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于康熙末年-雁九 Q06游龙舞 C101-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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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游龙舞 第一百零一章 桃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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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桃源(中)

   

十一月三十,是大家约好了出发前往昌平庄子的日子。

   

早早的,宝雅就第一个到了,先送上自己的贺礼一套五件金银缠丝簪珠的首饰:一枚扁方、两枚簪子、两枚边花;然后,叫人抬进来曹颜给的贺礼:两箱子衣裳,四件炕屏玉器等摆设,并寿桃寿面等吃食,另有两个装吉祥如意锞子的内制荷包。

不一会儿,永胜与永佳兄妹也到了。因永庆有事未能来,只托弟弟妹妹送来了贺礼。他们的礼不外乎是纸笔字画之类,另有永佳自己绣的荷包,并一匣子胭脂、一匣子宫粉。

   

因都是熟识,又都是少年,也没有男女避讳,便都在厅上喝茶闲聊。

   

塞什图和宁春是前脚后脚到的。

   

塞什图进来时单手提了个食盒,先和曹颙见了礼,然后笑着向曹颐道:“家母非让我拿几样素点心来给你路上吃。我原说你家定是备了更好的,她非不依,直说这个是你赞过喜欢的,非得叫我拿来不可。你别嫌老人家啰嗦!”

曹颐忙叫丫鬟接过,笑着谢了他:“伯母做的点心确是最好吃的,多谢伯母费心。”

   

塞什图又拿出个小匣子,内盛一白玉的挂串,说是母亲选的贺礼。曹颐谢过收了。

   

宁春却是携着秋娘同来的。秋娘今儿没穿那身大红新『妇』装,而是一套藕荷『色』暗纹绵锦衣,丁香『色』满绣掐牙小羊皮坎肩,显得极是娴静素雅,毫不逊『色』于大家闺秀。

   

除了曹颙,其他人都没见过她,都当她是宁春的娇妻美妾。在介绍时,宁春依旧没加妾侍称谓,塞什图、永胜他们也就知道这是外室。

秋娘落落大方地给众人施礼请安,谈吐甚是温柔有礼。大家心里都暗暗称奇,也没人小觑于她。

   

宝雅本没思量那称谓代表什么,因见秋娘生得好看,衣着也不俗,更是喜欢她头上戴着的那个垂珠的步摇,头一动那长长的珠串就前后摇摆,『荡』啊『荡』的十分有趣,因此这一双大眼睛就滴溜溜的盯着人家打转。

   

曹颐见了,忙悄悄拉她一下,悄悄提点她,这么瞧着人家实不礼貌,万一人家多心就不好了。

   

宝雅却不是能够听劝的,虽然也在克制着,可是还会忍不住瞧上几眼。

曹颐无可奈何,好在人到齐了,也没呆多久,喝了盏茶,大家整装出发。

   

宝雅图热闹要大家一辆车,当下曹颐和永佳都坐上了她的车,自己的车在后面跟着。也邀了秋娘,秋娘笑着婉拒了,自行坐了一辆车。后面丫鬟婆子或两人一车,或三人一车,一溜下去十来辆马车,俨然一个小车队了。曹府这边前一日紫晶已经带着一批仆从先过去收拾了,因此今儿曹府跟车的人并不多,但郡王府侍卫、伯爵府的随从呼啦啦的人却不少。

   

大队人马浩浩汤汤往城北来,出了安定门,直奔小汤山。

    *

   

曹家旅行团上午才走,下午马连道夫人田氏带着两个女儿踩着曹颙往日下学的点儿来了。

田氏本来盘算得好好的,就打着初一去寺里上香的名头相约曹颐,最好还能想法子拿言语套住曹颙,让他护送着妹妹同去什么的,最次也得喊曹家兄妹来家里吃顿饭。内务府那边有公文往来,马连道已经知道曹寅上京的消息。这会儿,田氏只想着两家关系拉的越近越好。等曹寅来了,也算给足他脸面。他不在京,亲家帮着照料他一双儿女,多大的情分!

   

不想,田氏想得美滋滋的,却是连曹家门也没进去。

   

门房告知,主子不在。

   

那去门口问话的婆子回来隔着车窗向田氏禀明了,又道:“想是真不在,咱们刚才拐进巷子口时,老奴依稀听见有人议论早上不知道谁家一大队人出游,好不气派。想这周围,也就曹府有这体面了。”

田氏听了摇了摇头,心想曹家就三个娃娃,出个门哪里会大队人马,况且要是出去游玩,没有不叫亲家的道理啊。当下忙打发那婆子叫个门房小厮过来问话。

   

因田氏这个把月来常往曹府跑,没有十趟也有八趟了,如此高频率的拜访,门房里几个小厮想不认识她都难。加之她平素里也摆亲家太太的谱,给赏钱并不小气,那群小厮便都还算敬她。

   

因此马家太太一招人问话,几个小厮都乐不得过去回禀,谁知道这太太连珠炮似的问主人家都谁去了、去了哪里、多咱回来,那好不容易抢了这差事的小厮不由犯了难,这话也是客人当问的?这些事下人便是知道了,也不能当外人说去。

   

那小厮甚是机灵,含糊地回道:“回马太太的话,我们大爷二爷三小姐庄子上住去了。您有事儿可留个口信,小的们给您传到。这多咱回来却不是小的们能知道的了。”

田氏在车里哼了一声,问庄子在哪里。想起婆子说的大队人马,心下不快,就又问是自家人去的还是请了旁人,都请了谁。

   

这么一问小厮也不痛快了,这问的越发不靠谱,当下只说不知。

   

田氏恼了,喝道:“分明是一大队人出游,怕不单你一家!你是门房当差的,怎会不知?!”

   

那小厮最懂得瞧人眉眼听人话音儿的,见她恼了,当下陪笑道:“太太莫怪,小的位卑,主子的事哪里尽知?早上是有几辆别家的车马,谁知道是往哪里去了?”

田氏听了那小厮的话,知道真是曹颙请了旁人去玩没请她家,如同被冷水兜头淋下,大冬日里的,冻了她个脸『色』紫青,一口恶气生生凝在喉咙,是又气又堵。二话没说就让调转马头回府。

   

待回了家,关起房门,田氏跳脚骂了半天,然后揪了马连道质问:“你说给那曹寅去信了,莫不是在哄我?怎的曹家小辈儿还敢这般对咱们?出去庄子上游玩,请了多少家公子小姐,居然没请咱们!这什么意思?你到底怎么写的信?”

   

马连道忙不迭给夫人抚胸捶背顺气,再三发誓真是写信给曹寅说了两家联姻的事情,又道:“不是告诉你有公文说曹寅就要上京了么,许是咱们给他的信送两岔了。夫人莫急,莫急,左右他都是要来京的,定亲就是早晚的事。那庄子,将来咱们女儿管家,夫人想去住,随便什么时候都去得,清清静静的好好赏玩,不比现在和一群人凑热闹强上百倍?”

   

田氏又骂了一顿,才渐渐消气。

    *

昌平,小汤山

   

晌午时分,车队拐进了小汤山。宝雅窝在车上睡了一觉醒来,吃了块儿点心,醒了醒神,就觉得车行的甚是平稳,全无刚才的颠簸。因问永佳和曹颐,永佳笑着对曹颐道:“刚才我就觉得了,往窗外瞧了,这段路想是你家后修葺的,很是平整。”

   

曹颐笑说自己不知道,要一会儿问了哥哥才晓得是不是自家修的。

   

宝雅来了兴致,挑帘子往地下瞧,果见平平整整一条路,看着很不打眼,比寻常的路还窄上不少,不过路面是细砂石铺就,行车跑马少有尘土,忍不住赞了一句。

永胜一直跟在她们这辆车左右,见宝雅挑了车帘探出头来,忙催马凑过来问:“宝格格要做什么?”

   

宝雅笑道:“只是看看罢了。”说着,往四下里眺望,冬日里本就素淡,少有颜『色』,这远远近近大片的树木皆光秃秃的枝条,看着甚是萧索,不由皱了皱眉,喊前面骑马开道的曹颙:“曹颙!你把咱们带哪里来了?”

   

这一嗓子出来,前头骑马的曹颙、曹颂和塞什图一起回了头。

   

永胜见曹颂要打马过来说话,忙先拦在头里,向宝雅道:“格格想是闷了,估计待会儿就到了。”

宝雅嘟着小嘴:“这是什么地方啊,荒山野岭的,瞧这些树啊,缺枝少叶,怪寒碜的。”

   

曹颂被哥哥指派来听宝格格有什么吩咐,本就有些不耐烦,听她这番话,立时驳道:“京里的冬天这么冷,什么树不这样?只有到了我们南边,才是一年到头都有绿颜『色』。”

   

永胜原就知道之前曹颂是常跟着宝雅她们四处玩的,瞧他就有些碍眼,听他出言顶撞宝雅,心底又希望宝雅就此恼了他才好。

   

本有心帮着宝雅驳曹颂几句,忽又想到车上还坐着曹三小姐,若叫佳人挑理可是不妙,当下永胜打起太极:“格格得这样想,这荒郊野外能有什么珍木奇株?等会儿到了曹兄庄上,那自是大大不同的。”

曹颂一根筋,听了永胜这话压根没顺着台阶下,反倒说:“要这么说,你可真就错了,只是现下是冬天也没法子。刚才问了我哥,这里栽的都是桃树,待来年开春,瞧着吧,满山桃花,不知会多美!”

   

宝雅一听,想起了自己府中春日里桃花盛开的情形,也高兴起来,忙道:“是了,是了,定是极美的。那明年春暖花开时候咱们还来!”

   

曹颂听了,十分得意。永胜却闹了个窝脖,尴尬地讪笑两声。

   

又行了一程,曹家的庄子终于出现在众人眼前。

从外面遥遥望去,一片乌青的砖瓦,并不打眼,只是因有松柏,绿意尚存,显得有些生机。房舍掩映在高大的树木之间,远远看着像是一片寻常村落。

   

永胜见惯了豪宅富庄,因此颇有些鄙夷。宝雅也有些失望,但因曹颐在身旁,却也不好说什么。

   

曹颙却非常满意,他早就交代过管家何茂财,庄子内里怎样无妨,外表看上去越朴实越好,最好人家一走一过都没留神才好,可见何茂财是心领神会。

   

何茂财和紫晶早就在道上候着了,见车队来了,忙迎上来见礼,引众人进庄。

打开庄门,却是别有洞天。进门就是典型的北方建筑风格,极敞亮的大庭院,一尺见方的青石铺地,间或用浮雕青砖勾勒出简单的图案,显得极是阔朗。沿着游廊拐进去,却又渐次转成南边的风格,亭台楼阁池塘水榭都精致起来,虽然没有雕梁画栋浓墨异彩的,却是细节入手,怎么瞧怎么舒服,有着说不出的韵味,柔和而安逸。

   

曹颙一边儿看一边点头,当初他对这庄子并没有提很细节的要求,只说了要依着温泉而建,多环几个温泉到庄子里,以及想法子引温泉水到各处等等。对于庄子的设计要求,他就说了三个字,要舒坦。

   

其实他对建筑没有太多概念,虽然有心拾掇得现代化一些,但实在不知道这个时代能把那些现代化的设计做到什么份上。若是画虎不成反类犬那就没意思了,不如保持原汁原味的好。

   

九月间,何茂财就把庄子的总图交到曹颙手里。

曹颙只是大概一看,别的都没太注意,记住了整个庄子分成了四区。原来,何茂财请人设计时,那设计之人也为那“舒坦”二字犯了愁,若只一两处大花园或空或『乱』总不能尽如人意,不如分成四处中等园子,按照春夏秋冬各设一主景,主人家四季可换院而居,尽揽美景,岂不是舒坦。

   

曹颙当时看了这个创意,直感慨古人一点儿不比现代人思路差。来时他也抱着只有这四处可玩赏的心态的,现在却还没拐进各处院落,已经大饱眼福,这院子各处瞧着都比他想象得要好得多。曹颙不禁由衷赞了何茂财几句,说真是让他费心费力。

   

何茂财于这庄子前后真是耗费了不少心力,到最后虽然自己满意了,却不知道合不合小主人的意思,颇有点悬心。如今听了小主人的赞誉,知他顺心如意,这心里就踏实了。何茂财嘴上忙不迭说不敢居功,脸上却笑开了花。

   

这庄子占地极大,单逛上一圈就要大半天。因赶了半日路都乏了,又到了晚饭时间,众人便没有继续逛园子。

紫晶遣人引领众人各处安置下来,简单洗漱后,在前院九如堂设了两桌席面,给众人洗尘。

    *

   

用了晚饭,宝雅就嚷着要带曹颐等人去温泉,宁春这边却才喝得入味,不肯下桌。于是,大家分做两路,女孩子们都随宝雅去泡温泉,曹颙他们则留在九如堂这边,继续喝酒。

宁春与塞什图、永胜虽说都是初见,但是他为人一向圆滑,带着几分自来熟,三言两语大家就混个热络。

   

永胜有些看人下菜碟,并不把塞什图这个没落红带子放在眼里,只是因他是宫里的侍卫,又与曹家兄弟交好,所以还算客气礼貌。

塞什图向来是热心好人缘的,这次新结识了两位朋友,打心里高兴,也就一盅一盅的喝得乐和。

   

曹颂在兆佳府宗学那边拘了整一月,眼下得了闲,是浑身舒坦。他也和几个表兄弟出去喝过酒,知道规矩,当下举起酒盅,有模有样地相陪众人吃酒。

   

曹颙笑『吟』『吟』地看着大家热闹,直感叹自己的不容易。这一转眼,大半年过去,像今儿这般心情畅快的日子真没几日。可是,越是日子热闹畅快,在内心深处,越是有着几分惶恐。虽说生死之事,他早在八年前已经历过,说起来现下也是两世为人,但那一世死亡是个意外,毫无预兆的穿越让他压根没有接近死亡的意识。如今,却是有个宿命在前面摆着,由不得他不盘算,历史到底有没有改变,自己到底还能活上几载。

   

事关生死,谁又能够泰然处之。

在酒桌上,曹颙的话不多,但是既然身为此间主人,大家自然难免要与他碰杯的。

   

一来二去,曹颙反而在众人中喝得最多,再加上他心里又装着事,不知不觉就醉了,只觉得浑身发热,在房间里憋得慌,喘不上气来,便借口要方便,出了九如堂。

门口侍候的小厮要上前来扶,曹颙挥了挥手,叫他退下,自己顺着游廊信步而行。

   

今儿是月末,天上没有月亮,越发显得漫天繁星格外晶莹,为宁静的夜晚平添了几分璀璨。

游廊尽头空旷之地,用湖石堆砌了座小小的假山,周围是尺高、尺宽的池子,是备着夏日间养鱼或者栽种莲花用的,眼下正值隆冬,池内干涸。

   

曹颙想要扶着池边的台子坐下,不想身子一滑,直接坐到了地上。

   

夜晚一吹,曹颙头沉沉的,越发『迷』『迷』糊糊,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涌出不少东西来。一会儿是自己病入膏肓,皮包骨似地躺在床上,干嘎巴嘴说不出话来,眼看要撒手人寰,旁边一个看不清面目的大肚子女子嘤嘤哭着;一会儿是织造府的大门被贴了封条,花白头发的李氏捧着曹寅的牌位被撵出来,颤颤悠悠地想要上前说话,被一个兵士伸胳膊推倒在地,萍儿、紫晶等人都被捆着,穿成一串,被押去发卖,各个衣衫褴褛、悲悲切切,模样实在可怜。

   

“不,不,我不要死,我要活着!”曹颙闭着眼睛,一边喃喃道,一边伸手比划着,像是要推开什么东西似的。“我要活着,我要活着……”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已经不可听闻。

这时,就听耳边传来簌簌的脚步声响,接着是女子甜糯的话音:“方才就听着像,真是曹家大爷呢!”

   

曹颙眯着眼睛,只觉得眼前影影绰绰地站着两个女子,一高一矮。矮的正是方才说话之人,宁春的爱妾秋娘;高的提着灯笼,沉默不语,只睁着双大眼睛望着自己。怨不得永佳如此,曹颙素日都是规规矩矩的模样,为人行事都方方正正,哪里有过这样憨态?实在是让人觉得稀奇。

曹颙想到宁春素日风流,但是如今却独爱秋娘,两人恩恩爱爱的模样,实在是慕煞旁人。就算是朋友看着,也为他们两个开心。想到这些,曹颙不由醉醺醺地打趣道:“小嫂子,赶紧加油,早日添个大胖小子,我来做干爹!”因醉得实在厉害,这几句话说得舌头打结,磕磕巴巴,含含糊糊的。

   

偏偏秋娘都听清楚了,立即羞得不行,轻轻道了声:“曹家叔叔醉了!”就扭身跑了。

永佳正打量着曹颙,并没听清他嘴里到底嘟囔什么。秋娘这般跑了,只留下她一个,顿觉尴尬,想要抬腿离开,可眼前这人醉成这样,实在放心不下。

   

打趣完秋娘后,曹颙困意上来,渐渐阖上了眼睛,身子蜷着,渐渐地往一侧歪去,要看就要倒在地上。

   

永佳忙放下手中的灯笼,半蹲下身子,犹豫了一下后,轻轻扶住曹颙的肩膀:“曹颙,醒醒!外边天冷,我喊人带你去屋子里歇着吧!”

   

曹颙喝了酒,又见了风,只觉得浑身发冷,嘴里含糊着,不知在说什么。

永佳见曹颙闭眼蹙眉、哆哆嗦嗦的模样,心下不忍,解下自己披着的雪青缎面灰鼠里鹤氅,帮曹颙盖上,又掖了掖衣角。

   

曹颙似有所察觉,慢慢地睁开眼睛,正看到永佳近在咫尺的侧脸。或许是因旁边红灯笼的映衬,她的脸上如染了朝霞,大大的眼睛,浓而长的睫『毛』,挺直的鼻子,微抿着双唇。乌黑柔顺的头发,松松地编了两个辫子,垂在两耳边,衬她的鹅蛋脸恰到好处。

鬼使神差的,曹颙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抬起手来,慢慢抚上她的脸颊,然后使劲地捏了两下。

   

永佳浑身一颤,慌忙侧了身子退避开来。

曹颙举着自己的手,『迷』『迷』糊糊地道:“是个真美人,怎么长得这般像完颜永佳?”原来,他醉得稀里糊涂,被永佳唤了几声,仍是半梦半醒,眼前面多了个美人,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忍不住动手捏了两下。

   

永佳用手『摸』着刚才被曹颙捏过的地方,脸越发红了,说不清是羞还是恼,只觉得浑身发软,一颗心“扑通”、“扑通”的就要从胸膛里跳出来。

   

“姐姐!”略带愧疚的声音,是去而复返的秋娘。她小声致歉道,“实不当把姐姐丢这里……对不住姐姐了……”

   

她们原是先打发了丫鬟送东西到温泉那边,两人自己打了灯笼沿着游廊慢悠悠逛『荡』过去,刚好走到门口,听见这边院子有人说话,像是曹颙声音,就过来瞧瞧。还真是曹颙,偏他有又醉倒说话臊跑了秋娘。秋娘跑出去蛮远的,才想起来把永佳撇下了,忙不迭赶回来。

永佳轻轻抚了抚胸口,稳了稳心神,笑道:“不相干,只是风寒夜重的,他醉在这里实在不妥当,咱们喊人来送他回前院。”

   

说话间永佳瞧了一眼曹颙,见已微微发出鼾声,整个人事不知的样子。有心想要扶他,却因有秋娘在一旁,姑娘家实在不方便,便快步回了粲梅院喊紫晶。

    *

   

山庄西侧,粲梅院。

   

这是冬景院子之一,院内围着温泉池子栽的梅树,故名粲梅。这院中室内室外两处温泉,室内自不必说,室外池子外围也有山石所雕屏障挡风遮影,适宜女眷使用。宝雅曹颐她们就选在此处安置。因天寒,她们只在室内。

紫晶是被宝雅与曹颐硬拉来泡温泉的,因永佳和秋娘还没到,紫晶也不肯自己先下去,曹颐便陪着她一旁坐着聊天。只有宝雅急『性』子,早早下了池子。虽屋子里都是女儿家,也都不好意思像平素洗澡那般赤身。因此,宝雅去了衣服,穿着肚兜亵裤坐在水里,一会儿拍拍水,一会儿摆弄摆弄那雕花的注水,玩得不亦乐乎。

   

听说永佳和秋娘过来说曹颙醉倒在隔壁院子里,紫晶与曹颐忙往外走。宝雅也要从池子里出来,却被灵雀劝下:“我的好格格,外边怪冷的,您头发都湿透了,可不敢出去走,冻着了可不是好玩的!”

宝雅想想也是,不过看不到曹颙醉酒的糗样,多少有些不甘,吩咐灵雀道:“既然我去不了,你快追三姐姐她们去,仔细看了曹颙的醉态,回来讲给我听,看我明儿怎么羞他!”

   

灵雀笑着应下,吩咐池边的两个丫鬟小心服侍,自己掀帘子出去了。

第六卷 游龙舞 第一百零二章 桃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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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桃源(下)

腊月初一,曹颙日上三竿才醒来,脑子还有些沉,晃一晃就像有个铅疙瘩在里面逛『荡』一样。抽抽鼻子,感觉一面鼻子有些堵,大约是感冒了。他『揉』了『揉』太阳『穴』,想了想昨儿晚上的事儿。

   

怎么回来房间的全然忘记了,只依稀记得好像喝醉了,出去吹风,见了漫天星星。之后的记忆就有些混『乱』了,好像一会儿在梦中,一会儿在现实。梦见了李氏萍儿她们受苦,又梦见了紫晶拿着披风过来,恍惚还梦见完颜永佳……

   

嗯?梦见完颜永佳?曹颙甩了甩头,稀里糊涂的,这是哪儿跟哪儿。

   

曹颙眯着眼睛,瞧着窗外天光也不甚亮,不知道什么时辰。

守在屋里的丫鬟环儿瞧见曹颙醒了,忙端了茶过来:“大爷可觉着好些了?”

   

曹颙嗯了一声,坐起身来,拍了拍后脑勺,接了盖碗喝了两大口,仍觉得口干舌燥,又打发她再去倒茶。

   

因问什么时辰了,环儿笑着回道:“到了巳正一刻(上午十点十五)了!”瞧着曹颙探头去看窗外,忙道:“只阴着,还没下雪。大爷可要起来了?”

   

曹颙点点头,难怪觉得天暗。他伸了个懒腰,睡得可真沉,昨儿酒喝的实在太多了,只觉得浑身骨头缝都疼。他『揉』掐一下身上,却发现衣服『潮』乎乎的,跟水捞过似的。

环儿已向柜里拿了一套内衣裤出来,递给曹颙:“大爷昨儿晚上发高热,喝了姜汤下去捂了一身汗出来,后半夜才退了热。大爷先换了衣裳再起吧,省得衣裳『潮』,吹了风再受凉。”说着,把幔帐放下让曹颙在里面换衣服,自己下去催水。

   

一会儿,珠儿也跟着进来了,见曹颙换好了衣服下了地,一边儿伺候曹颙换外衣,一边儿埋怨道:“大爷也真是的,昨儿怎地身边都不带人跟着?醉倒在外面!幸而是被人瞧见了,这要是没人瞧见,这么冷的天,别说躺上一夜,就是躺上个把时辰也是熬不住的啊。就这样到底冻着了!昨儿可把咱们吓坏了,幸好喝了姜汤发了汗退热了……”

   

曹颙听她满口紫晶腔,笑道:“都是我的不是,害你们担心。你紫晶姐姐呢?”

   

“给三姑娘筹备席去了。今儿是三姑娘生辰的正日子啊!”珠儿回说。

曹颙点点头,洗漱完毕,早饭是极清淡的清粥小菜。

   

吃饭间,紫晶打外面进来,见曹颙吃上饭了,心下安稳了些,问道:“大爷觉着怎样?已打发人去请大夫了。”

   

曹颙摆摆手:“不碍事了。”又问,“萍儿颂儿他们呢?”

   

紫晶回说:“二爷宁爷他们都出去打猎,三姑娘、宝格格和宁家『奶』『奶』也去了。只永佳姑娘因胳膊旧伤未好,不能骑马开弓,便不曾跟去,方才已叫人带着她逛园子去了。”

“竟是去打猎了!”曹颙心下觉得可惜,原也是极想去的,只是眼下这般头疼脑热的,让他弯弓『射』猎也难。

   

紫晶又和他念叨了一回晚上宴席的事,然后匆匆下去忙了。

   

曹颙觉得无事可做,又不想再睡觉,当下决定去泡温泉。昨儿酒醉都没泡上,今儿补回。

   

不过,恍惚好像记得从前看过关于感冒能不能泡温泉的知识来着,只是不记得到底是能,还是不能了。稍稍琢磨了一下,温度高,发汗,又有矿物质,应该是好的。关键是,来了一回温泉庄子,最后自己没泡上,怎么甘心?

于是,曹颙还是决定了要去,随口吩咐珠儿给他准备手巾备换的衣服等物。

   

珠儿却劝道:“大爷才发了汗,这会儿出去叫风吹了怎么办?依奴婢说,大爷还是在屋里歇着吧。况且已经叫人去最近的镇上请大夫了,说话儿就回来。”

   

“待大夫来了再叫我吧!”曹颙道,“我只在西边粹松院,池子在屋子里的,不碍事。”

   

珠儿这才应了,收拾了东西跟着曹颙出来。

到了粹松院门口,把东西交给了里面当差的小厮,又叮嘱了那小厮几句,方转头回去。

    *

   

粹松院也是冬景院落,院子四周栽的松柏,池子边却无树木,而是用奇石垒搭的半壁。同粲梅院一样,粹松院也是室内外两套温泉池子。两个院子虽在同区却并不相邻,中间隔了主景一片梅林。

   

曹颙一时兴起,在池子里游了两圈儿,畅快极了,似乎头也没那么沉了,胳膊腿也没那么酸疼。从前老说富翁家浴缸里都能游泳,现如今,他不也成了这样的富翁么。

   

池子一侧设有一张小几,上面朱漆雕花双拼食盒里放着甜咸两样点心,旁边黑漆描金的茶盘里放着五个『色』泽花纹各异的紫砂壶,壶身很小,只比拳头略大,里面至多装能装下两盏茶,却是只为了泡浴的人喝着方便。

曹颙取了一壶喝了一口,又拈了块点心放进嘴里,却发现因为靠近浴池水汽重,点心变得有些『潮』了,酥脆的外皮变得松软不堪。

   

曹颙勉强咽了下去,想了一会儿,也没想到好法子解决点心变软问题,室内湿气太大,便是加个罩子,点心也未必能干燥,只好弄些不怕『潮』软的点心,或者干脆让上果盘来代替点心。

曹颙正在专心致志的琢磨点心返『潮』问题,外面小厮来回话,说大夫请来了。回过神来,他不由觉得自己好笑,这里是自家的庄子,又不是准备待客的度假村,自己瞎琢磨什么。

   

曹颙穿了衣裳回去,见来人是个乡绅打扮的中年人。

那人想是很少与富贵人家打交道,行为显得有些拘谨,诊了一会儿,论起医来,却有几分头头是道,结论却还只是风寒。开了两副『药』,说让曹颙吃了发散发散就好了。

   

曹颙拱手谢过,紫晶叫小厮给了那大夫二两银子的诊金,仍叫人驾车送回去,回头打发人熬『药』。

   

吃了『药』,曹颙又睡了一觉,珠儿给他压了大被上去,又捂出一身汗来。再起来时,身上果然爽利多了。

   

曹颙刚吃罢东西填饱肚子,外面呼啦啦进来一群人,却是出去打猎的宁春曹颂等人回来了。

宝雅冲进来就大叫:“曹颙,听说你昨儿喝醉了,死活要在园子外睡觉?!”

   

曹颙有些尴尬地笑笑,宁春忙接过话,帮着打圆场:“昨儿高兴,大家也都是喝高了。我也是凳子上坐不住,溜地上去了。”

塞什图笑着说大家原都是醉了的,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去的,然后又问曹颙:“可好些?早上听说你昨儿晚上发热了,所幸退了。大夫请来没?”

   

曹颙便说已经喝过『药』好多了,又问他们今儿出去战果如何。

提到打猎,宝雅就忘了先前想揶揄曹颙的心思,忙不迭炫耀道:“你今儿没去上真是亏了,咱们猎了一头鹿!塞大哥好身手啊,箭无虚发!马上的功夫不逊于苏赫巴鲁了。哎,要是苏赫巴鲁来了就好了,可以和塞大哥比试比试!”

   

曹颙奇道:“一头鹿?”这又不是东北森林里,这周围荒山野岭有些山鸡野兔獐子就不错了,还能有鹿?

   

“是啊,很大一头!”宝雅比比划划地形容了一番,旁人也皆点头说确是一头鹿。

   

这里永胜是常去权贵家庄子里打猎的,深知这猎兽实情,荒山野外的,哪有那么多猎物可打。若非是仿照皇家猎场那般豢养野兽专门供打猎,大抵就是庄子管家花银子买来的活物,在主子要去打猎前放到林子里。想来这鹿啊什么的就是曹家管家特地放进去的,想到这些,他这脸上就挂出个心知肚明的笑容来。

曹颙原也想到这节儿,见永胜笑的古怪,便知自己所料不错,没有再多说。不管是圈地养猎物,还是临时买活物充事,他心里都不赞成。虽说是享受了狩猎的过程,但心理上实在不舒服。

   

宝雅犹在哪里兴高采烈的说着这鹿,又说了自己『射』下的一只兔子。曹颂忍不住『插』了句嘴赞了她一句,在女子里箭法确实不错。

宝雅极少听到曹颂赞自己,因此十分得意,自我夸奖一番,而后又说:“其实永佳姐姐的骑『射』都是极好的!可惜了她今儿没能去。”

   

正说着,小丫鬟打起门帘,却是永佳和曹颐一前一后进来了。

曹颐刚才回来先去找了紫晶问了哥哥的病情,而后才过来这边瞧哥哥的,一进门就关切地问曹颙道:“哥哥可大好了?”

   

曹颙点头说无碍了。曹颐过来仔细瞧了他脸『色』,这才放下心来。

   

宝雅一旁笑道:“我瞧曹颙没什么生病的样子!”然后又扭头向永佳道:“永佳姐姐,今儿我们猎了头鹿呢!可惜你不在,我刚还和他们说,你骑『射』是最好的。”

   

永佳微微笑道:“你这般替我吹嘘,我可不敢认了。没的让人笑话。”

宝雅摆手道:“我又没有虚言诳他们。”

   

因今儿是曹颐的生辰,等到下午吃了席后,宝雅就嚷嚷着要大家晚上聚在一起热闹热闹,省得如昨夜般各做各的,实在乏味。众人都是爱热闹的,自然赞好。

因曹颙歇在瑞华院这里,大家照顾他不能见风,就将晚上的聚会定在这边。

    *

   

瑞华院位于庄子东路,是庄子的主院之一,正房三明一暗的结构,很是宽敞明亮。紫晶早早地叫人烧了西屋的大炕,房间里弄得暖暖的。炕上拼了两个大些的方炕桌,摆了满满的干鲜果品、点心蜜饯。

下午开始天上纷纷扬扬地洒起雪来,到晚上越发大了,大家都围着披风提着灯盏从各个院子过来。

   

曹颐穿着件绛『色』梅花缎的衣裳,脸上带着笑,很是有几分寿星的坐派。大家齐聚,十来个人开始分配座次,自然是齐齐地请寿星上座。

曹颐哪里肯?又让永佳、宝雅、秋娘等人上座。众人皆不依,笑着推她上炕坐好。她右手这边,依次是永佳、宝雅、秋娘,紫晶被拉来静陪末座;左手那边是男宾,自然要挨着自己兄弟。曹颙年长,又赶上身子还不很爽利,就让大家让到炕里坐。他的左右边,侧是按照年纪,依次是塞什图、宁春、永胜,曹颂最后,正好与紫晶相邻。

   

待到大家坐好,紫晶又招呼两个小丫鬟送上酒,气氛就渐渐热闹起来。

大家说说笑笑,商量着找些什么乐子。有说击鼓传花的,有说连诗对句的,有说划拳行酒令的,众人意见不一。最后,还是秋娘柔声建议,掷骰子,抽花签。

   

这本是闺阁女儿常玩耍的游戏,宝雅与曹颐等人都附和。曹颂听了,不禁目瞪口呆:“那是女儿家玩儿的,我们这些爷们参合什么?”

   

说得宝雅猛瞪他:“不过是个游戏,哪里就分爷们不爷们的?好不容易是我们都喜欢的,看你可敢扫兴?”

   

宁春因是自家娘子说的,笑嘻嘻地在旁帮着说话。塞什图将几个小姑娘视之为妹,只当是哄她们高兴,自然也不反对。永胜更是没原则的,虽然心里想得与曹颂一样,但是在宝雅与曹颐面前却半分不肯显。

曹颙靠设在北墙的靠背上,望着眼前此情此景,想到红楼里面的夜宴,却是几分相似。想来这个时代的休闲娱乐少,翻来覆去也就这么几样。

   

曹颂反驳一句,却没有得到大家的回应,不禁在心里埋怨诸位哥哥实在不够义气。他想要再说什么,抬头正见姐姐正面带期盼地望着自己,心里原本的那点不情不愿也烟消云散,笑呵呵地对宝雅说:“抽花签,就抽花签!我倒要看看格格你是什么花,千万别是鸡冠子啊、狗尾巴花才好!”

宝雅见曹颂肯松口,也不恼他的打趣,皱了皱鼻子,笑嘻嘻地道:“我是什么花不打紧,保佑你抽个牡丹花,那才是真国『色』呢!”

   

曹颂被宝雅一句话噎得没话,扬了扬下巴,好一句才憋出一句:“哼,我就不信抽不出不带女儿气的花!”

说话间,小丫鬟送上来一个竹雕的圆筒,里面放着二三十支签子。又送上骰子盒,里面是两个玛瑙骰子。

   

谦让了一会儿,还是由曹颐先掷了,是个四点,数到紫晶。

   

紫晶接过签筒,笑着说:“倒是沾了姑娘的福气,就让奴婢为诸位抛砖引玉!”说着,摇了摇竹筒,掣出一根签来。

   

宝雅早等着了,立即伸手拾起,曹颐与永佳两个都侧身去看。签子上画着一株幽兰,提着“墨客知花”四字,下边是一句旧诗:兰蕙芬芳见玉姿。又有小注:花中君子,自饮一杯,上下两人陪饮一杯。

众人听说是兰花,皆道紫晶当得。秋娘是她上家,曹颂是她下家,两人都对紫晶举了举杯子,各自饮了。紫晶自饮一杯,而后轻轻掷下骰子,一个三,一个五,总计是八点,正好数到宝雅。

   

曹颂见了,忙将签筒递过去:“快些,快些,倒要让我们大家好好见识见识!”

宝雅也不扭捏,接过签筒,随手掣了一根,刚要拾起看,被曹颂抢先得了去。

   

“琐窗春暮!”曹颂举着签子,高声念道:“‘梨花有思缘和叶’,坐中同庚者陪一杯,同月者陪一杯。格格是株梨花呢!”

宝雅听得懵懵懂懂,也不放在心上,只举了杯子,问大家喝酒。曹颂与她同龄,宁春与永胜与她同月,三人皆举杯陪饮了。

   

宝雅再掷,却是一个六,数到塞什图。曹颂、永胜等忍不住笑了,塞什图也不计较,笑着从竹筒中抽出个签子。众人看了,只见上面是株荷花,四个题字“不怨东风”,下边是古诗一句“映日荷花别样红”,又有小字注解:得此签者,子孙繁茂,大家恭贺一杯,共同饮一杯。

   

花签上,还出现子孙繁茂的话,看来是取“莲蓬多子”的寓意,大家忍不住一阵哄笑。永佳与曹颐等人则暗暗庆幸,幸好没抽到这支签子,否则实在是羞煞人。

   

不过是吉祥话,塞什图也不放在心上,举着杯子,与大家共饮了两杯。饮罢,塞什图再掷,是一个三点,数到永佳。

永佳握着摇了一摇,掣出一根来,上面是一株百合,题着四个字“绝品可寄”,又有诗云:

   

几枝带『露』立风斜。下边的小字注道:共掣者三杯,大家陪饮一杯。

永佳见是百合花,想到其中寓意,不由得脸上微微发烧。因她年长,又一向端庄,大家倒不好与她说笑,随手放下签子。塞什图与众人陪饮了,永佳再掷,是个十二点,数到秋娘。

   

秋娘掣了一根出来,大家看去,上面是株杜鹃,题着“诉于苍穹”四字,也是一句古诗,道是:最惜杜鹃花烂熳。注云:“在席各饮三杯送春。”

曹颙听着这注词耳熟,不知为何想起“三春过后诸芳尽”这句话,心里隐隐有些不自在。秋娘为人纤细敏感,也觉得这“诉于苍穹”几字过于悲切,神情中『露』出几分忧虑来。

   

宁春最是有眼『色』的,知道这是心肝肉没掣到好签子心里犯膈应,当即笑着道:“这女儿家家的游戏,实在是文绉绉的没情趣,咱们还是击鼓传花,讲几个笑话听听,保准大家肚子疼!”

