何影响。

靳严始终掌控着节奏,看着夏昼,"夏总监,录音里的声音是你吧?"

夏昼稳着情绪,"是。"

"录音里的内容没有造假吧?"靳严再问。

夏昼暗自深吸了一口气,"没有。"

这般坦荡令在场的人不由愕然,就连靳严也没料到,微微一怔,他还以为她会歇斯底里地不承认并且强调录音有作假的可能。

全场的反应夏昼不用看也不知道,只是,她把目光落在陆东深的手上时,他轻敲桌面的动作停滞了,心就咯噔一下。

"那又怎样?"夏昼反击。

靳严多少对她有些刮目相看,这女人果真是不一般。微微一笑,眼睛里倒是迷人的光,可说出来的话咄咄逼人。

"既然夏总监承认这段录音没作假,那我就有了疑问。你所说的机会是什么?能力是什么?目的又是什么?"

夏昼抿着唇盯着他,她强迫自己冷静再冷静。

"但我可以试着回答这些疑问。"靳严道,"机会就是让陆东深爱上你,为你所用;能力自然是权和势;你的目的就不用说了吧,为谭耀明报仇。"夏昼眼神冰凉,"谭爷的确是权力利益交战的牺牲品,他的死是很憋屈,但不委屈。他动了不该动的东西,走上绝路是必然,这一点我想得很明白。所以,你认为我接近陆东深就是为了给谭爷报仇?无稽之谈。"

"也未必是无稽之谈吧。"靳严接得顺风顺水。"谭耀明对你恩重如山,整个沧陵的人都知道,有谭耀明就有蒋璃。当年,你为了帮谭耀明稳住地盘,那可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为了谭耀明你能上刀山下火海,这份情,是能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淡的吗?谭耀明确实死有余辜,但如果不是天际对沧陵那片地起了心思,谭耀明也不会那么早死,这口气你能咽下?更重要的是,谭耀明死后,虽然说他的大部分产业被充公,但也有逃过审查的部分,谭耀明手底下那些人怎么办?他用刀子换来的心血怎么办?夏总监是个重情重义的人自然不会坐视不理,当然,也许在打着还恩情的幌子下对谭耀明产生感情也说不准,毕竟,没有女人是不爱枭雄的。"

"靳严,你放——"夏昼想骂人,但还是生生咽下了,攥了攥手,"你信口雌黄。"靳严没理会她的反驳,依旧风轻云淡地接着道,"以陆东深的财来养谭耀明的财,以陆门的势来养谭耀明的势。控制陆东深是第一步,让他心甘情愿把你送进陆门是第二步。报仇、养势,这才是你的目的。"

"报仇养势?"夏昼牙根痒痒,咬了咬牙,一字一句道,"我不稀罕,谭爷也不稀罕!"

她是没料到靳严查的这么透彻,连谭耀明手下目前的状况也清楚。曾经蒋小天不止一次哀求她回沧陵,做他们的爷做他们的天,可她心里所有的羁绊都是陆东深。

谭耀明未被没收的产业她的确想要重新整顿,但绝对没想过动用陆东深的财和势,更没想控制陆东深来为她做点什么。

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她不屑去做,而谭爷虽说是江湖人,但做事也是极讲规矩,也绝不会有这种小人行径。

可这句话说出来就变了味道。

至少,夏昼明显感觉到覆在她手背上的男人手僵了一下,心就跟着漏跳一下,刚刚那句话的意思其实很清楚,可落在陆东深耳朵里就未必那么清楚了。

她转头看向陆东深。

他的侧脸线条略硬,薄唇微抿时看上去有些冷。他没看她,只是沉沉地开口,"就算录音没作假,也说明不了什么。"

这一刻的维护,却让夏昼不像刚刚似的那么心里有底,源于他的脸色。靳严从容淡定的,"谭耀明亡身后的产业都被调查组一一查出来了,对于夏总监的目的我或许可能判断失误,但是,录音里提到了原料,而且不可告人,这点,总不是我臆想的。"

原料才是关键点。

靳严看向夏昼,"能让夏总监费心找的原料肯定不简单吧,而且还是要用在陆总身上,是什么?"

夏昼盯着他,"既然你都查到了,还需要我多费唇舌吗?"

"地魂草。"靳严没跟她弯弯绕绕,起身,双手撑在会议桌上,稍稍前倾看着她,"只生长在悬崖峭壁上的植物,采集起来十分困难,所以很少被外界知道。"

夏昼微微眯眼,靳严,她还真是小瞧他了。

"是什么东西?"陆东深收回了覆在夏昼手背上的手,烟落在办公室里没带来,他顺手拿过会议桌上不知是谁的烟盒,拎了支烟来。

他的嗓音听上去很沉凉,像是在压着情绪,可点烟的时候,手指微微颤了一下,很快又控住,吸了一口烟,吐出大片烟雾。

靳严淡淡地说,"我想,关于地魂草的危害性还是由专业人士来讲解更好,季总监——"

"不用了,我亲自说。"

夏昼的声音冷冽,刚刚陆东深抽回手的瞬间,她的心也跟着凉了大半截。

她也很想点支烟,可又惧怕烟草的浓烈。

这才恍然,自己已经好久没再抽定制烟草了,因为她的彷徨她的恐惧都被陆东深的温暖取代,现在冷不丁这般,她竟一时间找不到可以替代的东西。"人有三魂,天魂地魂和命魂,其中命魂又叫中枢魂,主人精力。天魂草是一直以来当地人流传下来的名字,学名无从考究,这种植物在活着的时候效力不大,但枯死之后所散发的气味会对人的中枢神经有影响,起到镇定的作用,所以很多当地人认为,天魂草有镇魂之效。""地魂草也是当地人给起的名字,功效于天魂草差不多,作用于人体时也会起到镇静效果,但地魂草相对于天魂草来说效力不是立竿见影,它的气味绵长,于人体反应也较慢,这也是地魂草不被外界广为人知的原因。"

秦苏在旁听着这番话,抬眼看她时眼神里有了质疑。陆东深的神情没太大波动,只是一口接着一口抽烟,青蓝色的烟雾将他的眉眼遮得模糊。

322 我这也算是客气了

    靳严看向季菲。

季菲点头说,"我虽然没亲眼见过地魂草,但也听说过这种植物,功效的确跟夏总监说得一样。"靳严又给陆东深递上了第二份文件,"这是对地魂草成分的化验成果,证实其成分的确少量使用会对人体起到镇静作用,如果长期超量使用的话,会导致成瘾,损伤人脑的中枢神经。"

陆东深看了一眼文件,只是微微蹙眉,没打开。

靳严见状继续道,"将这种有害成分加入陆总的烟草里,夏总监,你的心思太歹毒了些吧。"

一句话震惊四座。

就连向来稳重的秦苏都惊了一下,"什么?"

靳严直接打开了陆东深面前的文件,翻到了中间一页,上面列了好几串数据和名称,密密麻麻的。"我们对陆总特制的烟草进行了化验分析,得出以下的成分列表,发现了可疑的成分,再与地魂草的成分相比对,发现两者的成分一致,说明烟草里是添加了地魂草,但是,夏总监在上报成分表中并没告知有地魂草。"

陆东深的目光落在成分表上,夹烟的手微微一顿,大半截的烟灰就擦着烟灰缸落在手旁,成了一小堆没了生魂的骸。

靳严看了一眼中年男人,那男人点了点头,出去了。"论本事,我不得不承认夏总监想做第二没人敢做第一,毕竟是难得一见的天芳师,讲究的就是别人没有的天赋。你深谙气味,将地魂草加的神不知鬼不觉,想彻底牵制住一个人,无非是让他染了瘾,戒不掉忘不了。陆总是陆门长子,自然是最好的控制对象。"

很快,中年男人回来了,手里多了个烟盒。

黑色扁平的,是陆东深用来装定制烟草的烟盒。

靳严接过烟盒,将其放在摊开的文件上,打开。里面是一支支排放整齐的烟,之前是放在办公室的办公桌上。

靳严拎出支烟,示意给大家看,"谁能想到这么一小支的东西里竟然藏了害人的成分?"

两位股东面色凝重,其他人都小声私语。

靳严拿着烟朝夏昼示意了一下,"夏总监怎么说?"

夏昼沉默了片刻,对上众人质疑的目光,十分干脆,"是,陆东深的定制烟草里是被我添加了地魂草的成分。"

说到这,她靠在椅子上,那只被陆东深握过的手在渐渐发凉,她直接反问靳严,"既然你们查了地魂草的功效,怎么不一并把与之相克的气味也查了?"

一句话倒是问住了靳严。

夏昼冷笑,"因为你们根本就不懂!拿着这些所谓的检验结果造谣生事狗屁不通!"

对面的许董闻言后忙道,"夏总监,注意你的言辞。"

"言辞?跟一个白痴谈专业,我这也算是客气了!"夏昼毫不客气。

她算是看明白了,看着尚算亲和的人实则心里都有些弯弯绕绕的,就拿眼前的许董来说,何尝不是笑面虎阴里刀?更别提其他人了。

许董被她怼得一下子变了脸色,指着她,"你、你简直不可理喻。"

靳严被骂了也不生气,始终面色温温,见许董被气得失了颜色,竟是忍不住笑了。

又看着夏昼,淡声,"我倒是想听听夏总监的专业意见。"夏昼说话从来不喜欢绕弯子,"特制烟草里之所以加入地魂草成分,是因为陆东深在早先吸食了大量的石蒜碱成分,这种成分一旦在体内沉淀排泄不出,会对身体有伤害,地魂草的成分正好可以与石蒜碱成分中和。""靳先生,你与其在这查我,倒不如查查陆东深早前的生活用品里怎么会有强心草的出现,哦,忘了给你普及专业知识了。强心草是微毒量植物,有益也有弊,跟陆东深之前抽的烟草气味相结合就能产生石蒜碱成分,轻则令人夜不能寐,重则伤人根本。季菲是陆门的气味构建师,我没来之前,所以配方都由她负责核实。在我看来,真正有歹意的是季菲。"

"夏昼,你乱讲什么?"季菲坐不住了,眉头一皱,"之前的调查结果你没看到吗?在我的配方里压根就没有强心草的成分,你倒打一耙转移什么矛盾?"

夏昼的目光转过来,像是两把刀子似的,锋利雪亮的。"是啊,就连我都差点忘了,你再没天赋也算是个合格的气味构建师,所以自然懂得气味成分拆分结合的道理。你的确没加入强心草,但是,你加入了能形成强心草成分的香精。"

那一次的调查是她忽略了,强心草的成分可以提取,所以,当时她是一门心思只认为季菲是从强心草里提取的成分。

总部反馈回来的结果是无强心草,当时她也有怀疑总部是不是有人故意偏袒,可后来终于明白,不是总部偏袒,而是季菲的确没加强心草。

她是通过人工香精成分之间的配比形成了一种类似强心草成分,这成分再与陆东深所抽的烟草成分一结合,就造成了石蒜碱成分。

这么巧妙的心思,哪是一般人能想到的?

季菲一听这话恼了,起身,"夏昼,你别信口开河!""是我信口开河还是你做贼心虚?"夏昼哪是饶人的主儿,跟她直面相对,"强心草的事情过后,你偷偷换了陆门旗下所有酒店日用品的配方,别人不知道,你以为你能瞒得过我?为什么要换?而且还是小幅度更改成分去换?目的不就是想要销毁之前的证据?你的如意算盘打得精细,只是我这个人太爱记仇,保留下来一份你当初的配方。"

季菲一怔,僵在那不动。

在座不少人都懵了,事态发展的似乎走了样,怎么一下子就把矛头转到季菲头上了?

靳严闻言后挑眉,"夏总监有证据?"

"没有证据我不会这么说。"夏昼冷言。

靳严做了个"请"的手势。

夏昼转头看向陆东深。

陆东深却没看她,他刚刚的那支烟已经抽完了,烟头摁在烟灰缸里,力度不小,他的目光始终落在文件上,像是在看文件,但更多的像是在思考。

不知他在想什么。

夏昼沉了沉气,拿起手旁的手机拨了号,很快那头接通了。"茱莉,把我交代的东西拿到高层会议室,立刻。"

323 你别做梦了

    没一会儿,茱莉来了会议室,怀里抱着资料,身后还跟着个行政部的姑娘,抱着个白色盒子。

见这架势,茱莉有点胆怯,不安地看了夏昼一眼。

夏昼没过多神情,示意她把东西放好后就离开。白盒子里装了些东西,有各类开封和没开封的日用品,基本上都是酒店里的东西,还有玻璃试管,密封的,里面的液体有透明的也有琥珀色的。除此之外,还有一盒烟,是陆东深以前抽的。"这是我最先查出有强心草成分的产品,产品的包装和批号都保存良好,作不了假也诬陷不了无辜。"夏昼将盒子里的东西逐一拿出来,"我并不满意总部的调查结果,所以就从提前保存下来的产品中进行成分对比实验,经过反复提取和对比,我才终于发现强心草成分的由来。"

这原本不是件复杂的工作,却是十分诡异的工作。

但凡是她能闻到的气味,提取成分都不算是件难事,而且她的鼻子从来没出过错,所以,她向来相信自己的鼻子。

总部参与调查,这本身就是打草惊蛇,因此她长了个心眼,命茱莉将有问题的产品分类保存好,以防万一。

最后调查结果显示的确不如人意,而那时候陆东深授予她更改天际酒店气味空间配方的权利,她明着照做,暗里还是对那批产品进行抽样提取成分实验。

只是方向一旦错了就会耽误时间。

她始终认为产品中肯定含有强心草,这个认知让她在实验中走了不少弯路。

真相的发现也是在最近,原本是想告知陆东深,没想到出了新品信息外泄的事,所以就搁浅了。在跟着中年男人回公司的这一路上,夏昼大部分时间都在保持沉默。其实她有预感是总部来人了,针对新品一事,又想到季菲始终留在北京,这林林种种的总觉得是有些关联。

于是,她悄悄地给茱莉发了信息,将实验产品及结果都准备好。"两支试管中,一支是从产品中提取出强心草合成的成分,一支是通过这一成分与烟草成分结合所组成的石蒜碱成分,提取成分过程和流程我都让助理记了记录,就算再不懂行的人也会一目了然。"夏昼看了一眼脸色发白的季菲,继续道,"天际酒店气味空间配方改版后,季总监命手下专管酒店气味空间建设的调香师们将原有配方进行了更换,前后历经三次,每一次都是小幅度配方成分更改,最终完成将合成强心草成分的香精更换的目的。在记录里,产品的每一次配方替换我都有记录和备份,这个,也同样做不了假。"

每次小幅度替换,其目的就是让闻香者产生嗅觉习惯,一点点更改这种嗅觉习惯,会让人神不知鬼不觉。

季菲紧抿着唇,她是没料到夏昼的心思会这么深,竟不动声色地做了这些事。

靳严打量着夏昼,又看了一眼季菲,然后说,"据我们调查,陆总以前抽的烟草是陈瑜负责的。""是陈瑜不假。"夏昼没否认,"而且,陈瑜的确在烟草里加了些私心的成分,但并不是导致陆总长期失眠的原因,更不是能与强心草成分结合产生石蒜碱成分的原料。烟草最初的成分都是由总部来核查,换句话说,在最初的时候,陆总烟草里有什么成分季总监最清楚。"

"夏昼你血口喷人!你可真阴险,想出这招来对付我!"季菲的情绪再也压不下去了,激动地朝她喝吼。

夏昼冷眼看她,没说话。

她没那么大量,对于一个曾经背叛过她、伤及她根本的人,她无法风轻云淡地去谈原谅。

暂且不说新品这件事是不是季菲做的,就单拿新品一出事季菲就马上赶来北京的行为,就已经暴露了她的野心。

她容不下她夏昼。

这就是季菲的真正目的。

新品信息泄露,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把最初方案推出去,而季菲也是这么打算的,所以,从一开始季菲就打定了要把她彻底踢出局的心思。

否则,依照季菲对她的了解,怎会不相信她是有办法扭转劣势的呢?