   

众人都笑着应了,因一时之间找不到鼓,就用了个小酒坛代替,又取了一支绢制的梅花。宁春先转过身,背对大家,随后用筷子,击打起酒坛来,口里还振振有词:“传花传花,传到谁家?传花传花,各个别拉!”

   

这梅花在众人手中过了两圈,宁春还没有喊停的意思。永胜实在是不耐烦了,伸手推他。偏偏这时宁春道出“停”字,梅花正落在永胜手中。

永胜正要在宝雅与曹颐面前卖弄,笑着喝了一杯酒,心里却有些犯难。平日间在朋友中说起的笑话,哪里适合在女儿家面前讲起?怕是大家还没逗笑,自己就要落得个轻浮的评语,那可实在是得不偿失。为求稳妥,还是讲了个古书上看到的中规中矩的旧笑话:

   

有甲乙两人,打算合本做酒。甲对乙说:“你出米,我出水。”乙问:“米若是我的,如何算帐?”甲回答:“我决不亏心。到酒熟时,只『逼』还我这些水罢了,其余多是你的。”

众人齐笑,都道那甲却是不亏心的,不过是黑心罢了。接着,是永胜转过身“击鼓”,梅花停在曹颂手里。

   

曹颂哪里会讲笑话?抓抓后脑勺,想了好一会儿,想到宗学里听来的一则笑话:

有个新媳『妇』初拜堂,就产下一个儿子。她婆婆嫌丢人,赶紧抱走孩子藏起来。新媳『妇』说:“早知亲娘如此欢喜,家中大的、二的,何不一发领来?”

   

这笑话虽是可乐,不过眼下讲来,还是不太妥当。大家应付着笑几声,反不如刚才永胜讲时热闹。

   

夜已深了,大家都有些困乏,又说了两句话,就各自回去安置了。

第六卷 游龙舞 第一百零三章 老父

   

第一百零三章 老父

虽然才是腊月初二,又赶上午后,但因昨日下雪的缘故,今儿的天气极冷。曹颙骑在马上疾驰,只觉得寒风是利刃一般。官道上人烟稀少,只有曹颙与魏家兄弟的身影。

   

原本打算今儿在小汤山庄子歇上一日,明儿再启程回京的。然而中午京城府里派人过来,说是老爷到京了,庄先生请大爷快点回府。

曹颙与众人说了缘故,言道自己要先行回京,大家可以在这边随意玩耍,明儿再回京。大家玩了两日,已经尽兴,便都决定也今儿返程。

   

曹颙急着回去见父亲,就将车队托给塞什图与宁春照看,自己带着魏家兄弟先行一步。

小汤山到安定门有六十里,纵然是快马加鞭,曹颙他们也走有了一个多时辰。

   

回到曹府时,已经是申初(下午三点)。

   

刚进府门,老管家曹忠就迎了上来。曹颙忙问:“老爷呢?”

   

“刚用完晚饭,眼下与庄先生在书房说话。大爷是先换了衣裳,还是直接过去请安?”老管家见曹颙脸『色』有些憔悴,不禁有几分担心:“大爷这是怎么?瞅着比两日前倒清减了!”

“没大碍,我先给父亲请了安,再换衣服吧!”曹颙简单地整理整理领口袖口,往前厅去了。

   

前厅门外候着的,是曹寅身边的管事曹元。他是南边府里大管家曹福的长子,曹方的哥哥,小满的伯父。四十来岁,微微有些发福,见曹颙走来,忙打千行礼:“奴才给大爷请安!”

“闹这些虚礼做什么?老爷在里面?”曹颙伸手虚扶,对他很是客气。

   

曹元恭声答道:“回大爷话,老爷在里边的,可需奴才帮您通报?”

“嗯!”曹颙点了点头:“通报吧,我来给父亲请安!”

   

门口的说话声已是传到了书房里,曹寅听闻,便高声问道:“可是颙儿回来了?进来吧!”

   

曹颙应声进了。见到曹寅的那刻,他顿时觉得心酸不已。

   

父子自打三月分别,至今还不到一年,曹寅却已经是头发花白,面容枯瘦,却与过去大不相同。若不是他腰板仍挺得笔直,眼神依旧带着几分犀利,实在很难让人将眼前这个老者与那个谈笑江南官场数十年的曹织造联系到一起。

曹颙上前来给曹寅请了安后,庄先生就退了出去。

   

曹寅叫曹颙坐了,随口询问了几句,不过都是以往家书中提到的事情。曹颙则问了母亲的身体,与江宁府上的一些近况。接着,就是无声的沉寂。

想到夭折的幼弟,曹颙对曹寅多了些许怜悯。这个倔强的老头,在大儿子面前摆严父的谱摆惯了,眼下竟不知该如何与儿子相处。同时,曹颙也忍不住检讨一下自己,自打幼年开始,就表现得不像个孩子,对母亲尚有呵护之心,对这个父亲却实在是没亲近过几回。

   

打破沉寂的还是曹寅,他略微打量地看了儿子两眼,清咳了几声,然后方开口说道:“茶园子已经上交内务府了,九月时候的事。原本说要问过你的意见的,不过自从你小兄弟去了后,我算是明白了,只有保住了『性』命才是要紧的。我已经老了,如今又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只要你能平安,我也就别无所求。”说到最后,甚是寂寥。

曹颙对那茶园本来就没有贪念,又是早就知道父亲有心上交的,因此并没有什么舍不得,只是想到曹家的债务,忍不住问道:“父亲,若是交了茶园,那亏空那边……”

   

曹寅见曹颙没有太在意的样子,面上神情也柔和了些,『揉』了『揉』眉头:“万岁爷知道咱们家的难处,特意给了恩典,许咱们家再经营三年,内务府三年后方派人接收。另外,还给拨了二十万两银钱,算是买茶园的费用。若是按照前两年的收入看,三年后就算不能还清全部亏空,也剩不下多少了!”

   

说到这里,父子两个都松了口气,几百万的债务背着,就像是悬在头上的利剑,如今总算是有点指望。

   

气氛不再似刚刚那般沉寂了,曹颙由茶庄想到珍珠那边,眼看珍珠就要有所进益,那收入就算比不上茶园子,也定会很可观的。只是眼下还没有引起世人关注罢了,若是两三年后众所周知,难道还要这样拱手让人不成?不知不觉,他说出心中所『惑』。

曹寅并不是很担心,笑着宽慰曹颙道:“珍珠那边与茶园大为不同。盐茶之类,关系到国计民生,长久地握在手中,就是犯了朝廷的忌讳。但这太湖珍珠再好,也不过是速成之物,还能够好过东珠不成?咱家这类珍珠是做不得大用的,不过是些闺阁饰品罢了,便不必顾及许多。且咱们曹家,置办下一两处产业,也是无可厚非的。因此,颙儿你就不必忧心了!”说到这里,又顿了顿,看了一眼儿子:“只是这养珠之法,却是绝密,绝不能让外人得了去。那郑家的闺女……”

   

听了曹寅的话,曹颙自然明白他的用意,无非是纳了郑沃雪,不让养珠之法外流罢了。不过,那人工养珠,并没有什么太多的技术含量,不管曹家怎么防范,只要养珠规模有所扩大,那外流是难免的。只要曹家的珍珠上市,引起行家的关注,自然就会出现有心人。

想到这些,曹颙突然想到了一个一劳永逸的法子,那就是技术转让。邀请南北的采珠大户,将技术一次『性』转让给十家八年,可不就是短期之内将未来几年的养珠之利都赚出来。自己成为众养珠户之一,虽然以后的利润薄些,但是却不那样扎眼,也不会成为靶子。

   

曹颙对父亲说了自己的想法,曹寅看着儿子,沉『吟』了许久。虽然不通经营,但是他却听出儿子这法子确实是消弭祸患的好法子。眼见万岁爷日益老迈,若是等到新皇登基,曹家未必会有今日的地位。到时候手中握着赚钱的产业,也难保没有眼红的。真是没想到,自己的儿子,小小年纪,竟如此通透世情。曹寅心中不知是叹息,还是高兴,自己的儿子已经成了一个有担当的男子汉。

通过这番长谈,父子两个都觉得彼此亲近了许多。从最开始曹寅提到一次夭折的曹顺后,父子俩谁都没再提及此事。聊完亏空与官场上的事后,曹寅还特地问了曹颂的学业与曹颐的身体。听话里话外的意思,这次觐见完康熙后,他要带女儿回南边。

    *

   

曹颐与曹颂等人回府时,天已经黑了。

   

听曹颂所说,这还是大家紧赶慢赶,将巴赶在关城门前进城的。

   

姐弟两个,齐齐去给曹寅请安见礼,见了曹寅容貌枯瘦也都吓了一跳。曹颂还好,毕竟是男孩子,又粗心,以为伯父是旅途劳乏至此。曹颐却实在忍不住,落下泪来。曹寅对幼子的疼爱,曹颐尽知。虽然八月发生变故后,她有些精神不定,但是却仍记得父亲听到噩耗回家后就卧床不起的情形。想到当时的情景,再看到父亲的苍老,她怎能不愧疚自责?

愧疚自责的不止曹颐一个,曹寅望着女儿的目光多了些关切:“说起来,还是为父的不是,那时候病着,没有顾上你,让你吃了委屈。你北上这几个月,你母亲甚是想你。京城这边,虽有你兄长在此,但毕竟是没有长辈,你一个闺女也不好多待。等为父觐见完万岁爷,你随我回江宁吧!”

   

曹颐含泪应下,心中又是欢喜又是难过。欢喜的是父亲还认自己这个女儿,自己将能够回家去见母亲;难过的是就要离开京城,与哥哥就要分开,也见不到宝雅、永佳和觉罗太太等人。

    *

   

石驸马大街,平郡王府。

   

得知宝雅格格回来,曹佳氏有些意外,这都晚上了,怎么巴巴地赶回来。想着小姑子的脾气,怕是又与谁置气斗口,待到问过,她才知道父亲到京之事。

宝雅见嫂子竟不知此事,有些意外:“不是说上午到的吗?怎么,没给咱们府里信?”

   

曹佳氏苦笑这点了点头,自己这个父亲,最是刻板守礼,怕是为避嫌,不愿与王府这边走动。虽然实在想念父亲,但是她还真有些怕见父亲。否则,父亲遵照礼法,要对她大礼相见,她这个做女儿的怎么受得起?

   

见嫂子不说话,宝雅想起一事,随口问道:“嫂子,‘梨花有思缘和叶’是什么意思?”

   

“‘梨花有思缘和叶’?这是唐朝诗人白居易写的《江岸梨花》的首句,是诗人瞧见梨花花叶相伴,挂念起家人的。”此诗怀着思念妻子的意思,曹佳氏也不好细细解释来。因她知道小姑子平日最不耐烦看书的,不由有些好奇,问道:“你怎么想起问这个?

“昨儿晚上我们抽花签了着,紫晶姐姐抽了兰花,永佳姐姐抽了百合,我抽到的是梨花。签子上就有这句话,还有四个字,什么来着?”宝雅皱起眉头,想了一会儿:“啊,对,是‘琐窗春暮’四字,文绉绉的,却不知到底是什么意思!嫂子的学问,是哥哥都赞的,正好帮宝雅解解!”

   

曹佳氏受父亲曹寅影响,自幼喜读诗书,手不离卷的,心里思量着不管是‘琐窗春暮’,还是‘梨花有思缘和叶’,都算不得吉祥话,就笑着说道:“梨花,自然是又白又嫩的,可不正合了咱们格格的品貌。”

   

宝雅笑着点头:“我想着也是这个意思呢!嫂子你不知道,昨儿可热闹了!五六个人抽到花签子,却偏偏没有曹颙、曹颂与三姐姐的,我还等着曹颂抽牡丹花呢!”

    *

   

勇武伯爵府,内院

万吉哈和夫人福惠郡主已经是洗沐完毕,准备收拾收拾安置了的。忽然外面来人报说,二爷和姑娘回来了。

   

福惠郡主一愣,挥手让给她拆头发卸首饰的两个丫鬟退下去,走到炕边,推了推已经躺下了的万吉哈:“诶,听见没?孩子们回来了!”

   

万吉哈已是半『迷』糊状态,闭着眼吭了一声:“嗯,告诉他们一声咱们睡下了,叫明儿早上再来请安吧!”说完,又没了动静,眼见就要鼾声渐起。

   

福惠郡主又气又急,使劲推了他两下,只晃『荡』得万吉哈睁开了眼,方恼道:“你糊涂了?我说的是永胜与佳丫头回来了!”

“嗯……嗯?”万吉哈这才醒过神来,皱了下眉:“今儿初二,这么早就回来了?”

   

“可不是么!”福惠郡主嘟囔道,“原当他们能多住上几日的,走时候也说要初三、四再回来的……莫不是和谁闹了别扭?”说话儿也坐不住了,站起身道:“我还是去问问吧,好端端的,别为点子小事生分了……”

   

万吉哈忙喊住夫人:“你急什么!这都什么时辰了?人都回来了,你就是问出什么来,还能把他们送回去不成?”

   

福惠郡主听丈夫说的在理,可心里还十分不甘,在地上兜了两圈,最终还是坐到炕边,长吁短叹起来。

对于曹家,起先福惠郡主是不放在眼中的,后听了丈夫的剖析,才重视起曹家。这两日她想起当年丈夫在江宁做总兵时,曾几次去过织造府,那也实称得上一等一的好人家,曹颙生母李氏的气度,也不是寻常贵『妇』人的比得上的,再则曹颙相貌人品,都是没说的,能够有这样的女婿也着实体面。事情上了心,难免就开始患得患失起来。

   

万吉哈拍了拍夫人的手,重新阖上眼睛,声音含混地说:“睡吧,夫人!明儿再去问。睡吧,啊!”说着,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福惠郡主心里装着事,哪里睡得着?辗转反侧到二更天才『迷』『迷』糊糊睡了,却是没多久又醒来,反复几次才熬到天亮。她吃了早饭没等儿女媳『妇』过来请安,就自己往女儿这边来了。

   

永佳也才吃罢早饭,桌子还没撤下去,见到福惠郡主进来,满屋子的丫鬟婆子都忙不迭请安。永佳也要从炕上下来,被福惠郡主按住了。

福惠郡主笑着嗔道:“可别动了,仔细你那胳膊。”又见桌上四小碟子蘑菇豆皮儿之类素食小菜,一碟子栗子面饽饽,只一碗鸭肉粳米粥带了些荤腥,还没怎么动,她不由皱眉:“怎么吃这些?又吃的这样少,胃口不好?”

   

永佳忙回道:“额娘别担心,是这几日酒肉吃得多了,有些腻烦。加上昨儿晚上回来有些饿,吃了些东西才睡的,却是积了食,早上也就吃不下什么了!”

   

福惠郡主点点头:“无恙就好。”挥手叫人撤下桌子,然后坐到女儿身边,拉起她的手,笑眯眯的问道:“这两日玩得可尽兴么?你二哥却是个顽皮的,和他们相处可还好?没闹什么别扭吧?”

   

永佳看了眼母亲:“额娘总当二哥是小孩子,都这么大了,哪里闹得什么别扭?”

福惠郡主笑笑:“嗯,没闹别扭就好……”说着,话锋一转,“那怎么……昨儿就回来了?你们整日闷在府里可怜见儿的,难得松快两天,玩得好当多玩两日的……”

   

永佳见母亲说这等话,那目光那笑容无一不带着深意,不由又羞又恼,抽出手来,低头不语。

   

福惠郡主浑然不觉,又拉上女儿的手赶着问这问那,却到底什么也没问出来。

   

一会儿,到了各路执事媳『妇』来回事的时辰,福惠郡主的陪房过来请她。她无奈,只好放了女儿,回正房『操』持家务去了。

打发完了领牌回事的人,福惠郡主这才抽空把永佳的丫鬟小喜叫了来,问她这两日姑娘怎样,又问因什么早早回来了。

   

小喜回道:“是曹家老爷昨儿到的京城,曹府那边送信过来,曹大爷便先赶了回去。几位爷和小姐就商量着也一同回来了。”

   

福惠郡主听了曹寅上京,不由一愣,忙打发了小喜,自己匆匆回到内室和万吉哈说了。

   

万吉哈撂下手中的茶盏,沉思片刻,道:“圣驾去了孝陵,料曹寅这两日便要赶过去见驾的。嗯,这就下份请帖送曹府去。”

福惠郡主还没反应过来,犹问下帖子说什么。

   

万吉哈端起茶盏来,用碗盖撇了撇茶叶,悠然道:“咱们一双儿女到他庄上叨扰多日,论理咱们也当还席。顺便,为曹寅洗尘。”

第六卷 游龙舞 第一百零四章 出京

   

第一百零四章 出京

   

曹府,大门外

马连道因被夫人『逼』得紧,日日关注曹寅上京的动态,初二这日得了消息知道人到京畿,偏公务繁忙抽不得身,初三这日又是忙了小半天才得了空。

   

因圣驾不在京里,马连道料到曹寅是要赶去孝陵那边面圣的,生怕他就此从那边直接回江宁去,便匆忙赶来。他心里盘算着,怎么也得抢在曹寅走之前见上一面,把儿女之事敲定。

   

才进胡同口,马连道就先打发一个随从过去递拜贴,自己整了整衣冠,慢悠悠催马过去,好显得不那么急切。

   

那随从却是快马到了门前,翻身下马捧着帖子递到门上,先自报家门,然后言说马大人特来拜见江宁织造曹大人。

门房接待的小厮先听说内务府马家,还高兴来着,只道财神婆来了,结果后面听说是马大人求见老爷,热情登时退了个干净。这马大人来过两次,却是一文钱也没赏赐的,还有一次他牵马慢了些被马大人一个跟班随从骂了两句,实在是心下有怨。

   

想到这些,这小厮的态度就有些含糊,只说大人不在,就想打发了那随从。

   

那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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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书网』上两句留下拜贴、改日再来拜会之类的话。小厮随手接了拜贴,自然也是一般没有分量地客套话。

   

马家的那人因自己是三品官的近身随从,平素颇有体面,大部分人家的管家执事都待他客客气气的,今儿却似没被曹府这么个低三下四的门房小厮看在眼中,心下有气。不过,因跟着大人出来,实不好发作,他冷笑着看了那小厮一眼,便要上马去告知自己大人。

   

忽然马蹄声起,一骑黑鬃马驰到门前,马上下来个身着素白缎面皮袍的男子,招呼那小厮道:“这位小哥儿请留步……”说着,取出一只四角包金的紫檀木拜匣,双手托了,言道是勇武伯爵府的请帖。

   

这小厮对“勇武伯爵府”五个字是最熟的,满府上下,谁不知道他家公子小姐都和自家三位少主子极要好的?又见那男子衣着坐骑都不凡,说话又客气,知道是位管事,他忙笑脸迎上去打千儿请安,恭恭敬敬接了拜匣,又客气两句说老爷大爷一早就离府了。

马家随从在旁看了,气了个半死,但对方是伯爵府的名头,又是有极有气派——光那拜匣,翻遍马府怕也早不出个角儿来。当下只好忍了,腹诽不已,打马迎上正往这边来的马连道,和他回了曹寅不在。

   

马连道料想曹寅是见驾去了,心里颇觉得可惜,却也无计可施。唯今,只担心没请来曹寅回去,如何向悍妻交差。

   

出了胡同,马连道正和一个锦衣骑马男子走了个碰头。双方都觉得有些眼熟,却都想不起是谁,便错马擦肩而过。

   

那锦衣男子乃是平郡王府一个外管事,受讷尔苏的命来请曹寅过府的。刚刚在胡同口瞧见马连道身着三品官服,忍不住就瞧了两眼,只觉得眼熟,待要到了曹家门口,却是正经碰上了个熟人。

“老鄂!”锦衣男子高高兴兴冲那完颜府来人喊了一嗓子。

   

老鄂见了他,忙翻身下马,打千儿请安道:“请索爷安!”完颜府和平郡王府也是常有走动的,因此两家有头有脸的管事们彼此都认识。

   

索管事笑呵呵地说免了,问他来做什么,老鄂回说到曹府送个请帖。两人寒暄了几句别过,索管事径自到了曹府门前。他一报号,门房小厮们忙不迭将他迎进去,说了老爷见驾去的事。

   

索管事听说岳家老爷不在,也就不呆了,只把平郡王相请岳父的话说明白,便告辞出来。

出大门时,因想起来在胡同口遇到那个眼熟的三品官,索管事随口向小厮打听。

   

小厮便告诉他是内务府广储司的郎中,索管事想了想,好像是和他打过一次交道,难怪瞧着眼熟,也就抛诸脑后,回府复命去了。

    *

   

石驸马大街 平郡王府

   

讷尔苏听了索管事的回报,就往内院来告诉福晋曹佳氏知道。

曹佳氏听说父亲今儿就去见面圣了,不由红了眼圈。讷尔苏忙揽了她,劝慰说:“我知你是想念岳父,但你也知岳父最是忠君,自然是先公后私的。他老人家见了圣驾还是要返京的,咱们又不是请不到他了,不过迟个两天罢了!”

   

曹佳氏也知道这个道理,但本是抱着希望今日能见到父亲的,现在难免失落。她拭了拭眼角沁出的泪珠儿,又开始担心父亲的身体。这寒冬腊月的,千里迢迢地打南边过来,还没歇上两天,就又要奔波,怎么也是五十岁多岁的人,怎受得了?除了担心父亲,还有曹颙那边,听说在温泉就是着凉的,病还没还利索,又陪着父亲出行。

   

听到妻子担心岳父身体,讷尔苏自然少不了一番劝慰;又听说担心曹颙,不由笑道:“我的好福晋,这心『操』的实在过了些。咱那弟弟,是个精细人,不用你这做姐姐的担心,他也会想着照顾岳父的。至于那小子,却是结实着呢!便不是铁打的,也比寻常人壮上几分。只你老当他眼珠子似的,怕他磕怕他碰的。”

   

曹佳氏不满地看了看丈夫:“颙儿打小儿身子就弱,近几年才慢慢好些的。父母不在身边,我这个做姐姐的不疼他,谁疼他?”

讷尔苏知道妻子心里不痛快,便忙换了个话题勾她开心:“你不知道,岳父这才进京,就有拜会的人堵到门口了!刚才老索说,瞧见了内务府郎中马连道亲去拜会。此外,勇武伯爵那边也派人下了请帖要请岳父!”

   

“内务府马家?”曹佳氏微微皱眉,轻哼了一声:“他是妄想。”

   

讷尔苏本想借由逗妻子开心,却不成想让她皱了眉头,刚想哄两句旁的,就有人来报访客登门。他只得拍了拍曹佳氏后背,好言安抚两句,出去待客。

   

弄书拧了条热手巾递过来,曹佳氏接了擦了脸,又补了妆。想起四月时见过一面的马连道夫人田氏,她轻轻摇了摇头,忍不住自语道:“真真是妄想!”

弄书笑道:“福晋别和不相干的人置气了!”

   

“怨不得我生气。”曹佳氏道:“这马家死乞白赖地把女儿塞过来,好不腻味!当初他们家人就有些不知礼,如今越发不堪。四月里母亲过来时,那马家太太竟大咧咧地带着闺女撵到咱们王府来拜会母亲!”

   

弄书想了想:“听福晋这么一说,奴婢就记得了,可是那位音量略高、说话极快的太太?我瞧咱们太太也是不喜她的。”

   

曹佳氏点头道:“可不就是她吗,像个炮仗似的!虽然始终挂着笑模样,但是却没有眼『色』,别人正说着话,她那边噼里啪啦一串儿都『插』上来,兜着弯子地提当初说两家联姻的事。虽说颙儿小时候,他们曾提过一次,但父亲母亲都没回话。那时都是『奶』娃娃,哪里就定得了姻缘?因两家的老交情,若是这会子她家闺女出落得好,配得上颙儿,这亲事自然也有商量。不过,眼下……”说到这里,摇了摇头:“本就品貌不出『色』,又摊上这样的娘亲,倒可惜了马家的大姑娘!”

弄书笑着说:“大爷是个出挑的,哪里是寻常女子配得上的!”

   

曹佳氏听了这句甚是满意:“那是!”

   

不过,想着马家的事,曹佳氏很难展颜:“四月里母亲话虽说得委婉,拒意却是明明白白的,那马家太太也应当晓得了。谁知道她是真不要体面了,又糊了上来,听说这俩月她老带着闺女往那边儿府里去。今儿,这不又来找父亲,若是父亲拉不下脸来回绝可怎么好!”

   

弄书劝道:“福晋不用恼,想来老爷也认识他家多年了,必是心里有数的。”

“但愿吧!”曹佳氏喝了口茶,顺了顺气,由曹颙的亲事又想起完颜府,笑着叹了口气:“看来颙儿倒成香饽饽了,不知道多少家打上他的主意!”

   

未等弄书接话,曹佳氏又自言自语道:“要论起来,当年机杼社里,这完颜永佳也是个拔尖儿的。模样不错,行事也大方有礼,就是……”她皱了皱眉头,“就是个子忒高,还练骑『射』,手都硬了,少了几分女儿家的妩媚!『性』格也不够柔顺……”

   

听福晋这话就如同一个尖刻的大姑子在数落兄弟媳『妇』一般,弄书忍不住笑道:“王爷说得极是,福晋就是把大爷当眼珠子般待,凭谁都是配不上的!”

   

曹佳氏自己也笑了一回,又道:“其实若单论这个人也罢了。她额娘福惠郡主却不是个省事的,眼睛生在头顶上。若是她做了颙儿的丈母娘,怕是挑剔不少!”

    *

孝陵在直隶遵化,距离京城二百五十里。曹颙骑着马,带着十来个扈从,护着父亲的马车从东直门出发,顺着官道一路往东行进。

   

因进了腊月,又要外出赶路,紫晶就帮曹颙选了厚厚大『毛』衣裳,带耳包的皮『毛』帽子,加了『毛』里子的皮靴子。因此,曹颙骑在马上,并不觉得太冷。虽然曹寅曾叫儿子上车,但是却被曹颙婉拒了。这时的马车是木头车轮,没有减震,不是一般的颠簸。就算是走官道,一个时辰能够行十几二十里就是快的,又颠簸,又气闷,还是外边马上自在些。

   

当晚到达通州,在驿站行了公文住下。正赶上有陕西督粮道王用霖也是前去见驾的,是个从四品的官。虽说曹寅的江宁织造只是五品衔,但是身上有巡视两江盐漕监察御史的职务,又是二等伯的爵位,就是看到总督巡抚也都是平常论交。另外,曹家坐镇江宁五十年,曹寅的大名也是众所周知的,王用霖哪里敢拿大?因此,打发了管家,恭敬地递了拜贴,要设宴邀请。

   

曹寅待人向来谦和,见有同僚在驿站,也是前往见驾述职的,欣然应下,带着曹颙赴约。

王用霖四十多岁,身材略显魁梧,圆盘大脸上偏偏长着两条细眼,看着有些不协调。不过,他见人三分笑,脑壳与脸上都油光光的发亮,整个人看着很是喜庆。加上进士出身,说话风雅幽默,因此与曹寅父子还算投契。

    

听说曹寅也是去遵化的,王用霖便相约同行。曹寅虽心急去见驾,但不过是两日路程,就算再快也难一日到达,就允了。

   

次日,两行三四十人并作一处。魏黑见王道台的随从下人具是喜气洋洋的,随口问了几句,才知道他们老爷并不是寻常述职。是三年任满,又得了个“优”的考评,觐见完万岁爷,述了职后,最少是升一个品级,只是尚不知道是哪里的缺。

   

魏黑与曹颙说了,曹颙想着昨晚父亲提到的这位王大人的履历,康熙二十七年的进士,从七品知县做起,如今是四品,眼见就是从三品。在对比下曹寅,康熙二十三年去江南任织造时就是正五品,二十五年后仍是如此。若是在京城发展,凭曹寅的才学,混上一部主官也不稀奇。不过想想当年的党争,被卷进去的朝臣不可胜数。曹家这么多年圣眷不衰,始终远离朝廷纷争也是主要原因之一。

亏空的问题眼下不愁了,怎么劝曹寅同意从江南政局脱身呢?曹颙骑着马上,开始思量起来,像后世所知的那般三代人继任江宁织造的蠢事还是要想法子避免。帝王的耳目不是那么好当的,等到新皇上台,怎么能够允许这样的人继续存在?

   

腊月初五晚上,曹颙等人到达孝陵附近的唐家庄驿站。不想,圣驾初三谒暂安奉殿、孝陵后,初四就出发,前往两百里外的青山大营巡视。

   

在唐家庄休憩一晚后,众人又上路,直到初七,才在汗尔庄追上圣驾队伍。

第六卷 游龙舞 第一百零五章 圣眷

   

第一百零五章 圣眷

冬日行军,与五月那次还不相同,每日只行进三十里。因是三九时节,天寒地冻,随扈之人就遭了罪,又被众多规矩束缚,不能信马由缰,说起来要多无趣就多无趣。因此,曹颙陪着父亲赶到圣驾驻地时,可是将十六阿哥高兴够呛。又有德特黑、述明、纳兰富森等人,都是与曹颙熟识的,知道他过来,自有一番热闹。

   

康熙知道曹寅到了,没有让候着,立即就下旨召见。而后,又赐曹寅膳食。君臣两个,谈了好几个时辰,直到戌正二刻(晚上八点半),曹寅才从御帐出来。至于相谈内容,却不为人知晓。

   

随行的皇子阿哥,有心的自然不少,见了皇帝如此对曹寅,才确信曹家圣眷犹在。上个月,江南总督噶礼弹劾曹寅的折子,虽说被康熙压下来,但是有消息灵通的,还是隐隐知道些风声。大家也尽在观望,看看康熙会如何处置,曹家又怎样应对。若是曹家不稳当,那江南官场难免就是场大波动,怕是比噶礼弹劾掉三两个巡抚道台还要影响巨大。想到或许会有利可图、安『插』人手下去,怎能不让人心痒痒?

   

然而,曹寅的到来,以及康熙随后的态度,使得皇子们头脑又清醒起来。想想曹寅,算是康熙的总角之交,两人君臣相得了大半辈子,早超越了君臣的情分。若是有人想到动曹寅,就算是噶礼那样的督抚重臣,康熙也绝对不会允许。

十六阿哥自然不会想这些权谋之事,拉着曹颙闲话,听说他前几日去了温泉游玩,不禁一阵羡慕。

   

次日是腊八,圣驾没有移营,仍驻扎在汗尔庄。随扈各营驻地免不了都熬了腊八粥,倒也有过节的气氛。

   

与曹寅同行而来的陕西督粮道王用霖在午后应召见驾,听说被升为广西按察使司按察使,正三品衔。曹寅得到消息后,又去一番贺喜。王用霖升了两级,心满意足,带着人回去准备赴任去了。

   

腊八晚上,康熙在驻地举行小宴,曹寅父子也在赐宴之列。从康熙离京算起,曹颙已经半个月没见到这位天子。如今看起来,气『色』还好,瞅着还是四十多岁的模样,比曹寅年轻不少。实际算起来,他比曹寅还年长四岁。

不知是不是看了曹寅的老迈心酸,席间,康熙三两次对曹寅表现出关切之情,又赏赐下内制的元狐大氅,并一件元青缎貂皮褂。就连曹颙,也借光得了一件乌云豹短襟皮袍和一件貂皮马褂。

   

皇帝如此关爱,曹寅自然是感激涕零,离席叩拜谢恩。父亲都去磕头了,曹颙作为儿子,哪有幸免的道理?自然是跟在后面跪下的。

   

康熙见曹寅的花白头发,十分不忍,挥手命十五阿哥与十六阿哥上前扶起。想到两人初见时,都是稚龄,而今竟是两个老头子,真真是岁月不饶人。又想到自己这边,儿孙繁茂,曹寅年过半百,只得了两个小儿,年幼的那个又夭折,怎能不让他这个做父亲的心痛。而今,只剩下曹颙这一条血脉。

   

想到这些,康熙望了望曹颙。上书房那边的功课,他始终有所垂询,知道曹颙功课都算得上良好。康熙心里也明白,此子行事向来低调本分,怕是这成绩也有几分藏拙。不过,想其父曹寅也是向来谦逊守礼的,家教使然,儿子如此温良也不让人意外。

望着曹寅父子,康熙想起昨日曹寅所提之事,忍不住开口劝慰道:“曹颙的亲事,爱卿不必为难,既然你将他送到京城当差,自然有朕来照拂他。往后再有此事,就说一切有朕做主,你这个做父亲的也说不上话!”

   

这一席话,曹寅与曹颙两个听得感触各不相同。曹寅是解了心头难题,又觉得是天大恩典,若不是康熙叫人拦下,怕是又要叩首谢恩。

   

曹颙听着,小心肝却颤颤的。虽然早听说康熙说过指婚的话,但是原以为就是家里找到合适的亲事,禀告康熙,而后又以恩典的形式下来。听说在宗室与近臣指婚中,大多是这种形式,像苏赫巴鲁那般的盲婚哑嫁并不是常例。正是因为如此,曹颙对自己的婚事并不是特别担心。

   

在给父亲母亲的家书中,曹颐早就三番两次地请求两位不要轻易帮自己定下婚约。总要等到他见过对方,家人商议后再做定论。曹寅与李氏原也都是应了的,真不知今儿这两个老爷子玩得又是哪般?

可眼下这两位老爷子是一副君臣融融的模样,也轮不到他这个小辈臣子说话,曹颙只好微微低头,将满腔疑『惑』藏在心底,暗地揣度。

   

听康熙这话的意思,好像是有人欲同曹家联姻,曹寅本人不好拒绝。是哪家?马家吗?曹颙想起马连道家的“豆芽菜”,随后又在心里否定。——马家不过是个三品官,家族又不显赫,还不至于让曹寅如此为难。可除了他家,也没谁表现的这般殷切。到底是谁家?实在让人想不出。

   

康熙要给曹颙指婚的话,这并不是第一次提起,在草原上就已经说过了。因此,塞外随扈的太子、八阿哥、十三阿哥、十五阿哥与十六阿哥等人并不意外,只五阿哥与七阿哥却是头一次听说。

   

五阿哥没有在意,七阿哥却忍不住多看了曹颙几眼。他府上的大格格今年十三,与其长子、次子同母,是其最宠爱的侧福晋纳喇氏所出。因满蒙亲善,不管是宫里的公主,还是各个王府的郡主宗室女,十个里有八个要远嫁蒙古。到时父女相别,想要见上一面着实不易。

七阿哥难免有了自己的小算盘。瞧皇帝眼下对曹家的恩宠,估计要是宫里有未出嫁的公主,指婚给曹颙也不会令人意外。既然没有适龄皇女,那适龄的皇孙女呢?

   

不过,七阿哥也知道,适龄的皇孙女中,可不单只有自家长女。大阿哥嫡出的三格格、四格格,一个十八,一个十六,年龄上更相当。虽说大阿哥因参与夺嫡之事被罢爵圈禁,但是康熙对这支孙辈却仍照顾有加。去年九月将大阿哥府上二格格封为郡主,安排出嫁,并没有因其父的罪责轻慢了这个孙女。另外,还有太子的嫡女,十二岁;四阿哥的次女,十四岁,都没有婚约。

   

若是皇帝想要抬举曹家,想要与之联姻也是情理之中。想到这些,七阿哥忍不住动心,想着等回京后与纳喇氏商议,若是可行的话就好好筹谋筹谋。他没有夺储之心,自然也不用避讳那些个,只一心想为爱女谋个好夫家。

   

或许是七阿哥往那边瞟的次数多了点,曹颙有所察觉,忍不住抬头看去,正好与其望了个正着。

七阿哥的眼神也不避闪,而是笑眯眯地、略带“慈爱”地向曹颙颔首致意。七阿哥胤祐,被封为多罗淳郡王,因腿脚带着残疾,『性』子有些古怪,平素待人极为冷淡。眼下这反常举止,看得曹颙莫名其妙,只觉得说不出的诡异,却又不知是哪里不对。

   

七阿哥却越看曹颙越满意,曹家人口简单,曹寅夫『妇』又在南边,曹颙除了平王福晋外,没有同胞手足兄弟。女儿嫁过去,不用应付一大家子人,日子定会过得和美。

   

曹颙突然觉得浑身发寒,赶紧低头喝了一口酒。看来腊八还真是冷日子,就在这御营里也让人暖和不起来。

    *

   

京城,曹府。

自曹颐知道要随着父亲回江宁,便叫人开始收拾行囊,能打好包的先打包,免得临走忙『乱』,又到平郡王府和曹佳氏宝雅辞行。

   

宝雅万般舍不得她,硬留她在王府住了两日,又陪她去向永佳辞行。

   

永佳素和曹颐谈得来,又算是手帕交,想她这一去便不知道再见是何日,颇有些伤感。

   

曹颐强笑着劝道:“咱们原来在机杼社不也曾做过那聚聚散散的诗句么?姐姐务须这般感怀。当初咱们在江宁聚了又散了,如今在京城不又聚首?可见这天下事原就是聚聚散散的,今儿妹妹南边儿去了,保不齐伯父出了丁忧再放南边儿的差事,姐姐跟了下来,咱们不又在南边儿聚了?”