既然她不仁,也别怪她不义。

面对累累证据,秦苏自然无法淡定,她看向季菲,冷喝,"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季菲脸色苍白,嘴角都在微颤,她说,"没有,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你不知道?"秦苏目光很凉,"不知道为什么还要更换配方?"

"定期更换配方这是常态了,陆门旗下所有的酒店气味空间配方都不是一成不变的。"季菲解释。

秦苏没理会季菲,目光落在靳严脸上,"关于这件事,调查组需要费心了。""秦董放心,关系到陆总人身安全的事,调查组一定会严查。"靳严又看向夏昼,"会议结束后我会命人向夏总监取走相关证据,调查组会联合实验室重新审查,如果真如夏总监所说的,调查组会向董事局出具声明。"

季菲闻言彻底乱了,指着夏昼,"你可真狠!你以为把我拉下来你就能上位?夏昼,就算你是天芳师又怎样?你以为陆门能容得下你?你别做梦了!"

靳严看了中年男人一眼,那男人点了下头,走到季菲身边道,"季总监,先跟我出去吧。"

季菲冷脸没动。

中年男人刚要拉她,她冷喝,"别碰我,我自己走。"

季菲临走前看了夏昼一眼。

这一眼很复杂。

有怨恨,有不甘,有愤怒。

让夏昼想起了三年前,那一天,当一伙人将她带走时,她盯着见季菲的眼神也是这样。

一模一样。

心口就痛了一下。

往日的友谊,今时的仇家。

最难料的就是世间事,远比小说还要波澜起伏。

季菲走了。

或许这在调查组眼里是个意外,因为,他们至始至终的目的就只有她。所以夏昼不敢掉以轻心,至少,从提到谭耀明到季菲被请出去,这么长一段时间里,陆东深一句话没说。

324 只要他信

    她知道陆东深对谭耀明有所忌讳,靳严就抓住了陆东深最忌讳的事来打她要害。

果不其然,靳严笑看着她说,"夏总监好手段。"

夏昼先是一愣,随即就明白他话里的意思。然后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左右为难的错误。

不在这个时候把季菲推出去,她没办法去证明烟草中地魂草成分的必要性;在这个时候把季菲推出去,那恰恰是应了她有野心向上爬的说辞。

在座的都是个顶个的人精,能爬稳位置,哪个是脑回路浅的?他们看着夏昼,眼里除了凝重还有严苛。

"我不管你怎么想,总之,我没有害陆总的心思。"夏昼冷冷道。

"那为什么配方中明明有地魂草却隐而不报?"夏昼回答坦荡,"地魂草一来不被人知,二来它的确有镇静效果,我不想节外生枝,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纯植物提取,有益处就有弊端,只要用量拿捏准确,就不会对人体造成伤害。"

"拿捏准确?"靳严挑挑眉,"所谓拿捏准确的用量是多少?"

"每支烟里地魂草的含量控制在0.5g。"

靳严看着她,"你确定?"

"烟草所有的配比量都要经过严格审查,我当然确定。"

"换句话说,你就是最终审查人?"

夏昼道,"是。"

靳严嘴角微微挑了一下,看了她半晌,冷不丁问,"夏总监的鼻子很灵?"

夏昼与他对视,眼神质疑。

"我只是好奇,如果烟草里的成分突然加重或减少,你是相信你的鼻子还是相信仪器?"

夏昼深吸了一口气,暗自攥了发凉的手指,"如果烟草成分有变,我能闻的到。""我相信夏总监的本事。"很难得,靳严迎合了她的意思,"人人都说天芳师的嗅觉是天生的,没人能超越也没人能替代,当年夏总监在闻术协会的那场考验可谓是震惊整个圈子。"

夏昼并没奇怪他能知道,自那场考试之后,圈内人都知道出了位天芳师。

靳严起身,从烟盒里取出支烟来,缓步到了夏昼面前,"据我所知,天芳师的鼻子灵敏到成分克数都能一闻而知的程度,我说得没错吧?"

夏昼沉了沉气,"是。"

成分含量多少对于她来说用鼻子辨认不难,这种也不是什么罕见本事,工作年头长了的调香师也能后天练出这本事来。

靳严将手里的烟递给她,"闻闻看,成分有变化吗?"

夏昼迟疑。

"夏总监?"靳严开口叫她。

夏昼抬眼。

不小心撞上陆东深落过来的目光,持稳严肃,看不出喜怒来,周围的人也都在看着她,似在等着她的结果。

她硬着头皮接过烟,闻了闻,然后说,"没有。"

靳严追问,"也就是说,这支烟里的成分配比都没有改变对吗?"

夏昼没回答。

"夏总监,为什么不说话?"

夏昼将这支烟在手里轻轻转来转去,看着看着,忽然就笑了。

苦笑。

陆东深始终看着她,见状,眉心闪过隐隐蹙意。

夏昼就一直在笑,笑得让在座的各位都十分诧异,就连一直在局外看热闹的陆起白都倍感意外,看着她,渐渐地,眼里多了一丝饶有兴致。

夏昼觉得自己终究是掉进了一个坑里。就像是背后有只手,在推着她不断往坑里跳,季菲的问题解决的同时也让她受到质疑,而恰好鼻子在这个时候出了问题,但这个问题出得还恰到好处,并非是让她彻底闻不到。

一切都像是偶然。

但,哪有那么多的偶然?

"我闻不到配比上有没有改变。"她没隐瞒。

一句话令所有人一愣。

陆东深眼里的神情有清浅的搁浅。

靳严没料到她会这么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能闻到成分,但我闻不出成分的比例。"

又有窃窃私语声。

夏昼就知道这话说出来没人信,尤其是靳严,果真他笑了,"我还是头一次见到像夏总监这么聪明的姑娘。"

一句话就给了她死刑。

是,她的话会让人误会。

既然靳严还拿着烟草说事,那说明烟草里一定是被人动了手脚,她现在说闻不出,说鼻子出了问题,那无非就是给自己开脱。

鼻子出了问题怎么证明?

证明不了,又不是病理性问题。

证明能闻到的办法有,证明闻不到的办法没有,所有人都会认为她在撒谎。"我们检测到这烟盒每一支烟草里地魂草的成分含量都超过了2g,陆总每天吸烟量在4支左右,如果算上应酬会在6到8支,每天吸食地魂草成分早就超出了夏总监所说的规定含量范围。据我们调查得知,地魂草的成分每天吸食5克以上就会逐渐产生依赖性,大量吸食会导致心脏收缩强烈,更严重的会窒息死亡。烟草里地魂草的成分含量被夏总监控制得刚刚好,能很快达到令人成瘾的效果还不致死,就算抽多了也顶多心脏骤疼而已,试问这种专业的拿捏能有多少人做到?"

在座的倒吸一口气。

夏昼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支烟,就在刚刚她是想到了会被人动手脚,但绝没想到能有人在烟草里注入这么高含量的地魂草成分。

这不可能。

到底是谁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加了烟草成分?

这件事想来太诡异了。

陆东深总会在她面前抽烟,她竟察觉不出来?

夏昼只觉得头像是被棍子狠敲似的嗡嗡作响,现在这么看,她鼻子可不是今天才出事,已经是好几天了。

她浑然不知,原因是这几天从没用鼻子做过精细的工作。靳严的话落在夏昼耳朵里也是模模糊糊的了,他对诸位说,"烟草成分不难检测,天际也有实验室能提取成分配比,我们今天得出的数据是经过反复几轮测试得出的,当时也有见证人记录。"

夏昼觉得血液逆流。

她无力地抬头。

没看靳严,也没看旁人,只看陆东深。

别人不相信她没关系,只要他信。

是他说过,他相信她。

陆东深却没看她。

侧脸沉凉。

他看着烟盒里的烟一言不发,心口里的疼又隐隐窜了上来,令他蹙深了眉头。

直到秦苏开了口,相比刚刚,声音听上去震惊又哀凉,"夏小姐,你曾经答应过我什么!"这句话就像是倏然点燃了导火线,被夏昼深埋着的情绪崩裂出来,她双手撑着桌边,一字一句,"我从来都没有增加过成分配比量,这件事不是我做的!"