永佳点头称是,却还是湿了眼角。孝期一过自己必是要嫁的,他日身在何处还未定呢,不知道修得何等缘分才又再度相聚。

   

宝雅原就舍不得曹颐,在家就哭过两场,今儿一见永佳和曹颐都红着眼圈,自己也忍不住掉起金豆子,倒是哭得比她俩还伤心,弄得曹颐和永佳慌了手脚,忙不迭哄着劝着才把她哄好。

   

宝雅便提议这几日把京中好玩的好吃的去处再游玩一遍,也算给曹颐送行。她可怜兮兮地嘟着小嘴,眼泪汪汪的这么一说,曹颐和永佳哪儿还能说个“不”字,只得依了她。

   

永胜听说曹颐要走,心下只觉得可惜,刚刚对她有了那么点儿感情,却又这般断送了。不过他的心思大半还在宝雅身上,因此可惜过了,也没什么锥心刺骨之痛,陪着妹妹和曹颐、宝雅一起游玩了两天也就撂开了手。

曹颐打王府回来,安稳了一天,拟定翌日去向觉罗太太辞行的。结果翌日一早起来,还没出门,就被曹颂房里的张嬷嬷堵在院里。

   

“三姑娘倒是管管二爷!”张嬷嬷被让到屋里,在小杌子上坐下,茶也没喝就开口抱怨:“打大老爷和大爷出了这府门,二爷就像脱了缰似的,可劲儿的撒欢!三天两头吃醉酒,这还了得?如今他大了,越发谁也说不得了,现下府里也就三姑娘说他还能听。三姑娘当叫他不要出门才是!”

   

其实当初曹颙在家的时候,曹颂就和表兄弟们出去吃过几次酒。曹颙只告诫他贪杯伤身,不能喝过了,却没拘过他不许他去之类。曹颙自己不少哥们就是通过一起喝酒结交的,包括永庆宁春他们都是,自然知道酒桌上是极容易建立兄弟情谊的。曹颂这个年纪正是广交朋友的时候,又是个阔爽『性』子,拘他作甚?

   

对于哥哥的态度,曹颐也是知道的,且思己度人,自己跟着永佳、宝雅出去游玩还是满心欢喜,何况曹颂这素来爱动爱闹的人?他和自己表兄弟的出去喝个酒,这实在算不得什么。因此,听了张嬷嬷抱怨,只是一笑,温声道:“二弟是和自己表兄弟一路交游的,嬷嬷别担心,只劝着他少吃些酒便是。”

张嬷嬷一张马脸拉得多长,皱眉道:“三姑娘还觉得二爷没有错?二爷昨儿一宿都没回来!”

   

“啊?”曹颐一惊:“一宿未归?怎么昨晚不来报?”说着,站起身叫丫鬟去请紫晶,又叫去问昨儿谁跟着二爷出去的。

   

张嬷嬷本是想先声夺人唬得曹颐出面去管束曹颂,如今见这事要闹大,又是自己话没说清,查出来白白地自己赔了进去,忙站起身拦在头里,讪讪道:“姑娘莫急,姑娘莫急。原是……原是二爷打发人说了不回来的……”

   

曹颐冷了脸,认真道:“嬷嬷,这话玩笑不得,他到底有没有打发人家来告诉?”

张嬷嬷讪讪道:“是有打发人回来说。可……可……可便是说了,这也是不当!三姑娘,你可得管管他……”

   

曹颐听说弟弟没事,这才放下心来:“嬷嬷的意思我知道,回头我会劝他的。我一会儿还有事要出去,便不相留嬷嬷了。”说罢,示意丫鬟送客。

   

张嬷嬷因一句话说错,闹得不占理了,也不好再说什么,耷拉着老脸退了出去。

   

曹颐吩咐人去告诉紫晶二爷的事,让她在曹颂回来后就去槐院瞧瞧,别让曹颂和张嬷嬷吵才是。然后自己出了院子,准备往觉罗家去。

出了大门口,曹颐正打算上车,那边儿曹颂带着长随小厮骑马回来。曹颂见姐姐在这边,一拍马过来,下了马笑问:“姐姐又去哪里玩?”

   

曹颐嗔道:“你就知道玩!怎的没去上学?昨儿去哪里了?张嬷嬷急得不行,刚才都找我去了,还唬了我一跳。”

   

曹颂听了一皱眉,嘟囔道:“先生休病,放了咱们三日假。我不过是和兄弟吃两盅酒,偏她啰嗦扫兴。”

   

曹颐正『色』道:“咱们自是不拘你结交朋友的,可你自己也当注意些,别贪杯让家里人担心。再要醉酒回来,我可不依。若是屡教不改,我便告诉父亲和哥哥知道,叫他们罚你。”

曹颂笑嘻嘻地应下:“知道了。三姐姐疼我,回头别和大伯说。”

   

曹颐一点他额头,笑着说:“你呀!”因闻到他身上酒味十足,又混着熏香味,便道:“快些回去洗漱换了衣裳。回去了张嬷嬷若说你,你不爱听也罢了,只别和她吵!她年纪大了,又是为你好,还要看在你母亲的面上,倒要让她一步儿的是。”

   

曹颂摆手道:“知道了。姐姐也快些去吧,一会儿宝格格等烦了,骑马冲到咱家里来。”

   

曹颐笑道:“你就会和她斗嘴!今儿我不是和她出去玩的。我要去向觉罗太太辞行。”

曹颂听是去觉罗家,忙说:“我也要去……”还没等曹颐答话,自己就先摇了头:“不成了,今儿太乏。姐姐去了替我向塞大哥代个好。改日我再去找他喝酒。”

   

曹颐应下,又笑他:“你现在是就知道吃酒了!快些回去好好歇了吧。”说着,又嘱咐了他两句,自上了车。

   

曹颂回了院子,进到房里,果然见张嬷嬷铁青着脸站在那里。见他进来,张嬷嬷便开启一张血盆大口喋喋不休起来,打兆佳氏的期许说到兆佳老太爷的关怀,进而推进到曹家的未来。曹颂听得极不耐烦,但是答应了三姐姐不和她吵,也就强忍了听着。

   

抽冷子瞧见张嬷嬷口干舌燥停下来喘气的功夫,曹颂忙喊那哼哈二将玉蝉与玉萤:“嬷嬷累了,快扶嬷嬷回屋歇着去,给嬷嬷沏壶好茶!”

玉蝉与玉萤这活计干惯了,应声上来,架起张嬷嬷一阵风似地走了。

   

曹颂这才伸个懒腰,扭了扭脖子,喊了人去打洗漱的热水。然后,他仰面朝天向炕上一躺,从荷包里『摸』出个小元宝,擎到眼前,翻来覆去地摩挲,瞧了又瞧,傻呵呵地笑了一回。

第六卷 游龙舞 第一百零六章 行孝

   

第一百零六章 行孝

   

京城,大井儿胡同,觉罗家。

内院暖阁,塞什图盘腿坐在炕桌旁边,一边儿和母亲喜塔拉氏闲聊着,一边儿挥舞着小锤子砸着核桃。因他技术实在不算好的,好半天功夫才砸了二十几个核桃,额角已是隐隐沁出汗来。

   

喜塔拉氏见了,心疼儿子,笑着劝他道:“罢了,我的儿,原也吃不了那么些。别砸了,歇歇!”

   

塞什图把手里核桃剥了,果仁丢进一旁的食盒里,推到母亲一侧:“额娘尝尝。”

   

喜塔拉氏笑着拈起一片来,放到嘴里,然后把食盒又推了回去。

塞什图却摆摆手:“这么累人才得了那么点儿,儿子倒舍不得吃了,额娘吃吧!”说完,掐起个榛子,凿了两下,根本凿不开,不由笑道:“这核桃算是大的,怕还算好剥的,却不知道这榛子怎么个剥法。再遇见三小姐,可得好好问问她!”

   

喜塔拉氏听儿子提及曹颐,细不可闻地叹息一声。

   

塞什图从温泉回来时,带了两口袋榛子核桃松子之类的干果来,说是曹家馈赠的庄上所产之物。喜塔拉氏说自己牙已不行,叫儿子自己拿去吃,塞什图却拿出个食盒,里面装的几样去了壳的果仁。

   

原来初三一早定了初四返程时,曹颙就提山庄现下尚无他产,只有些干果相馈,叫大家别嫌弃,拿些回去也算是些许心意。

塞什图想到母亲牙口并不好,当时就以此为由婉拒过这馈礼。结果下午离开时,曹颐给了他个食盒,里面装了剥好的果仁,说是着人赶着剥出来的。虽然不多,但多少是个意思,请拿回去给觉罗太太尝个鲜,那些未去壳的可留着节下待客或送人用。塞什图不好再拒绝,便收下了。

   

喜塔拉氏心里暖暖的,连连赞叹曹颐仔细贴心,仔细地问儿子去昌平这几日的境况。

   

塞什图大致讲了曹家庄子的布置,又挑他们打猎逛院子什么的有趣事给母亲讲了。

   

喜塔拉氏听儿子这话,才知曹家富贵远超出她的想象,神『色』又黯淡下来,心中只叹这姻缘可遇而不可求。

    *

今儿,那些剥好的果仁吃尽了。塞什图一时兴起,就自己给母亲剥起核桃来。哪里知道这活儿颇讲究巧劲儿,技术含量颇高,他累出汗来也没什么成果,因此方有那要去问曹颐怎么剥榛子之言。

   

塞什图丝毫没察觉母亲的异样,认真地试了两下,不是砸飞了,就是碎了榛子仁。他实在没辙,略带歉意地向母亲道:“额娘,回头叫人到果子铺里买去壳的吧!这些带壳的回头给几个姐姐送去,原记得她们在家时也喜欢吃的。”

   

喜塔拉氏笑着点点头,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忙你的去吧,也在额娘这儿拘了小半天儿了!”

   

“嗯!那儿子去送干果给几个姐姐。”塞什图下了炕,掸了掸衣襟上的碎屑,又扭头问母亲:“额娘要捎什么话么?有寻思吃的东西没有,我回来时给额娘买回来。”

喜塔拉氏摇了摇头:“去和她们说额娘很好,不用惦着,就行了。也不需买什么。”

   

塞什图点点头,行了礼退出去。

   

塞什图前脚才走出去,后脚外面小丫鬟就来回禀,曹家三小姐来了。

   

喜塔拉氏面上一喜,几乎不假思索就向那小丫鬟道:“快去喊大爷回来!”

小丫鬟刚扭身向外跑,却又被喜塔拉氏喊住:“算了,别去了!”

   

小丫鬟愣怔地瞧着太太,不知所措起来,奇怪太太今儿是怎么了。

   

喜塔拉氏淡笑着朝她摆了摆手:“请三小姐往东屋去。”

   

曹颐进门给喜塔拉氏见了礼,又谢她送的白玉挂串和点心。

喜塔拉氏则笑着谢曹家款待儿子多日,然后拉了曹颐上炕来坐,又问了她父亲好。

   

和往常一样,曹颐陪着老人家唠了会子家常,才把话转到正题上来,告诉喜塔拉氏自己要随父亲回南边儿。

   

喜塔拉氏握着前襟长串佛珠的手一紧,只觉得那珠子异常硌手,便又很快松开,脸上流『露』出不舍,却依旧含着笑问她多咱回去,走什么路,大约多久到家,又道天寒地冻路上颠簸,叮嘱她多备些活络丹之类的『药』。

   

曹颐心里感动,一一答了,红着眼圈说请喜塔拉氏多保重,又说他日自己往后上京再来瞧老人家。听上去是客套话,却说得字字句句情真意切,暖人肺腑。

喜塔拉氏终于忍不住拉过曹颐的手,再次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心底唏嘘不已,这样一个好闺女,不知道谁家造化得了她去!

   

待曹颐告辞离开多时,喜塔拉氏还沉浸在惆怅的情绪中。直到小丫鬟进来换了热茶,她才回过神来,然后开始一颗一颗数着佛珠,认真思量起来。

    *

   

腊月十一,圣驾抵达青山大营。

   

关于是否有人向曹家『逼』亲之事,曹颙曾在两天前问过父亲。曹寅并没有明确回答,只是言道一切自有万岁爷做主,就算没有类似之事,曹颙的婚姻也不是父母所能够确定的云云。

曹颙听了,心中默然,这就是帝王的权谋之术吗?一方面示之以恩,一方面防之坐大。康熙不要臣子私自联姻,是不是另有用意?自己这样想会不会太过小人之心?康熙这样爱面子,既然是“恩宠”,那定会给自己找个出身清贵、家族又没实权的大家千金。不管对方品貌如何,这种自己丝毫不能做主的婚姻实在让人感觉很是不好。

   

不知为何,见过宁春与秋娘的恩爱后,曹颙也有意无意地想起婚姻之事。自己在这个世上,虽有父母亲人,但是心底却是隐隐寂寞的。若是有了温柔的妻子,生三四个孩子,承欢于父母膝下,那定是更惬意的人生。

   

曹寅要在年前回江宁,之前还要回京城接女儿,时间已经很赶。因此,随驾到达青山大营后,他便要与康熙辞行。曹颙想起一事,那就是金鸡纳霜。前任江南总督邵穆布就是在六月间得了疟疾病逝的,而后才是噶礼接任。隐隐记得,历史上曹寅也是死于疟疾,康熙得到曹寅病重的折子后,还曾御赐下金鸡纳霜。不过,『药』没到江宁,曹寅就去世了。

   

金鸡纳霜就是从一种叫“金鸡纳树”的树叶与树皮中提炼出来的生物碱,对治疗疟疾有特效。康熙三十二年,康熙患疟疾,服了不少『药』都无效,群医束手。法兰西传教士与葡萄牙传教士刘应等献上金鸡纳霜。服用后,康熙疟疾速愈,从此将金鸡纳霜尊奉为的“圣『药』”。

在魏信去广州时,曹颙就曾嘱咐他,注意那边的传教士,看看能不能从他们手中买到金鸡纳霜。结果,传回的音讯却是,金鸡纳霜被朝廷尊为“圣『药』”的同时,也成为皇家独享。为了能够得到朝廷的传教许可,那边教会从欧洲引进的金鸡纳霜都上贡了朝廷。

   

曹颙别无他法,为了曹寅的『性』命,只好想着从康熙这边“求『药』”。因此,在曹寅陛辞时,他就特意随同父亲一同前往。

   

在君臣相勉道别后,曹颙就出列跪下,恭恭敬敬地对康熙道出了自己的请求,那就是为父亲求一份金鸡纳霜。

   

见曹颙为父“求『药』”,康熙微微皱眉,忍不住有些担心地看着曹寅:“东亭身子不妥当?朕多次问你,为何要有所隐瞒?”

曹寅虽说八月间因幼子之死病了一个多月,眼下却是痊愈了的,却也不知儿子“求『药』”是为哪般。不过,既然是康熙问询,他来不及思量,忙回道:“奴才哪敢欺瞒万岁,确是好了的。小儿无知,方会这般作态。”回完话,低声训斥曹颙:“胡闹,还不下去!”

   

康熙又细细打量了下曹寅,见他虽见老,又枯瘦得厉害,但是却不显病态,也放下心来。因曹颙是拳拳孝心,他并不怪罪,反而开口劝慰道:“曹颙啊,曹颙,起身吧!估计你是听说过‘金鸡纳霜’是圣『药』,当成是包治百病的。那不过是治疟疾的,对其他病症却是无效。”

   

曹颙并没有按照规矩谢恩站起,仍是跪着,讲出了心中忧虑。父亲日渐老迈,身体大不如前,对疾病根本没有什么抵抗力,最易病邪入侵。江南湿热,每年夏不少人会得疟疾。就算在文武官员中,死于疟疾的也大有人在。虽说万岁恩重,得到官员患疟疾的折子,常赐金鸡纳霜下去。然,江宁与京城相隔两千余里,通过驿站送『药』,最快也要五六天方能到。换作年轻官员患病,自然能够等得,可是父亲的身体……

   

一席话,听得康熙与曹寅两个都有些动容。两人都想到七月初因疟疾病逝的江南总督邵穆布,他因患疟疾病故的折子还是曹寅上的。算算年纪,邵穆布比曹寅还小几岁,五月末患得疟疾,后又由疟疾转为痢疾,七月初病故。要知道,那金鸡纳霜只对疟疾有效,若是转成痢疾后,就『药』不对症,甚至还会有所凶险。

想到这些,康熙点了点头:“起吧,朕允了,难为你一片诚孝!”说完,又对曹寅道:“东亭只有一子,却不亚于朕有十数子。那金鸡纳霜是春夏用『药』,眼下行营这边未必有,朕稍后写一手书与你,回京后去内务府自取。”

   

曹颙与父亲一起叩谢皇恩后,方从御帐出来。如今,亏空有望还清,金鸡纳霜也预备下了,曹颙心里松了口气,自己能做的都尽力了,剩下的只有尽人事、听天命。

   

接着,曹颙去与十六阿哥、德特黑等人告别后,就护送曹寅离营回京。如今,已经是腊月十一,就算是快马加鞭,也要三五日方能到京城。到时,怕又歇不了两日,曹寅就要启程回江宁。

   

与出京时不同,曹颙没有再坚持骑马,不是因为天气变冷的缘故,而是为了多陪曹寅说说话。就算曹寅不愿提曹颙的亲事,曹颙也有其他的疑问想要解『惑』,例如曹家在江南的暗差事,例如庄席庄先生的身份等。

听了曹颙的疑问,曹寅很是意外。江南通政司并不为世人所闻,虽然官场上早有曹家是皇帝在江南的耳目之传言,但是传言毕竟是传言,并没有几人有证据确信此事。儿子不过一黄口少年,怎么就会笃信曹家确实有暗差,还开口劝自己想法子放手。

   

“颙儿怎会这么说?从哪里知道这些事,可是在京城听到什么关于江南的风声?”曹寅忍不住发问。

   

曹颙看着父亲,摇了摇头,心里想着找个合理的解释,总不能告诉他曹家的“秘密”在三百年是后众所周知的,自己是后世之人。

   

曹寅是比较传统的文人,若是曹颙敢这样讲,他不会信所谓神鬼之说,估计会认为儿子魔怔。

实在想不出好措辞,曹颙就直接点出,曹家在江南经营将近五十年,这本身就是个大大的反常。圣心难测,岂是“恩典”两字就能够说明白的。不管曹家有暗差事也好,没有暗差事也好,都到了抽身之时。否则,这样拖下去,待到新皇登基,怕就是自取其祸。

   

类似于这样的话,曹颙并不是头一回说起。四年前,他就曾提过,不止提曹家在江南的处境,还说了亏空的问题。未几,朝廷果然开始清查亏空,曹家成为满朝第一欠债大户。

   

父子两个想起陈年旧事,都缄默了。

第六卷 游龙舞 第一百零七章 应酬

   

第一百零七章 应酬

腊月十五,曹寅与曹颙父子回到京城。算算回南的行程,曹寅在京城最多只能逗留一两日。曹家在京的亲朋故旧不少,总要有几家需要亲自拜访的,因此曹寅就同走马灯似的应酬开来。

   

京中有不少存了些心思的人一直都关注着曹家动态,曹家人拿着康熙的手书去内务府领『药』的消息就宛如昭告了曹寅的回京,那些人得了信儿便纷纷登门,或拜会或下帖宴请,更有甚者,直接上门提亲——比如马连道。

   

马连道来了曹家简单几句叙旧之词,立时切入正题,表示欲修秦晋之好。

   

曹家和马家都是内务府世家,确实算是相交多年。也正因此,曹寅于马连道其人秉『性』十分清楚,其实本就未曾认真将对方纳入过联姻范围,加之四月里李氏来京,对马家妻女皆没看上眼,当时就写过书信给丈夫说他家不是良配,因此曹寅早已不再考虑他家。

马连道后来写与曹寅两家联姻的书信他并未接到,否则当时就会修书回绝了。而这次马连道再提起,曹寅也没兜圈子,当下就婉转而明确地说了两家姻缘并不适宜。

   

马连道自然不甘,又费了些个口舌。曹寅还是客客气气的回绝,末了又将康熙那金口玉言要恩旨指婚之词也说了,言下之意让他知难而退。

   

果然,此言一出,马连道立即蔫了,惋惜之情溢于言表。又客套了几句,门外又报有人来访,马连道就起身告辞了。

   

出了曹府,马连道只觉得朔风凛冽,愁云惨淡万里凝。一路到家,他与夫人田氏说了详情,田氏听说皇上要亲自指婚,又是气恼,又是沮丧,却是连抱怨都不敢抱怨出声的,只自己生闷气。

枯坐半晌,田氏忽然想起了她那做了三阿哥侧福晋的侄女,便如抓住根救命草一般,一把揪过马连道,急声道:“雨英儿如今是三阿哥的侧福晋了,待我去央了她转求宫里的娘娘,在万岁爷面前递上话,将咱们女儿指给曹家不就得了!”

   

马连道苦笑道:“我的夫人!曹寅已是回绝了咱们提亲的,咱们这般……”

   

田氏一瞪眼:“求人自我去求,不折你半分脸面!曹家不依又怎样?他便是有一千个一万个不依,万岁爷亲口指婚,他还敢抗旨不成?!”

    *

   

勇武伯爵府,客厅。

虽然万吉哈与曹寅同在江宁为官多年,但两人一文一武,喜好风格全然不同,其实论不上什么交情。然共同经历过的岁月,还是有话可谈的。

   

茶水上来,正是铁观音。万吉哈就先赞了这茶一番,言说此茶一出自己再饮别的茶都没了味道,连赞曹寅慧眼识好茶。

   

曹寅则是儒雅的微笑,满口诗文引经论典,既谢了万吉哈的赞,又包含自谦,且让人听了只觉得那些词句恰到好处,并不显得晦涩或迂腐。

   

万吉哈虽是武夫,却也非胸无点墨之辈,听懂了十之七八,也能相迎一两句,只是远不及曹寅这般出口成章罢了。当下他满脸堆笑,嘴上又赞了曹寅好文采,心底却暗道这么说话自己非累死不可。于是,他就舍了这个话题,转而谈起江宁风景人情,然后又感叹光阴荏苒,因指着厅上相陪的永庆、永胜兄弟并曹颙道:“我在江宁任上时,他们还都是黄口小儿,如今一个个的也都能撑家业了,而吾等也老迈矣。”

曹寅也笑着点头道正是,听万吉哈继续称赞曹颙小小年纪行事稳重,将来必是前程不可限量云云,虽然他嘴上谦逊,望向儿子的眼神中多了丝欣慰和骄傲。

   

万吉哈又笑说曹颙与自己两个儿子交好,这老一辈儿的交情又在下一辈儿中延续下去了。如今在京里两家算得是通好之家,他叫曹家父子不必客气,曹颙有什么事尽管来这边府上,他一家必鼎力相助。

   

换了两盏热茶,曹家父子便起身告辞。万吉哈苦留饮宴,曹寅因还有几家要拜访,婉言谢绝。

   

今日曹寅是带着曹颙与曹颐两个同来的,曹颐去内院探望永佳去。万吉哈只在永佳送曹颐出来时,让女儿给曹寅请了安。至于要联姻之类的话,他一点儿没提,甚至一丝口风都没有『露』出来。

永庆与永胜兄弟两个,都是知道父母心思的。见父亲如此,他们心下十分疑『惑』,但毕竟没有僭越询问父亲的理儿。对于与曹家结亲之事,兄弟俩看法大有不同。永庆因与曹颙亲近,觉得他家世人品都算得上是妹妹的良配;永胜却不以为然,在他心里,妹妹便是配不得皇子,亲王、郡王福晋也是当得的。

   

曹家父子走后,福惠郡主却是迫不及待,回到房里就问丈夫怎地不提婚事。

   

万吉哈皱眉道:“夫人糊涂了?咱们守丧之中,怎能提婚事?”

   

福惠郡主立了眉『毛』:“便是不直说许亲,也当提点一二,或是先把这事定下来。夜长梦多,谁知道一两年间又有什么变故?”

万吉哈瞧了夫人一眼:“夫人别心急。夫人可曾想过,这时候若直言提亲,被曹寅回绝,那便是再无松动了。”

   

福惠郡主恼道:“咱们这样的人家,永佳这样的人品,与他家结亲已经是屈就,他还会回绝?”

   

万吉哈一笑:“我的夫人,你可知这两日多少人往曹府去?怕是提亲的人把门槛都踏破喽!”

   

福惠郡主扬了扬下巴,满脸傲气:“凭谁家,难道还能好过咱家去?”

“正因是咱们这样的人家,才不屑和他们等同。便是提亲提成了,不也入了那等人之流,又有什么体面?若是不成,更没脸面!”万吉哈顿了顿,又道,“今日话已说尽,曹寅是个聪明人,听到小辈儿之间交好,他自会思度咱们两家关系的。无论咱们永佳人品相貌,还是咱家家世身份,都是上上选,曹寅算明白这帐,自然会过来提亲。到时候要面子要里子都有了,咱们女儿也不会叫人小瞧了去,岂不齐美?”

   

福惠郡主想了一会儿,确是如此,但仍有疑虑:“可若曹寅没算明白账,不来提亲呢……”

   

万吉哈摇了摇头:“夫人真是认了死理儿了。曹家虽也是咱家的上上之选,天下却也不是只一个曹家!他来提亲自是好的,若不来,咱们永佳还嫁不出去了不成?左右还在孝期,也不急在一时,只再慢慢寻访吧。”

   

福惠郡主叹了口气,思量女儿,终道:“不是我护短自夸,咱们佳丫头自小样样都比旁人家的闺女强上许多。天下只有男子配不上咱永佳,没咱永佳配不上的。再怎么样,我也不会依她随便嫁了受委屈的!如今好不容易有曹家是个匹配的,你我也都合心,若你说咱们提亲没得让永佳矮了一分,那我就向宫里见太后去,求她老人家个恩典,你意下如何?”

    *

城西,曹府。

   

曹颐的行李,已经都准备齐当了。张根家的与香草母女与小芹、小艾都是南边人,并不习惯北面的冬寒,听说能够回去都带着几分喜气。芳茶的伤养了半个月,好得差不多,只是人安静了许多,知道姑娘要回南边,也默默地收拾东西,别无他话。

   

春芽、夏芙、秋萱、冬芷四个,早就听小芹、小艾赞过江宁的繁华与那边府里的富贵,隐隐地也带着几分期盼。

   

实在是往来路途太远,兆佳氏怕耽误儿子课业前程,早早就在曹寅带来的家书中讲了,让曹颂不必赶回去过年,等到明年冬再回去。曹颂是少年,离家不过三两个月,没到想家的时候,自然也乐得留在京城这边。只是有些舍不得曹颐,这几日下学后也就马上回府,到姐姐这边说话。

倒是张嬷嬷,有两个女儿嫁在南边,有些想念小外孙。不过,等曹颂撺掇她随着老爷回去时,她又想起兆佳氏的交代,便说什么也不肯。曹颂暗暗翻白眼,却也无可奈何。

   

曹颙这边,打心底是想回江宁过年的。不只是思念母亲,还有些不放心曹寅的健康。老爷子往来奔波了一个月,还要再颠颠地赶回去,想起来就叫人不忍。然,这边等圣驾回来,上书房的课业还要继续。

   

早就打听好了,过年只休五日,到大年初一就要继续上课。短短半个月内,想要往返江宁与京城,实在是笑话。因此,曹颙只好歇了心思,开始与紫晶商量起给母亲准备的各『色』礼物还有部分年货。除了这些,就是叔叔婶婶等人也要有所孝敬。眼下曹颙虽还没成亲,但是毕竟是出来当差了,该准备的礼还是要准备的。另外,平王府的四阿哥福秀眼看就百天,曹颙是舅舅,贺礼也少不了的。

   

四阿哥福秀,就是曹佳氏九月里添的儿子,在兄弟中排行第四,上面除了同母所出的大阿哥,还有两个庶母兄弟。

讷尔苏还不到二十,却已经是四个孩子的父亲,曹颙不知该不该赞他能力够强。

   

腊月十七,

   

曹佳氏穿戴整齐,带着大阿哥福彭,随同丈夫讷尔苏一道回曹府探望父亲。福彭马上就两岁了,口齿渐渐清晰,继承了阿玛与额娘的好容貌,粉团似的,极是招人喜欢。原本曹佳氏还想抱着四阿哥福秀同往,到底被王府里的老嬷嬷们劝下。四阿哥才三个月,眼下又是腊月,若是见了风就不好。

   

宝雅不必像哥哥嫂子这般拘着身份,早早地就过去曹府,找曹颐去了。想着与曹颐相伴这三个月,过得极是逍遥自在,明儿她就要回南边,想要再见上一面,又谈何容易。眼看大家都大了,做亲也不过一两年的事,到时候天南海北,还不知会嫁到哪里去。想到这些,一向开朗活泼的宝雅也忍不住添了几分离愁。

曹府这边,早得了福晋午后归省的信儿。打从十五就开始张罗收拾,府里内内外外地粉饰一新。

   

因曹府这边没有年长的女眷,只有曹颐还是未出阁的小妹子,平王福晋就叫听琴与弄书带着几个嬷嬷提前过来,帮着紫晶置办内外酒席。

   

曹颙看着内内外外的人忙着一团,想着自己上次生病姐姐也回来过,却不似这般规矩繁琐。这古时候的礼,实在是说不清楚。这样往来折腾一遭,不知是曹家敬着福晋女儿,还是福晋敬着娘家父亲。不过,就算是骨肉天伦,就算是过程再麻烦,这中间的礼节还是要守的。否则就是曹家不知礼,就是福晋怠慢娘家。

   

曹寅按照爵位品级,换上了蓝『色』蟒袍,外罩。曹颙也换了带着绣豹补丁的礼服。其实,按照官职,他应该穿武官五品补服,不过因身上有三品的轻车都尉爵,就可以穿三品服饰。就连曹颂,也换上了新衣裳,跟在大伯与哥哥身边,等着迎接福晋姐姐与郡王姐夫。

未初二刻,平王府的车驾到达曹府。自从康熙四十五出嫁,父女已经三年多未见,加上曹佳氏未嫁前,一向与父亲最为亲近,如今眼见父亲如此老态,眼睛簌簌落下。若不是丈夫在旁劝慰,几乎要悲声痛哭。

   

曹寅见女儿女婿夫妻和美,外孙儿乖巧可爱,甚是欣慰。众人闲话了一会儿,就有人来报,酒席已经预备好了。

   

平王福晋这次归省,还有为父饯行之意。夫妻两个,陪着父亲吃了晚饭,又送上为曹寅与李氏准备的各『色』奇珍礼品。直到戌初三刻(晚上七点四十五),夜『色』渐深,夫妻两个才告别离去。

第六卷 游龙舞 第一百零八章 萌动

   

第一百零八章 萌动

腊月十八,曹寅带着曹颐启程返回江宁。

   

宁春这两日因忙着自己婚事之前的筹备,一直未得空登门拜见曹寅,这一日特地拉了永庆去给曹寅送行。

   

送走了曹家父女,宁春又拉曹颙和永庆到他城内私宅一聚。因婚期在即,他就想着带他们去认认门,此后好把秋娘托付给他们。

   

宁春这次置办的私宅在京城西南茄子胡同,极为普通的两进小院,院内花木山石布置得也很简单,并非像杏媚那院子那般考究。然而房内的桌椅家什就大有不同了,从用料到做工都是极尽精细的,雅致又实用。

永庆瞧着实着赞了一番,宁春却笑着一拍曹颙:“我却和小曹一样心思,不想人注意还想着自己舒坦的。”

   

永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曹颙却知道他是说自己那外表无比低调、内里别有洞天的庄子,不由跟着“哈哈”一笑。

   

这次宁春没请歌『妓』来,而且饭菜大半出自秋娘之手,更像是常家宴。因宁春一会儿还要回府继续筹备婚礼事宜,大家也就没敞开了喝酒,小酌几杯,天南海北的扯上一通,倒也兴致盎然。

   

三人吃完了酒,出了宅子,宁春向曹颙和永庆说:“这里我可就托付给两位兄弟了。廿二是我的正日子,喜帖这两日就送到府上。”

曹颙和永庆都道:“外面自有我们,不用惦记。”

   

三人分道扬镳,曹颙一面策马,一面想着这些日子忙『乱』,宁春大婚的贺礼还不曾备下,回去得赶紧和紫晶商量,尽快准备妥当。

   

曹颙一路思量着给宁春的贺礼,行到自家门口,忽然见一侧停了辆蓝帷马车,车夫规规矩矩坐在车辕上,眼睛却望着曹府门前往来之人。

   

曹颙不由一愣,按理说如果有人来访,若主人家不在,门房都会劝回去的,堵在门口等的却不多见,这般无礼盯梢的更是稀罕。

曹颙在门前下了马,向迎上来接缰绳的小厮问道那是什么人。

   

小厮回说:“她自称是官媒,要见老爷,咱们说了主子们都不在家,她便说在门前等着。大爷恕罪,实在是小的们撵不走他们,又不好动粗……”

   

曹颙点点头。这时那边车夫已经注意到曹颙这个主人归来了,大约向车里说了什么话,挑车帘下来个梳双髻的小丫鬟,然后放下小板凳,扶着一位中年『妇』人出来。

   

那『妇』人走到曹颙身边行礼问安,自言乃是官媒,前来府上提亲。

那自称官媒的『妇』人颠覆了曹颙对媒婆的认知。受从前影视作品的影响,曹颙一听到“媒婆”二字脑海里首先出现的是一个浓妆艳抹、能说会道、头戴大红花、手擎旱烟锅的老『妇』人形象。而眼前这个『妇』人四十来岁年纪,妆容淡雅,衣着得体,言谈有礼,倒像个体面人家的当家主母一般。

   

曹颙对“提亲”二字有些过敏,当下就向那官媒说自家亲长都不在这边,万事做主不得,请她回去。

   

那官媒却道:“老身受人之托,必是要尽力而行,哪能无功而返?虽然曹家老爷不在京畿,有大公子在也是一样的,且先看了老身带来这红帖,成与不成的,大公子再做定夺,可好?”

   

曹颙想她等了大半天,算是敬业的,又不好和个媒婆在大门口这么说话,便吩咐小厮请她到偏厅。

曹颙先回了院子换了衣服,又吩咐紫晶同去偏厅,看情况不好就帮两句腔。他对媒婆实在没什么好印象,虽然觉得这个媒婆瞧着还不错,但万一对方纠缠不清,他一个男子汉大丈夫,断不想沦落到和个媒婆斗口的地步,实在是丢不起那个人。

   

回到偏厅落座,那官媒拿出一张红笺来,恭恭敬敬递过来,陪笑道:“老身是受了正黄旗觉罗太太所托,来向贵府三小姐提亲的。”

   

曹颙一愣,眼底不由多了几分笑意,有人给萍儿提亲,真让他这个做哥哥的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骄傲。随后,他才反应出这“正黄旗觉罗家”是哪个府。果然其然,接过那红笺,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塞什图的姓名、旗籍、年纪乃至三代名号、籍贯和官阶。

   

曹颙掐着这帖子觉得有些可惜,父亲今儿才走,若早上一天……当然,那也得问问萍儿的意思。想罢,他向那官媒道:“方才也和嬷嬷说了,我家亲长不在,我这个做哥哥的是做不了主的。您的红帖子我留下了,麻烦回话觉罗家,待我回头修书一封与我家父母相商,再给那边回信儿。”

那官媒也没有纠缠,见对方收了帖子,她也算“不辱命”,便起身告辞。

   

紫晶见过塞什图的,也常听曹颐提觉罗太太,细细思量了一回,也觉得这是好姻缘。曹颙虽然对塞什图很有好感,但是毕竟是妹妹的终身大事,还是慎重又慎重。虽说他自己的亲事不能自主,但是妹子这边还是希望能够找到妹妹喜欢的人家。因此,他立即提笔修书,一封给曹颐,提了觉罗家提亲的事,询问她的意见;一封给父母,将塞什图的人品家世详细说了,最后提到希望二老问问萍儿的意见,若是她满意觉罗家,可以考虑结亲的事。

   

曹颙才写完信,曹颂就回来了。今儿他没像前些日子那般跟着表兄弟们玩儿,而是放学就回了府,外头衣服也不换,就在曹颙身边打转转,有一句没一句说着闲话,神『色』之中有些扭扭捏捏,与平日的爽利大不相同。

    

曹颙瞧着稀罕,这个弟弟有什么为难事,难道是银子不够花销?早就吩咐账房那边,曹颂的月例银子是三十两。这银钱不算多,但是对个十四、五的少年来说,绝对不算少。想到这些,曹颙有些内疚,这半个月来忙着陪父亲出京回京,对这个弟弟好像有些疏忽。

等了一会儿,见曹颂还是支支吾吾地不肯说主题,曹颙等得有些不耐烦,笑着说道:“行了,行了,就别兜圈子了,到底来找我说什么?”

   

曹颂听到哥哥问话,憨笑两声,『摸』了『摸』后脑勺,脸上竟多了抹红晕。

   

看得曹颙大奇,能够让这孩子害羞的,是什么?难道是看上兆佳府那边哪个表姐、表妹?曹颂说出的话,却让曹颙吃了一惊。他竟然开口向哥哥要六百两银钱,目的是为了给妙秀坊一个叫香琴的歌『妓』赎身。

   

“妙秀坊,歌『妓』?”曹颙微微皱起眉来,问道:“你们喝花酒去了?谁的主意?”曹颂虽然看着壮实,但毕竟还是个孩子,又去那种不干不净的地方,实在让他不放心。

曹颂见哥哥神『色』不对,也敛了笑脸,忙辩解道:“不过是几个年长的同窗,带我们去见见世面,听了几个小曲!”

   

“只是见世面、听小曲?那香琴又是谁?”曹颙自然不相信曹颂的说辞。

   

曹颂臊得满脸通红,反不似方才那般扭捏,稍稍侧开头,憨声憨气地说:“香琴就是香琴,以后就是我的女人了!我可不想让她在青楼继续卖唱,我要赎她回来。哥哥要是不给我银子,我就典当东西去!”

   

曹颙哭笑不得,使劲拍了拍他的后脑勺:“好小子,你倒是有理了!仔细跟哥哥说说,那香琴到底是什么人物,看把我兄弟给『迷』的!”

提到香琴,曹颂又有些不自在:“香琴的曲子唱得好,人也长得好,说话待人也是极好的!”说着,就翻了翻荷包,像是找什么东西。

   

翻了好一会儿,没找到,曹颂才想到自己是怕带着身上丢了,搁在卧室的百宝格上。

   

曹颙对『妓』女没有偏见,但是也没有什么好感,不过听说对方是歌『妓』,还指望兄弟能够遇到个好些的。想要问问对方具体情况,没想到这傻弟弟只说出三个“好”来。曹颙起上个月见过的唐娇娇,那样充满算计,想要粘上富家公子脱身的『妓』女也是常见。若是这香琴也是那般,他可不想让兄弟被人哄了去。考虑到这些,曹颙想到一事,望向弟弟的眼光有些奇怪。

   

曹颂被哥哥看得心里发『毛』,很不自在地晃了晃脖子:“哥哥看我做什么?”

曹颙原本想问问弟弟有没有『妓』院留宿,并且还想摆出哥哥的谱来训斥他几句。不过,转念一想,这个社会毕竟与三百年后的不同。宅门公子,十三、四岁就放两个房里人在家里,都是常见的。就是自己,去年从清凉寺回府后,母亲不就特意挑上珠儿与翠儿上来。只是因自己还算个君子,实在对十三、四的小姑娘下不去手,大家才这般清清白白。

   

因此,曹颙也就没有啰嗦,只是正『色』问了几个问题:那香琴多大年纪,怎么流落到『妓』院的,知不知曹颂的身份,是不是她主动提出让曹颂筹银钱赎身的,等等。

   

曹颂虽有些后知后觉,但是也听出哥哥的意思,怕是将香琴看成拿话哄他的坏女人,忙替她辩白道:“香琴没让我筹钱,就是我主动说要帮她赎身,她还劝我不要胡闹,说以后少去那些地方耍,还说欢场上的话是当不得真的。”

   

曹颙点了点头,单听这几句话,就看出这香琴倒是个通透的女子,没有像唐娇娇那般甜言蜜语哄人。

曹颂辩白完,又回答哥哥方才的问题:“香琴十八,原本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因她爹得病死了,娘亲还要拉扯两个小兄弟,实在没法子,才进了那种地方。她只晓得我姓曹,排行第二,并不知是谁家的子弟。”

   

曹颂一时心热,曹颙却冷静得很。为『妓』女赎身,也算是救人苦海,他心里并不反对,只是关系到弟弟,又关系到那女子的一生,就要慎重些。他认真问过曹颂,可曾想过往后。曹颂点头如捣蒜似的,再三说了自己确实是喜欢香琴,而且也愿意成亲后纳她为妾。

   

“妾”就妾吧,在曹家做妾,总比在青楼迎来送往强。曹颙见曹颂拿定主意,就没有再劝,叫人喊了紫晶,跟她取了些银票,带着曹颂去妙秀坊。

    *

   

妙秀坊在西珠市大街北面的胭脂胡同里,因天还大亮,不到宾客盈门的时候,显得有几分冷清。

曹颙与曹颂下了马,看到弟弟满脸喜气的样子,曹颙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自己还是个处男,这小子倒逛了『妓』院。看来以前对他管教得太松范了,往后还要“严厉”些方好。

   

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这话说得没错。曹颂来晚了,香琴两天前被一个外地的商人赎身了。曹颂初还以为老鸨哄她,犹自不信,因为四日前他还来过。只是这几日,因大伯在府里,不敢随意,才没有过来。

   

曹颂嚷着要帮香琴赎身,并不是一次两次。老鸨也是认识他的。见他带来一个儒雅公子,两人容貌又是相似,猜到是请来兄弟来帮香琴赎身,她不禁后悔不已。

   

在曹颂这里,老鸨子是开价一千两银子的,就算后来那些公子帮着还价,也是说好了八百两。那赎了香琴去的商人,不过给了五百五十两。原本是当曹颂不过是因歇在香琴屋子时是童男子,少年一时热心,并没有放在心上。虽不知道是哪个府的,但是看穿着打扮,都不是寻常之家。大家公子嫖『妓』的并不稀奇,但是有几个帮『妓』女赎身的?父母家人,都有得管教。

不过后悔归后悔,老鸨面上还是殷勤地招呼,要帮兄弟两个介绍姑娘。曹颂拉着脸,哪里有耐心应付她,只追问香琴的下落,那架势恨不得要追了去,将人抢回来。

   

老鸨子愁得不行,那赎了香琴的是个行商,谁知道往哪里去了。

   

曹颂见实在问不出什么,恨恨地出去了。曹颙知道这事没法劝,弟弟初尝情事,对香琴的心正热,等些日子凉凉就好了。

   

等回了府,曹颂仍是气闷不已,晚饭也没吃什么,找魏白喝酒去了。魏白前些日子看上芳茶,还想要娶来做婆娘的,但因曹颐回南边,芳茶就跟了回去。魏白还想找曹寅直接要人,被哥哥魏黑给拦下。不知劝了些什么,最后他算是松了手,但是今儿却喝了半日酒。

第六卷 游龙舞 第一百零九章 屋里人

第一百零九章 屋里人

   

次日,曹颙的头有些发沉,醒来时已经是辰正(早上八点)二刻。自打初三从昌平回来后,陪着父亲折腾了半个月,这一松弛下来,只觉得浑身骨头酸痛。他心里警觉,这样下去可不成,好不容易锻炼好的身体可不能就这样懈怠下去。

    

梳洗完毕,用了早饭,曹颙就在院子里活动开了拳脚。紫晶早早就去忙了,宁春的新婚贺礼、平王府四阿哥的百日礼,京中往来各家的年礼等等,都需要费心准备。看着她如此辛劳,曹颙都有些羞愧了,心里盘算着,等会儿去给紫晶搭把手。

   

曹颙伸展完胳膊腿,正想着用不用开上几弓,就听南边的院子影影绰绰地传来打骂声。他皱皱眉,怎么回事,这个点曹颂不是去宗学上课去了吗?是张嬷嬷?她虽然平日有些倚老卖老,对小丫鬟也有些横,可是若是肆意打骂则有些过。

想到这些,曹颙唤在正房收拾屋子的翠儿:“翠儿,过去瞧瞧,问问清楚,到底怎么回子事!”

   

翠儿应声出来,还没出院子,环儿与乌恩就前后跑了进来,口里还唤“紫晶姐姐”。见曹颙站在院子里,两人止了脚步:“大爷!”

   

随着曹颙进京三月,乌恩的汉话磕磕巴巴地能够说上几句,小脸蛋上有了肉,有点十岁孩子的可爱劲了。这边院子,环儿比她大不了几岁,又是个活泼的,两人关系最好。

   

“大爷,紫晶姐姐呢?张嬷嬷要打死玉蜻呢,让姐姐快去管上一管吧!”环儿是急『性』子,噼里啪啦地说道。

“打死玉蜻?”曹颙对乌恩道:“去前院账房找你紫晶姐姐!”又对环儿与翠儿道:“随我过去看看,到底为何打骂?”

   

玉蜻,曹颙隐约有些印象,是当初李氏在京时买进的八个丫鬟之一。曹颂来后,她与另外一个丫鬟被分到槐院。

   

环儿也说不清那边的原由,只知道玉蜻跪在院子里,张嬷嬷正举着木棍打骂。

   

说话间,曹颂已大步出了葵院。曹颂所住的槐院在葵院南面,两个院子前后相邻,不过几十步的距离,转眼功夫就到。

还没进院子,就听到张嬷嬷的咒骂声:“你这小『骚』蹄子,早就看你不是安份的。你这贱人,还有脸哭,装着这狐媚样子给谁看!”

   

曹颙听这几句话没头没脑的,不知这玉蜻哪里得罪了张嬷嬷,但无论如何不能眼睁睁地任她打骂下去。

   

因张嬷嬷背对院门口,所以没看到曹颙进来,仍挥着木棍,往玉蜻身上打去。

   

玉蜻跪在地上,只是一味地哭。另有个穿着蓝布褂子的丫鬟,跪在一边,不住口地向张嬷嬷求情。

“够了!住手!”曹颙见那玉蜻战战兢兢的样子,脸上红肿一片,脖子上好几条血印子,心中有了怒意。

   

张嬷嬷这才发现是曹颙来了,仗着自己是兆佳氏的『奶』妈,曹颙又向来对她客气,并不畏惧:“是大爷来了,这院子里『乱』糟糟的,老奴正教训这个不要脸的小贱人,没得让大爷看了笑话!”

   

“这丫头到底犯了什么错儿,害得嬷嬷如此大动干戈?连我那边的院子,都听到了动静。”

   

曹颙淡淡地问道。

张嬷嬷讪笑着:“惊扰了大爷,却是老奴的不是。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这小蹄子向来『奸』猾,又懒又馋的,大早晨又碎了个瓶子,老奴就要让她长长记『性』,已经叫人去喊人牙子,稍后就领出去!”

   

那玉蜻不过十四、五岁,身形略显单薄,脸上满是惊恐,听到张嬷嬷要卖自己的话,更是青白着脸,骇得要死 。

   

曹颙听了这些,实在恼怒,不过是碎了个瓶子,将人打成这样还不甘,还要叫人卖了去。这老婆子实在心黑,若不是看在曹颂面子上,他还想撵人呢。强忍下怒气,他对张嬷嬷说:“眼下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嬷嬷就饶了她这遭吧!若是看她实在不听话,就打发到厨房那边好了,这边让紫晶再安排着补人。”

   

张嬷嬷却不是有眼『色』的,也不知借坡下驴,略带不满地努努嘴,嘟囔道:“大爷,这是二门里的事,不是爷们该管的!大爷还是回去,读书写字用心功课要紧!”

曹颙怒极而笑,这是自己家里,难道还有自己管不了的事?

   

那张嬷嬷还要再说话,就听有人道:“嬷嬷真是糊涂!这还挂着牌子是曹府呢,怎么还有大爷管不得的?”却是紫晶到了。

   

张嬷嬷初进京时,还想揽府中的管家之权,吃了紫晶几个不软不硬的排头,才死的心。因紫晶管着账,她倒不敢得罪,堆着笑说:“紫晶姑娘说笑了,老奴不是那个意思。只是知道大爷课业重,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没有扰他的道理!”

   

紫晶见曹颙的神『色』,知道他已经是恼了的。这位爷心地和善,对下人虽不亲近,但是却从来没有过凌辱打骂的时候。不过,眼下这事曹颙却实在不宜『插』手,若让张嬷嬷以后在兆佳氏面前搬弄是非,倒是容易引起口舌。想到这里,她拉了下曹颙的袖子,笑道:“刚刚看到庄先生了,正找大爷说话呢!”说话间,冲曹颙暗暗点了点头。

曹颙看她的意思,是让自己放心,由她来处理。他知道紫晶待人一向宽泛,断不会让那丫鬟再受打骂,自己也不愿在这里与老婆子斗口置气,便冷哼了一声出去了。

   

身后,就听紫晶道:“翠儿,环儿,先扶着她回她房里。大冷的天,院子里怪冷的,嬷嬷咱们屋里去,您同我仔细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子事!”

    *

   

榕院,上房。

   

曹颙进去时,庄席正披着件大氅,嘴里哼着小曲,歪靠在炕上,手里拿着本书,随意地翻看着。惜秋跪在炕尾,帮庄席捶腿;怜秋挨着炕桌,正在用一个炭火小炉煎茶。

真是惬意,曹颙忍不住羡慕道:“先生好滋润的日子!”

   

“是颙儿来了?”庄席放下手中的书,坐起。

   

怜秋与惜秋两个都起身,给曹颙见礼。曹颙挥挥手,叫两人起来,随意地坐在炕桌前,望着那炭炉上的一个拳头大小的铜壶:“这么郑重其事地煎茶,用得可是雪水?”

   

怜秋轻轻点头:“正是前些日子攒的雪水,先生特意嘱咐的,大爷可要来上一盏?”

这时候虽然污染不严重,但是这雪里也是裹挟了尘埃的,曹颙顿时没了喝茶的兴致。

   

庄席因上了年纪,有些畏寒,自进了三九,就很少出府了,连院子都出得少。眼下见了曹颙,笑眯眯地问道:“算算日子,圣驾没几日也该回京了,颙儿的悠哉日子没几天了,怎么有空到我这边来?”

   

曹颙听了,知道紫晶方才是找由子支自己出来,笑了两声:“眼看年下了,先生又是喜欢热闹的。要不,咱们过年就请个班子来唱两日,让大家也乐呵乐呵!”

   

庄席最近正『迷』昆曲,听了这话,登时来了兴致,随后说了两个熟悉的班子名,见曹颙听得懵懵懂懂的,又道:“瞧我,你又不懂这些个,同你说这些做什么!这请班子的事就交给我,我挑挑看,找个好些的来这边唱两天。”

曹颙见庄席高兴,心情也跟着好些。越到年节,就觉得庄席这边冷清。像他这个年纪,搁在别人家,早已儿孙满堂。不过庄席是个鳏夫,只有两个女儿,又出嫁多年。想到这些,曹颙笑着对惜秋、怜秋道:“取了棋盘来,我与先生下一局。”

   

下了两盘棋,又消磨了大半个时辰,曹颙才向庄席告辞,回了葵院。

   

紫晶早已经回来,坐在暖阁里发呆,直到曹颙开口唤她,才缓过神来。

   

“怎么?那玉蜻真犯了大罪过,留不得了?”曹颙见紫晶微皱着眉,略带为难之意,开口相问。

紫晶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大爷,方才我已经劝过张嬷嬷,叫她不要再打玉蜻,也去瞧了玉蜻,只是皮外伤,并无大碍。只是,往后玉蜻的月钱要长些了。”

   

“嗯!”曹颙随意点了点头:“长月钱什么的,你做主就是。只是张嬷嬷打人的『毛』病,也要告诫一下,省得明儿又打这个,后儿那打那个的。”

   

紫晶见曹颙没听出自己话中的意思,只好微红着脸,说道:“大爷,玉蜻成了二爷的屋里人!”

   

“屋里人?”曹颙忍不住睁大眼睛。他不是孩子,当然知道这“屋里人”是什么意思,只是昨儿曹颂还为外头那个叫“香琴”的歌『妓』闹腾,怎么只过了一晚,这就多了个屋里人?

紫晶点了点头:“奴婢问过玉蜻了,确实不是她的过错。只昨儿二爷回院子时醉着,张嬷嬷要上前啰嗦。二爷不耐烦,让玉蝉与玉萤两个架着她下去吃酒。上房没人,二爷喊人送水洗脚,赶上玉蜻端水进去……”

   

曹颙听得怔怔的,只觉得身子渐热,呼吸有些急促。

   

紫晶浑然未觉,犹自说着:“虽说咱们这种人家,二爷这般大了,有了屋里人也不算什么,但毕竟还未做亲,二太太又忌讳这些,要是先有了孩子反而不好。奴婢已经叫人去请大夫,还是要开些『药』给玉蜻吃。”说到这里,才发现他面『色』『潮』红,唬了一跳,想要上前查看:“大爷怎么了?可是方才没披大衣裳见了风?”

   

曹颙忙起身,快步往卧室去,头也不回地说道:“没事,就是有些乏了,要睡一觉,谁也别来吵我!”

紫晶怎能放心:“大爷,大夫一会到了,也给大爷瞧瞧吧!这样天气,冻着可不是好玩的!”

   

曹颙往床上一躺,闷声道:“我要睡了,晚饭前谁也别来吵我!”

   

紫晶在卧室门口止步,心里疑『惑』不已,大爷这是怎么了?是与庄先生置气了,还是实在是前些日子太乏了,没缓过来。虽有些不放心,但是知道他素来爱清净的,既然接连吩咐了两遍不许人吵,那就是要一个人呆着。

   

曹颙躺在床上,垂下眼,往自己腰下望去,那里已经赫然支起一座“小帐篷”。

这算怎么回事,自己这个当哥哥的,连丫鬟都没调戏呢,曹颂那小子连“屋里人”都有了。这小二脸皮够厚,怎么下得去手,实在是让人佩服。

   

曹颙将枕头扒拉一下,心里喃喃道:“我想要个女人,我想要个女人!”脑子里紫晶、珠儿、翠儿,连永佳、马家豆芽菜都出来转了两圈。可是随后,脑子里又出现一个画面,李氏病倒在床,笑着看曹寅的几个妾室在床前请安,却难掩眼底哀愁。想到这些,就如同当头浇了一桶冷水般,使得曹颙满腔欲望化为乌有。

   

曹颙不禁抬起胳膊,使劲地捶了下自己的脑袋,自己这是怎么了,又不是莽少年,怎么突然精虫上脑。等娶了媳『妇』,自然就有了女人,自己这般急躁什么。

   

想到曹颂,曹颙还是有些恼,这孩子该好好敲打敲打了,别这样肆意胡为下去,没得糟蹋人家小姑娘清白。同时,也忍不住暗暗告诫自己,如今自己这身体不比过去,往后还是少喝酒,省得哪天借着酒劲,放松了警惕,放任自己做错事。

一时的痛快,说不定就是一辈子的麻烦,那怎么得了……

第六卷 游龙舞 第一百一十章 指婚

   

第一百一十章 指婚

   

打腊月二十二起,曹颙便忙得不行。

   

二十二是宁春的喜宴,曹颙和永庆作为宁春最铁的哥们,挡酒这差事是跑不掉的。两人都是喝得大醉,最后被随从送回家。

二十三小年是家宴。这一天也是圣驾返京的日子,于是之后二十四、二十五两天,上书房那边又上了两日课,才开始正式休年假。

   

紧接着二十六又是平郡王府四阿哥的百日席,一大清早,曹颙与曹颂兄弟俩就穿了礼服,往平郡王府来。

   

曹颂一路上神采飞扬,一会儿拉了曹颙闲聊,一会儿自己哼着小曲瞧着街景。他这般高兴不为别的,却是因为前两日灭张嬷嬷的威风,好不快意。

   

原来,前两日曹颂收了房里的丫鬟玉蜻,本是酒醉糊涂,但酒醒后自己也知道做了什么,心里自是视她不同。结果他前脚上学去,后脚玉蜻就被张嬷嬷给打了。曹颂回来听说,很是不痛快,回头去翻放在百宝格里那个小元宝时,怎地也找不到,因问了玉蝉,却被告知张嬷嬷『摸』去喝酒了。

曹颂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那小元宝原是青楼的一个规矩,接了童男子都要给对方个小物什,图个吉利。这小元宝便是曹颂初夜时香琴所赠,现如今对于曹颂而言,已是香琴留给他唯一的念想。

   

曹颂这边心中恶火正旺,那张嬷嬷又极不开眼,听得曹颂回来了,又跑来责他,口口声声兆佳氏一片苦心二爷却不争气。

   

曹颂哪里会有好脸『色』,便耷拉下脸撂了几句狠话。

   

张嬷嬷听了,却越发气起来,又破口大骂玉蜻,小娼『妇』长小娼『妇』短,只说玉蜻装狐狸媚子哄二爷、让二爷不听她的话云云。

曹颂也急了,不由和张嬷嬷吵了起来。曹颂是越吵越怒,后来想也不想一个窝心脚踹过去,把张嬷嬷踹翻在地,骂道:“是谁惯得你成了祖宗?不过『奶』过母亲几日,真当自己是正经长辈了?不长眼的老奴才,不如撵出去大家干净!”

   

曹颙与紫晶闻声赶来,才把两人拉开。

   

曹颙瞧了坐在地上捂着心口嚎啕大哭的张嬷嬷一眼,把曹颂拽了出去。曹颂犹不服气,还嚷着定要撵她出去。

   

紫晶忙喊人,扶了张嬷嬷下去,又温声劝曹颂道:“二爷,她是二太太的『乳』母,就算您不瞧别的,还要瞧二太太的面子。再说,她年岁大了,唠叨点也是难免的,您一个爷,同她个老婆子计较什么。”

曹颂冷静下来,也知道这张嬷嬷在兆佳氏那边最得脸,母亲是断不可能撵了她的。便是今儿这么吵了,回头他回家去时,保不齐还得挨母亲的板子,因此心底也多少有些悔意。

   

到了第二天,曹颂还有些忐忑,怕张嬷嬷没有好嘴脸。结果,张嬷嬷却称气得心口疼,在房里装病不出来了。只不知道紫晶怎样弹压的她,她只静悄悄装病,倒也没有大闹。

   

曹颂平日里最不耐烦张嬷嬷唠叨,如今她装病也不管他,正好耳根清净,自然心中大喜。但在家里,他还怕张嬷嬷那边嚼舌头,多少还是收敛些,今儿这一出门,他那压抑久了的高兴劲儿也就都蹿出来。

   

到了郡王府,曹颙兄弟先被带进内院瞧了姐姐曹颜和两个侄子福彭、福秀,然后出来被小厮引到王府的戏楼瑞戏楼。

曹颂瞄着戏台子,连声问领路的小厮今儿请的什么班儿,有什么打戏没有。

   

曹颙笑着摇摇头:“过年咱们府里也请戏班子,回头戏由着你点,今儿可别没了规矩让人笑话。”

   

曹颂眼睛发亮,一口气说了几折子武戏,又说了两个功夫好的武生名字,央曹颙请来。曹颙笑着应下,叫他回头告诉庄先生,庄先生负责请戏班子。

   

瑞喜楼,从一楼大厅到二楼雅间,摆下几十桌席,来宾实在不少。而今儿赴宴的人,十之七八比曹颙官职大,曹颙实在没兴趣来来回回请安玩,上了楼一眼瞧见了德特黑与述明,就往他们俩那桌去了,位置较偏,并不起眼。

讷尔苏晓得曹颙的秉『性』,过来和他聊了两句,也没把他往『主席』那边请。只曹颂觉得这位置偏看戏不舒坦,但是哥哥也许了自己过两日家里请戏班子,他便也就认了。

   

才开席没多久,有两个小厮过来相请曹颙兄弟,只道福晋找他们。

   

兄弟两个随着进了内院,问琴迎出来,悄声提点说:“里面几位老福晋因问到咱们福晋兄弟,要见见,福晋才让叫大爷和二爷的。”

   

曹颙兄弟听了,心下有数,整了整衣襟,跟了问琴进去。

曹颙一进屋,扫了一眼便垂下头,规规矩矩地给诸位福晋夫人行礼问安。他忙着低头固然因为礼节,却也是因为这满屋子珠翠,明晃晃的刺眼。

   

屋里坐着十来位贵『妇』人,十几岁到五十几岁多大年纪的都有,半数以上穿着亲王、郡王福晋的香『色』大礼服,一片金光灿烂。

   

几位年长的老福晋坐在炕上,笑着把兄弟俩叫到近边,上下打量一番,不住嘴地夸:“真真是平王福晋的亲兄弟,这模样、这气度没个不一样!”又拉过手来,细细问了年纪读书等事。然后众人又纷纷拿出见面礼来,大抵是“状元及第”、“笔锭如意”之类的金锞子。

   

曹佳氏笑着代兄弟俩谢了一回,众人都纷纷道因来的匆忙未备表礼,太简薄了些,让他们勿怪。

实际上,众人给出的金锞子都不少,这些拢一拢百金还多,折算起来是千余两银子,兄弟俩倒着实发了一笔小财。

   

俗语云“二十七,洗疚病;二十八,洗邋遢”,腊月二十七与腊月二十八是京城人年前沐浴的日子。一年下来,吃剩的『药』饵,也都丢弃在大门口,还把用的方子都烧了,取“丢百病”的吉祥寓意。曹府上下,裱糊窗格,粘贴年画剪纸,已经尽是过节的气氛。

   

转眼,到了三十这天,曹颙午后匆匆进宫去。今儿,康熙下午在太和殿赐宴给蒙古藩王、内大臣、大学士与诸侍卫。曹颙眼下虽是十六阿哥的伴读,职位却挂在侍卫处,却是要去领受皇恩的。

   

德特黑、述明与纳兰富森等人早已经到了,见到曹颙,又是一番亲近。曹颙在诸人中年龄最小,少不了打千拜年。

曹颙随扈草原,见过康熙赐宴外藩的情形,不过跟眼前太和宫的盛宴比起来,塞外那些就是小巫见大巫。上千人的宴席,宫人往来不绝,各种外界不得见的精美器皿,装着各『色』美食佳酿,陆续上来。

   

在宴席开始前,像曹颙他们这样的侍卫还另有殊荣,那就是获赐“福肉”。就是祭祀用的白水煮猪肉,不带一丝盐味的,肥多瘦少,几乎看不到红『色』。每位侍卫一大块,没有一斤,也有八两,看着就已经饱了。幸好曹颙也不是侍卫小白,对这传说中的“福肉”虽是初见,却闻名许久。荷包里早有准备好的细盐包,悄悄取了撒了,咬牙吃尽。在看其他人,也是小动作不断。

   

大半斤肥肉下去,就算眼前再是山珍海味,曹颙胃口也失了大半,不过是拣着新奇的夹上两筷子。还不容易挨到申正二刻(下午四点半),宴席结束,众人出宫散去。

   

曹府大门上,对联门神都是早早贴好的,门房小厮也是穿戴一新,见到曹颙回来,殷勤上来牵马。

回了葵院,换了侍卫服,曹颙狠狠地喝了两杯浓茶,解了解油腻。这顿宫宴吃的,竟似只记得了油腻的肥肉味。

   

曹颂听说哥哥从宫里回来了,笑呵呵地赶过来,也是从里到外穿了新衣服。曹颙看他满面红光的样子,想着他这些日子又是“歌『妓』”、又是“屋里人”的,就瞧他不顺眼。不过,想想,大过年的,实在懒得说他。

   

曹颂坐在哥哥对面,好奇地询问了些宫宴的事。

   

听说吃的是肥猪肉,其他的菜又是温嘟嘟、不冷不热的,曹颂顿时没了兴致。

曹府的家宴分在两处,曹颙、曹颂、庄先生等人的席面设在内院,正堂。这边屋子宽敞,分东西屋子。西屋子摆两桌,炕上是曹颙、曹颂与庄先生、曹武,地桌是魏家兄弟、大管家曹忠与昌平那边的管事何茂财。东屋子是三桌,炕上是曹忠家的、张嬷嬷并两个年岁大的婆子,地上一桌是紫晶带着玉蜻与一些管事媳『妇』,另外一桌则是葵院与槐院的大丫鬟。

   

剩下的粗使婆子、小丫鬟,长随护卫门房小厮等人,则在前院吃酒。也是分了男女两处,各自热闹。

   

老管家曹武虽然已经八十三岁高龄,但是却认准死理,绝不肯同主子们一道吃的。曹颙与曹颂兄弟再三劝了,老人家才挨着炕边坐下。

   

随着酒菜上来,下边魏家兄弟等都开始推杯换盏。曹颙也举起杯子,先敬过庄先生与曹武,随后又谢地上的几人,感谢他们大半年的『操』劳。众人皆举杯,道是应做到,不当谢。

酒过三巡,曹武也来了兴致,从曹家太爷说起,又说起如今的体面,老人家忍不住抹了两把眼泪。

   

庄先生话不多,看着大家说笑,偶尔与曹颙说上一两句。

   

屋里酒菜吃得正好,就见小满急匆匆地打门口进来:“大爷,宫里来人,是十六爷同上回来的那位公公,请大爷前头接旨呢!”

   

十六阿哥来了?还有旨意?曹颙下了炕,心中有些疑『惑』,大过年的,是恩赏?金子、银子,还是地,总不会是个“福”字吧?

紫晶在东屋听到动静过来,知道曹颙要去接旨,喊了珠儿、翠儿两个一起随他回葵院换衣裳。曹颙身上虽然是换的新衣服,可是那是常服,穿着接旨就显得不恭敬。

   

曹忠与何茂财则先去前院,准备接旨用的香案。

   

等曹颙换了大衣裳,去了前院正厅,十六阿哥正穿着簇新的金『色』皇子服坐在那里美滋滋地喝茶,微微翘起二郎腿,看得出来,心情不错。坐在他下首的内侍,正是乾清宫太监魏珠。

   

见曹颙进来,十六阿哥就扬起头,上下地打量他,笑得有些贼。曹颙被他看得莫名其妙,还是拱手向两人问好。

十六阿哥这才慢悠悠地起身,弹弹衣袖,向魏珠伸了伸手。魏珠早已跟着起身,恭恭敬敬地将圣旨奉上。

   

十六阿哥面南背北站了,等曹颙跪下,才清了清嗓子,打开圣旨,朗声念了。

   

圣旨不长,却听得曹颙感触莫名,不知该喜该悲。旨意一,是曹颙爵位升了一级,由一等轻车都尉提为三等男;旨意二,则是从即刻开始,曹颙多了个未婚妻,淳郡王府的大格格——和瑞郡主。

   

十六阿哥忍耐许久,等曹颙接了圣旨后,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使劲地拍了拍曹颙的肩膀:“没想到啊,没想到,往后你可就要叫我十六叔了!”

魏珠在旁,随着笑着对曹颙道喜:“曹大人,奴才也给您道喜!”

   

婚姻大事终于有了眉目,可是为何心里这般酸涩,但是曹颙面上却是不显的,只是笑着问十六阿哥道:“不是听说晚上要宫宴吗?你怎么还有空出来?”

   

十六阿哥笑着回道:“还不是为了你的大喜,七哥倒是下手快,怪不得自打回京后,他就接连入宫见皇阿玛,却是为了这事!”说到这里,又挤眉弄眼道:“听说我那几个七嫂还相看过你,很是满意!”

   

曹颙面上笑着,脑子里想起廿六日在平郡王府见的那满屋子珠翠,怪不得当时就觉得有些奇怪,这些福晋们怎么想起见外眷。他心里苦笑不已,七阿哥也不过二十八、九的年纪,竟然成了自己的岳父?他家的女儿能多大?到底与皇室扯上关系,不过对方是素日低调的淳郡王府,这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十六阿哥没有多留,赶着回宫去。魏珠那边,自然免不了接了个大大的赏封,很是心满意足。

   

曹颙将两人送至府门口,耳边响起劈里啪啦的鞭炮声,新年到了。

第六卷 游龙舞 第一百一十一章 小定

   

第一百一十一章 小定

   

因过了年,十六阿哥虚岁十六,不必像过去那般学到下午,只需像十五阿哥似的,上到午初(上午十一点)即可。连带着曹颙也比年前自在不少。

过完上元节,没几日就是正月十八,曹颙放小定的日子。

   

一到上书房,曹颙就察觉出屋子里气氛有些不同。诸位小阿哥都笑嘻嘻的,就连平日里很是傲气的弘皙亦是。

   

曹颙望着一堆小小子,头皮有些发麻,这些往后都是他的大小舅子。其中,淳郡王府的三个小阿哥,更是与他的小未婚妻同母所出,那是嫡亲的小舅子。另外,十五阿哥、十六阿哥、十七阿哥则长了辈分,眼下还好说,等以后成了亲,见面就是晚辈礼。估计众人也是想到这一点,十七阿哥这几日就爱背着手到曹颙前面转两圈,腰板倍儿直,眼睛笑得弯弯的。

   

曹颙的好日子,十六阿哥跟着高兴,乐颠颠过来询问小定的安排。

旁边的那群人也都支着耳朵听着,就连伴读这边的权贵子弟,也不少人往曹颙这边看。曹寅升了伯爵,曹颙本身也是三等男了,这样的门第已经足够引起他们的注意。自打正月初一上书房开课,来与曹颙套近乎的人就不少。看着这帮十三、四岁的小孩子,个个学大人般应酬客套,曹颙都替他们累。

    

京城这边定亲分“小定”与“大定”,小定是男方这边亲族中的“全福太太(父母、公婆、丈夫、儿子俱全)”到女方家,送如意首饰与糕点,算是定亲,只是还不能确定迎娶的吉期。“大定”则是送聘礼,商议婚期的日子,通常在成亲前两三个月。

   

曹家在京城没有亲族长辈,曹佳氏本想亲自张罗弟弟的定亲仪式,但是因上无公婆,算不得“全福人”,只好请了兆佳府的大太太出面。下定所需之物,包括如意一柄与首饰四样。首饰是平郡王福晋那边准备下的,如意则是由宫中密嫔所赐。

   

小定能有什么安排?反正也不需要他『露』面,曹颙只需等着姐姐那边消息这成。想到这些,他忍不住往弘曙、弘卓和弘昕阿哥那边多看了几眼,自己的小未婚妻与他们同母,长相应该有几分相似。

这三位阿哥继承爱新觉罗家的长相特点,容长脸,细眉细眼的。曹颙心中暗暗祈祷,希望自己那小妻子还是肖似其母好了。听姐姐说,淳郡王那位侧福晋容貌『性』格都极好,否则也不会这般受宠,接连生了五个子女。

   

十六阿哥与曹颙混久了,见他有意无意地往几个小舅子那边看两眼,便“嘿嘿”笑了两声,压低声音道:“曹颙,好奇大格格的容貌了吧?哪天我想辙,安排你们小两口见上一面可好?”

   

曹颙干笑两声,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望向十六阿哥的目光却带了几分期待。

   

“啧啧,看你在草原上的做派,还当你是柳下惠,没想到你也有猴急的时候!”十六阿哥打趣着,还要再说,先生来了,便笑着回了座位。

曹颙也觉得自己有些好笑,对自己那小未婚妻很好奇,很想知道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小姑娘。自己哪里是柳下惠啊?若是再延期下去,怕自己就要化身为狼。不过,这门亲事也让小曹心存遗憾。毕竟对方年纪太小了,成亲估计要两三年后。若是自己的未婚妻是十七、八岁的大姑娘,那就更合曹颙的意了。

   

挨到午初,曹颙下了学,仍是打东华门出宫,正赶上德特黑与纳兰富森他们进宫当值。他们已经听了康熙给曹颙指婚的事,难免又是一番贺喜,并且约好了过几日去喝酒。

   

回到曹府,进了葵院,紫晶随着平王福晋与兆佳太太去淳郡王府了,还没有回来。刚换了衣服,环儿就来报,大管家曹忠在前院请大爷过去。

   

虽然已经是立春,但是天气仍寒着,曹颙换了件较厚的袍子去了前院。曹忠是请曹颙拿修院子的主意的。

曹府是伯爵府,曹寅夫妻虽然在南边,但是曹颙作为儿子也没有住主院的道理。眼下住的葵院不算宽敞,未成亲住着还可,成亲后就显得太小了。虽说如今婚期未定,但是破土动工之前的筹备也需要时间,总要先定下来预备着才好。

   

按照老管家的建议,如今有两个法子,一个是将曹颙眼下住的葵院扩建,将前后的两座院子打通,充作新房;另外一个是在桂院、菊院那边的几个空院子打通,重新修建。关键之处,还在于修院子的费用。

   

虽然康熙去年赐的庄子年底时有几千两的进账,但是年前年后人情往来流水般用去了大半。曹寅走前,留给曹颙的三千,早让曹颙给何茂财拿去买荒地。眼下,账目上很不宽裕。

   

其实,大管家曹忠也郁闷,不明白为何自家大爷这般爱买地,而是还是买的荒地。想当初,老太君留给大爷的可是一百多顷良田,结果变卖了大半,荒地却买进不少。

账面上又没银子了?曹颙忍不住拍了怕额头。这般眼巴巴地吃着死银子,没有进账,可不是花得快。茶庄与珍珠那边的银钱,都是要还亏空的。广东魏信那边年前派人送回来五千两,也让曹颙给何茂财了。

   

突然,曹颙想起一事来,自己身上有职位,还有爵位,都是有银俸的,忙问曹忠叫人领了没。

   

这时的俸禄是春秋两季领取,春天这次是正月二十前。曹颙的三等男,俸银是二百六十两,外加二百六十斛米。三等侍卫是五品,原本俸禄是八十两银子,侍卫是双响,御前当值是三响,总计也有二百四十两,外加二百四十斛米。

   

曹颙倒没惦记那几百两银子,而是好奇那些禄米。这一斛米是五斗,七十来斤米,五百斛也不是小数目。三万多斤,够满府的人吃一两年。

曹忠早已叫人领过了,听曹颙问起,就同他商量起去年陈米的处理法子。去年七月间领秋俸时,曹颙人虽不在京城,但是也是领过的。虽然当时没有五百斛米,但是也差不了多少。如今新米领回来,那些就算是陈米,搁下去只会越积越多。

   

曹颙一时之间也没什么好法子,让老管家等等再说。京城大小官员这么多,这禄米积压问题绝不会是一家两家,曹颙不禁有些心动。这粮油生意经营好了,利润也不会薄了,只是如今自己眼下不方便出面,府中下人里也找不出能够出面料理的。若是曹方在就好了,倒是个合适的大掌柜。

   

正想着,有人来报,紫晶姑娘回来了。

   

曹颙不耐烦搬院子,况且若是在西路动工,还要让曹颂也跟着挪地方,就对曹忠说在东路这边选址,银钱从紫晶那边支,自己先回葵院了。

    *

葵院,上房。

   

紫晶去了外面的大衣裳,着着一件青缎小袄坐在那里。珠儿、翠儿等人围成一团,拐弯抹角地打听未来主母的详情。

   

紫晶笑着嗔怪道:“瞧把你们几个给惯的,越发没规矩了,这些话也是你们能打听的!”