325 骇人的真相

    "有证据吗?"靳严又是一句云淡风轻。

却打得夏昼毫无还手之力。

没有证据。

没人能证明她没在烟草里做手脚。

陆东深所抽的烟草只经过她一人手,就连制作成品都是她亲自盯着的。所有的配比数据资料和记录也都是出自她手,就算拿出来也无济于事。

"秦董,留这样一个女人在东深身边太危险了。"许董对夏昼并不客气,也不知道是因为刚刚语言上的冲突还是只针对这件事。又看向陆东深,语重心长的,"东深啊,你想想看,谭耀明死后她就跟着你回了北京,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她就走到了陆门气味构建师的职位,而且这一年来一桩桩一件件事哪个跟她没关?你为她破多少例?她踩着你又获了多少利?能利用烟草来控制人,这哪是正常人能想到做到的办法?外界多少人说你被这个女人迷了心神,现在看也不是没道理的。靳严说得对,她就是在用你的财来养谭耀明的财,用陆门的势去养谭耀明的势。"

秦苏的脸色很难看,也很凝重。

陆东深依旧没说话,从烟盒里拿出支烟,在手指间轻轻转动。

夏昼有口难辩。

又觉得像是置身在四面透风的石房子里,想去堵上缝隙却发现缝隙无处不在,这缝隙又像是藤蔓似的慢慢延伸,延伸到她和陆东深之间。

她死命咬着牙。

周围人看她的眼神里是充满了质疑、惊愕,甚至还有恐惧。

没错,这些人在恐惧她。

因为在他们眼里,她是可以利用气味来成事的人,必然也是个能用气味去害人的怪物。

她讨厌这种眼神。

曾经,有多少人看着她都是这种眼神,诚惶诚恐避犹不及。

甚至觉得,也许当年她被遗弃时,她妈妈看她的眼神也是这样吧。

那么陆东深呢?

他会恐惧她、躲避她吗?

她迫切地想要知道他的心思,看到他的目光。可他没看她,始终没看。

别人对她的惶恐落在她眼里,然后成了一粒种子种在心里,种子破壳迅速成长,所以,这种惶恐也在她心底攀生了。

牙槽都几乎咬得麻木,她怒视许董,字字反驳,"如果我想要财想要势何必舍近求远招惹陆东深?华力集团比天际更有优势吧!"

一句话说得许董愣住了。那旁,一直沉默的陆起白开口了,"各位董事,靳严,我个人认为这件事还得从长计议,虽说不利的证据是指向了夏总监,但这么举一反三的推断未免有些武断。夏总监刚才说得对,如果她一心是为了谭耀明,那直接找饶尊就好了。"

饶尊对夏昼的喜爱,打从她跟着陆东深回北京后就没间断过。

曾经不止一次前台收到偌大的花束,饶尊的大名就明晃晃地在卡片上挂着,他一次次送,夏昼就一次次扔。

没什么人知道夏昼以前跟饶尊的纠葛,所以一致认定京城太子爷是在追求夏昼,各个都好生羡慕。

这种架势一直到陆东深公开场合承认与夏昼在一起,饶尊的猛烈攻势方才罢休。

所以,陆起白扔出这么一句话来,也着实让在座各位有了思考。

可没被问住的是靳严。

能千里迢迢从美国赶来,那手头上的资料肯定不是一星半点的。

他的嗓音打破了会议室的沉静。

"饶尊的确有财有势,又近水楼台最方便利用,但因为饶家的背景不简单,所以夏总监也未必愿意冒这个险。更重要的是......"

说到这,靳严的目光也沉了下来,不再像刚刚那边云淡风轻。

这眼神令夏昼后背发凉。

心中不知怎的就一个激灵,一种不详的预感迅速攀升。

靳严盯着她,微微眯眼,"三年前夏总监跟饶尊因为左时而产生的芥蒂就注定了现在的选择,她不可能选饶尊,唯一的选择就是陆总。"

夏昼的心脏开始狂跳。

其他人都在瞅着这边。

靳严直问她,"左时在哪?"

夏昼盯着他的眼,嘴唇抿得死死的。

靳严再问,"当时在沧陵时你给邰国强治病,潜入抚仙湖取出的原料又是什么?"

夏昼还是没说话。

头皮却像是被针扎似的,一层又一层的疼痛扩散开来。

"三年前你离奇失踪,人人都说你杀了人进了监狱,是谭耀明把你捞出来的吧?"

"我没有杀人!没有坐牢!"夏昼的身子微颤。

"那你没进监狱是进了哪里?"靳严冷喝。

夏昼的呼吸急促,一股股寒意从心底升,从没觉着的冷。

秦苏见这幕不对劲,就问靳严,"你这么问她是什么意思?跟今天的事有关?"

"当然有关。"靳严冷言,"只有翻出过往,你们才会知道谭耀明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而她今天所做的一切都可以为了谭耀明,这也不唐突。"

众人哗然。

陆东深看了一眼靳严,眉头深锁。"夏总监,三年前你的确没杀人,也没坐过牢。"意外的,靳严说了这么一句,但很快话锋一转,说出了令人惊骇至极的话,"左时算是你的救命恩人吧,没有他,你怎么走得出茫茫戈壁滩呢?所以我很想问你一句,人肉好吃吗?"

一句话像是枚核武器。

所有人的反应都像是历经了灾难现场似的震惊、难以置信和恐惧。

就连向来冷静的陆东深都愕了一下。

秦苏倒吸了一口气,骇然,"什么?"

而夏昼,早就大脑一片空白地僵坐在那,整张脸就跟涂了白蜡似的,惨白得毫无血色。"这个女人——"靳严指着夏昼,"三年前同饶尊、左时三人远走戈壁,最后就只有她和饶尊走了出来,左时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我们在抚仙湖底找到了一具尸体,经DNA抽样比对与左时相符,那尸体跟湖底的其他尸体一样,腐骨之上长满了尸菌水母,这种水母除了长生之外还是重要的配香原料。尸体胳膊的腐骨有刀削痕迹,这就不难让人推断,这人曾经被人削过臂肉。""当时在物资紧缺的情况下如何走出无人之境,我想我不用多说大家也清楚了。左时死后的尸骨并未埋葬,被她扔进了抚仙湖底以做滋养原料的用处。可也许是戈壁那段记忆太折磨人了,所以她从戈壁滩回来就疯疯癫癫的,最后进了疯人院。"所有人震惊。

326 为什么背叛我

    夏昼的头筋像是被人用刀子挑开似的疼,过往的、好不容易封阖的记忆再次袭来,沾着血,裹着刺鼻的血腥。

叫嚣着,似疯似魔般。"从尸体上看没有他杀迹象,说明左时是在体力不支的情况下自然死亡。试问谁能有夏总监这般的经验?眼睁睁看着男友离世,又眼睁睁地吞噬了男友的血肉。"靳严皱着眉头。

夏昼头疼剧烈,下意识抬手抱着头。

耳畔靳严的质问虚化,成了千夫所指。

似乎又感觉到了灼烧。

对,是戈壁滩的砂砾,烫人得很,茫茫得一眼望不到头。

她闻到了死亡的气味。

绝望,又无助。

然后是饶尊痛苦地吼叫声,吃,你给我吃啊!你是想死吗?

吃!

夏昼的呼吸愈发急促,鼻腔里似乎又有了那一股股烤肉的香气,那香气明明诱人,可呼吸入肺就是翻江倒海的恶心。

饶尊焦急的声音渐渐抽离,又成了靳严的嗓音。"有过那么一段令人窒息的经历,怕是你这辈子最不想合作的人就是饶尊吧。我们调查过疯人院,曾经有段时间你一度想要自杀,终于有一次割腕被送进医院,你跟所有人说你没疯,你撞墙、你歇斯底里,可这一切在旁人眼里跟疯子没什么两样。"

"只有一个人相信你,谭耀明。"

"住口,别再说了!"夏昼颤抖着声音,双手死死地按住头。

林林种种的过往无孔不入,疯狂地吞噬着她的理智和冷静。

那些疯子们的叫声就如电钻般往她耳朵里钻。

那些医生们看着她的眼神就如同在看着个疯子。

她是疯了。

被他们逼疯了!

手腕上的伤口似乎又疼了,缝针的地方像是要崩裂似的,然后骨和肉分裂,成了一汪血泊。

靳严却步步紧逼,"没有谭耀明,你压根就走不出疯人院。是他给了你重生的机会,也是他一手掩埋了你的过去。"

"住口!""你成了蒋璃,谭耀明就是你的保护伞,这份已经超出普通概念的恩情你要怎么还?你跟着谭耀明出生入死,做他身边最得力的女人,你为了谭耀明的利益可以豁出一切。而谭耀明对你呢?整个沧陵谁不知道谭耀明只对一个突然出现在沧陵的女人钟情?只要是她想要的,谭耀明二话不说奉上,只要她高兴,谭耀明就让她当沧陵的爷。谭耀明死了,沧陵的半边天塌了,但所有人也都知道,就算谭耀明至死那天都护了你周全,哪怕他是死有余辜。"

夏昼颤着手,撑着桌子起身,指着靳严,眼睛里是狠、是毒,是恨不得将他拆骨入腹的架势。

这眼神几乎惊了周围人。

那是他们从来没见过的夏昼,就连景泞看了都害怕,让她想到了残冷的狼,走入绝境,抱着最后一点反抗的孤冷。

"你有什么资格说谭爷?你又有什么资格这么说我!"最后一句近乎是吼出来的。靳严与她直视,"你为了谭耀明付出的也不少,江山图闹鬼事件是你搞出来的,救活邰国强不过是你靠近陆总的手段,终归还不是为了给谭耀明牟利?所以,谭耀明的离世对你来说打击最大,面对这么一个爱你护你甚至为你遮掩三年前丑陋不堪记忆的男人没了,你会怎样?不恨陆总?不想为谭耀明完成他未完成的事?我不信。"

"我没有!没有!"夏昼的眼睛泛红,是仇视的红。

靳严没再看她,看了一眼大家,"吃人肉、进疯人院、混黑道、又使用非法原料,这个女人的经历决定了她的狠辣,也决定了她的野心。"

又看向秦苏,"或者再问一句,别说作为陆门集团的气味构建师了,就连嫁入陆门也会遭人诟病吧。"

秦苏的手指也在微颤。

她很想质问夏昼是不是真的。

可靳严能出手,就说明这件事是百分百实锤了,更别提夏昼此时此刻的神情。

从夏昼的眼神里她的确看到了狠,这哪是寻常姑娘家能有的眼神,若不是经历人性卑劣,怎会有这种眼神?

所以,这般表情已经告诉了她真相。

夏昼的手指紧紧扣着桌板,扣得关节都泛白,指尖都疼得麻木。她想开口否认些什么,可喉咙里堵得死死的。

她恨。

恨眼前这个叫靳严的人,他代表的陆门就在今天将她剥得体无完肤,或者是恨不得将她剥皮碎骨。

她是罪人吗?

是上天让她承受了这一切,是他们自认为的正义和真相将她唾弃到泥土里、尘埃中。

如果有把刀。

她会狠狠扎进这个靳严的心脏上,让他体会什么叫痛不欲生!

会议室里死一般安静。

相比之前短暂的沉静,这一次是极度的压抑和不安。

也许他们谁都没想到会有这么一段经历的女人站在他们眼前,听着他们从未听过的事,看着他们从未看的场面。

直到,打火机发出一声轻微的响。

陆东深点了烟。

所有人都像是被解了穴似的看向陆东深,却蓦然心惊。

他的确在抽烟,抽烟盒里定制的烟。

有着地魂草成分的香烟。

夏昼也有了反应,转过僵硬的脖子,见这幕后怔了一下。

大团烟雾从他嘴里逸出,这个角度,夏昼总算看清了他的神情。

眉川肃穆,眼睛里没温度,寒凉至深。

她的嘴巴动了动,想叫他的名字,可有着这么陌生神情的男人,哪还是她的陆东深?

秦苏见他抽那烟,急了,"东深,你——"

话到一半被陆东深微微抬手给止住了。

烟雾散,他的脸清晰可见了。

平静得很,却也沉凉得很。

谁都没再说话。

因为谁都读不懂他为什么明知道烟草有问题还要去抽。

就这样,陆东深抽完了一整支烟。

然后,他将烟头掐灭。

食指和拇指一下下地捻着烟头,直到,捻得细碎,烟草的碎末沾了他修长的手指。

整个过程他都没看夏昼,但终于打破了整场下来的沉默,开了口,字字低沉,"谭耀明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

嗓音极低,却似一声雷,击中了夏昼,紧跟着她的大脑就嗡地一声响。一身戾气瞬间化为乌有,身子一软,跌坐在椅子上,不可置信地盯着他。

满腔的怒火终于被一场倾盆的悲怆给浇灭,再也无力延烧,只留苟延残喘的呜咽声。

在心底发出恰似绝望的声音,他终究还是不信她。

他不信她。

是她的声音,还未发出口的声音。

烟头终究在陆东深手指间销毁,他这才看向夏昼。

夏昼的嘴唇翕动,看着陆东深起了身,将她的椅背一转,直抵住会议桌。

未等她一口气喘上来,陆东深弯下身来,一手搭着会议桌,一手轻轻摩挲她的脖颈。

他的手指挺凉。

几乎都能凉到夏昼的骨子里去。陆东深的大手渐渐用了力,扼住了她的脖颈。力量是一点一点收紧,就像是他的眼神,随着他听似平静如水的字眼也一点一点加重、转凉,最后是彻骨寒霜,"为什么背叛我?"

327 真正背叛你的是她

    夏昼只觉窒息。

下意识去挣脱,陆东深的手似铁钳紧扼她的脖颈不放。

血似冲上了大脑,连同莫大的委屈、惊骇和不甘,等等情绪都瞬间在即将窒息中不灭反增。

太阳穴窜跳得厉害,耳膜里聒噪着的都是嗡嗡声。

周围是倒吸冷气的声音、惊叫声、桌椅撞动的声响,都恍惚得飘向了遥远天际,依稀又见不少人影涌上来。

似乎是在拉陆东深。

隐约还有秦苏焦急的嗓音,"东深,你先放手......"

他们是打算把她从陆东深手里救出来吗?

然后呢?

再继续拿刀子捅她?或者将她身上的衣服一件件扒掉曝光于光天化日之下?

夏昼几乎看不清他们的嘴脸。

可那么奇怪的是,她将陆东深的眼睛看得那么清楚。

于她的上方,他的脸有多平静他的眼睛就有多冷。明明是没有动怒的迹象,却令她仿佛坠入寒潭。

耳畔那些嘈杂声已经隐去。

有道声音却是真真的清晰。

"囡囡,我想成为你丈夫。"

"只要是你说的我就信。"

......

是曾经的他,是她最爱的男人,在上千盏孔明灯盛开的夜空下,他将最美的钻戒戴在她的手指,然后跟她说,他想一辈子跟她在一起。

一辈子,多美的字眼。

她惶恐又憧憬这个字眼,可他说,他爱她、疼她、护她、信她。

那样一个温柔的陆东深失踪了。

失踪在此时此刻冰冷的眼神里,失踪在即将要把她扼死的力量里。

他扼住了她的呼吸,也扼疼了她的心。

她想告诉他,她没有背叛过他,她也从来没想利用他来为谭耀明做什么事。想告诉他,她不知道香烟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自己的鼻子是在什么时候失去了精准判断......