   

环儿最小,上前摇了摇紫晶的胳膊:“好姐姐,你就快点告诉咱们吧!既然是皇帝老爷恩赐大爷的亲事,郡主的人品相貌自然是上上乘的。大家只是好奇,想要早点知道郡主的脾气秉『性』,预备着讨她欢心不是!”

环儿平日最是大大咧咧,哪里会有这般的心思?不用说,定然是别人教的。紫晶看了珠儿、翠儿一眼,笑着说:“你们就放心吧!郡主不仅容貌好,待人也是和气的,不像是容不下人的!”

   

珠儿、翠儿听出紫晶的话中之意,都有些不自在,却又隐隐地『露』出欢喜。

   

钗儿没有攀附的心思,看得倒比她们通透,暗自叹息不已。就连在大爷身边侍候了不到一年的自己都看出来,想要做大爷的屋里人,不是要看未来的『奶』『奶』,而是要看这位大爷自己的心思,为什么她们两个还是不明白?这就是所谓“当局者『迷』”吗?

   

曹颙打外面进来,听屋子里正热闹,笑着问:“说什么呢?大家兴致倒高!”

珠儿、翠儿等笑着起身,向曹颙道喜。曹颙笑着摆了摆手:“嗯,嗯,谢谢大家伙!”

   

大家都是有眼『色』的,见紫晶前脚到屋,后脚大爷就跟回来,怕是也追着打听那位郡主的,都笑嘻嘻地退了出去。

   

紫晶心情大好,仿佛定亲的是自己般,脸上始终是笑眯眯的,只等着曹颙开口打探。

   

曹颙『摸』了『摸』脖子,有些不好意思,虽说是自己的未婚妻,但毕竟只是个十三、四的小姑娘,自己这样眼巴巴地是不是有些过!

紫晶等了一会儿,不见曹颙开口,知道他窘了,也不迫他,双手合十道:“真是老天保佑,大爷实在是好福气!淳郡王府的这位郡主,不管是人品相貌,还是说话行事,都是极好的,福晋那边也甚是欢喜呢!”说着,从旁边的案几上拿过来个巴掌大小的檀木小盒子,推到曹颙这边。

   

虽然这时候的人讲究“娶妻娶贤”,但曹颙不过是个正常男子,好『色』爱美之心难免,自然也希望自己相伴一生的妻子好看些。倒不是追求那倾城倾国貌,但若真遇到无盐妻,想要恩爱却实在不易。

   

这个檀木盒子不大,却极为奢华,镶金包银,又嵌着各『色』宝石。曹颙拿起来打开,里面的物件却不似盒子那般炫目,乃是一个淡雅素净的方形荷包。

   

靛蓝缎子为底,水蓝锦线嵌边,中间是碧蓝、宝蓝、藏蓝、黛蓝一系列蓝『色』绣的富贵花开。虽然针脚并非特别完美,略显稚嫩些,但是也能够看出是用心缝制的,那些蓝『色』深深浅浅、层层叠叠,勾勒得花瓣的立体感十足,显得又干净又大方。

曹颙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瞧了两遍,忽然发现内里反绣着一双彩蝶,想到小姑娘心思,他心里也暖暖的,忍不住问道:“这……是她主动给的?”

   

紫晶笑着摇了摇头:“郡主面嫩,哪会主动给这个?今儿宝格格跟着去了,这个是宝格格『逼』着郡主送出来的!哪天宝格格来了,大爷还要好好谢谢呢!”

    *

   

不知是不是新年新气象的缘故,曹府的喜事亦成双。

   

正月末,曹颙接到江宁那边送来的家书。曹寅、李氏知道康熙赐婚,儿子的亲事有了着落,都很是高兴。另外,李氏就觉罗家提亲之事问过女儿。曹颐虽没有说塞什图如何,却是红着脸言道觉罗太太待人极好,言下没有反对的意思。因此,父母的意思,让曹颙回复觉罗家,允了这门亲事。

此时,距觉罗家提亲至今已经过去近一个半月,他家始终没有派人上门催问。但实际上,喜塔拉氏等得是有些绝望的,——曹家本来就富贵,又有了指婚郡主的事情,结亲的希望越加渺茫。若不是实在喜欢曹颐的品貌,老人家实在不愿意这般“攀附”似的提亲。但对方若无意自己还去催问,这样的事情喜塔拉氏绝对做不出来,因此只是她只自己暗暗悬心焦急。

   

塞什图看着曹颐也好,但是却不愿意母亲为自己的亲事太过忧心,再三劝说了,一切都看缘分,希望母亲想开心。

   

喜塔拉氏越见儿子这般孝顺,越发心里难过,这一个来月竟有些煎熬。

   

等收到曹家的回信,喜塔拉氏真真是喜出望外,不过几日间,就寻人下了定,心中庆幸终于选了个好媳『妇』。

第六卷 游龙舞 第一百一十二章 看戏

第一百一十二章 看戏

   

曹府的陈米还没想出法子怎么处理,京里却因支放米石的事出了个不大不小的『乱』子。

   

虽然宗室、民爵与官员的禄米是正月与七月支取,但八旗兵丁的支米时间却是二月与八月。按照定制,八旗兵丁每人每年可以支米四十斛,这也有二千八百斤,足够一般人家嚼用。不过满洲八旗入关十六余年,早已不是昔日那支叱咤风云的劲旅,京城的繁华早已『迷』花了大家的眼。“忽于生计、习为奢侈”,就是整个京城八旗兵丁的写照。

   

每年正月,八旗兵丁就可以到各旗的米仓闹着支米。支了米后,有部分人会运到家中,大部分都会直接卖掉。得了的银钱吃喝嫖赌,随手花销了,等到家中实在揭不开锅,就四处借贷,等下次支米在还上。

偏有一些兵丁不肯安份,除了自己的俸米外,还打起米仓的主意,趁着大家支米的时节,勾引些流氓、恶棍行偷盗之事。

   

曹忠与曹颙提到这些时,还一阵心悸:“大爷,幸亏您的禄米打东四这边的米仓支取,若是按照咱们府的旗分,去朝阳门那边的正白旗米仓领取,说不定就要遇到这等祸事。”

   

关于正白旗米仓的事,曹颙也影影绰绰地听说过几句,却不得详情,听到曹忠说起,问了原由。

   

原来,正月二十八那天,是正白旗旗丁支米的日子。本来车马就多,再加上有人故意捣『乱』,想要趁『乱』行偷窃之事,便惊了两匹驾辕的马,引起一片『骚』动。在惊慌恐惧之下,大家争先践踏,有几个随着家人领米的老人家被拥倒在地,因活活踩死。

正月未出,京畿就发生这样的惨剧,怎能不让天子震怒?不仅顺天府的人奉命去详查,就连宫里去派了侍卫下来,不到半天的功夫,顺藤『摸』瓜抓出的闹事之事就多达三十七人。另外,看守正白旗米仓的几个章京,全部被摘了顶戴。

   

听曹忠提过自打去年冬伊始,京城米贵之事,曹颙想到了那个去年赴任的江南总督噶礼。他到江南不过半年,就把大小官员弹劾个遍,搅和得江南官场一塌糊涂。能够去江南做官的,哪个朝里没有依仗,他这番胡搞,早已引起很多人的不满。不过因他风头正旺,又占着“反贪”二字,众人手脚也不干不净的,就没人出头。

   

京城的米,都是从江南运来的漕米。因去年江南水患,很多田地欠收,地方粮价偏高,引得京城这边米价也跟着上扬。米价贵贱,涉及到民生大事,众人岂会错过这个消减噶礼风头的好机会。怕是用不了多久,弹劾噶礼在江南任上渎职的折子就要堆满御案。这下子,看来那噶礼也没心思打曹家的主意了。

   

二月初二,圣驾打畅春园出发,幸五台山,命太子胤礽、三阿哥胤祉、八阿哥胤禩、十阿哥胤誐、十三阿哥胤祥、十四阿哥胤祯随驾。

圣驾不在宫里,自然也没人隔三差五来上书房训诫一番,小阿哥们松快了不少。唯一不满的,就是十六阿哥。他『性』子活泛,最是不耐烦上书房这课的,偏偏随驾的阿哥到十四阿哥止,没有他的份。不过,他也没亏待自己,隔个几日就找由子出宫溜达一圈,使得曹颙都跟着悬心。

   

二月初九,上书房下课,十六阿哥又笑眯眯地踱到曹颙这边。

   

曹颙瞧他那笑脸就知道他想干嘛,却实在没法子,毕竟这孩子劝也劝不住。这十六阿哥一贯天不怕地不怕,且总认为天子脚下,哪有那么多的歹徒!因此总对旁人的劝解当作耳旁风,依旧我行我素,溜达乐呵自己个儿的。

   

他自是不怕,可曹颙却不敢掉以轻心,生怕遇到个不开眼的,让这位皇子有点什么闪失。不过,四个皇子侍卫手底下都有两下子,外加上魏家兄弟两个,细论起来这护卫实力也不算是弱,曹颙只消加倍提防周遭就是。

出了宫,曹颙与十六阿哥并马前行,其他诸人骑马跟在后面。最近,十六阿哥同庄先生似的,『迷』上了昆曲,偶尔也能够唱上一嗓子,倒是学得有模有样。他们前往的目的地,就是崇文门内的浙江会馆。红遍京城的三喜班,平日就在这里搭台子。

   

曹府过年时,也曾想过要请这三喜班唱戏,不过他们的场子早排满了,就只好请了另外两家。

   

戏台在浙江会馆的西部,是个单独的大院子,中央是戏台,四周是半开放式的茶座。

   

曹颙他们到时,座位上已经满了一半。有个年长的侍卫,看来是对这地方熟的,喊了茶馆掌柜的,递上一个小元宝。那茶馆掌柜哈着腰,『操』着口余杭话,“大爷长”、“大爷短”地将大家让到靠前的两张桌子。

曹颙与十六阿哥坐在前面的桌子,魏家兄弟与四侍卫坐了后面的,小满与小太监赵丰则去茶坊那边盯着他们泡茶去。

   

今儿上演的正是《牡丹亭》中的名段《惊梦》,随着锣鼓声起,盛装的“杜丽娘”扶着小丫鬟,轻轻地走上台来。尚未开口,单单媚眼如丝地往四处看了一眼,台下已经是叫好声一片。只见她黑鸦鸦的头发挽着云鬓,额前都用飞金贴巧,越发衬托着雪白的一张鹅蛋脸。两条微微蹙起的蛾眉,一双稍稍开合的凤眼,再加上玉脂般的鼻梁,樱桃般的小嘴,真真是个绝『色』佳人。

   

就连两辈子见惯了美女的曹颙,看到台上这体态风流、风姿绰约的美人,也不由得心热。不过,随后发现有些不对劲,没听说这时候有女优伶的。想到这里,他忙仔细往那美人脖子处望去,果不其然,虽然穿着小立领的戏服,但仍掩不住那微微突起的不正是喉结吗?!曹颙忙喝了口热茶,心里一阵恶寒。

   

“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那旦角已经轻启朱唇,慢慢地『吟』唱起来。台下的人大多看直了眼,一时之间肃静下来,满场就是那戏子的清音。

随着一个曲牌唱毕,终于到了生角上台。曹颙随意看了一眼,却是个熟人,正是宝雅曾赞过的柳子丹。

   

那柳子丹穿着绣着梅花的衣服,手里举着一截柳枝,开口唱到:“‘莺逢日暖歌声滑,人遇风情笑口开。一径落花随水入,今朝阮肇到天台’,小生顺路儿跟着杜小姐回来,怎生不见?”

   

接下来的戏份自不用说,自然是才子佳人“领扣松,衣带宽”,“忍耐温存一晌眠”。

   

出了会馆,曹颙还是叹息,若是那旦角是个女子的话,那真算得上是如花美貌。这样一张脸长在男人身上,实在让人不能不觉得遗憾。仔细算起来,他却是曹颙来到这世上看到的最美之人。

十六阿哥意犹未尽的样子,说起那旦角,满脸的欢喜:“曹颙,这杨子墨真真是个绝『色』,四九城的班子里,就没有见过比他妆扮好的旦角。那神态实在是妩媚,勾得人心里难受。啧啧,我就是住在宫里,若是开府在外,就将他抢到府里去。”

   

曹颙听着前面还没什么,后面却有些怪异,忍不住瞥了十六阿哥一眼,平日里没发现这孩子有那方面的嗜好。莫非,那杨子墨魅力大的,已经让他转了『性』趣。

   

十六阿哥笑着捶了下曹颙的肩膀:“瞎想什么呢?我是那号人吗?不过是见他妆扮起来实在美,就是瞅着养养眼也是好的。”

   

两人正说着话,等会馆的伙计牵马出来,就听侧门那边闹腾得不行,隐隐地传来打骂声。曹颙虽不知多事之人,但无奈十六阿哥是个爱凑趣的,被他扯着过去瞧热闹。

“红颜祸水”这词果然不错,原来方才听戏的客人中,有两位辅国公府上的小公爷,算起来也是黄带子,见了那杨子墨就爱上了。听完戏,带着人赶到后台,要“请”他去公府唱戏。那杨子墨自然婉言拒绝,这两个小子发起混来,命人拖了人就走。但凡有拦着的,就是一顿拳脚。这不,就拉扯到了侧门那边。

   

班主与会馆管事得了消息,都追了出来,一边好言向那两位小公爷求情,一边不卑不亢地打出和硕简亲王府的名号。

   

十六阿哥原本笑呵呵地看戏,听到和硕简亲王府的名号却忍不住愣了下。和硕简亲王是八个铁帽子王爵之一,如今的王爷雅尔江阿是宗人府宗令,正是权贵中的权贵。

   

偏偏那两个混小子是愣头青,压根就不相信简亲王府会为几个戏子出头,只当那班主与会馆管事是扯虎皮说大话,毫不犹豫地给踹到一边,仍去拉扯那杨子墨。

杨子墨还没来不及卸妆,仍穿着旦角戏服,但毕竟不是真的女人,没那般柔弱。拉扯之中,抽冷子一把推开糊到他身上的那位小公爷。那小公爷『色』『迷』心窍,没防备,一下子跌了个屁墩。这时,已经有不少看热闹的围了上来,见了他的丑态都忍不住哄笑起来。

   

那小公爷臊得满脸通红,从地上爬了起来,满肚子邪火,抬起手就给了那杨子墨一个大耳朵刮子,破口大骂道:“敢推搡你家大爷我?不过是大爷我瞧上了你,你倒拿上架子了,你丫算是个什么东西?不男不女的玩意儿!装个狗屁,还不是个卖腚货!”

   

那一耳刮子打得实在狠些,杨子墨白皙的脸上顿时红肿一片,满眼的惊怒羞愤,拳头握得紧紧的,却不敢回嘴。曹颙虽不愿意多事,但是见那两个恶少如此欺负人,也有些不忿。

   

十六阿哥忙对曹颙道:“别急,用不着咱们出头。我方才叫人打听,他们是辅国公图寿的两个小子,没想到这京里阿猫阿狗的也能够称王称霸了!只是这三喜班子,却不是他们两个小崽子能够动的!”

辅国公图寿?虽没见过,曹颙却听过其名。此人虽然只是闲散宗室,但是却有个有权的老丈人,那就是眼下权势正盛的江南总督噶礼。去年噶礼弹劾曹寅后,曹颙与庄先生曾把噶礼在京的关系『摸』个七七八八,这大女婿图寿自然在内。

   

那两个小公爷还在骂骂咧咧,远远地疾驰过来几匹快马,下来一个精干的中年男子与几个健仆。看着穿着打扮,就不是寻常之辈。

   

那班头与会馆管事如同见了救星般,立时扑了上去,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道:“齐爷,您可来了,您得替咱们做主啊!”

   

那齐爷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得了,得了,一边去,别脏了爷的衣服!”待到看到杨子墨脸上的巴掌印,神情骤然冷了下来:“这是怎么回事?!老福晋还惦记这两日叫戏,这不是扫主子们的兴吗?!”

那两个小公爷也曾随父亲在王府应酬过几次的,看到那齐爷时脸『色』就有些发白,不过还硬挺着,当下讪笑两声:“哈哈,是齐管事来了,王叔他老人家安好?”

   

齐爷却看着二人眼生,瞟了眼他们腰间系着的黄带子。作为简亲王府的头面管事,他对京城各个王府贝勒府都是了如指掌的。眼见这两位虽然是系着黄带着,但是衣服妆扮、随从小厮都不成个样子,可见不是什么牌面上的。

   

于是,那齐爷扬了扬下巴,问道:“敢问这两位,是哪家府上的爷?”神态之间,却不见恭敬。

   

那两个小公爷脸上一阵青红,都带了恼意,却是不敢造次。他们还没考虑好要不要抬父亲的名号出来,却发现那齐爷变了脸『色』。

上一刻还是一脸骄横的齐爷,下一刻却突然低下了脑袋,快走了两步,规规矩矩地打了个千,垂头道:“奴才齐海,给十六爷请安!”却是认出了一旁看热闹的十六阿哥。

第六卷 游龙舞 第一百一十三章 乐生悲

   

第一百一十三章 乐生悲

   

那两位小公爷虽然浑点,却不是傻子,能够当得起简王府管事大礼的“十六爷”,这京城中哪里还有第二个?俱都乖巧地垂手打千,恭恭敬敬地道:“请十六叔安!”

   

十六阿哥笑了笑,好嘛,这点功夫,就多了两个大侄子,看两人的年纪,大的十八、九、小的也有十六、七,当下很有长辈样子地一挥手:“嗯!你们俩,谁家府里的?爷看着倒是有些眼生!”

那兄弟两人中,年长的那个有些愣,就是方才动手打杨子墨的;年幼的那个看着机灵些,乖顺地答道:“回十六叔的话,侄儿父亲名讳上图下寿。没想到这这里能够碰到您老人家,实在是侄子们的福气,怪不得今儿早上出来时看到喜鹊叫。”

   

齐海听说是图寿的儿子,微微撇了下嘴角。原来这图寿是康亲王府的旁支,向来最喜钻营,平日里也没有个当爷的样子。虽然是黄带子,却处处依仗岳父家的势力,最是让各个王府的人瞧不起。

   

这俩小子得罪简亲王府,自然没什么好果子吃。十六阿哥不愿参合这些『乱』七八糟的事,随便应付一句,就道了别,拉着曹颙先走了。

   

身后那俩小子一改之前的嚣张,低眉顺目地恭送。齐海亦是恭送,眼角却斜睖着那俩人,心下琢磨着怎么收拾他们。

直到骑马离得远了,十六阿哥才状似惋惜地摇了摇头:“唉呦,可惜了我这两个大侄子了!看来图寿家有得受了,我老人家还真有些不忍心!”声音中却是毫不掩饰地幸灾乐祸。

   

“都是宗室,不至于吧?为了个优伶,这可不是什么好名声?”曹颙有些不信。

   

简亲王雅尔江阿虽是显贵,但曹颙平日出入平郡王府的应酬也见过两次,三十五、六的年纪,平日行事很是低调,与讷尔苏的关系较好。

   

十六阿哥摇了摇头:“你素日里不爱听曲,所以不晓得这三喜班的底细。这原本是简王府的家班,杨子墨与柳子丹,还有另外一个叫林子白的,都是雅尔江阿的心头肉。只因前些年老王爷去世,府里守孝,遣散优伶,他们才出来搭班子,借的仍是王府的力。就是这三喜班的名字,还是雅尔江阿亲自给起的。”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大前年,因太子派了几个管事抢了林子白,雅尔江阿曾带人直接敲折了那几个管事的腿,两家的过节至今未解开。太子他都不怕,小小的辅国公他还放在眼里?”

曹颙听了,只觉得好笑,那位太子爷还真是博爱,这风流债竟惹了这么多仇家。光曹颙知道的,就有两个铁帽子王了,那不为他所知的还指不定多少。

   

“戏子不算什么,大家不过是当个玩意儿养着,不过争口闲气罢了!”十六阿哥又道:“这老实人发起火来,也是骇人!”

   

出宫快两个时辰,十六阿哥也该到了回去的时候。曹颙与魏家兄弟将他送回东华门,要进宫时,十六阿哥才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身:“瞧我这脑子,被杨子墨『迷』得找不到北了,差点忘记与你说件大事!我叫人仔细打听了,淳王府的几个福晋与格格二月十五会去潭柘寺上香,到时候我找由子出来,陪你去瞧你媳『妇』!”

   

曹颙眼睛亮了亮,隐隐地有些期待。只是他虽对自己的小未婚妻十分好奇,却也知道这时候规矩太多,既然是王府女眷上香,那肯定要安排人手护卫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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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书网』不定要被打出来,那可就是大笑话。

十六阿哥听了曹颙的顾虑,笑道:“既然我说了要安排你们小两口见面,那就我来想法子安排,定让你如愿以偿就是,你就等我的好吧!”说到这里,又拍了拍曹颙的肩膀:“前几日,大格格随着她额娘到宫里请安,我也见过的,确实出落得好,实在是便宜了你!”

   

打趣了曹颙几句,十六阿哥就进了宫,曹颙则打道回府。

刚到府门口,就有小厮上前牵马:“大爷回来了,府里来客了,庄先生陪着客厅说话,叫人问过大爷好几次了!”

   

“哪里来的客?姓甚名谁可知道?”曹颙翻身下马,将马缰交给小厮,随后问道。

   

“听先生称他‘小程’,后又称他‘五桥’,五个桥,这名字到怪!”那小厮很是机灵。

   

曹颙听了,心里有数,应该不是“五桥”,而是“伍乔”才是,庄先生曾提过的一个才子,姓程,名梦星,字伍乔,听说在园林设计上有所长。庄先生听说曹颙要修园子,又没有合适的图纸,就推荐了这个忘年之交。

前厅,庄先生与一个看着二十五、六岁的儒生说话。见到曹颙进来,那儒生起身,庄先生为两人做了介绍,来人正是程梦星。虽然他不过是个举子,但是出入曹府却没有任何拘束之意,言谈之间不卑不亢,颇具大家风范。

   

两人见了礼,曹颙笑着请程梦星坐了,自己则顺着庄先生所指去看铺在几案上的园子图纸。

虽然只是简单的勾画,但是却看出布局不俗,既有北方园林的大气,又有南方园林的精巧。最关键的是,从主院到辅院到花园子的设计,都透着一种舒适悠闲的韵味。同这个设计的自在雍容比起来,昌平的庄子倒像是暴发户般。

   

曹颙心里很是满意,忙又拱手道谢。

程梦星谦逊了两句,又一一对照图纸为曹颙讲解各处的花草布置,既有点睛之笔,又有锦上添花,处处透着匠心独到。曹颙暗暗折服,这时的文人真不能小觑,心中有丘壑的大有人在。

   

讲解到后来,这程梦星对修园子的热情反而比曹颙这位正主还盛,最后略带期望地对曹颙抱拳说:“曹公子,在下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程兄客气了,有什么小弟能做的,烦请开口就是!”曹颙笑着说。

   

程梦星抚了抚那图纸,带着几分不舍,而后才道:“不瞒曹公子,这园子本是在下闲暇之余为自己所绘的,因我只是暂住,家眷不在京城,也就一直拖延至今没有动工。贵府的园址、周围的景致、各个房基所在,在下都尚未看过,如要这般照图筑园,怕有不圆满之处。若是公子允许,在下可否见见园址,也好修正完善,减少瑕疵。”

“这哪里算是劳烦,曹颙正求之不得。早听先生说过程兄大名,若是程兄不嫌弃,还要多多往来才好!”曹颙能够理解他的想法,在他眼中,怕这图纸就同自己的孩子般,生怕有一点不完美。

   

天『色』不早,已到了晚饭时间。虽然曹颙与庄先生挽留,但是程梦星还是客气地告辞,并且约好下次再来的时间。

    *

   

二月十三,曹府。

   

打外面回来,曹颙就被小厮们告知平郡王府的宝格格来了,二爷与紫晶姑娘厅上陪着。

曹颙一路往前厅走,刚到门口,就听见宝雅那倍儿清亮的嗓声就自厅里传出来:“你哥哥怎么还不回来?我等了他好一阵子了!”

   

然后,又是曹颂的大嗓门:“我哥日日忙着呢,哪里像格格你这般清闲!”

曹颙莞尔而笑,上次见宝雅还是上元节在平郡王府饮宴时候,算起来快有一个月没听过她这脆生生的小动静儿了。

   

宝雅刚待反唇相讥,忽见曹颙带着笑走进来,便忘了与曹颂斗嘴,跳下椅子,凑到曹颙近边,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真真不假!”

曹颙被她揶揄惯了,也不恼,笑问:“让格格久候了,格格可有什么事儿?”

   

宝雅依旧歪着头,笑嘻嘻道:“可瞧见大格格那荷包了?还不谢我?不是我连激带哄的,你哪能这么快拿到手!”

   

曹颂不明就里,奇道:“什么荷包?”

   

曹颙一张老脸微微红起来,不愿地在曹颂与紫晶面前继续说这个,忙转开话题:“格格可有什么要紧事?别耽搁了格格的正经事才是!”

宝雅见他不耐烦说这个,才止了调笑:“倒没什么大事。这个月十六是永佳姐姐生辰,我想提前给她做生日,你和曹颂来不?”

   

曹颂显然是刚才就听她说过了,这会儿就瞧着哥哥。

曹颙一愣:“这……完颜府尚在孝期……”

   

宝雅点点头:“这个我知道,永佳姐姐自己也是不会做生日的。我原也没打算这般,但前儿去瞧她,见她人清减了些,没什么精神的样子。想是因守丧,正月里也不得四处玩去,在家闷的。因此我想给她好好做个生日,让她乐呵乐呵。当然不能在完颜府,宣武门那边新开了家馆子,听说不错,已在那里定了席了。”

曹颙点点头,问道:“不知格格选的是哪一日?”

   

宝雅回道:“十五。”

   

曹颙想起十六阿哥口中潭柘寺之约恰是十五日,便说:“那天我有些俗务,实在不得空,怕是过不去了。”瞧见曹颂脸垮下来,又道:“二弟腊月里、正月里都请过几日假,这个月倒不好再请了,等到下了学,再过去吃酒吧!”

   

曹颂听让自己去,脸上先是一喜,随即似乎想起什么,又皱了眉:“哥不去,我也不去了!”

宝雅嘟起嘴道:“本也没找太多人,只想着咱们几个要好的一桌热闹热闹,你们要是都不去,怕就支不起来了!”

   

曹颂嘟囔道:“哥不去,我去和你们一群女人喝什么酒?!”

宝雅瞪圆了眼睛:“这话到新鲜,你原来没跟着咱们喝过酒?去年三姐姐在的时候,你还不是日日跟着咱们混酒喝?!”

   

曹颂涨红了脸,道:“那时是那时……现下……现下……”

曹颙见这俩人还是一见面就斗口,就打岔道:“并非不给格格面子,实在是有事,早就与人约好的。这还少不得要劳烦格格,替我捎份贺礼过去。”

   

宝雅白了曹颂一眼:“哼,不去就算了,谁还稀罕你不成!我找佟家兄妹去!”然后向曹颙问:“什么贺礼?”

   

一时之间,曹颙也没有准备,只好望向紫晶。因见紫晶微微点点头,曹颙便向宝雅告了罪,与紫晶两个出了前厅。

   

紫晶低声道:“大爷,家里原有两套备着走礼用的甜白釉暗纹茶盏。一套菊花的,那时表小姐喜欢,就带去了宫里;库里还有一套山茶花的。奴婢取来大爷瞧瞧?”

曹府于各处往来走礼均是紫晶打点的,她既这么说,必定是妥当的。曹颙点点头:“也不必我瞧了,就这套了!包得精美些,写个笺子,回头让宝雅捎去就是!”

   

紫晶自去库里取了那套茶盏,曹颙又回厅里陪宝雅聊了几句。

宝雅兴致勃勃地等了小半天,没约到曹颙与曹颂觉得甚是扫兴,也不大爱呆着了。过了一会儿,见紫晶取来了包裹好的贺礼,便起身告辞了。

    *

   

勇武伯爵府,仪静居。

宝雅嘴里含着颗蜜饯,含糊的声音劝永佳:“我的好姐姐,你就去吧!瞧你在家呆的,颜『色』都不好了!当多出去走动走动才是,咱们去年秋天过得多舒心!”

   

永佳笑道:“你只当谁都像你一般爱四处玩的?格格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身上不爽利,大概是春困的缘故,倦怠的紧,实在玩乐不动。”

宝雅皱了眉头,嘟囔着:“可席都定下了,人也告诉了……”

   

永佳略一迟疑,问道:“格格都请了谁?”

宝雅道:“也都不是外人,宜尔哈姐姐、奇琳姐姐、佟家那兄妹三个,然后就咱俩和你二哥永胜了。本来也叫了曹家兄弟的,但是他们有事不能去。”

   

永佳听罢,垂了眼睑:“既然格格都同他们定好了,我自当去的。真是多谢格格费心了!”

   

听了这话,宝雅才高兴起来,历数了众人喜欢的菜式,又讲了那家酒楼的招牌菜,快到晚饭时才起身告辞。

   

她刚跳下炕,大丫鬟灵雀就凑过来,低声问道:“格格,您是不是把曹家大爷让咱们捎的礼给忘了?”

宝雅一拍腿:“哎呀,可不是!快拿过来。”又向永佳笑道:“因我的礼今儿没带来,就把捎的礼也给忘了!这是曹颙的,说不能来了么,托我捎的。我的那份礼,后个儿给姐姐。”说话间,灵雀取了个蟹壳青包袱奉到了永佳面前的炕桌上。

   

永佳淡淡一笑:“倒让你们费心,先谢过格格了。改日格格见了曹家大公子,还请代我谢他的礼!”

宝雅笑着说姐姐见外了,然后告辞离开。

   

因到了摆饭的时候,永佳的大丫鬟如意见主子坐在炕桌前,不知在想什么,没有动那包袱,便过来道:“姑娘可要让摆饭了?这东西……”

永佳“嗯”了一声,这才伸手打开那包袱,檀木匣子里静静躺着四只白若凝脂、柔润如玉的茶盏。她信手拿起一只。斜阳由窗外洒进来,落在她的脸上,手上,还有那茶盏上。光线流转间,盏体的暗纹呈现出来,是一朵绽放山茶花,栩栩如生。

   

永佳端详了片刻,放了回去,盖了匣子重新包好,向如意道:“收起来吧!”

   

如意瞧着那套茶盏精细,又是姑娘喜欢的清素淡雅的样式,只道定能被常用,接过来后就送到放姑娘常用物什的雕花柜里,却听见永佳平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收在西屋那个黑漆箱子里吧!”

   

如意顿了顿,那是放陈年不用东西的箱子。她回头悄悄瞧了姑娘一眼,见姑娘拿着本书看着,面上并无异样,她这才抱起包袱往西屋去了,又叫传饭进来。

    *

次日,离淳王府女眷上香的日子就剩下一天。上书房下课后,十六阿哥将他拉到阿哥所,做了一番着装指点,直说曹颙平日穿的太素雅了,要他收拾得体面些,什么衣服什么带子什么靴子全部点评个遍,甚至配什么荷包都说了。曹颙哭笑不得,但见他张罗得热心,不愿意扫他的兴致,只得一一记下。

   

曹颙也有些上辈子第一次与女朋友约会的感觉,兴奋中透着丝紧张。虽然不会像女人约会那般,将衣橱翻了个遍,但是也特意叫紫晶找出一套才制的春衣。然而,天不遂人愿,圣旨到了。

   

这次是康熙的口谕,传旨的是御前二等侍卫纳兰富森。

   

曹寅病了,康熙口谕,命曹颙速速回江宁侍亲奉『药』。

第六卷 游龙舞 第一百一十四章 返乡

第一百一十四章 返乡

   

九匹快马疾驰在官道上,扬起一路尘沙。

已是二月中下旬,越往南走春意越浓,柳绿花红,一派煦『色』韶光。可马上的曹颙哪里有功夫去瞧这风景,只心急如焚往江宁赶。

   

打十五接到康熙口谕知道曹寅病了,曹颙登时方寸大『乱』。怕什么来什么,他原觉得赐婚郡主就代表着历史的改变,谁知道改变是改变了,却不是向着好的方向。历史上曹寅五十一年病故,现下病倒到底……

曹颙还哪有心思做别的,立时叫紫晶收拾东西,就要启程往家去。

   

接圣谕时,曹颂也刚下学回家,一听说伯父病了,也急了,也嚷着要回去。曹颙是准备快马疾驰回去的,哪里肯带他,连劝带喝,才压住他,让他安心读书,自己轻装简从,带着小满、魏家兄弟、吴家兄弟一行六人,牵了十二匹快马自京里出发。

   

因为一路策马狂奔,经常是连夜赶路,刚入山东地界,就累趴下了两匹马。曹颙心急,找了个大州府,将六七匹体力较差、已是筋疲力尽的马换了,又补齐十二匹马,继续赶路。

   

然匆忙买来的马,远不及曹家旧马,进了江苏没多远,又生生累趴下三匹。因进江苏这一路都是小镇,贩卖马匹的并不多,更加没有脚程快的好马,曹颙想着也快到家门口了,便没有再将就着换新马,觉得可以坚持到家。

正疾驰中,忽然魏黑胯下的马匹哀鸣一声,四肢脱力,冲倒在地。魏黑反应机敏,听到马嘶立时放了缰绳纵身侧跃出去,这才没有随马摔倒。他方站稳,待要去拉那马,仿佛传染一样,小满胯下的马也闷嘶一声,前腿一折,向前翻倒。

   

小满的身手可差多了,眼见躲闪不及要倒头栽下来,却是一旁的魏白跳下马来提了他的衣襟滚到一旁。小满惊魂未定,不住拍着胸口,没口子的相谢魏白。

魏白拍拍他肩膀以示安慰,然后走过去与哥哥一起瞧那两匹倒下的马。但见那两匹马皆是力竭,一匹已经气毙,另一匹虽未死,却是拽也拽不起来。

   

曹颙与吴家兄弟也都下了马围过来,见了这情形,都摇了摇头。还有七匹马,虽然不够换用的了,可到江宁也没有两日路程。

“上马吧!”曹颙无奈道,“前面遇到镇子,再补几匹马。先这么走。大家都机警些,别伤了自己。”

   

众人点头复又上马,刚要启程,魏黑忽然喊住曹颙:“公子,等等!”

   

曹颙回头望他,魏黑一指前面岔路那边:“公子瞧那边。”众人顺着他手指方向望去,果然瞧见影影绰绰出现一队人护着四五辆马车。

   

魏黑道:“眼下这几匹马皆是不中用了,若是商队,咱们不妨花点银钱,先和他们买上几匹马。”

曹颙也知道剩下这几匹马基本上也都到了体能极限了,再跑一段路,不知道又要毙倒几匹,到时候更加耽误事情,不如现在换马。当下吩咐吴家兄弟过去问问,用重金买他们几匹好马。

   

不一会儿,吴茂与吴盛满脸喜『色』,带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回来,向曹颙道:“大爷,这家主人同意卖给咱们几匹马。”

曹颙拱手相谢,本觉得当高价买的,便就没关心价钱,只想着赶紧换了马好上路,结果却听吴家兄弟说只用了平常价钱。因自己这边要换马,这些疲马也不带着上路,吴家兄弟就道,这几匹换下来的马,除了主人的坐骑外,都做添头给对方留下。可是,对方却不肯占这个便宜,派个管事过来估马价,再算要找补多少银子。

   

曹颙略略诧异,商贾趋利,做这样赔本儿生意的绝无仅有。曹颙口中和那管事客套,眼睛瞧向魏家兄弟,魏家兄弟也是一脸疑虑。

说话间,那一队人已经走到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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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护卫先行过来,牵着十几匹马过来给曹颙他们挑。魏家兄弟过去选了十一匹马出来,冲曹颙一点头。曹颙会意,叫吴家兄弟付了帐。

   

虽然那家主人一直在车里没有『露』面,但终算是自己一方受了恩惠,于情于理都当去谢一下。曹颙翻身下马,同管事一齐走到那车队中最为华丽的一辆前。

那管事隔了帘子说了几句,曹颙才抱拳朗声道:“多谢主人家大义,解了我们燃眉之急!”