想告诉他的太多,却是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眼前这个男人是她从不熟悉的姿态,陌生得让她害怕。

她的呼吸越来越薄弱。

他是想掐死她吧。

她的手指冰凉,尖细的指甲在他青筋凸起的胳膊上留下一道抓痕,然后滑落。

没力气挣扎。

也就不再挣扎。

这样死去,或许也好。

陡然,陆东深松了手。

瞬间,大量空气涌至,人的天生求生欲令她下意识去深深呼吸,又被呛得直咳嗽,冲上大脑里的血液又慢慢地回流。

然后,她感觉到了疼。

也感觉到了冷。

她无力地摊在椅子上,不断地咳嗽。有人扶着她,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为她顺气,不停问她,夏总监你怎么样?

是景泞,几乎是半身弯下来,神情又焦急又害怕的。

夏昼像是从死亡线上走了一圈回来的人,头靠在景泞身上,任由她的手一下下地抚着后背。

头晕晕沉沉,手指的凉半天也没缓解。

她费力抬起脸。

陆东深站在椅子旁,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于他的眉眼间她看不出丝毫的怜惜之情,往日温情统统在他这般沉静的脸色里消失殆尽。

她想起杨远曾经说过的话:陆东深不轻易发火,发火的时候也是不吼不叫不砸东西不骂人,直接动真格的。

方知,越是沉静的男人就越是可怕。

"我没有......"夏昼盯着他,好不容易从干涩的喉头挤出声音来。

陆东深站在原地没动,她的这句话也没引起他丝毫的神色变化。

莫大的悲恸从心底崩裂,她再次开口,"我没有害你,没有背叛你。"

陆东深依旧沉默。

夏昼拼尽力气站起身来,上前一把揪住陆东深的胸口衬衫,几乎歇斯底里,"陆东深!我没做过!我没有!"

陆东深任由她撕扯着自己,胸前的扣子都崩开了,没说话,却也始终没把她推开。

景泞跟在陆东深身边这么多年,从没见过他这么失控过,如不是气到了极点,他哪会下这么狠的手?见夏昼失去理智,生怕她再把陆东深给惹毛了,赶忙上前拉住她。

"夏总监,你先放手。"

一扯一拉间,有清雅的气味窜进夏昼的鼻子里,若有若无,但如果不是鼻子迟钝的话,夏昼知道这气味应该会稍稍比这再强烈一些。

是景泞身上的气味。

来自某个知名品牌的洗浴液,那品牌主攻洗浴产品,做出来的每款洗浴产品都很受欢迎,其中景泞买的是限量版。就在前一阵子夏昼还故意拿景泞打趣说,堂堂陆大总经理的特助啊,哪有把洗浴液的香气当成香水用的,等H新品上市后你多买几瓶,我保证你步步生莲夜夜生媚,让你成功钓上个金龟婿。

夏昼陡然松手。

陆东深胸前的衬衫起了褶皱,裸露在外的胸膛皮肤被蹭得通红。

夏昼转头看着景泞。

吓了景泞一跳。

见夏昼微微眯眼,目光由困惑到了然,再到骤然的愤怒,然后,又看夏昼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陆起白身上,景泞心里一咯噔,下意识后退一步。

但下一秒就被夏昼一把扯住了胳膊,力气不小。

"是你!原来是你们!"夏昼呼吸急促,眼睛里阴狠狠的,咬牙切齿。

她的话说得不清不楚,旁人听不懂,但景泞多少猜出来了,刚刚夏昼落到陆起白的那一眼,她已经知道瞒不过夏昼了。

她的双腿泛软,用力抽自己的胳膊,可夏昼的手指近乎扣进皮肉里,疼得她快要冒汗了。

但也很快夏昼就放开了她,又一把扯住陆东深的胳膊,急切又嘶喝,"是景泞,她是陆起白的人!真正背叛你的是她!"

众人一愣。

景泞一个脚跟不稳差点跌倒,身后有只大手稳稳扶住她的腰,这才让她不至于暴露慌张。

那只手很快就收回去了。

景泞回头一看,是陆起白。

他没再看景泞,缓步上前,直问夏昼,"夏总监,我自认为没得罪过你吧?"

夏昼无力地扶靠在陆东深胸前,努力调整着呼吸,尽量压制所有不利的情绪,试图在最后绝望的时刻抓住一丝生机,不停地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联系在一起。

可脑子始终是乱的。

其实心里明白得很,她在怕,怕从今天起,她和陆东深真就形同陌路了。

攥着陆东深衬衫的手指在颤,连同她的嗓音,她说,"气味,陆起白身上的气味跟景泞的一模一样。"

景泞一僵。

陆起白也是一怔。周围人愕然。

328 你还想怎样

    陆东深低头看着怀里的夏昼,微微皱眉。

这般神情落在夏昼眼里,心也瞬间跌到了谷底,唯一的那么一点希望和争取也都破灭了。

她盯着陆东深的双眼,喃喃,"你不信我?"

陆东深将她紧攥着自己衬衫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然后箍紧她的手腕,语气冰又淡,"夏昼,值得我去信的我才会信。"

夏昼僵在原地。

值得他相信的......

在他眼里,她不值得他去相信?

靳严走近,然后从景泞和陆起白身边经过,又把目光落在夏昼身上,"夏总监,就算我长了个普通鼻子也能闻的出来,陆副总与景助理身上的气味不一致。"

夏昼没看靳严。

她一直在盯着陆东深,虽说他现在攥着她手腕的力量不重,但她感觉不到他的手温,感受不到他昔日对她的怜惜和疼爱。

她就突然笑了,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陆东深说话,"是啊,不一致......不一致。"

她要怎么解释?

今天陆起白和景泞身上的气味的确不一样,可是,她指的不是今天。

曾经有一次当陆起白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她闻到了一种气味,当时她只觉得熟悉,好像是在哪闻到过,可怎么都想不起来。

直到今天,当景泞安抚她的时候,景泞身上的气味提醒了她,当时陆起白身上就是沾了景泞的气味。

是陆起白曾经用过景泞的浴液。

这两人平时都不见说话,更无业务往来,怎么陆起白身上就有了景泞的气味?那可是一款女士浴液!

可是,这么说谁会相信?

她拿不出证据来支撑她的怀疑。

是她大意了,也太相信景泞,从没将她身上的气味跟陆起白曾经有过的气味联系在一起。

夏昼将头抵在陆东深的胸口上,大笑,渐渐的,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纤细的肩头颤得厉害。

陆东深也就任由她这样。

目光在她身上,不离须臾。

突然,夏昼抬了头。

这一次没看着陆东深,反而是盯着靳严。

脸上的笑收走,眼神里是愤怒、是冰冷、是狠鸷,还有一种令人生骇的嗜血。

靳严被这眼神吓了一跳。

是恨毒了的眼神。

夏昼松开手,不再依附陆东深身上,也不再苦苦哀求他的信任。

所有人都在盯着夏昼。

她身上散发着一种气场,比她的眼神还要可怕。就像是她体内藏了一头魔,终于在被人逼到山穷水尽的时候,魔醒了,支配了她的理智,也支配了她的良善。

陆东深也发觉了异样,低语,"夏昼。"夏昼充耳不闻,下一秒抓过会议桌上的玻璃烟灰缸,朝着会议桌的边沿狠狠一磕。会议桌都是上了年头的木料所做,边缘为了美观是嵌了纯钢花纹的,经夏昼这么用力一磕,烟灰缸就生生脆裂。

紧跟着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靳严,一把揪住他的脖领,烟灰缸碎开的锋利边缘朝向他的脸扎过去。

靳严避犹不及,在场的人也没料到她会这么做,一时间都惊住了。

千钧一发间,夏昼的手腕被人箍住。

再看那块锋利的玻璃断茬,距离靳严的右眼只有数厘米。

靳严哪会知道夏昼能这么狠,全身都僵住了,等反应过来瞧见近在咫尺的玻璃茬时,吓得一激灵,额间冷汗都要出来了。

夏昼哪会善罢甘休?再次用力,朝着他眼睛扎下去。

陆东深也用了力,攥得更紧,然后朝后一带。夏昼就生生被他扯开了,他的手指再一给力,她的手就使不上劲了,手指一松,半截的烟灰缸落地。

"闹够了。"头顶是陆东深寒凉的嗓音。

这次轮到夏昼一激灵。

陆东深一松手,夏昼就像是全身力气被抽光,腿一软跌坐在地。

靳严也是踉跄了一下,整个人靠在墙上,半天才喘过来气,一想到刚刚差点被扎瞎就后怕。

陆东深弯身拾起地上的碎玻璃,"咣当"一声扔在会议桌上。

"景泞。"他沉沉道。

景泞心尖一抖,看向陆东深,"陆总。"

"通知总部人事部、天际人事部,辞去夏昼气味构建师一职,拟通告,通报集团上下。"陆东深一字一句。

景泞诧,"陆总,这......"

夏昼凭着最后一点力气抬头瞅他。

他永远是这么高高在上,一句话让她生,一句话也让她死。

陆东深没看她,转身回到椅子那坐下,冷冰冰开口,"景泞,送她出去。"

景泞不敢违抗陆东深的命令,上前去搀夏昼。

夏昼的目光没离陆东深的脸,当景泞的手碰到她时,她的嗓音也是又冷又沉的,"滚。"

景泞一怔,紧跟着脸上一块红一块白的。

夏昼将景泞推开,自己站了起来。

眼里的恨、愤怒、激动和委屈统统化为乌有,脸上是死灰般的沉寂。

收回落在陆东深身上的目光,然后,头也不回地出了会议室。

景泞在原地尴尬地站了几秒钟,反应过来后马上追了出去。

会议室里的气氛凝重得很。

许久,许董的话打破了这气氛,"这件事,就这么处理了?"

陆东深转头看他,面色很沉,"不然呢?"

许董一皱眉,"刚刚发生的事大家也看到了,那女人性子阴狠毒辣什么事做不出来?是个太危险的人了。"

陆东深冷笑,"杀人不过头点地,许董,你还想怎么样?"

"我可是为了你着想。"许董不悦,"先不说她刚才倒打一耙差点杀了靳严,就单拿在你烟草里动手脚这件事也不能这么算了。"

"我不再追究。"陆东深冰冷冷道。

许董毕竟是长辈,自然不满陆东深的态度,"有句老话你也听过,忠言逆耳,夏昼劣迹斑斑,尤其是烟草一事就应该直接报警,你现在——"

"我说过,我不再追究。"陆东深微微提高了嗓音,透着警告和不耐。

许董动怒,一拍桌子起身,"你心慈手软早晚会吃亏!"

秦苏见状忙从中斡旋,"有话好好说,别斗气。"陆东深也起了身,面色已没了刚刚的不耐,淡声道,"散会。"

329 如果他不是陆东深

    杨远回公司的时候正好跟夏昼撞了个正着。

胸口被撞得生疼,扶稳她,刚想开个玩笑话,低头这么一瞧才发现她的脸色苍白。

一惊,问她怎么了。

夏昼没回答,也没抬头瞅他,将他一推,踉踉跄跄地出了公司门。

杨远在原地纳闷了半天,直到手机响了一下,掏出一看,是集团邮箱的信息。

点开。

看完邮件后又是一愕。

往总经理办公室走的途中,不少员工在窃窃私语,秘书处的姑娘见到杨远后马上上前,低声问他,夏总监怎么不干了?是跟网上的传闻有关吗?

杨远哪知道那么多内幕?他也不过出去见客户的空挡就发生了夏昼辞掉职位一事,告诫大家该干什么干什么。

敲门进办公室时,正好秦苏、靳严推门出来。

与杨远打了个照面。

杨远一愣,没料到会看见他们,尤其是靳严。

他没跟靳严有过太多接触,但也知道靳严这个人手腕有多厉害,只要是他调查的事没有调查不出来的,而且都是无声无息间进行,令人防不胜防。

联想到刚刚夏昼夺门而去,杨远心里一激灵。

两人出去后,他关了门。

陆东深坐在沙发里,茶几上是三杯黑咖啡。杨远在他对面坐下,从凉透的又一口没动的咖啡上多少能看出,这三人的谈话并不轻松。

杨远从陆东深的脸色上看不出端倪来,但是了解他的,没端倪更让人担忧。

"怎么回事?"

陆东深没回答,想了想,在茶几上下找了找,然后重叹一口气,"有烟吗?"

杨远掏出烟盒,狐疑,"你的烟呢?"

"被人动了手脚。"陆东深也没解释太多,接过烟盒,拎只烟出来叼在嘴里点上。

打火机窜起的火苗不疾不徐,就像是陆东深此时此刻的语气,可杨远却像是被深海鱼雷给炸开了似的,震惊,"啊?"

陆东深抽了一口烟,没继续这个话题,"网上的传闻需要干预一下,不能继续发酵了。"

杨远道,"行,我知道了。"

又敏感察觉陆东深弹烟灰的手指在颤,虽是轻微,但瞧得见。

"夏昼她......"杨远多少试探。

陆东深脸色没波动,但也没顺着他的话,"散播消息的人查出来了吗?"

"难查,对方有意在跟我们捉迷藏。"杨远说到这,想了想又道,"正好靳严来了,你说,让他帮忙呢?"

"他做事有他自己的规矩,这件事不是他调查的范围,所以他不会帮忙。"

杨远重重叹气,许久后道,"靳严没参与过多也算好事,之前你让我查的事有结果了。"

陆东深抬眼看他。

杨远面色凝重,"三年前,那个项目暗地里的操作人就是夏运城,换句话说就是夏昼的养父。"

陆东深夹烟的手一滞,眼里多少愕然。

"当年你算是命大。"杨远压低了嗓音,"隔天夏运城夫妇出了车祸,或许就是杀人灭口。"

陆东深咬了咬牙,头筋都似乎在窜疼。

三年前的那一声巨响,伤痕累累的他奄奄一息......那个时候他感觉不到痛,只有濒临死亡的绝望。

从他懂事开始他就明白一个道理,越是权势利益,越是生死难定。

陆家的孩子,从他到南深,哪个没流过血?哪个没看透人性卑凉?

他本来不应该怕的。

可现在他怕了,不得不向命运低头。

陆东深将烟头掐灭,"继续查。"

毕竟,时间不多了。

等杨远临出办公室的时候,陆东深又叫住了他。

杨远顿步。

陆东深久久才开口说,"如果三年前你们没找到我,该多好......"

杨远一怔,愕然地看着陆东深坐在沙发的背影。他从没见过这样一个陆东深,哪怕是从死亡线上回来,陆东深都从没这么低落过。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听上去是出了奇的累,哪怕只是看着他的背影,杨远都能深深感到他的寂寥,整个人就像是被什么压倒了似的无力。

什么能压倒陆东深的脊梁?

杨远从来都想象不到,也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如果三年前没找到他......

那将会是陆家的一场劫难,陆振杨的处境形同在陆门的刀光剑影般,当时关于陆东深的死亡证明已经拟出来了,就差公布于陆门。

一旦真没了陆东深,那陆家的势力就会一败涂地,陆振杨也未必能够安好。

当陆东深一身血雨腥风的出现在陆门时,所有人都以为看见了撒旦。

这才是他杨远认识的陆东深,哪怕再险恶的局势他都不会被踩死,都能挺直脊梁骨站起来,然后,给容不下他的人狠狠一击。

重建产业版图、削弱其他陆姓势力、保障家人安全,只有陆东深挡在前面,陆振杨和秦苏甚至是陆南深才能高枕无忧。

可是,陆东深刚刚说了什么?