   

就听车里传出个略显沙哑的女声:“小『妇』人不便下车回礼,还请见谅。却是这位公子客气了,在商言利,您这几匹马我们转手也是有些银钱可赚的,因此算不得纯是助人,当不得您的谢。”

曹颙听了是位女眷,又是商家口气,也无需多言了,客气了一句,便转身上马,带着众人继续赶路。

   

魏黑魏白兄弟是老江湖了,一直关注这批马的状况,怕是有看着不妥当的。然而想象中的状况并没有出现,这批马虽算不得什么好马,却比他们之前在山东买的耐力强上许多。众人皆道幸而碰到的不是『奸』商。

    *

经过数日的匆忙赶路,二月二十二,曹颙终于回到了江宁。

   

因为是午后,路上行人很多,不宜策马狂奔,曹颙只好按捺下急切之心,驱马往织造府赶。随着距离织造府越来越近,他的心就悬得厉害,生怕看到一片白『色』。没有曹寅支撑的曹家,还能够算是曹家吗?母亲李氏还不到四十岁,若是没有了丈夫……

万幸,织造府前不似与过去有什么不同,也没有挂白灯笼,匾额上也没有白布。

   

侧门这边,刚好停着一辆马车,老管家曹福带着两个小厮站在门口,与一位老者道别。

看到曹颙等人策马过来,曹福恍惚不已,还以为看错了,用袖子使劲『揉』了『揉』眼睛,才知道自己没有眼花:“哎呀,是大爷!大爷回来了!”

   

曹福已经六十多岁,说不清是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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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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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鼻涕眼泪地流了一脸,颤悠悠地要给曹颙请安。

   

曹颙翻身下马,上前扶住,迫不及待地问道:“福伯,老爷身子可还好?”

   

曹福一边用袖子擦着鼻涕眼泪,一边回道:“大爷,你不知道,这半个月来,老爷着实凶险,眼下却是无碍了!”

听说眼前无大碍,曹颙微微放下心来,因着急去看父母,没有时间细问,快步进府去了。后面,自然有小满给爷爷请安,魏家兄弟向老爷子问好。

    *

   

织造府,开阳院。

   

曹寅软软地半倚在床头,李氏坐在床前,手里端着碗『药』,一调羹一调羹地喂他。

   

望着妻子鬓角的白发,曹寅很是内疚,想要劝慰两句,又不知从何说起,好一会儿才道:“苦了你了!我没事!”

看着丈夫青灰的脸,听着丈夫干哑的声音,哪里像是个没事的?只是如今这个情景,为了丈夫安心,李氏也没『露』出悲戚的样子,强挤出几分笑:“嗯,老爷福大命大,自然是无事的!”

   

曹寅实在没有力气,因刚刚见大夫才坐起身来,与妻子说了两句话,精神就用得差不多。

   

李氏看丈夫身子这般虚弱,心酸不已,忙唤了两个丫鬟,扶他躺下。正这时,就听院子里传来急促地脚步声。李氏微微皱眉,因丈夫需要静养,她早就发话院子里的人要静音。不过,下一刻,她却是有些惊呆了,因为听到儿子的声音。

   

“母亲,父亲可好?”随着说话声,风尘仆仆的曹颙大踏步进了屋子。

李氏回过头,眼睛直直地看着曹颙。直到曹颙走到她跟前,她才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一把抓住儿子的胳膊,不敢置信地喃喃道:“颙儿?颙儿?”

   

两个在屋里侍候的丫鬟矮了矮身子,向曹颙请安问礼。

   

曹颙摆了摆手,叫她们起身,而后回握住母亲的手,大力点了点头:“嗯,母亲,儿子回来了!”说话间,眼睛往床上望去,刚好与曹寅望个正着。

   

曹寅原本毫无生气的眼睛,似乎也多了几分欢喜,挣扎着要坐起来。

不过才三个月未见,曹寅越发显得老态。头顶的头发稀疏得要『露』出头皮来,眼睛深深地洼陷进去,瘦得骇人。

   

尽管一再克制,但曹颙的眼圈仍是红了,放下母亲的手,快步往床前两步:“父亲,儿子回来了!”

   

上辈的父母身体都还好,曹颙自是从未有过“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感觉。而这辈子因隐隐约约地知道些历史走向,一直在为曹寅的身体忧心。原本,他们父子之情并不深厚,他担心曹寅的健康,大半也是因为想要避免家族走向衰败,而事到如今,亲眼目睹曹寅的病态后,曹颙才是从里到外的感觉到悲伤。

   

曹寅在妻子的搀扶下坐起,眼中的欢喜尚未褪去,却又摆出严父的嘴脸:“胡闹,谁让你回来了?不好好在京里当差,怎么如此妄为?”因话说得急了,最后忍不住弓起身子咳了起来。

看着这个倔强的老头,曹颙只是俯下身,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试图让他呼吸顺畅些舒服些。

   

“是庄常派人送消息到京里了?”曹寅的神情柔和下来,开口问道。

   

曹颙拿过靠枕,垫在父亲身后,随后才回答:“是万岁口谕,说是父亲病了,命儿子回江宁侍亲。”

   

曹寅有些意外:“万岁爷口谕?”随后,有些顿悟,不赞成地摇了摇头:“天行这家伙,这些小事,还要惊动万岁爷!”说到最后,声音已含糊不清。

曹颙见曹寅疲态尽显,似乎连说话的精神头都没有,略带担忧地回头望了望母亲。李氏强忍着泪,微微地点了点头。

   

曹颙心里难受,面上却不显,笑着对曹寅道:“儿子这一路赶回来,身子也有些乏了。父亲先休息会,等儿子下去洗了澡、换了衣裳再来陪父亲说话。”

   

曹寅硬撑了这大半天,也是在是没力气了,只是在儿子面前,不愿意『露』出老态,才硬撑着。见他如此说,就点了点头:“嗯,颙儿你先下去,也好好歇歇,这么老远赶回来,怕也是累了!”

   

曹颙应了,转身先出去,站在门口等母亲出来。

房间里,又是好一阵咳,而后是大力喘息地声音。等安置好丈夫,李氏又吩咐那两个丫鬟好好守着,而后才出来。

   

因不在丈夫面前,李氏再也克制不住,扶着儿子的胳膊,眼泪簌簌地落下。

   

曹颙将母亲东边的书房,这里与西边卧室隔着中间的小厅,两人说话不会吵到曹寅的休息。

   

扶母亲坐下后,曹颙问道:“正月底收到的信上还没提到,怎么父亲说病就病了?可是年前进京时累到了?”

李氏擦了泪,凝眉犹豫了一下,最后叹了口气:“这事,也不当瞒你!”

   

曹寅自打年前往来京城奔波后,身子就有些虚,一直就不大见好。偏偏二月初,府里发生了一件大事。

   

原来,章姨娘自打曹顺死了后,精神就不大好,不怎么爱见人,也不愿意说话。进京前曹寅曾在她房里留过几夜,而后,她就有些神神叨叨,整日里『摸』着自己的肚子,说是自己有了。

   

李氏听说后,派大夫去诊脉,并无喜脉迹象。李氏念在她之前的失子之痛,并不怪罪,只吩咐她身边的丫鬟婆子小心照看。

等到曹寅从京城回来,因身子虚弱的缘故,很少到其他侍妾的房里,一直歇在李氏这边静养。

   

这一日,章姨娘亲自熬了两盏燕窝端来,说是给曹寅夫『妇』进补。因李氏那天刚吃了点心,肚子还不饿,两盏燕窝便都叫曹寅喝了。谁知不一会儿,曹寅就上吐下泻,还咳出几口血来。待大夫看过,又查了盛燕窝的空碗,才确定其中给李氏那碗是下了砒霜的。幸好下了极少的分量,曹寅虽然中毒,但还不至于立即毙命。

   

章姨娘当然不承认,但是经过盘查,却查出她正月里出去烧香时,去过城里的『药』铺,确实也买过砒霜。一时之间,李氏也没心思发作她,只叫人先关起来。章姨娘却是大呼小叫,直说自己有了身子。

   

毕竟关系到丈夫子嗣,李氏也不敢随意,又叫人给她再次诊了脉,确定了她确实没身孕。章姨娘却仍不肯安份,口口声声地诅咒李氏,说是她指使养女害死了自己的大儿子,如今又要害自己个儿肚子里的小儿子,几近疯癫。最后被几个婆子塞了嘴巴,拉下去关了。没想到,当夜她却撞墙死了。

曹颙听得愣怔,忍不住有些后怕,若是那砒霜分量足些,那后果实不堪设想!没想到,琉璃一个养在宅门里的小女子,竟然会生出这般恶毒的心肠。当初在老太君院子里,看她也是不错的人,现如今却全然不同了。想着母亲素日里因为她生了不少闲气,父亲此时的病症更是因她而起,曹颙对她实在生不出什么怜悯之心。

   

李氏却是眉头紧锁,眼泪流不止,很是内疚自责:“都是我的不是,若是我能早日发现章姨娘魔怔了,叫人看着她,也不会有这样的事。看着你父亲的样子,我的心都要碎了。为什么那日我『迷』了心窍似的,将两碗燕窝都给你父亲喝了。要是我自己个喝了,就算是『药』死了,我也感谢菩萨!”

   

听了李氏这样说,曹颙忙劝道:“母亲这样说,置我们这些做儿女的于何处?就算不忍心我们失父,难道就忍心我们失母不成?快不要这样说,都是意外。父亲能够平安脱险,已经是不幸中之大幸。”

   

曹颙连着赶了六七天路,每日只休息三两个时辰,这一番奔波下来,人已『露』出疲态。

李氏心疼儿子,不愿意他跟着担心自己,听到他的劝,就点了点头,止住了眼泪。一边招呼人服侍曹颙下去梳洗,一边对他道:“等你歇歇,也要去劝劝你妹妹。这章姨娘的事情一出,她的心里指定也是难受的,怕是又要把过失往自己身上揽了。”

   

曹颙应了,随着丫鬟回自己院子梳洗。

第六卷 游龙舞 第一百一十五章 欺君

   

第一百一十五章 欺君

   

因求己居没有大丫鬟在,李氏就打发那边的一个叫绣莺的大丫鬟,带着几个小丫头们在这边侍候。

求己居虽然一年没有住人,但是始终有人打扫。泡在浴桶里,曹颙望着熟悉的屋子,颇有些感慨。去年三月启程上京,至今将近一年,中间风风雨雨的,很是热闹。只是回到这屋子,才发现自己似乎已经疲了,开始怀念江宁自由自在的生活。

   

实在是路上太乏了,曹颙不知不觉阖上了眼睛。等到再睁开眼睛时,已经是掌灯时分。入眼是床幔,好一会儿曹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躺在床上。记得刚刚在浴桶里,好像有人与自己说话,彼时他困得『迷』『迷』糊糊的,想不清楚,这时也是忆不起。

   

曹颙正回想着,就听有人问道:“大爷醒了?”

   

“嗯!”曹颙拉开身上的被子,翻身坐起,低头看了下自己身上,一套白『色』的亵衣,却是熟悉的款式,不过却有一点点紧。看来是去年制的,今年穿着却是不合身了。

方才说话的是绣莺,手里拿着件青『色』素缎的长袍,一边服侍曹颙穿衣,一边说道:“大爷往日的衣裳都小了,穿不得了,这件袍子是老爷的。太太找出来的,叫大爷先穿着,明儿再喊裁缝给大爷制衣裳。”

   

“母亲吃晚饭了吗?”曹颙穿好衣裳,看了下厅上个挂钟,已经戌时二刻(晚上七点半)。

   

“太太原本等大爷来着,后来听说大爷睡下了,就自己吃了。倒是三姑娘,因要等大爷一起用饭,好像还没吃呢!刚刚,亲自来瞧了大爷两次!”绣莺正说着,就听门口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是曹颐到了。

   

见曹颙已经起来,曹颐满心欢喜:“哥哥!”

曹颙见妹妹下巴都尖了,想起母亲说的,这半个月来,因曹寅病着,李氏离不开,内宅琐事都要她来『操』心,而她又免不了自责愧疚,一下子消瘦了许多。

   

曹颙实在有些心疼,伸手『摸』了『摸』妹妹的头:“几个月不见,萍儿过得好吗?”

   

曹颐点了点头:“我很好,哥哥在京城可好?二弟、紫晶姐姐可还好?还有宝格格与永佳姐姐她们,还有觉……”说到这里,脸上不由升起红晕,知道自己失言,忙止了话。

   

曹颙见她一口气问了一堆人名,却不知最后要问得是“觉罗太太”还是“觉罗大哥”,笑了一下说:“等我先去看过父亲与母亲,回头咱们一边吃饭,我一边给你说京里的事。”

兄妹两个相伴去了开阳院,曹寅在晚饭前醒过,如今喝了『药』又睡了。李氏也瞅着乏,两人陪着说了会子话,就先回了求己居。

   

香草与春芽已经将曹颐的饭送了过来,绣莺带着人也摆好了曹颙的饭。兄妹两个坐了,边吃边说了江宁与京城两地的家事。

   

见妹妹不仅穿得素淡,而且也没戴什么首饰,曹颙想起一事。月初时,曾打发人到南边,把觉罗家的定礼给妹妹送来,却不知到了没有。因此,他开口问道:“萍儿,前些日子我曾打发人回来给你送礼盒,你收到没有?可还喜欢?”

   

曹颐笑得有点酸涩:“父亲病重,我哪里有这个心思,还没打开看呢?”

“傻孩子,难道你这般陪着母亲熬神,父亲就能提前病愈吗?总要你自己有些笑模样,才能够哄父母开心。心情好了,病自然就去得快了!”见曹颐神『色』之间隐隐『露』着感伤,曹颙难免又劝解了几句。

   

曹颐点了点头,口里应道知道了,却不知到底听没听见去。小丫鬟来禀,说是庄先生打发人来问大爷醒了没,若是醒了,请大爷去前厅说话。

   

曹颙已吃得八分饱,闻言放下筷子,叫妹妹再吃点,自己先去前厅看看。曹颐起身,送哥哥离开。

    *

   

织造府,前厅。

曹颙进去时,庄常正坐在那里,不知沉思什么。庄常比曹寅还大五、六岁,眼下却没怎么显老,仍是曹颙小时候见过那般模样,瞧着倒比曹寅年轻了。

   

或许是与京城的庄席相处久了,如今看到他的兄长,曹颙不再像小时候那般只是好奇与探究,而是从心底多了几分亲近:“庄先生,好久未见,您老可还康健?”

   

见曹颙进来问好,庄常笑着起了起身,抱了抱拳:“多谢大公子惦记,老朽还好!听说公子十五从京城出发,两千多里,只用了七日不到,公子实在是孝心可嘉!”

   

这样寒暄来,寒暄去的,尽是客套话。曹颙摇了摇头:“这是为人子女者,应当做的,可不敢承先生的夸。只是,先生找我来,不是为了赞我的吧!”

庄常挥了挥手,打发上来送茶的小厮退出去,而后方说:“公子,老朽还要先告罪啊!给万岁爷上折子,叫你回来侍『药』是老朽自作主张,还望公子不要怪罪!”

   

曹颙想想方才吃饭前,在母亲那边知道的,父亲虽然看着病重,却实在没有生命之危,只是由庄先生做主,对外只说是凶险。其中深意,李氏也不得而知。只是因素日曹寅不在时,就是将织造府的外事托付给庄常的,所以李氏虽然疑『惑』,也没有多问,以为是丈夫这样安排的。直到曹颙回来,曹寅说是庄常多事,李氏才知是庄常自己个儿的主张。

   

早在曹颙出世前,庄常就是曹家的幕僚了,因为曹颙也相信他不会有恶意,当即开口问道:“先生客气了,先生既然这般安排,定然自有深意,只是小子愚钝,不能解其中之『惑』,还望先生直告之!”

   

庄常『摸』了『摸』胡子,一副孺子可教的神态,先把一个册子推倒曹颙眼前。

曹颙接过,打开看了,里面记着南北诸省的一些采珠大户的资料,后边还有标注,有的注明“请帖已送达”,有的注明“途中”。看来是年前与父亲提到的那个养珠秘法的转让已经在进行中。

   

庄常在旁解释道:“如今大人身体不适,托给老夫,却有些不妥当,这个毕竟是曹家的私产,还是应该曹家人出面才好。这是老朽设计让公子回来的原因之一。”

   

有其一那必定有其二了,曹颙放下册子,等庄常的下文。

   

庄常却沉思许久,方问道:“听大人说,公子对大人在江南的差事心里有数?”

曹颙点了点头,想起年前与父亲同去见驾时提过的曹家从江南官场抽身之事。

   

“那老朽也就不瞒公子了,大人身为江南通政司的主官,老朽为大人的副手,已经多年矣!这次京城归来,因被公子所劝,大人似乎萌生退意,却因念及万岁爷对曹家的恩情,迟迟拿不定主意。如今曹家已经抬了满旗,这织造的职务按理来说,应是自大人止,不会轮到公子头上。不过,通政司这边,却不知万岁爷到底是什么安排。而今,大人已经五十三,老朽也是六十的人,万岁爷却始终没有安排能够接班当值的人到江南来。”庄常顿了一下,瞧了曹颙一眼,道:“老朽只是担心,万岁爷的恩典过了头,会让公子来接大人的班!若是那样,曹家再想要从江南脱身,恐怕就万万不能了!”

   

庄常说到这里,唏嘘不已:“我与大人同僚近二十载,知道他虽然很少提到公子,但心中却是甚为惦记你的。若是万岁爷真存了心思,等大人西去后,安排公子回江南,那就是将曹家将烈火上烤啊!我们都老了,万岁爷又能够护住曹家几年?”

   

虽然身为属官,在曹寅病重之时自作主张安排这些个有些僭越,但曹颙心中只有感激。——冒着欺君的危险,这样费心筹谋,不还是为了曹家吗!这种古代士大夫之间的拳拳相交,让曹颙既感动、又心折。

曹颙当即从座位上站起,恭恭敬敬地施了个礼:“多谢先生费心,小子感激不尽!”

   

庄常嘴上称曹颙为“公子”,实际上早当他是子侄般,又为他费心筹划许久,这个礼倒是受得心安理得,伸手虚扶起:“公子不必客气!”

   

等曹颙又回到座位上,庄常才又到:“而今借了大人病重的由子,请了公子回来,也是想探探万岁爷的心思。若是万岁爷真有心让公子来接大人的差事,怕是不久后便会有旨意下来,安排公子跟着学差事。那样的话,公子心里有数,也好想应对的法子。大不了挑无关紧要的差事,错上那么一两件,让万岁爷熄了这个心思。若是万岁爷没有旨意下来,这边大人就该主动推荐一两个人来接我们两个的职务,也好让曹家有个抽身的缓冲时机!”

   

曹颙听了这番话,果然想得妥当,不过想到其中不解之处,问道:“先生,若是父亲因年老交了通政司的差事,那万岁会如何安置父亲,总不会就此致仕吧!”

怪不得曹颙发问,因为这时候官员虽有致仕这么一说,但是都要熬到七老八十,实在老迈得不行,才回上折子“祈骸骨”,告老还乡。若是遇到是皇帝器中的臣子,那告老的折子就更是驳了又驳的。例如,兆佳氏的伯父尚书马尔汉,就是七十六岁才致仕。凭借曹家与康熙的关系,又有曹家倾家『荡』产还亏空这个情分,康熙怕是绝对不会许曹寅五十三就致仕。

   

庄常无奈地点了点头:“公子说得正是,老朽也再三思量了。就算大人卸下通政司的职务,怕织造府这边的还是卸不下!这江宁织造的府邸先前老大人在江南营建的,太夫人、夫人又一直在这边生活。万岁最是体恤臣子,怎么会让大人去外地养老?怕是恩典之下,大人要在这边任上终老。”

   

见曹颙皱眉,庄常劝慰道:“这边织造衙门都有一定章程,不必大人太过劳神,公子倒无需为此担忧!”

   

曹颙想到京城之中看似平静,但是太子储位不稳,其他皇子私下里未必都是安份的。早先太子一废前,太子与大阿哥、三阿哥就都到江南打过秋风,噶礼弹劾曹家时,就有私下送银钱给阿哥这条。幸好,曹寅早在折子上提过这些,康熙对那几个儿子心中有数,不会猜疑什么。

若是曹家仍在织造位上,怕是还有这样的事。到时候未来的雍正皇帝,眼睛里可会容得这些?想到这些,曹颙暗暗下了主意,若是再遇到阿哥勒索银钱的事,要先给四阿哥悄悄送份大头,不能让他因此心中生刺儿。

   

大主意已定,接下去就要等着京城的旨意行事了。两人心照不宣的转移了话题,又随意聊了几句,方散了。

    *

   

接下来的半个月,曹颙有点古代孝子的模样,每日随着母亲在父亲床前侍疾问『药』。正月里派去南北各省那些采珠大户那里发帖子的下人也陆续回来,由曹方整理统计,接待各地派人的信使。这期间,康熙也来过一次旨意,却是过问曹寅病情的。由曹颙亲自写了谢恩帖子,并且说了父亲的病情正在渐渐起『色』,其中自然有难以掩饰的“忧心”。

   

转眼,到了三月下旬。曹寅虽然卧床,但是身体却渐渐痊愈。待到康熙的万寿节赏赐下来,曹颙与庄常却不知该欢喜,还是该如何了。因为,在给庄常的密旨中,康熙提到由苏州织造李煦接替曹寅江南通政使的职务。

第六卷 游龙舞 第一百一十六章 妾意

第一百一十六章 妾意

   

江宁,清凉寺,后山。

   

曹颙席地而坐,面前是两个打开的纸包,一个里面放着熏鸡,一个里面放着酱猪蹄,都是切好的。在他的对面,坐着一个穿着青『色』僧袍的少年和尚,剔得青旋旋儿头,正双手合十,很是虔诚地望着那两包荤食。

   

“小和尚,明儿你真要受戒吗?不再仔细斟酌斟酌?虽说出家清净,但是红尘也有红尘的趣味。人活一世,自在随心些多好,何必用这些个清规戒律拘了自己!”曹颙忍不住劝道。

他这样子,不过一贪嘴的少年,哪里有什么佛『性』!

   

这小和尚是清凉寺的沙弥智然,他正从容伸出手来,十分优雅地掰了一只鸡腿送到嘴边,听了曹颙的劝,不在意地说道:“大自在就是不自在,不自在就是大自在,曹施主不必再劝了!”说完,已经咬了口鸡肉,边吃边点头,看样子对其滋味甚为满意。

   

曹颙不赞同地摇了摇头:“你才十六,自幼在清凉寺长大,没有见过外头的花花世界……哪怕是出去游历两年,再决定是否正是受戒也不晚!”

   

智然迅速地吃完一个鸡腿,又拿了半块猪蹄,边吃边说道:“若是耐不住修行寂寞,就算是七老八十还俗也无不可,眼下受戒不受戒又算得了什么。师傅只有小僧一个弟子,若是小僧不能正式受戒,师傅他老人家该多失望!”

曹颙笑了笑,这小和尚,既贪嘴,又孝心,也离六根清净也差太远了。罢了,还是随他,待到到他想还俗时,再帮他就是。

   

智然想来也是许久未开荤了,转眼七七八八地将两包荤食吃个干净,随后才对曹颙道:“寺里月初又新制了一批香,准备下月佛祖诞辰用的,师傅想着曹施主年前来信曾提过的,就留了一份出来,这次施主来,正可以带回去。”

   

“新制了香了?”曹颙很高兴,这可是“行贿”四阿哥的好东西,就这般不远不近地联系着,再在十三阿哥面前多亲近些,也让曹家做个隐形的“四党”。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曹颙提到明儿会来观礼,智然小和尚郑重谢过。他本是弃婴,襁褓之中就被人扔在清凉寺门口,自幼由师傅拉扯大,实在没有什么亲人,朋友也只有曹颙一人。

回到织造府,正看到庄常皱着眉从二门出来。曹寅虽然近日精神头渐好,但仍是不能下床,庄常年岁大了,没那么多避讳,一些需要与曹寅商议的公务就进去开阳院,与之商议。

   

曹颙迎上前去,问了声好,因见庄常眉头紧锁,不由问道:“先生可是为前几日的旨意烦恼?”

   

庄常点了点头:“按照章程,这几日老朽交接了织造府的幕僚差事后,就要去苏州那边去,往后大人这边,还需要公子多担待了!”

   

“李家?”曹颙不知是该为曹家庆幸,还是为李家悲哀。但是毕竟两家实在是休戚相关,往来得太密切。在别人眼中,江南三大织造曹家、李家与孙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李煦与曹寅不同,更像个官僚。他与曹寅出身一样,这些年却始终位于曹寅之下,如今能够直接效忠康熙,成为通政司主官,怕是难免醉心于权利。在前几年,他就曾大肆挪用盐课的银钱填补苏州迎接的亏空。曹寅曾劝他几次,他都不知避祸收敛。

   

想到这些,曹颙与庄常都有些忧心。庄常叹息了一声,道:“毕竟是公子母族,若是公子能够帮时就帮一把,实在无法援手就要想着摘下干系,不要被牵连进去,否则之前这些就白筹划了!至于老朽,明年就是花甲老翁,实在没辙子就只好祈病。”

   

都是肺腑之言,曹颙点头应了。

   

庄常又道:“虽然老朽不在这边府上,但是老朽的堂弟公子却可以信赖。他年轻时曾受过公子父祖的恩惠,对曹家只有一片感激,不会有二心。”

“先生多虑了,即便先生不在这边府里,也是家父至交。京城庄先生,小子一向以师待之,绝不敢有半分简慢之处!”曹颙郑重道。

   

庄常点了点头:“公子心地纯良,颇具大人年轻时的风范,是老朽啰嗦了!”

   

两人别过,曹颙进了二门,仍是先去开阳院给父母请安。

   

经过一个多月的调理,曹寅的面『色』好了很多,倚坐在床上。李氏坐在床前的小杌子上,手里剥着荔枝,然后递到丈夫的嘴边。

曹颙站在门口,看到这个画面,心里暖暖的。这些日子,随着曹寅身子渐好,李氏的心情也跟着好起来。仔细算起来,夫妻两个这样守着几个月的日子实在不多。往年,曹寅有大量的公务需要处理,每月有大半月的时间在江南各处,留在织造府里的时间少之又少。

   

“大爷来了!”李氏身边的大丫环绣鸾从外间进来,看到曹颙道。

   

李氏起身回头,这才看到儿子来了,见他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也有几分尴尬。

   

曹颙心里暗叹,母亲的人实在是太羞涩了,不过是丈夫喂个荔枝,老夫老妻的,有什么的?不过,面上却一点也不显,上前几步,给父母请了安。

父子说了两句闲话,绣鸾低声请示李氏,厨房那边饭菜好了,是不是现在摆饭。

   

曹颙虽然刚刚瞧着小和尚吃了两包肉,自己却是未吃的,肚子也有些饿了,就笑着对李氏说:“今儿儿子就在母亲这里混饭吧!待会儿,也去把萍儿叫来,咱们一家人也许久没一块儿吃饭了!”

   

李氏望着儿子,慈爱地笑笑:“今儿却不行,大夫让你父亲这几日清清肠胃,我陪着你父亲喝粥呢!再说,萍儿那边早准备好的,等你一起用晚饭!还有客呢,你换了衣服也去吧,别叫人家等得久了!”

   

“三妹妹那里有客?”曹颙倒是有些好奇:“谁家的千金,是姐姐在家时往来的那些小姐吗?我去了,却是不妥当吧?”

“不是那些个,等你去了自然就知道了,快快换过大衣裳过去吧!”李氏却偏偏与儿子卖起来关子,不肯直说。

   

回到求己居,曹颙换了家常衣服,擦了把脸。因见绣莺进来,他就问道:“你去过春暖阁没有?可知姑娘那里到底来了什么客?”

   

绣莺却是知道的,笑嘻嘻地回道:“是郑姑娘来了,早上婢子去太太那边回事时,正赶上郑姑娘去给太太请安。后来三姑娘得了消息,也过来瞧郑姑娘,好像是留了郑姑娘在府中住下!”

   

曹颙苦笑着摇了摇头,怪不得方才觉得母亲笑得古怪,父亲也是一副看戏的情景,原来是郑沃雪来了。因珍珠养殖的事,曹寅不愿意让郑沃雪脱离曹家,这曹颙可以理解。但是,眼下既然想出要把那养殖法子转让出去,就没必要再将她往自己身上牵扯了。

不管怎么想,曹颙还是换了衣服,去了春暖阁。郑家兄妹毕竟是因他的缘故,才被牵扯到曹家来,这个结总要解开。另外,他当初遇到郑家兄妹时,曾允诺过会帮他们兄妹两个报仇。如今,他也渐大了,若是兄妹两个有这样那样的想法,他也想尽心帮着达成。如此一来,也不枉他二人为曹家『操』劳多年。

   

还没到春暖阁门口,就见秋萱、冬芷两个迎面走来,见到曹颙身子福了一福:“大爷可回来了,姑娘等正等着呢!”

   

曹颙摆了摆手,命两人起身。等进了春暖阁,正听到曹颐的声音:“京里的冬天不必咱们南边,却是真冷。不过,越是天冷,温泉庄子里却越是好呢!”

   

“温泉庄子?”陌生又低柔的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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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哥哥修了一个好大好大的庄子,带着我们过去玩。那里的温泉,除了在屋子里的,院子里也有!水汽缭绕,人走在其间,似画中一般。原本宝格格说要等今年春天桃花开的时节大家再去的,却是错过了时节!”曹颐意犹未尽地说道。

   

曹颙进了好一会儿,两人都没有发现,还自顾自地聊得愉快。就算是她们说的没什么,曹颙却不好意思偷听了,轻轻地咳了两声。

   

曹颐笑着起身:“哥哥回来了!”那原本坐在曹颐对面、背对着门口的女子,也起来转过身子,正是曹颙经年未见的郑氏沃雪。

   

较寻常的南方女儿相比,郑沃雪的身上颇高,比萍儿高出一拳头,身上穿着米『色』的衣裳,外面套了件竹青掐牙坎肩,看起来甚是清爽。

“沃雪见过公子!”见到曹颙那刻,郑沃雪徐徐下拜。

   

“郑姑娘,好久未见!”曹颙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只好客套着。

曹颐在旁,看着两人都这样生疏客套,笑道:“若非听郑姐姐说了,我竟不知,当年哥哥与二弟还是江宁的小霸王呢!真真没想到,哥哥也有那么招摇的时候!”

   

“当时顽劣,很多事做得不妥当!”曹颙略带遗憾地说道。

郑沃雪只是浅浅笑着,曹颐却不相信:“打我见到哥哥起,哥哥便是一副稳重的模样,着实想不出哥哥还有顽劣之时!”

   

香草带着春芽几个摆饭,曹颐请哥哥在正位坐了,又请郑沃雪坐下,自己下首相陪。虽然郑沃雪比较娴静,话也不多,但是毕竟是透着生疏,曹颙也就匆匆用了碗饭,便放下筷子,道了声“慢用”,随后起身回来求己居。

   

郑州兄妹报仇之事,不宜在人前说起,还是等到见到郑虎时,再问他的意思。曹颙这样想着,就将郑家的事先放开,又想起从清凉寺带回来的几包佛香,应赶在佛诞前派人送回京去才好。想到京城,又想着京中众人,十六阿哥费心安排的见面,却终是没赶上;还有府中的新园子,不知修得如何;曹颂、紫晶与庄先生他们可好都好……

   

正想着,就见小丫鬟彩儿来回话,原来是小满在院子门口,说是有事找大爷。

小满自打回到江宁,祖母与母亲都猛着给他进补,一个月下来,整整胖了一圈,都出了双下巴。见到曹颙,小满忙笑道:“大爷,用了晚饭了?”

   

曹颙见他目光闪烁,像是有鬼的样子,笑道:“别废话了,说,到底什么事?”

小曹抓了抓后脑勺,“嘿嘿”笑了两声:“大爷,小的也是没法子,实在是被郑家姐夫给『逼』的。”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他想见大爷,又被他妹子压制着,不敢直接来找大爷,便求了小的给大爷传话。”

   

小曹口里的“郑家姐夫”就是郑沃雪的哥哥郑虎,他两年前娶了管家曹福的孙女、小满的堂姐为妻。

曹颙微微皱眉,问道:“他也回江宁了?”

   

“嗯,在前街张家的茶楼等消息呢,爷见不见?”小满回道。

   

曹颙点了点头:“咱们过去看看,我正也有事找他!只是你,回来没多久,倒是出息了!”说到这里,淡淡地看了小满一眼,虽一直没当小满是外人,但是他这种揽事的『性』子实在要不得,

   

小满跟在曹颙身边四年,知道他虽然素日脾气好,但是却厌烦身边人多事的,当即脸『色』一白,可怜巴巴地道:“大爷,小的再也不敢了!”

“行了,行了!”曹颙看了小满一眼:“等会回来,你仔细思量思量,若是实在爱揽事,就跟着你祖父与伯父他们学着管家。”

第六卷 游龙舞 第一百一十七章 郎情

   

第一百一十七章 郎情

   

早在几年前,郑虎就长得很魁实,眼下看来,却是比那时更高更壮。见到曹颙进来,他从座位上起身,按照规矩给曹颙请安:“小的郑虎见过公子!”

   

郑虎本名郑海的,因为“海”这个名字是其父所起,到曹家后他就弃了这个名字,改做郑虎。

“嗯!”曹颙点了点头:“刚才我见到令妹了,还曾问起你,听小满说你年前添了个小子,我这声‘恭喜’却是有些晚了!”

   

郑虎憨笑两声,取了桌子上茶壶,亲自给曹颙倒了杯茶。

看着眼前这个当年在破庙中那个咬着牙喝道“要杀便杀,想要老虎做奴才,下辈子再说”的少年,曹颙颇有感触。只有到过京城,在康熙与皇子宗亲面前咬牙跪过后,他才能够真正了解当年郑虎的心情。自己做了什么?为了曹家,为了珍珠的利润,将老虎关进了笼子。

   

如今,见郑虎这规规矩矩、服服帖帖的模样,看来也是被“教导”出来了。曹颙心中不由生出几分愧疚,笑着开口说道:“听说你找我,却不知是何事,我这里正也有事找你!”

“公子找我?”郑虎的脸上多了几分喜『色』:“那,公子先说。”

   

曹颙轻轻点了点头,问道:“还记得那年初见时我对你说过的话吗?”

   

“公子是指?”郑虎皱起眉『毛』,想了一会儿:“公子是指当初答应十年后助我报仇之事?”

   

“嗯!”曹颙应着,看着郑虎,神『色』转为郑重:“如今,已过了五年。听说这几年杨家的生意并不好做,璧合楼几乎将要被白家吞并。你如今也做了父亲,算是成家立业,报仇之心仍盛吗?”

郑虎却有些『迷』茫,显然之前并没有特意想过这个问题,过了许久方喃喃道:“小的都不记得他的样子了,虽然想到娘亲时仍会怨那个人,但是说来也怪,却没有过去那种咬牙切齿的痛恨。”

   

对郑虎的反应,曹颙并不意外。这个时候的人受儒家传统影响,就算是父子不和,又有几个能够生出弑父的念头。当年郑虎少年意气,又是生活落魄,对父亲自然是恨得不行。如今,生活有了着落,又娶妻生子,过起小日子,又哪里有功夫去念叨那个抛弃自己多年的父亲。

这些年,杨明昌也隐隐知道一双儿女投奔了曹府。因理亏,又顾及白家的脸面,否认过这对嫡子嫡女的身份,不好光明正大地查找。另外,他也算是江宁城中的老户,自然知道曹家不是他们这些商家之家所能够触动的,最后只好不了了之。

   

等郑家兄妹去了太湖,为了守住养珠的秘密,那边用的全部是曹家的家生奴。珠场附近,这些年都是许进不许出的。尽管如此,养珠的几个关键环节都是分开的,由不同的人负责,也是为了防范外泄。几年之中,郑家兄妹回江宁的次数也屈指可数。直到年后,因曹颙想着要转让养珠的秘方,众人活动方宽泛些。或许正是这个原因,郑虎兄妹与其生父杨明昌反而没有什么交集。

见郑虎也似没什么主意的样子,曹颙问道:“五月珍珠大会的事,你晓得吧?”

   

郑虎点了点头:“嗯,听小的妹子提过,说是要将养珠的法子转给别人。”说到这里,有些犹豫地道:“却不知公子怎么会想起这出,这不是把财路给了别人了!珠场那边,小的这些年也没做什么,不过是带着些人护院,出把子力气罢了。小的妹子却是费尽心思,每年到种珠之时,却是连小的都拦在门外的。只她一个女儿家,每日只歇一两个时辰,一忙就是半个月。”

   

曹颙想到方才饭桌上就发现郑沃雪有些异常,似乎袖子格外长些,遮住大半个手。看来她是为了保住这养珠秘法,最关键的种珠环节不假他人,被过度的湖水浸泡与劳作伤了手。

   

这个时候的人,将任何手艺都是当成传家之秘的,郑虎的不解也算正常。想到这些,曹颙想要为郑家兄妹安排个好出路的想法就更盛了,这些年兄妹两个与坐牢有什么不同?

斟酌一番后,曹颙开口说道:“我这般做,也是为了不再让你们过这样的日子。就算那边珠场再赚钱,但是却要大家日防夜防的,如同牢狱般不得自由,那还有什么意思?况且,你已经成亲生子,也不能一直在偷着过日子。记得当年你曾提过,若不是为了妹子,早就入伍当兵去了,却不知你如今对前程有什么想法!是想经商,还是想做个地主收租子,还是想要入伍?不管你有什么想法,只要是在曹颙能力范围内,定帮你达成。”

   

听了曹颙的话,郑虎大力地摇了摇头,从座位上站起,在曹颙面前单膝跪下:“公子,郑虎别无所求,只求一事,望公子看在小的兄妹这些年也算尽职的份上应允。”

曹颙看了郑虎一眼,点了点头,缓缓开口道:“除了纳令妹为妾这件事恕我难以从命外,其他的,还是那句话,但凡是在我能力范围内,定不会让你失望。”

   

郑虎脸『色』一白:“公子这位为何?难道小的妹子还配不得公子的妾?若不是我们兄妹受了公子大恩,小的又怎么舍得让她为妾?”

曹颙拍了拍郑虎的肩膀:“为什么偏要与人做妾?今儿我见过令妹,却是个品貌双全的好姑娘。就是别人要聘为正室,我们还要仔细挑拣,要寻个人品家事都好的,为何要委屈了她与我做妾?”

   

“可是,小的妹子……”郑虎还想再说。

   

曹颙出口拦住:“我京里订下亲,想必你也听说了。对方又是身份高贵之人,若是她仗着身份,欺凌你的妹妹,那就是事关生死了!你们兄妹相依为命多年,难道你就愿意她落下这样的下场?”口中这样说着,心中却对那个素未谋面的小未婚妻有些愧疚,为了熄了郑虎送妹做妾的心思,他只好这样“赞”了自己未来的媳『妇』两句。

   

郑虎小时候是见过杨白氏嫉妒的嘴脸的,当然知道女人狠毒起来更是可怕,因此有些犹疑起来。

曹颙扶起他:“五月初,各地采珠世家会派子侄来就江宁,到时候我们留意些,看是否能够为令妹寻得一桩门当户对的好亲事。”

   

郑虎原本是因妹子没有外嫁的想法,而曹颙迟迟没有纳妾之意,妹子年纪又大了,才厚着脸皮主动提起的。如今,见曹颙这样说了,便也不再多言。

四月初五,魏信风尘仆仆的从广东赶了回来。

   

他虽才二十二岁,却是上唇蓄了短须,白绸长衫配个绿沉『色』竹纹马褂,一洗当初地痞少爷形象,显得成熟稳重,又有了几分儒商的味道。

曹颙打量他一番,笑着打趣道:“四年不见,你倒像换了个人似的。这身行头果然不错。”

   

魏信这咧嘴一笑,又显回几分痞气,笑嘻嘻道:“托公子的福,小的是混了层人皮罢了。小的瞧着公子是越发的气宇轩昂、气度不凡……”

   

曹颙摆手道:“罢了,罢了,不张口倒好,张口却是油腔滑调的魏掌柜了。”

   

魏信忙收了嬉笑:“确是在商会里与人打哈哈惯了,公子恕罪,但小的却是诚心赞公子的。”见曹颙并无不虞,他才恢复了笑容,取出个漆木匣子,捧给曹颙。

曹颙知是广州商行的获利,打开看来,厚厚一叠银票。简单翻了下,最少面值的都是千两,这些足有几万两。曹颙一愣:“这是……”

   

魏信笑道:“听闻公子被圣上赐婚,小的想着必是要用银子的,故此将近几盘生意的利钱都拢回来了!”

曹颙想着家里下半年拓建房宅、曹颐和自己的婚仪等等,各处开销确实不小,便也不和他客气,谢过他的心意,收了银票。

   

随后两人谈起了广州的生意,太湖出产的珍珠也有部分放到广东去卖了,魏信讲了大致的行情,又谈了前景展望和自己的设想。之后曹颙说了准备转让珍珠养殖技术的事宜,魏信也就细节问题提了建议,两人细细推敲。

因到饭时,曹颙便约了魏信一道出去下馆子喝酒。

   

两人带着小满、魏家兄弟并几个长随出了织造府,穿街过巷抄近路往城中最大的酒家福来楼去。走到陌泉巷时,前面的路被人堵了去。那是一群地痞流氓站在某户门前骂街,外围又远远围着一群看热闹的百姓,陌泉巷本就不甚宽,被这群人堵了个水泄不通。

   

曹颙刚想吩咐驳马退出巷子换条道走,却听魏信笑道:“竟是六合钱庄的江家!不知道他们惹了谁,铁膀子谢老六都出来坐镇了!”

   

魏信原也是江宁城北有些名气的混混头子,对这些老牌地头蛇十分熟悉。曹颙随意一瞧,却也瞧见了两个熟人。只见那门前横眉立目的一群人中,有一高一矮两个少年,均是绛紫『色』袍子,腰间明晃晃系着黄带子,却是那日在京中大闹三喜戏班的镇国公图寿家两个小公爷。

曹颙十分纳闷怎么这两个家伙会从京里来到江宁,随后想起他们是江南总督噶礼的两个外孙,也就不奇怪了。只不知这两个小子今儿又唱的哪出,要惹什么事情。不过他也没兴趣看这个热闹,便驳了马,魏信却是涎着脸求道:“公子且等小的片刻。”说着已经是翻身下马,拉了周遭个看热闹的相询。

   

不一会儿,魏信回来上了马,向曹颙笑道:“原来六合钱庄被江三爷整个给了江二小姐做嫁妆,江二小姐招了个上门女婿,结果那女婿命短,没成亲就没了,江二小姐成了望门寡。这江三爷过世,钱庄就江二小姐一个人承了,她这群叔伯兄弟瞧着眼热,都想来咬一口。”

他说着一指为首的那两个二十来岁的青年男子:“就这俩小子,江文证、江文讯,是他们江家长房的,最不是东西……”

   

说话间,江府大门忽然开了,十几个彪壮家丁护院鱼贯而出,在府门前站了,随后跟出来个四十来岁管家打扮的中年男子,他冲着门前人群一抱腕,朗声道:“各位爷,是非曲直已不是第一次讲了,还有什么不清楚的?三爷,四爷,一笔写不出两个江字来,难道您非『逼』得咱们衙门大堂上去辩上一辩?丢的都是江家的面子!”

那江文证呸了一口,骂道:“我呸!江进宝,你就是江家一个奴才,这轮不到你说话!叫韩江氏滚出来!一笔写不出两个江字来,没错,但韩江氏她现在姓了韩,凭什么还占着江家的产业?叫她给爷滚出来!”

   

江文讯也在后面叫嚣道:“今儿咱们可是请来两位黄带子爷给咱们做主!识相的赶紧滚出来!”

   

那叫江进宝的管家果然瞧见人群里站了两个黄带子,心里也有些怵,当下口中敷衍,已叫小厮往里面通报了。

   

这边吴茂、吴盛凑到曹颙身旁,低声道:“大爷,这人就是卖咱们马的那个。”

曹颙仔细瞧了那管家,果然是那日卖马之人。原来当日买的是六合钱庄的马,曹颙暗暗想,若论当日救急之举,理应今日帮他们一把,嗯,还是瞧瞧怎么回事再说。

   

片刻,内院又出来两排八个丫鬟,个个是穿戴考究、相貌不俗,一出来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魏信在一旁也不住的咂嘴:“江二小姐就是个大美人,这调教出来的丫鬟也各个跟水葱似的,水灵灵的勾人……”

   

曹颙瞧了他一眼:“我可听你大哥魏仁说你在广州已是纳了三四房小妾了,还四下惦记?魏仁还让我写信劝你早些娶个正房安稳下来呢!”

魏信抿了抿上唇的胡子,笑道:“公子也知道小的『性』子,最不耐烦人拘束的。好不容易脱了老太爷的管教,自在两年,没得讨个婆娘给自个找别扭不是?!我且得自在就自在几年吧……哎,怎么抬了屏风出来?嗨,真是,我还想瞧江二小姐一眼呢……”

   

他这后面话说的却是江府下人抬了个一人多高绣八骏图的六扇屏风,打开来放在院内正对门处,又有人抬了把八仙椅,置于屏风后面。那八个丫鬟站在屏风两侧。

   

这时,就听一个低哑的女声在屏风后响起:“未亡人韩江氏这厢有礼了。”

   

曹颙听了,正是那日马车中女眷的声音。

江文证哼了一声:“韩江氏,你面也不『露』还叫有礼?你若真是知礼的,就赶紧把我江家产业让出来,爷也不难为你。否则,今儿可没你好果子吃!”

   

江二小姐似乎对他的挑衅混不在意,声音毫无起伏:“江三爷这话说的奇怪。六合钱庄原是我母亲嫁妆,现下是我的嫁妆,什么时候成了江家的产业?”

江家族人惦记这六合钱庄也不是一日两日,但六合钱庄是江南第一大钱庄,背景自然不会简单。这江二小姐生母是自扬州大盐商之女,跟江南官场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这群江家人虽然多次伸爪,却都没在江二小姐手下讨了便宜去。

   

这次江文证在赌场偶然结实两个黄带子,又知道他们是江南总督噶礼的外孙,便如获至宝,只当了他们是靠山,也不管自家是否理亏,就大摇大摆闹上门来,一心想着对方要是怕了,便是得不了钱庄也能捞上一笔横财。

江二小姐忽而低笑一声:“江三爷说的是我母亲嫁入江家,这产业就是江家的了?”

   

江文证道:“没错!”

   

江二小姐又道:“我嫁与韩家,便是韩家的人。”

   

江文证更加得意,大声道:“没错!你既认了,就速速把钱庄交还江家!”

江二小姐缓缓道:“江三爷,这产业,是母亲传与我的嫁妆,文书写得明明白白。若按你这么说,我嫁与韩家,这产业,就姓韩了。你来讨要什么?”

   

江文证一时语塞,搜肠刮肚竟找不出句话驳倒她。江文讯见不好,在一旁喊道:“三哥,你和那娘们啰嗦什么?她就能逞口舌之快!今儿有两位小公爷给咱们做主,她不认账,咱们就打到她认为止!”

那江二小姐抬高了声音,道:“光天化日,你们还敢强抢吗?凭你是皇亲国戚,也得守个‘法’字,触了大清律,一样难逃!”

   

两个小公爷中年长暴躁的那个一扬手中扇子,骂道:“这泼『妇』胡吣,听她作甚?给爷把她揪出来,爷倒要看看她舌头有多长、牙有多利!”

第六卷 游龙舞 第一百一十八章 纨绔

第一百一十八章 纨绔

   

随着那小公爷一声令下,那起子地痞流氓奔着门口一拥而上,和那十几个护院撕掳起来。里面立时有几个小厮奔过来,并那八个丫鬟护了自家主子往内院去了。

   

曹颙见那边动手了,便吩咐魏家兄弟去解围,因道:“手下小心着,别出人命,回头不好收拾。”

   

魏信忙『插』口道:“不必公子费心,小的去会会谢老六。”他本就是个争强好斗的,这会儿早就手痒痒了,满眼期待的望着曹颙。

曹颙一笑:“凑凑热闹就好,别惹大事儿。江宁地界上官儿多着呢,总督、巡抚衙门都在,没得咱们自己惹麻烦。”

   

魏信忙道:“公子放心,小的有分寸。”见曹颙一点头,他立时跳下马,又向魏家兄弟道:“还请两个哥哥帮兄弟助拳。”

魏信一个箭步冲进过去,高喊一声:“谢老六,干什么呢?!也不瞧瞧哪里的地面!”

   

那谢老六是个匪头儿,哪里用他动手,他只站一旁指挥着小喽啰打架。听有人喊他,谢老六回头一看,愣了一下,皱着眉头上上下下打量了魏信一番:“你?你是……魏家小五?”

他话音刚落,就听那边乒乓声、惨叫声大作,他再一回头,发现他手下的小喽罗被魏家兄弟撂倒了五六个,其余的都惧了,忙不迭收了手,退出几步摆了防卫架势,不敢妄动。

   

谢老六骂了他们一句:“兔崽子,谁叫你们停手的?!”因见没人敢动,心下气恼,回头冲魏信道:“小五,可有日子没见了,倒出息了?啊?!敢跟你六爷叫号了是吧?这身皮不错,是看不出你什么瓤子了,这人模狗样的,你仗着的什么……”

   

他说着说着自己也想起来了,魏信如今是曹家的人!曹家在江南那是一个威仪的存在,就连总督巡抚都要卖几分面子,他不过是个小小地头蛇,哪敢炸刺!忙不迭改了口,道:“你小子来干什么?”

   

魏信一笑:“谢老六,你甭我这装大辈儿。今儿这事做的不地道,城北的地面你城南的来凑什么热闹?回你城南去,没话。瞧你手下兄弟们也累了,不如临江楼喝酒去,大家爽快,如何?”

谢老六见对方两个汉子上来就撂倒自己几个人,招式之间不难看出是真正的练家子,今儿自己是占不到便宜了,这魏信又是曹家的人,回头曹家要是找自己麻烦,怕是在江宁都存不住身的。反正江文证兄弟不过是许了他些银子罢了,以他对他们的了解,便是他不办事了,想要敲诈江文证的银子也一样能敲来。临江楼有魏家的本钱,魏信这么说就是给他台阶了,这会儿不下,就没机会下了。

   

于是谢老六选择了借坡下驴,哼了一声,道:“你小子又不在城北做事,老哥哥来分上一口你也不许,忒没道义。临江楼的酒可是要记在你头上。”

魏信哈哈一笑,也不答话。谢老六回头冲江文证一抱腕,二话不说就要带着人走。

   

江文证兄弟都急了。江文证年长几岁,是认得魏信的,因而犹豫着未动。江文讯到底年轻,扑过去抓了谢老六的袖子,怒道:“你收了我的银子,事没办,就这么走了?!”

谢老六一反手,揪起江文讯的前襟,狠狠道:“江四爷不说我都忘了,许了我们三百两银子,才给了一百两做定。如今我们人也来了,却不是白跑腿的,那二百两银子明儿一早我就要见到,不然……哼哼……”

   

江文讯又气又怒:“你……你……!”

   

江文证忙向那两个小公爷道:“二位爷,您瞧这事……”他也知曹家不能惹,只盼着搬出这黄带子、总督外孙来压一压魏信,叫他少管闲事。

   

那两个镇国公家的小公爷,是图寿的长子元威和次子元智。那日他们搅了三喜戏班,被随后赶来的齐海冷嘲热讽的损了一番,憋了一肚子气却不敢发火。待他们喝酒泄愤后回到家,简亲王府上的管事正坐在他家厅里悠哉的饮茶,他们老爹陪笑的脸在他们进入厅里那一刻变成了罕见的锅底黑。然后,这俩素来受宠的混小子罕见的挨一顿棒子炒肉。

便是这样罚了两个小子,简亲王府的管事走时仍丢了两句不冷不热的话,让图寿颇有些不安。加之其夫人董鄂氏又是最疼儿子的,两口子一商量,便决定把元威兄弟送去江南外祖噶礼处暂避风头。

   

“江南总督”四个字丢出来,也能砸得江南地面三响,加上元威兄弟又是黄带子,江南一干纨绔谁人不捧他们!两兄弟早把在京里挨的那顿板子忘得一干二净,继续作威作福起来。那一日在赌场了跟江家兄弟相识,江家兄弟嘴上抹蜜一样,紧着恭维谄媚,又替他们付了输的银子,然后求他们来管档子“小事”,他们俩欣然应了。

今儿来坐镇,正是斗志高昂的时候,就被魏信打断。俩人又不知道魏信是谁,只恼他坏了好事,算是公然折了他俩这坐镇人的颜面,元威火爆脾气,当下向魏信道:“你这泼皮,识相的给爷滚远点!”又一指谢老六,骂道:“滚回去给爷打!!”

   

谢老六也不知道这两个黄带子什么来头,虽然对皇家有着天生的敬畏,但实际在他眼里,黄带子的杀伤力远没有曹家凶猛,因此只冷眼瞧着,并不动弹。

魏信却是哈哈一笑,抱腕道:“这位公子,在下不知道您是什么爵,但这江南到底也是万岁爷的天下不是,万岁爷的法度谁敢不遵呢?江宁地方上,各路衙门都有,何必当街逞凶让人笑话呢。若是您不是到公堂上去告人,反被人告『乱』了地方法纪,怕是更丢公子您的面子。”

    

元威哪里听得这些,骂道:“啰嗦什么?今儿爷就是‘王法’!你还不滚,等着爷来赏你巴掌?” 说着,掳胳膊挽袖子就要去揍魏信。却被他兄弟拉住。

   

元智听了大哥犯浑的话,唬了一条,这一句可是大不敬,若落到御史耳朵里参上一本,一家人都跟着倒霉。他一面拉了大哥,一面儿下意识的四下扫了一圈。

   

这边刚一打起来的时候,围观百姓大部分都怕被殃及,纷纷散去,只有些个胆大的,是站得老远瞧着。这一没了人群,最外圈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曹颙一众就显得格外突出。

元智一眼认出了曹颙,此时虽不知曹颙身份,却是那一日在十六阿哥身边见过的他的。皇子亲信伴读本就都是显贵之家子弟,而那日元智见曹颙的神气,完全不似随从奴才,竟有和十六阿哥平等相交的气度,他心里不免犯了嘀咕,暗道保不齐这是位什么小世子。

   

今儿再见曹颙,稳稳当当坐在马上,丝毫没有下来给他这黄带子见礼问好的意思,脸上一点表情没有,却是一身的不怒自威。元智更加坚定的认为这是个惹不了的大人物,今儿这事撞到他手里可不是什么福气,忙附到大哥耳旁说了两句。

元威听了,就觉得屁股上早就好了的板子伤又隐隐作痛起来,也没了底气,可又下不去台,一时僵在那里。

   

元智却是机灵,忙咳嗽一声,端了架子,向江文证道:“这人说的也不无道理,江宁各级衙门都是开门理案的,你们去写一纸讼状来,爷们给你做主!”

江文证心下腹诽,要有理能写状纸还犯得着用这手段来『逼』韩江氏?可眼见俩小公爷不想管,魏信他有惹不起,只得见好就收,当下指着门口站立的江进宝,故作硬气道:“今儿就便宜你们了,回头咱公堂上见!!”

   

一干人就此灰溜溜的走了。

   

江家那群护院里也有在地面上混过认识魏信的,便把魏信的身份告诉了江进宝。江进宝已经认出了魏家兄弟和在不远处策马而立的曹颙,两下一印证,便知道了曹颙身份。当下先向魏信道:“魏五爷仗义相助,江家感激不尽,请里面……”

   

魏信一摆手,打断他,轻描淡写道:“我等路遇而已,也不过是为了保一方平安罢了,并非为江家做什么,故请不必挂怀。就此告辞。”说着拱拱手,带着魏家兄弟回到曹颙身侧,上马扬鞭一同往福来楼去了。

到了福来楼,曹颙、魏信又拉着魏家兄弟也跟着坐了。虽然不是宗亲族人,但因为同姓,魏家兄弟与魏信也有几分亲近。魏信虽如今做起了买卖,但是少年时是渴望做大侠的,对这两位很是钦佩。四个人要了一桌上等席面,边吃边聊,倒也尽兴。

   

等到几个人吃得差不多,魏信还提议带着两位新结识的哥哥去“快活快活”。曹颙想着他今儿刚回江宁,还没有回家总看看,怕是父兄也等着,就让他们改日。反正这次魏信要在江宁带到五月份再走,往后有得是机会。

因喝了酒的缘故,又被前面魏信的荤话逗起心火,魏黑那话儿就有些硬,想要下窑子找个女人睡上一睡。因此,等回了织造府,曹颙进了内院后,魏黑就与弟弟商量出去逛窑子去。

   

魏白却似意兴阑珊,魏黑见了大奇,自己这兄弟向来生猛。寻常要是能够忍上十天半月已经是不易,这次随着曹颙回江宁,因曹寅病重的缘故,两人也不好出去鬼混。这算起来,可都有一个月多没搞女人。实在好奇,忍不住伸手探了探弟弟的额头:“兄弟,你这是身子不爽快?”

魏白难得地叹了口气,没有回答哥哥的话。

   

魏黑见他这不痛快的样子,有些憋闷:“怎么着,白天打架没打痛快,还想要活动筋骨?”

   

魏白见哥哥实在追问急了,抓了抓脑袋道:“大哥,你猜兄弟早上瞧见谁了?”

   

魏黑见弟弟这般别扭,仔细打量他两眼,微微皱眉道:“上次以为都跟你掰扯得差不多了,怎么还忘不了那个丫头片子?就算你想要娶个婆娘,外头什么人家的好姑娘找不到,何必就盯着那一个?”

“大哥,原本听你说,怕芳茶存了攀高枝的念头,打得是公子的主意,兄弟这才歇的心思。可是,明显咱们公子不像个爱『色』的,芳茶如今又从府里放了出来。”魏白搓搓手道。

   

魏黑瞥了兄弟一样:“好么?这你都打探出来了?那像如今这般唧唧歪歪地,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魏白憨笑两声,回道:“我哪里是诚心打听的,只是无意听说,无意听说。那芳茶的祖母赵嬷嬷是先前太夫人的陪房,虽求了太太恩典,接了孙女回去想要做亲。但因咬死了不做妾的,聘礼又要得太高,至今还没找到合适的人家。”

   

魏黑心中叹息一声,看来自己这兄弟是真看上芳茶了,这都大半年过去,还这样心热。罢了,自己就这一个兄弟,而且毕竟还需要子侄后代将来为兄弟两个养老送终。成亲就成亲,女人么,娶进门哪里还有不听话的余地。若是那芳茶实在不贤惠,大不了再给兄弟买两个美妾。至于彩礼那块,怕还是要请公子帮忙。

“那你是想要聘她做婆娘了?若是她看不上你,你又如何?”魏黑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魏白挑了挑眉『毛』:“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有丫头家自己做主的道理?咱们家是因父母早不在了,而大哥又不是会反对的,方这般了!”

第六卷 游龙舞 第一百一十九章 佛诞

   

第一百一十九章 佛诞

   

且说曹颙回了内室,才换了家常衣裳,曹颐就赶了过来。

曹颐坐稳了身便开口道:“哥哥,今日有件事须得说给你知道。”

   

曹颙见她一本正经的,脸上还略带紧张,不由奇道:“什么事?”

“下晌时候城北开六合钱庄的江家送礼过来。说的是给我和哥哥送礼。”曹颐小心翼翼地瞧了哥哥一眼,“江家二小姐当初我只在机杼社见过几面,却并不熟络,自她嫁人后变再没往来,实不知她送我的哪门子礼。而送哥哥的,说是谢礼。”

   

曹颙一皱眉,江家手脚真快,其意昭然:“你收了?”

“自然不曾。”曹颐道:“两家虽然都在江宁住着,却是素日不走人情的,她这礼送的奇怪,我不知她什么心思哪里敢收?所以我直接叫人打发回去了。生怕他们是有所求……。因恰好父亲与母亲都在小憩,我不好惊扰详询问,就直接叫人打发他们回去了。”

   

曹颙点点头:“你做的对。你不知道,今儿出了点事,他家这既是想向曹家示好,也是做给别人看的,不过是想要拿曹家做保护伞罢了。”

   

曹颐展颜道:“哥哥既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原还怕真是给哥哥的东西,让我拒之门外了呢!”

   

曹颙笑道:“那也没什么。”想了想,还是将今日江家发生的事情简略告诉了曹颐,让她心里有数,倘若江家人再次登门攀附,她也好应对。

曹颐是知道江家二小姐守了望门寡的,但对她家这争家产的事却是头次听说。待曹颙讲完,她沉默良久,想要开口说什么,但见哥哥醉意朦胧,有了困意,就笑着起身回去。

    *

   

次日一早,魏信就过来“听差”,在书房里和曹颙继续商量珍珠会的事,外面小厮来报,江家管家江进宝求见,称有珍珠相关事宜。

   

曹颙、魏信对视一眼,魏信失声笑道:“这江二小姐耳朵倒尖,手脚也够快。只是没送礼来未免显得没诚意……”

   

曹颙摇摇头:“昨儿已经送来了,叫我三妹打发了!”

魏信本是调侃之言,听说江家真送礼过来,不由一愣,略一沉思,道:“江二小姐果然是个聪明人。想必昨儿是想借曹家的威仪震慑江家那群人吧!因见没收她的礼,她便转而打了珍珠的主意,获利之心也是有的,怕主要还是要向曹家示好求庇佑吧!却也是不必,那江家也不是什么大户,就是她母族那头的姻亲故旧,随便出来一个,也是都能够上得台面的。估计着,是被昨儿那两位黄带子吓到,心里没底了!”他顿了顿,道:“要不公子稍候,小的去瞧瞧?小的看,别让那管家进府,谁知道是不是无赖的,今儿让他进府,明儿他们就敢自称曹家人了!”

   

曹颙见他原本正经的脸上又『露』出戏谑之意,不由笑道:“没有曹家的应允,就想打着曹家的幌子?量他们也不敢。”

   

魏信呵呵一乐:“倒是。但还是小的先去探探他口风吧。”

   

曹颙点头应了。

盏茶的功夫,魏信便回来了,手中还擎了张泥金笺的礼单。

   

见曹颙直皱眉,魏信笑着说:“公子别恼,小的是那眼皮子浅的吗?他们这些个,就算值几个银钱,却也未必入得了魏五的眼!这次他们倒乖觉,先谢罪说昨日送礼鲁莽云云,然后把礼单奉了出来,拐弯抹角说了一堆,那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公子要瞧得过去,他们就按这单子上的悄悄抬来。”

   

曹颙瞧也不瞧那礼单,只道:“咱们这边正忙着事,自顾不暇,哪有空管别家?我瞧这江二小姐颇有手段,又如你所说,就是咱们不出面,她也有使得上的亲戚,不是那谁都能够欺负的弱女子,想必她自己处理得妥当。退还礼单,不必再提。”

   

魏信听曹颙话音儿,就知道他有些烦了江家的算计,便抛开这个不提,又说珍珠。说江家也想涉足珍珠生意,因他家既除了有银子,养珍珠所具备的其他条件一样没有,所以当初并没有得到请柬。现在江家登门,除了希望得到请柬、期待之后合作外,还提出愿意为本次珍珠会上各采珠大户的银钱做担保。

曹颙心下暗道,珍珠利润丰厚,江家趋之若鹜是商贾本能,但这一箭下去就是三雕,既讨好了曹家,又得了珍珠的利润,而那为各大户银钱担保不止得了利钱,更是将六合钱庄的信誉声望推向巅峰。江家二小姐真是精明,打得一手好算盘啊!

   

魏信说的也是这三件,但他又道:“人都说六合钱庄家底丰厚,少说也得有上百万两。江家二小姐外祖家在扬州很有声望,但听说前几年老爷子老太太都不在了,现在江二小姐的舅父对她的照拂远没有当初老太爷那么多,看现在她这么急着找上门来,怕也是想在舅舅家之外再找座大靠山。其实,若咱们和江家结盟,拿他们银子翻买卖出来,也不失一条好路。”

   

曹颙点点头:“这得需从长计议。你去把礼单还了江家,而请柬和银钱担保,暂时不必提,先拖他们一拖再说。”

    *

   

转眼,到了四月初八,佛祖诞辰之日,是两府女眷去清凉寺上香的日子。

曹颙的二叔曹荃去年丁忧期满后,因不愿去外地做官,等到年底,才在巡抚衙门候到一个五品缺。因守着江宁的地界,现任江苏巡抚张伯行与曹寅关系虽称不上亲密,但是也很是客气,对曹寅之弟自然也就略加青睐。

   

再说兆佳氏这头,因这几个月李氏忙着照顾丈夫,曹家一些场面上的女眷应酬也都托了兆佳氏。兆佳氏素来又是爱风头的,这些日子倒是过得颇为得意,只因三月里查出有了喜,这才算消停些。

   

这次礼佛,兆佳氏因身子沉,原本说是不去的,不知到了今日为何又想要去了。这边府里,曹颐早早就穿戴整齐的,想着陪母亲李氏上香,为父亲的健康祈福。没想到就要到出发的时辰,偏偏又出来兆佳氏要去之事。

   

从京里回来这几个月,曹颐与兆佳氏两个见面,彼此都有些不自在,能够避开的日子都避开。今儿却是避不得了,这边马车仆从都准备齐当,若是她临时说要不去,倒是落下了嫌疑。她心里实在憋闷,就到了曹颙这边坐着。

曹颙因要护送母亲上香去,也换了外出的衣裳,见妹子坐在那里闷闷不乐的模样,摇了摇头:“又不是你做了亏心事,心里发虚,为何要避开她?就算有刺,也是她心里有才是。照我看,你避开才是没必要的,总要在她面前多溜达两圈,让她碍碍眼也是好的!”

   

曹颐好奇地看了哥哥一眼:“哥哥这话说得可不恭敬了,毕竟她也是长辈。”

   

“就如同你说的,她是长辈,而且也不过是长辈罢了。见不到的时候,想不起来;见到之时,当她是泥胎佛像般拜上一拜,不缺礼数就是。有那瞎琢磨的闲功夫,还不如想想怎么孝顺父亲母亲!”曹颙不以为意地道。这却是他的心里话,他实在对那位二婶没什么好感,总觉得她太过于功利,对家人亲戚也都透着假。

   

兄妹两个正说着话,就听门口的小丫鬟彩儿道:“大爷,三姑娘,三爷带着四爷、五爷来了!”

曹颙与曹颐对视一眼,看着是兆佳氏到了,这三个应该是跟着母亲过来的。

   

“嗯,请他们进来吧!”曹颙扬声道。

   

说话功夫,曹硕带着两个弟弟自门口进来:“请大哥安,请三姐姐安!”如今他们都上学堂好几年了,行起礼来倒是有模有样。曹颙点头应好,请三个堂弟坐了。

   

这三人,曹硕十一岁,曹项九岁,曹頫八岁,因是同父兄弟,眉目之间都有几分相似。不过,论起容貌来,却是曹頫最为出众,而且说话之间也尽显乖巧。

若是历史没有改变,自己避不开病逝的命运,那眼前的曹家小五爷、二房的四子曹頫,就要过继到大房的名下,为母亲李氏养老送终。想到这些,曹颙心里难免有些异样,对曹頫的感觉着实有些复杂。想要亲近些,好好教导他孝道,为以后做个万全打算;又是打心里的排斥,无法坦然面对这个取代自己身份的小堂弟。

   

曹颐也是望着三个弟弟,随后视线落在低着头坐在那里的曹项。他是二房唯一的庶子,生母也是丫鬟上来的妾,说起来倒与曹颐出身差不多。他比最小的曹頫大上一岁,但是个子很是瘦小,坐在那里束手束脚的,显得很不自在。再看他身上,虽然是八成新的浅绿袍子,但是样式却有些老旧,明显不合身,袖口、领口有明显的针线痕迹,看来是拿了大衣裳修改的。不用说,自然是哥哥们穿不了的旧衣裳。

   

曹颐暗暗叹息,同时又是说不出的庆幸,转头望望哥哥,里面是满满的感激。

   

这兄弟三个却是奉了伯母李氏之命,来请曹颙、曹颐兄妹两个起身的。

曹颙听了,看了曹颐一眼。曹颐笑着起身,神情多了几分说不出的松快:“既然是母亲唤了,哥哥咱们快过去吧!”

   

曹颙放下心来,笑着点了点头应着。

   

清凉寺算是古刹,又是这样的日子,前来上香的女眷不少。幸好曹家早就去了人,与寺里打了招呼,那边准备了专门院子落脚,倒不担心外人冲撞。

   

等安排妥当,曹颐陪着母亲去上香,曹颙就去找智然。偏今儿的法事多,智然正忙着念经,根本不得空。曹颙实在无聊,就去寻魏家兄弟说话,他们与曹家的车夫护院,都在寺外等候

虽然不过是四月初,但南边天热得早,日头也亮亮地晃眼。魏家兄弟在寺庙斜对过的一棵大树下乘凉,魏白还拉着吴茂、吴盛兄弟两个,指着远处的那些平民小户叫的女眷品头论足,大谈南面美人与北面美人的不同。

   

吴家兄弟都未成亲,原本是老实本分,这跟着魏家兄弟身边半年,却也生出几分风流心来,这一双眼睛就不知往哪里放了。

   

曹颙到时,正听魏白传授这瞧美人的心得,不禁脸上带了几分笑意。

   

吴家兄弟因自己这位公子爷自来是守礼的,怕他觉得两人不学好,立即目不斜视起来。魏白见到曹颙过来,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笑了好几声,才似下了决心般将曹颙拉到一旁:“公子,如今老白倒是厚着脸皮,有事求您呢!”

魏白向来嬉皮笑脸惯了,如今却是难得的郑重。曹颙便也止了笑:“魏二哥客气什么,有什么说就是,难道我能应的还会推辞不成?”

   

魏白却似很不好意思地搓搓手:“公子,老白想借笔银钱使使。”

   

提银钱的事,魏白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开口。跟在曹颙身边这一年,曹颙从不在银钱上面亏待过魏家兄弟他们每月的月钱银子比曹颂的还要多些,不过,因兄弟两个向来大手惯了,并没有什么积蓄。

   

曹颙笑着点了点:“我还道什么大事,看把魏二哥为难的,眼下身上却是不多,用多少?等会回府里拿给你!”说到这里,又忍不住地关心了一句:“魏二哥,那花柳之处,毕竟不算什么干净地方,身子可还要保重。实在有看上眼的,挑清倌买上一个家来,可不比每次去要强!也都是可怜人,能跟了你,也算是她们这些风尘女子的福气!”

魏白脸憋得通红,好一会儿才说:“公子,这银钱不是要去嫖的,是打算给芳茶家下聘的!”

   

“芳茶?”曹颙有些意外:“听说她年前就放出去做亲,怎么还在家中?”说完,又点了点头:“我想起来了,她那个祖母赵嬷嬷最是爱财的,看来定是聘礼要得好些。”

   

见魏白笑着应是,曹颙连道恭喜,这事若成了,却也是成全了魏白的一片痴心。

   

众人又说笑一会,里面小厮过来回话,说太太、二太太与姑娘都上完香,叫准备车回去。这这般,如来时一样,曹颙带着各个长随护院护着马车又回到织造府。

魏白虽有心聘娶芳茶做娘子,但是却也不知道该送上多少礼钱才能够让芳茶家里松口。毕竟说亲下礼之事,对他们兄弟都是生疏。曹颙也不晓得其中的门道,虽拿了几千两银票给魏白,却不是都给赵家准备。他就托了曹方帮忙张罗,按照江宁地方上的聘娶来行事,务必要礼钱给得足,让赵嬷嬷满意,但又不能太大头。毕竟,这门亲事若成,接下来七七八八还有很多花销。

   

曹方是知道自己大爷对魏家兄弟另眼相待的,况且听小满说过在京城他们兄弟还曾救过二爷的『性』命,便也不敢怠慢,尽心应了下来。

    *

   

初九一早,曹颙去开阳院给父母请安,刚好曹颐也过来。曹寅用了早饭,精神不错,因实在不耐烦在床上躺着,就在李氏的搀扶下起身,披着件衣裳坐在床边与儿女闲话。

   

曹颙与曹颐见父亲心情好,也跟着高兴,坐在地上的凳子上陪着他说话。

李氏提到昨日上香的事,却是刚好遇到了总督府的太夫人,老人家慈眉善目的、对佛祖很是虔诚,七十多岁了,还一个佛像一个佛像地叩头。

   

曹寅与曹颙父子对总督噶礼都无好印象,听到他家的家眷也兴趣了了。倒是李氏下一句话,引起两人的注意,昨儿噶礼的侄女也在,就是前几日李家聘给李鼎的那位小姐。瞧着模样倒是好的,侍候在祖母身边也很是孝顺,只是有些年轻,才十三,与李鼎差了八岁。

   

若说方才曹寅与曹颙父子是无兴趣,眼下却是不得不叹气了。

   

那噶礼也是不愧是官场老油条,政治嗅觉相当敏锐。自打曹寅重病,李煦从苏州往来江宁频繁后,他就隐隐地察觉到什么。而两人四月初见过一面,就定了儿女亲家,结了亲。算起来,却是李家高攀,毕竟李鼎是庶子。不过,眼下李鼎已经在父亲身边当差,又长得仪表堂堂,李家的定礼也甚是体面,总督府那边很是满意。

李氏见丈夫与儿子的神『色』有些不对,想起去年丈夫曾同自己提过,总督府想与自家结亲之事。那总督没有亲生之女,看来当初要想要许给自家的应是昨儿那位小姐,不禁有些后悔自己失言,忙岔开话题道:“昨儿颂儿母亲提到,如今那府几个小兄弟都渐大了,院子却有些不够住,想在府后哪块空地上,再修两个院子,让我来问你的主意。”

   

曹寅点点头:“若是他们想要修就修,不过她眼下那般,二弟衙门里差事又多,这『乱』糟糟地谁来理事?”