如果没找到他,那这个世上就再无陆东深,他活着却不出现,那陆门也就再无陆家长子。

他没有陆门,没有家人。

却拥有自由。

肩膀上不用那么沉重,脑子里每天有的也不再是尔虞我诈阴谋算计。

隔了许久,杨远才开口,"你很清楚,别人注定成不了你,而你也注定成不了普通人。"

杨远离开了。

可这句话始终在陆东深脑子里转。

每个人天生都有命,穷人有穷人的命,富人有富人的命,可他的命,从来都不属于他一个人。

压抑、愤怒逐渐汇集成河,那种亟需要挣脱的、挣扎的都成了一股力量在束缚他的呼吸,绕于脖颈,越勒越狠。

就像,他扼在夏昼脖子上的手,那一刻,其实他更想去取代夏昼,让夏昼活活把他掐死。

胸口的河流成了汪洋,冰凉,是夏昼留在他怀里的温度。耳畔杨远的声音又成了靳严的话:陆总,人在高处的时候,能相信的就只有自己了。

高处能一览众山小,谁都向往高处,人人都拼了命往上爬,可爬上之后呢?

是孤独。

足以要人命的孤独。

三年前他不该回来的。

那个时候,他看着崇山峻岭,看着山涧河流,身体上明明是痛苦不堪的伤势,可他笑了。

竟是从未有过的开心和轻松,所以那一刻他觉得死了也挺好。

可是他得回来。

否则,南深的未来就毁了。

陆东深抬手用力地搓了搓脸,努力克制胸腔里的波澜壮阔,可最终还是刮了龙卷风,于海面之上卷起巨浪。

压抑的情绪爆发。

他一把抓起烟灰缸,朝着落地窗就砸过去。

玻璃撞钢化玻璃,碎片四溅。

有些飞到了沙发边缘。

其中一片擦着他的左手背过去了。

一道清浅的伤口,冒了血丝。

陆东深抬起左手,手指隐隐的发麻。

小小的血珠在伤口处凝固。可他竟没觉出疼来。

330 是对她的恨意?

    夏昼不知道自己在房间里待了多久。

从天亮到天黑,从午后斜阳到落日星月。

房间里陈设依旧。

自从她搬去跟陆东深同住,这房间里的一切就又交给了物业,跟她从沧陵回北京时候一样,干净整洁。

同时也缺少人味。

这个房子她曾经几度想要卖掉,尤其是跟陆东深订婚后。可恰好也是没彻底动了卖掉的念头,否则她连容身之所都没有了。

她没再去公司,也没回实验室,更没去陆东深的住所,就这么把自己关起来,不吃不喝。

生理像是失了机能。

感觉不到饿,只有疼。

脖颈上的疼,还有心口里的疼。

她也不敢睡去,生怕一阖上双眼就坠入那片炙热的荒芜、窒息的绝望里。

有人砸门的时候,窗外又是午后了。

高层之上见不到瑟瑟落叶,可是,明明就是深秋了。

寒冬将至,这是谁都无法更改的事实。

夏昼没动,一直靠在窗子前。

砸门声越来越大,伴着饶尊的声音,"你给我开门!"

夏昼没反应,双眼无神,形同枯井。

"别给我装没人,保安都看见你回来了!开门!"饶尊又是一阵嚷嚷。

夏昼还是没动静。

饶尊又砸了一通门,然后没动静了。

稍许,门铃按响了。

"夏昼,是我,饶尊走了,让我进去总行吧?"阮琦的声音。

夏昼干脆躺靠下来,双腿屈起手环住膝盖,自我保护的姿态。

门外没动静了。

可安静没一会儿,就听饶尊在外面吵吵把火的,"赶紧开门!"

不知他在跟谁说话,对方的嗓音被门隔得瓷实,但挡不住饶尊的爆脾气和大嗓门,"废他妈什么话?人在里面出事了你们物业负责?"

很快房门就开了。

饶尊进屋的时候,暗自感谢了一下夏昼平时的懒惰,要不是留了把备用钥匙在物业手里,他只能撬锁砸门了。

进了客厅,一眼就瞧见了夏昼。

整个人窝在地毯上,面朝着落地窗。看不见她的脸,却也能明显感到她正在枯萎。

阮琦跟在饶尊身后进来也看见了这一幕,"枯萎"二字是她联想到的。

带刺的玫瑰被人生生折断,渐渐失去了生气。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零星看到了网上的消息,那些照片有眼睛有鼻子的。

饶尊几个大步上前,走到夏昼面前却又不敢太大动作,见她一直闭着眼睛,吓得脸色都惊了。

蹲身下来,颤着手指,朝她的鼻间探过去。

还没等贴上,夏昼就睁眼了。

饶尊一个心悸,一屁股坐在地毯上,按住胸口深喘了几口气,马上将夏昼搀扶了起来。

夏昼这次很难得没推开他,任由饶尊把自己拖到沙发上坐下,但也没搭理他,整个人都像是游离三界之外似的,什么反应都没有。

饶尊不是没经历夏昼半死不活过,但那次她是真的半死不活,哪像是这次,活得瓷实,但精气神没了,比死人还像个死人。

他不知道怎么面对这种情况。

在她身边坐了少许,见她靠在靠垫上毫无生气的真是着急,起了身,叉着腰又站了会,然后来回来地走了走,最后弯身看着她问,"你有什么事能不能跟我说?"

他听闻了夏昼被辞退的消息,如果换做平常他高兴还来不及,但现在,这种消息可不意味着是什么好事,毕竟新品的事还没翻篇。

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不得而知,但出于理智分析,单单是因为网上传言而逼得夏昼离职也不现实。

虽说他很不想承认,但也不得不去承认,陆东深那个人思虑周全,不会笨到去相信那些子虚乌有的消息。

所以,看见夏昼这副鬼样子,一定是发生了更大的事。

夏昼对他的焦急充耳不闻,饶尊急的都快骂娘了,阮琦心细,先是进厨房溜达了一圈,然后回到客厅把饶尊拉到一边。

"估计一直没吃东西,冰箱里什么都没有,厨房都没开过火。"

一听这话饶尊彻底恼了,返身就回了沙发旁,"你长能耐了是吧?不吃不喝?你怎么不干脆从窗户上跳下去一了百了?"

阮琦在旁听着无语,上前道,"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我这都算客气的了!"饶尊的脾气也是急躁,尤其是看见夏昼这样,又冲着她道,"你离开天际能死吗?离开陆东深能死吗?"

"行了。"阮琦被他吵得脑袋疼,推了他一把,"总得想办法让她吃点东西。"

饶尊阴沉沉地看了夏昼一眼,又想了想,然后给物业打了个电话,但那头刚接通他就给掐断了,跟阮琦说,"算了,我下楼一趟给她买点吃的。"

"我去吧。"阮琦说。

饶尊这边已经往玄关走了,随口扔了句,"你哪知道她喜欢吃什么。"

阮琦一僵。

直到房门关上时她才有所反应,心中多少添了些不舒服。

她在夏昼身边坐下,沉默了稍许说,"不管你经历了什么事,其实你都比我幸运太多。"

得到了饶尊的心,难道不是最大的幸运吗?

夏昼终于有了反应,眸波动了动,然后,转头看着阮琦。阮琦没料到她会有所回应,毕竟刚才饶尊那暴脾气都快掀房顶了她都跟木头似的。

忙问她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夏昼对她的关切不关心,张了张嘴,出口的声音听着沙哑,"你给我喝的是什么酒?"

阮琦微微一怔,说,"果肉酒啊,怎么了?"

夏昼盯着她的眼睛,"我最后没喝出来的一味果子是什么?"

阮琦被她的神情弄得心里很没底,又觉得有种不安。"你没喝出来的是桃子,哦,就是之前在祈神山上采的野桃子,那种桃子适合酿酒,味道还不那么重。"

夏昼闻言肩头一僵,紧跟着笑了。

吓了阮琦一跳,"你怎么了?"

夏昼没回答,就是在笑,最后整个人都缩靠在沙发里,眼角却湿润了。

阮琦觉得不对劲,拉着她,"酒是有什么问题吗?"

却一把被夏昼推开,转脸盯着她,"离我远点!"

阮琦一惊,她看得清楚,夏昼的眼睛里有恨意。心中一激灵,这恨意从哪来?是对她的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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