   

李氏答道:“我初听她说时,也是这般顾虑。不过,颂儿母亲心正热着,又说那边人手不缺,我也不好多劝。”

   

曹寅挥挥手,道:“罢了,由她吧!”虽也不喜兆佳氏,但毕竟还要弟弟情分,便又吩咐曹颙这几日有空,多去帮衬些。

曹颙起身应了,见父亲坐了一会儿有些乏意,就跟着曹颐两个退了出来。

   

曹颐往日里首饰戴的少,今日手腕上却多了一串翡翠珠子,绿莹莹的很是好看。曹颙无意看到,觉得有些眼熟,却并不曾见妹妹戴过。

   

曹颐见哥哥望着那串珠子,微微红了脸,解释道:“因觉得这颜『色』看着清凉,就戴了出来!这是、这是……”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几乎低不可闻:“这是他家送的。”

    

没等曹颙反应过来,曹颐已经羞红了脸,飞快地跑开。

曹颙这才明白妹妹刚刚说的“他家”是觉罗家,不过也难得见她这般羞涩的样子,望着她的影子笑笑。

   

想到觉罗家,曹颙不由又想起妹子的婚事,当初下定时觉罗家透漏过想要在年前完婚的想法。毕竟塞什图是独子,年纪又不小了,觉罗太太想要早点抱孙子的想法也是可以理解的。曹颙却并不愿意让曹颐这么小出嫁。这个时候的医疗条件落后,很多年轻女子都熬不过生育那关。就连皇帝的女儿,出嫁后死于难产的都不是少数。因此,曹颙想起来这些实在有些后怕,不敢让妹妹冒这个危险。

    

不过,看李氏的意思,却是同意今年嫁女的,想来也是顾及到丈夫的身体。怕万一曹寅有个好歹,儿女需要守孝。儿子这边还好,毕竟大格格年纪也小;女儿这边,若是拖上三年,怕年纪就大了,引起亲家那边的埋怨。

第六卷 游龙舞 第一百二十章 暗算

   

第一百二十章 暗算

曹寅病着,但仍是织造府的主官,不过幸好每年南边到京城的差事大部分都集中在春秋两季。春季时,庄先生还在,自然料理得清清楚楚。秋季的,眼下预备还早。衙门里的公事虽轮不到曹颙过问,但是织造府的私交往来却需由他这位嫡子来出面应酬。

   

这一日,曹颙刚从父母院子里请安出来,前院就有人打发小厮来请,说是有两位自称是小公爷的人要见老爷,眼下已经请到前厅安置。

   

两位小公爷?在江宁出没的哪里还有别人,曹颙立即想到了元威与元智兄弟。果不其然,前厅里,翘着二郎腿坐着的,正是图寿的大儿子元威,一脸懒散地品着茶,一副“我是大爷”的张狂模样;而坐在他下首的元智,则望着四周不同一般的陈设,凝眉沉思什么。

   

那日在六合钱庄门口胡闹一番后,兄弟两个回到总督府,还想着央不央求外公噶礼。毕竟因钱庄的事闹腾了小半天,他们也听到些江家有百万家财的话,隐隐地有些动心。想着不过是平民商户,若是寻个什么罪名,狠狠地勒索下两笔银钱,手上花销也能够松快不少。

不想,噶礼这边早有人报了上来。因近日户部尚书张鹏翮正奉旨在江南调查噶礼弹劾前任江苏布政使宜思恭的贪墨案,所以噶礼早就告诉子侄门人不许随意妄为。元威兄弟结结实实得了一顿教训。两人虽心有不满,却也只有忍着。

   

今儿,兄弟两人上门,是来替总督府送请帖的,——四月二十八是总督府太夫人的寿日。原本像这般跑腿的活儿,是轮不到两位小公爷的,只因两人正闷得慌,看到舅舅干都在给管事们派差事,就要掺和进来。

   

干都虽是噶礼的独子,却不是嫡出,他与嫡母舒舒觉罗氏关系也不算好。元威与元智之母却是嫡女,两人因外婆的宠爱,又依仗自己的黄带子身份,对庶出的这个舅舅也谈不上恭敬。干都虽笑眯眯的,表面上并不在意的样子,实际上却是小小地算计了两个外甥一把——那就是把织造府的请帖派给了他们,却并没有告诫他们曹家是可不怠慢的。

   

元威与元智两兄弟就骑着高头大马,带着长随仆人上门来。兄弟两个心里盘算得好好的,对方不过是个五品官员,咱们这样的身份,又送的是总督府的请帖,那自然会是无比恭敬,大大的红包。

没想到,两人报了总督府名号,那个叫姓曹的织造根本就没有想象出的中门恭迎,只是出来个管事。看对方那样子,竟似要将他们带到偏厅奉茶打赏。

   

实在是岂有此理,元威差点当场就发作起来,幸好元智望着织造府的大门,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拉住了哥哥,亮出了自家的黄带子身份,同时暗暗观察那管事。那管事只是微微觉得觉得有些意外,并没有太过诧异,只礼数上更客套一些,将两人让到前厅,并没有刻意的巴结与真正的畏惧。

   

进了客厅后,元威有几分得意。元智打量着四周的陈设,却暗暗有些心惊。刚刚看织造府衙门大门,明显的逾制,比总督府的门前还气派;再看这个客厅,虽然看着只是寻常,但是四处的摆设物件,样样都不像是凡品。图寿这个镇国公虽然比不上其他宗室爵高势大,但毕竟其家也算公府,元智还有几分眼力见的。

   

元智想到方才出来前,干都的笑容略带一丝古怪,心里生出几分防备。不过,一时之间,他也猜不出干都的用意,难道这曹家是外祖的仇家,自己兄弟两个到这里要吃亏?可转而想想,又不太像,毕竟外祖是江南总督,没什么人敢在江南地面上直接与他作对。

等到曹颙出来,元威与元智都很惊诧,不由自已地从坐位上站了起来。

   

曹颙抱拳笑了笑:“在下曹颙,不知两位找家父有何贵干?”

   

“曹颙?这名儿爷听着怎么这般耳熟?”元威晃了晃脑袋,打量着曹颙。

   

旁边,元智已经笑着回礼了:“哎呀,没想到竟然遇到了熟人,看来咱们兄弟真是缘分啊!”说到这里,对哥哥介绍道:“大哥,这位就是平王福晋的兄弟、淳郡王爷的女婿、十六叔的伴读、伯爵府的大公子,咱们在京中虽只见过一面,但是却是久闻大名的!”

这一连串的头衔砸下来,元威听得一愣一愣的,嘴巴半天合不拢,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哈哈”两声:“怪不得听着这名眼熟,原来就是与贵山那小子打架的曹颙啊!”

   

这兄弟两个虽然有时会嚣张些,但是却也不是那种自不量力的人。曹颙去年在京城,也算是出了不少风头。与镶黄旗的子弟打架,被康熙亲自指婚。官场上,也有各种各样的流言,原来甚至还有人说曹颙是万岁爷南巡时留下的血脉。否则,为什么万岁会如何庇护?不过,等到赐婚的旨意下来,流言自然不攻自破,天下也没有叔父娶亲侄女儿的道理。不过,而后又有新的传言,说是曹颙之祖母奉圣夫人死前上了遗折,请万岁爷照看自己的嫡长孙,因此康熙才回格外优容。

   

不管如何,就连莽撞的元威也知道,眼前这人不是他们兄弟能够得罪的。不说别的,就是那一堆这个王府、那个王府的头衔就听得他颤颤的,屁股痒痒的。想象二月间,不过是打了个与简王府有关系的戏子,他的屁股就挨了好十几板子。

   

曹颙见这两位小公爷脸上阴晴不定的,倒不像是要来找事的模样,微微一笑,又问了一遍:“在下确是曹颙,两位找家父?”

元智脑子里已经转过弯来,既然是曹颙的父亲,那对方不就是平王爷的岳父、一个伯爵吗?伯是超品,比自己的外祖父的品级还高,方才自己兄弟还大大咧咧地让人家出来相见,却是失礼。因此,忙道:“曹公子,咱们兄弟是被郭罗玛法派来送请帖的!”说着,将烫金的请帖送上。

   

曹颙笑着接了,吩咐人再上新茶。兄弟两个却如坐针毡,敷衍两句便借口还要去巡抚衙门送请帖,告辞离去。

   

曹颙听了,心里暗道好笑。回到江南两个多月,这边官场上的事他也知道些。总督噶礼与巡抚张伯年之间,就算不是势同水火,也差不多了。不止两人,就是总督衙门与巡抚衙门的官员都少有往来。只是这些乌七八糟的事与曹家无干,曹颙也只是听听热闹就算的。

   

送走元威兄弟,曹颙打开请帖看了,见写的是太夫人寿日,想起那日母亲提到的那位礼佛虔诚的老太太。不管如何,这种人情上的往来还是要走的,送多厚的礼,还是请父亲定夺。正想着,就见曹方走了进来,却是有事找曹颙商量。

原来,是广东那边的采珠世家已经有人到了江宁,想求见这次珍珠会的主家,曹方来请示见或是不见。曹颙略加思索了下,还是决定先不见了,怕是有人打着独家的主意,倒是一番纠缠,并让曹方打发人找魏信,让他出面先探探对方的底细。

   

等曹家小厮到了魏家,魏信却是没在家,只说是陪着人提亲去了。

    *

   

西府,兆佳氏房里。

   

兆佳氏面如寒霜,望着丈夫的眼神几乎要『射』出刀子来。曹荃只觉得浑身发寒,身子往椅子背靠了靠,嘴里辩解着:“也不是我的主意,那路道台是总督府的心腹,这般悄悄送个人过来,虽有拉拢之意,却也是私下进行的。若是我这般送回去,不仅扫了总督府那边的颜面,就怕是巡抚衙门这边也误以为我是吃里扒外之辈。”

兆佳氏冷笑一声:“是了,你自有你的难处,一个娇滴滴的美妾又怎么舍得送回去?”

   

曹荃赔笑道:“太太勿恼,我是那样人吗?不过是避开这段风头,再想个由子打发了她就去?”

   

兆佳氏拍着桌子,站了起来,尖声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打我跟了你,又享了什么福?当初哄我,说了不纳妾,不过几年功夫,就搞大了丫鬟的肚子。我这边刚生了硕儿,你就又偷上宝蝶。就是老太太指了翡翠来,你当我面假惺惺地说是不情愿,还不是立即收了房。”说到这里,已经“呜呜”的哭了起来,擦了一把泪,又立起眉『毛』道:“你若是没有沾了那狐媚子的身,人家怎么敢这般送上门来。我呸,说什么族里的孤女,还不知是那个花坊上买来的粉头!”

   

曹荃被骂得羞怒,但向来是被兆佳氏拿捏惯了的,又自是理亏,只好吭吭哧哧道:“却是我的不是,猪油蒙了心,太太就饶了我这遭吧!就算给路眉一个名分,还能盖过你这位大太太去?”

兆佳氏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曹荃,怒道:“只要我还活着,你就休想?难道当我兆佳氏是好欺负的吗?你若是不要脸面,我自然也就不要了,大不了咱们到大伯嫂子面前撕扒撕扒,看看到底是谁理亏?”

   

曹荃毕竟是官场众人,自然也知道去年噶礼与大哥的嫌隙,虽然有顾忌收下路眉在府中,但是若是在大哥面前交代其中这些弯弯道道,怕是大哥会心下不满。想到这些,又想起素日被同僚笑话惧内,又想到路眉的美艳与那双招人爱的三寸金莲,看兆佳氏就有几分不耐烦,皱着眉道:“不过是纳房妾,又不是什么罪过!换做其他家,大房像你这般有了身子,哪个不主动想着给夫君选两个通房?就算是到大哥面前,又能怎样?你学学大嫂,不要整日拈酸吃醋!”说完,也不等兆佳氏回嘴,就快步出去了。

   

兆佳氏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自打嫁给曹家,哪里受过这般的气,眼泪哗哗留下。无奈,娘家又离得远,连个做主的人都没有。想到这里,便帕子擦了泪,唤丫鬟来换衣服,一心要去东府告状。

    *

   

织造府,开阳院。

曹颐因见父亲吃了好些日子的粥,近日虽能够进些荤腥,但是却没什么胃口,便想起去年在京城中宝雅做得那几道小菜。虽然看着清淡,但是吃起来味道极好,便寻哥哥仔细问了做法,亲自下厨张罗起来。

   

与从未下过厨的宝雅不同,李氏曾叫人教授过曹颐一些厨艺。虽然像他们这样的人家,太太小姐不用亲自在厨房劳作,但是该学的东西还是要学的。女儿家,女红厨艺都是应该知晓的。

   

因此,曹颐这几道小菜却是不假手他人,亲自做的,倒也是她一片孝心。

   

曹寅与李氏见女儿如此贴心孝顺,自然是笑着承情,一起用了起来。李氏吃那山『药』糕甜糯可口,很是喜欢,忍不住问道:“这个看着倒是新巧,并不见咱们府里做过,萍儿是打哪学来的?”

曹颐见小菜合父母口味,脸上很是欢喜,笑着回道:“这几个菜,却是女儿见过宝格格做过,今儿却是第一次做!”

   

李氏听了,很是意外,摇了摇头:“真没想到宝格格还会这些个?我见过她几次,都是娇憨、不知世事的模样,跟个小仙女似的!”说到这里,想起未来的儿媳『妇』:“却不知淳王府那位格格的品『性』如何?到底是天家贵女,想来也是金贵的。”

   

曹寅看了眼妻子,心里明白她的忧虑,无非是担心齐大非偶,怕儿子受到郡主媳『妇』的压制。他想要开口劝慰,因女儿在场,又放不下脸来。

   

这时,就听丫鬟绣鹤在门口回话:“太太,二太太来了!”话音未落,就听兆佳氏在外间哑着嗓子哭道:“嫂子,我没法活了!

第六卷 游龙舞 第一百二十一章 礼单

第一百二十一章 礼单

   

随着小丫鬟的通报,兆佳氏在外间哑着嗓子哭道:“嫂子,我没法活了!”幸好她还晓得些分寸,没有直接往里间闯。

   

李氏听了,忙起身出去招呼。曹寅微微地皱起眉头,不知这个素日里向来精明干练的兄弟媳『妇』怎么唱起这出。

   

“嫂子,呜呜……”兆佳氏在外间什么也没说出来,就先哭了一场。李氏一边问着缘故,一边将她让进西面暖阁说话,这才算安静下来。

因兆佳氏过来,虽然不在这屋里,曹颐也满是不自在,向父亲低声道别。等走到厅堂,还犹豫着用不用给兆佳氏请安,就听西暖间那边兆佳氏边哭边说道:“不过是嫌我年岁大了,全不念夫妻多年恩爱,又要爱那年轻的……”

   

这长辈的话题,却是她这个做女儿家不能听的,曹颐赶紧快走几步出去。

   

正巧春芽过来寻曹颐,见到她,刚要开口说话,曹颐连忙示意噤声。等出了开阳院,她才抚着胸口,长出了一口气,神情却轻松不起来。

   

“姑娘?”春芽见曹颐面『色』沉重,又疑『惑』又担心的表情:“莫非是姑娘做的吃食不和老爷的口味?就是如此,姑娘也不必恼,咱们再想法子做其他的就是!”

曹颐笑着摇了摇头:“不是这样子,老爷很是喜欢,你来找我?”

   

“嗯!”春芽点了点头:“方才彩儿来请姑娘,说是大爷那边有事找姑娘呢!”

   

求己居里,曹颙看着书案上摆放着一个物品册子,还散落着几张写了一半的礼单,开始想念起紫晶来。往日,有紫晶在身边时,这些哪里用他『操』心过?

   

魏信打广州带来的不少海外来的稀罕物儿,像什么衣服料子,珍宝首饰,摆设物件等。除了给府里的、西府的,剩下的这些都要送到京城做人情。虽然其中很多都可以交给紫晶分派,但是有几处,却需要他先来拿些主意。例如:平郡王府的、淳郡王府的,十三阿哥的,十六阿哥的等等。另外,雍亲王府送还是不送?前些日子刚派人回去送了佛香,这眼巴巴的又上其他的,太落痕迹。

正想着,曹颐已经笑着进来,看着书案上铺了这些礼单,问道:“哥哥这是要送礼?”

   

曹颙正头疼着,见到妹妹来了,便笑着撂下笔:“美食做出来了?父亲可还喜欢?”

   

曹颐笑着点了点头:“还给哥哥留了一份呢!因想着哥哥这边晚饭素日用得晚,便没让人先送来。小菜都是得了的,就是那猫耳朵汤,也是捏好了耳朵,吩咐厨房那边,等哥哥这边叫饭了再下锅!”

   

“难为你费心!”妹妹如此乖巧,曹颙颇觉欣慰,因想到她这几年是帮衬着母亲管家的,就叫人喊她来帮忙的。于是,就将要送礼的事说了。

曹颐听了,却是用帕子捂着嘴巴,望着哥哥笑了起来。

   

曹颙被她笑得很不自在,不由开口问道:“萍儿,这是怎么了?”

   

曹颐笑着回道:“就算是姐姐府里,十三阿哥、十六阿哥那边,哪次送礼不是紫晶姐姐定的单子,偏偏这次哥哥倒是不放心了,要亲自写礼单子呢!却不知,其中是为了什么缘故呢?”

   

竟是被妹妹戏谑了一把,曹颙的脸皮也是渐渐厚了,只是一笑了之,并不反驳或者辩解。他因是第一次往淳王府送礼,就不想怠慢,格外留心了些。到底是不是特意为了自己的小未婚妻,他心里也说不清楚。

曹颐原本只是猜测,没想到瞧哥哥这神情,竟是真的,想着哥哥为了未来的嫂子这般费心,她又是觉得有趣,又是带着点说不出的酸意。若是哥哥娶了嫂子,那对自己还能像过去那般好吗?脸上不自觉就带出些怅然来。

   

曹颙见曹颐一副被抛弃的小猫样,点了点她的额头:“胡思『乱』想什么?就算你嫁了人,难道我就不是你哥哥了?到时候,我是伤心没了个妹妹,还是高兴多了个妹婿?同理,你往后就要多了个姐姐疼你!”他虽然嘴里这样宽慰着曹颐,但心里却实在没底,实不知自己那个未来的小媳『妇』有没有做姐姐的样子。毕竟她年纪还小。可转而一想,她同母弟弟妹妹就四个,还有异母的,倒是实实在在的长姐。

   

曹颐只是一时惆怅,听哥哥这般讲,自然都是明白的,当即心情转好,询问了曹颙的意思,帮他搭配起各府的礼物来。

   

曹颙想起觉罗家也要送份的,便笑着对妹妹说:“既然你来了,那觉罗家那边的礼物应该也轮不到我来费脑子!”

曹颐方促狭完哥哥,眼下就轮到自己个儿,当即红了脸,皱着鼻子,没有应声,但却望着物品单子,按照顺序看下去,暗暗留意起有没有佛珠之类的物件。

   

最后,定下了各处礼单。只有淳王府大格格那份,是曹颙特意挑出的两个物件,一件八件套的西洋宫廷里传出来的银梳子,一件是镶嵌了几颗小钻石的银怀表。都是在物品单子上看过后,又对着找出来,看着实在好方定下的。另外,曹颐还在物品册子上看到有串紫水晶珠子,正合着紫晶的名字,同哥哥说了,将这个单列出来,指名留给紫晶,省得混到其他里让紫晶都安排着送人了。

    *

   

魏信却是陪着魏白去提亲了。

   

去之前,魏信是使劲了浑身解数替魏白收拾了一番,换了身体面的行头不说,头剔得锃亮,脸也刮得溜干净,原本的络腮胡子修剪成魏信那般的短须。这么一来,整个人立时不一样,看上去年轻了至少十岁。

对于自己的新形象,魏白是十二分满意,也照了会子铜镜,『摸』着下巴傻笑了一回。

   

待魏信要重新打造魏黑时,魏黑却摆手道:“罢了,我可不鼓捣了。又不是相看我!”

   

魏信笑道:“你是正经大伯哥呢!怎么不看!”

   

魏黑顿了下:“原这话我也不好说,但实打实的是这个道理。虽然我当是陪我兄弟去的,但我不是那能说会道的人,今儿就告个罪,不跟过去了,一切拜托方二哥和五兄弟了,成不?”

魏信见魏家兄弟二人脸『色』,显然是商量过的,他个外人也不好多说什么,当下点头道:“大哥这么说是信得过方二哥和我了,怎不从命!”然后又向魏白道:“二哥一会儿去了,也不用多说话,一切有我和方二哥呢。”

   

曹方也在一旁笑着说:“魏大兄弟既信得过咱们,定不负重托就是!二兄弟你要记得,那赵嬷嬷是张刀子嘴,最是利害的,她说什么你就听着,也别恼,也别驳她的话,只笑就行了,还显得憨厚。放心,有我和魏信帮衬你。”

   

魏白忙不迭点头,应着:“我嘴笨,可不会说什么,全靠两位帮忙!”

    *

   

赵家在织造府后街,一个独门独户的两进小院。因赵嬷嬷是曹府孙老太君的陪房,这么多年来曹家一直对她家十分照拂,因此她家颇有些家资,也是过着使奴唤婢的日子。

众所周知,曹方和魏信都是曹家经商的大管事,是老爷与大爷跟前极得力的。芳茶的祖母赵嬷嬷见魏白能请得他二人来做媒,就知道魏白是有些体面的,又听二人介绍说他是大爷跟前的红人,又是自由身,便就先生了三分好感。

   

上下打量了魏白一番后,赵嬷嬷觉得这人虽是年纪大了些,倒不怎么显老,人长得满周正的,衣着光鲜体面,这好感又多了两分。再瞧那份聘礼,比自己要的又厚了一成,于是这好感一下子涨到了十分,满满当当。

   

赵嬷嬷心里虽然欢喜,脸上还摆着谱,不冷不热地说了几句,这才许了亲。

   

一旁芳茶的母亲赵冯氏却满心的不乐意,她始终觉得魏白年纪太大,又相貌平平,实配不上自己那如花的闺女。听见婆婆应了,她心下一梗,忍不住借故把赵嬷嬷拉了出来,低声向婆婆道:“您老人家……就……就这么应了啊?这人……是不是年纪大了些?要不咱先再看看……”

赵冯氏话还没说完,就被赵嬷嬷瞪了回去。赵嬷嬷那目光比刀子还利,直剜得她肝颤,慌忙低了头,也不敢言语了。

   

赵嬷嬷压低声音骂了她一句:“你懂什么!年少的有几个得体面的?又有哪个是这般家底的!”说着冲那丰厚的聘礼一努嘴。

   

赵冯氏一向软弱,又因在府里没什么差事,在家里也就说不上什么话,万事都是赵嬷嬷做主。她也知道婆婆最是爱财,看来就冲这聘礼亲事也是必定下了,虽然不高兴,也只得违心点头,不得不恭维道:“还是您老人家想的长远。”

   

赵嬷嬷“哼”了一声,脸上却带出几分得意来,自觉的这亲事做得好。回了屋里,她便开始和曹方他们商量下定之类的事情。

屋里正讨论得火热,就听外面小丫鬟一叠声地高喊:“姑娘!姑娘!”呼喊间,芳茶一挑帘子闯了进来,一双杏眼瞪得溜圆,狠狠地将屋里人扫了一周。

   

众人还在愣神,就见后面跌跌撞撞追进来两个小丫鬟。她两人进得屋来站稳了身,先向众人行了礼,然后轻轻扯了扯芳茶的衣襟,低声道:“好姑娘,您就当可怜可怜奴婢们,回去吧……”虽是对着芳茶说话,却向赵冯氏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赵冯氏忙站起身,向众人陪笑道:“咱们姑娘这是有事寻我呢……”说着,站起身就去拉她女儿出去。

   

芳茶一抽手,冷着脸问道:“祖母要把我许给谁?”

赵冯氏生怕女儿惹得赵嬷嬷不高兴,忙攥了她的手道:“娘有个好物什要给你……”边说,边往外拽她。

   

芳茶猛挣开,脸上像凝了一层寒霜,眸子里满是寒意,仿佛一眨眼就能落下些冰碴子来,话音儿也跟三九天的北风一般冷:“祖母这是要把我许给谁?”

   

赵冯氏实在没法子,只得苦着脸哄她道:“这是门好亲事呢……走,咱们出去说。”

   

见芳茶执意不肯出去,还当众问婚配之事,这哪里是女儿家能够开口的?赵嬷嬷也有些恼了,咳嗽一声:“芳茶,有客人在呢,怎地都不问好?”

曹方和魏信脸上都有些尴尬,魏白却是打芳茶进来后眼珠子就没离开她,痴痴地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芳茶听了祖母搭话,就撇下母亲,抢步到了炕前,扶着赵嬷嬷的腿道:“祖母,孙女不想嫁人,孙女留在家里孝敬您不成吗?”

   

赵嬷嬷脸上有些挂不住,喝道:“胡说!谁家闺女大了不是要嫁人的?你别在这里耍小『性』子。小红,小青,扶你们姑娘回去。”

   

两个小丫鬟应声上来搀扶芳茶,却被芳茶一把推开。

芳茶退了两步站到墙边,把早藏在身上的小剪子拿了出来,一手打开头发,一手擎了剪刀,看了一眼魏白,对赵嬷嬷道:“便是嫁人,我也不要嫁他!您要是『逼』我,我就铰了头发做姑子去!”

   

魏白听了这话,脸『色』骤然变得灰白。曹方和魏信对视一眼,都皱了眉,各自想辙子救场。

   

赵嬷嬷压根没当芳茶说的话是真的,自古婚姻大事哪里轮的到小孩子家做主!况且,让她眼睁睁看着那份丰厚的聘礼再抬出去,她哪里肯?当下一拍炕桌,怒道:“都是平日纵的你没了规矩,在客人面前丢人!”又指着她儿媳『妇』赵冯氏骂道:“你是做什么的?还不把她带下去管教?”

   

芳茶知道这婚事是免不了了,紧咬着下唇,怨恨地瞪了一眼魏白,一脸的决绝,抓起头发就铰。

众人都是一声惊呼,赵冯氏和两个小丫鬟都唬得半死,慌忙过去抢那剪刀,魏白虽然离的远,但反应却极快,两步赶过去扼了芳茶的腕子。

   

芳茶见是他,心里恨极,使劲一挣腕子,又要去铰。魏白原怕伤了她,并没敢用力抓她手腕,她这一挣使的力气又大了些,剪子奔着她肩头就去了。

   

魏白不及多想,一伸手挡在前面,抓着剪刃夺下剪刀。他右手被割的颇深,鲜血顺着胳膊淌了下来,血点子淋在浅『色』的衣服上触目惊心。他却浑然不觉,犹一脸紧张关切的问芳茶道:“没伤着吧?”

   

芳茶却是骇了一跳,望着他衣服上的血渍,一张小脸吓得惨白惨白的,张了张嘴,却是说不出话来。

魏白看了心疼,刚要伸手去扶她肩,才发觉一手的血,忙把右手在身上蹭了蹭,改伸左手过去。

   

芳茶又是惊又是怕,不由后退两步:“你别碰我!你走!你走!”

   

魏白伸到一半儿的手生生顿住了,看着芳茶一脸嫌恶,他心里实在不是滋味,不由涩然道:“你这是何苦。我也不是要『逼』你。你要是不乐意……你要是不乐意……就……”

   

魏白本想说“你不乐意就算了”的,可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实在是喜欢得紧,实在是舍不得。

   

他翻来覆去说了两遍,脸上满是失望和惋惜,眼仁儿里仍透着痴恋,脑子却是一团糨糊,丝毫做不得自己的主了。

   

赵冯氏在旁边看了,暗暗叹了口气,心里对魏白年纪的不满也淡了,只觉得这是个值得闺女托付终身的人。当下,她走过来打圆场道:“魏二爷莫恼我们姑娘,她这是气话,回头我们劝她。”又喊丫鬟们道:“愣着什么,快去给魏二爷包扎伤口!”

   

赵嬷嬷也缓过神来,一边儿骂芳茶“作死”,一边儿问魏白的伤,又让他上座喝茶。

芳茶靠在墙上,手扶着心窝,大口喘息着,眼里蓄满了泪水,却倔强的扬着下颌,死死盯着魏白。魏白也正失魂落魄的望着她。

   

芳茶原本因魏白在京城时就曾『色』『迷』『迷』地盯着自己,便当他是好『色』的无耻之徒,每再见到他,都是嫌恶不已,因此今日听说要家里要把自己许给他,真真是死的心都有了。可这会儿,她忽然就体察了魏白的心思,不由心里一酸,终别过头去,阖上眼睛,两行清泪沿腮滑下。

第六卷 游龙舞 第一百二十二章 珍珠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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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珍珠会(上)

   

到了四月末,曹寅的身体也好了很多。因三月、四月康熙都赐下『药』来,还曾下旨过问过曹寅的病情。因此,等曹寅身体好些后,也亲笔写了两封谢恩折子。

   

圣驾二月幸五台山,三月才返回京城。如今,好像又准备五月的巡幸塞外。曹颙回到江宁后,一直想着寻找文绣的家人。无奈,实在是知道的线索太少,只知道她是七岁时被拐的,大概是出生于康熙二十九年,或者是康熙三十年,家境还算宽裕,有个桂花院子。家中有个妹妹,母亲是生妹妹时难产而死。

因曹颙年前就将找文绣家人的事,这半年曹方也寻了不少人家,最后仍只是失望而归。曹颙想到文绣,一时也没有什么法子,只好扩大大查找范围,在江宁城外的地界也派人打听。

   

再说西府,便是兆佳氏一哭二闹三上吊,一千二百八十个不乐意,又能如何呢?曹荃纳妾,毕竟是私事,况且又是长官做媒,不容拒绝的。就是李氏听了,为兆佳氏抱不平,也只能够好言宽慰几句。而曹寅做兄长的,更没有管弟弟纳妾的道理。

   

进府半月后,那个路道台大人送来的路眉,到底以曹荃二房的身份端了盏茶来拜大姐。

   

西府,正房。

兆佳氏在上座坐着,一张脸板得僵硬,没一丝笑模样,死死地盯着门外走进来的倩影。

   

那路眉微低着头,一副低眉顺目的样子。上身是银粉纱衫,下面配粉线绣桃花的白绫裙,既不僭越又显得俏丽。因是小脚,被丫鬟搀扶着过来,走起路来摇曳生姿,端得妩媚。偶一抬头,一双美眸里光华流转,煞是勾人。

   

这女子便是在江南这么个美女云集的地方,也能称得上绝佳,在曹府里更是无人能出其右。

   

兆佳氏暗暗咬碎一口银牙,横了身边丫鬟一眼,那丫鬟立时过去拿了个垫子过来,摆在地上,备二房拜兆佳氏见礼用的。

那路眉恭恭敬敬走过来,先仪态万方地福了福身,然后提起衣裙向那垫子上跪去。这一跪下,她心里就是一凉,那哪里是垫子,分明是木板子外头包了层锦套,生硬的硌人。这是大房给的下马威啊。

   

路眉心里咬牙切齿,脸上仍带着笑容,毕恭毕敬磕了头,口称“姐姐”,然后从身边丫鬟手里接过放了个五彩盖碗的小茶盘,高举过头顶,奉给兆佳氏。

   

兆佳氏压根不接,甚至瞧也不瞧,一边摆弄自己的玳瑁指甲套,慢慢地挤出个笑容,和和气气地问道:“听说,路姑娘家中亲长都过世了?”

   

路眉面『露』戚『色』,眉头微蹙:“眉儿家门不幸,襁褓中没了双亲。幸得族中叔伯帮衬,才有今日造化,得以服侍老爷和姐姐。”

她这说着说着,脸『色』忽然就由阴转晴,嘴角眉梢带出丝丝欢喜,甜甜糯糯的声音道:“眉儿年轻不谐事,以后还得姐姐多提点我。族叔曾与我言说,老爷和姐姐您最是仁义大量的,叫眉儿不必自怜身世,又说姐姐会好生照拂于眉儿,必不会叫路家寒心。”

   

兆佳氏是想点拨路眉知道自己是孤儿没有娘家可仗势,叫她老实些。不成想这路眉倒是个厉害碴子,三言两语就把路道台搬了出来,还了好大一枚软钉子。

   

兆佳氏母家地位甚高,原并不把一个道台放在眼里,但这道台背后站着个总督,又是江南地界的,又是不能不客气的。

   

兆佳氏心下发堵,挑了挑眉『毛』:“既然是道台大人的族侄女,路姑娘家学渊源,想必针线女红都是好的,回头细料子的衣裳还得路姑娘动手才妥当。”

路眉淡淡道:“族叔族婶都嫌这女红费神损手,只交与下人去做,不肯叫眉儿沾手。”

   

曹家哪里用得主子亲自做衣裳,做荷包也不过是闲暇时当作玩乐罢了。兆佳氏只不过想压她一压,然听她这么说,便当抓了她的小尾巴,十分得意,咳嗽一声,正『色』训道:“路姑娘这话倒奇了,闺阁千金还有个不会针线的?路家未免娇纵女儿了。曹家的女儿没个不会的,便是我们家做了平郡王福晋的二姑娘,也没说不沾针线。却不知令叔婶都让你做些什么!”

   

路眉却半点未被震慑,反而笑得十分灿烂:“路家以诗书传家,族叔婶是怕眉儿累坏了手眼,写不得好字。眉儿是自幼修习琴棋书画的,如今略有小成,姐姐若是闷了,眉儿陪您抚琴、下棋,岂不快哉?”

   

兆佳氏噎得够呛。这琴啊棋啊她没出阁前也学过,却没个精的,早也弃了多年了,哪里还谈论得起来?她恨恨地盯了那五彩盖碗半晌,才伸手端了起来,抿了一口,撂在一旁。

路眉这才松了口气,胳膊举得都酸了,腿也跪得麻了,就要示意自己的丫鬟浮云过来扶她,却见浮云一动不动,悄悄递了个眼『色』给她。她不明所以,还歪头瞧着浮云,一脸诧异。却听兆佳氏身后的婆子咳嗽一声,她这才警醒过来,兆佳氏没发话,她是不能起来的。

   

路眉心里已经把兆佳氏全家咒骂了千八百遍了,还得在这里继续装温顺驯良,跪得直挺挺的听着兆佳氏后面的训话。

   

兆佳氏清了清嗓子,开始长篇累牍背诵起家训家规,间或又『插』了几句“你要注意……”“你要仔细……”之类的诫言。

   

路眉垂着头听着,脑子又昏又沉,腿上又麻又疼,心里又恨又骂,几欲崩溃,只咬牙挺着。

好不容易等兆佳氏说“起吧”,路眉已经站都站不太稳了,被浮云强架着起来,走路趔斜踉跄,那妩媚姿态全然不见。

   

按规矩,路眉是正经二房,曹荃的几个妾是要来拜她的。然而她才在侧位做好,就听兆佳氏道:“妹妹是缠脚的,难怪走路不大方便。浮云,扶着路姨娘回去歇着吧!”说到这里,又笑着对路眉道:“以后呢,妹妹你就好好在院子里呆着吧,少出来走动,不要伤了脚才好。”

路眉气结,一眼扫过那两个本来要过来拜的妾,见她们脸上虽没明显的笑容,却像都带着点嘲讽的笑意。她不由心下恼怒,却又无法,只好强忍着气,挤出个笑容:“谢姐姐体谅。”说着,扶着浮云的胳膊,起身施礼告退,步履蹒跚地出了门。

   

兆佳氏终于扳回一局,畅快地出了口气,带着愉悦的话音儿吩咐宝蝶与翡翠下去。待人走光了,她盯着那五彩的盖碗,自语道:“咱们走着瞧。”

    *

转眼,到了四月二十八日,是总督府办寿宴之日。

   

这样的应酬,因曹寅正病着,曹颙代表父亲上门送礼。寿礼是尊白玉观音,虽然看着不张扬,但是却也不显得单薄了。

总督府门口,车水马龙。如今,除了一向刚直的巡抚张伯行外,在江南地界谁敢不卖总督噶礼的面子。这位总督虽然官声不好,但是人家背后有皇帝撑腰,上来就是一连串的弹劾,使得江南官场重新洗牌。虽然不少人恨噶礼恨得牙痒痒的,但是表面上却需更加巴结他,哪里敢得罪。

   

因曹颙就带了小满、魏黑与吴家兄弟,穿着又只是寻常,所以总督府的管家也没把他们太当回事,只当是寻常小官家的。又因赶上李家派人来送礼,那个大管家屁颠屁颠出去迎接了,只打发一个门房来接曹颙带来的礼。

见对方这般怠慢,小满与魏黑都很不忿,想要发作。曹颙笑着拦下,如此来更好,正好不用在这边多浪费时间。约好了与魏信在临江楼见的,早点完结这边的差事,正好可以早点过去。

   

等登记完礼物,对方还按照规矩,给了封二钱银子的赏封。不过,对方也看出曹颙不像是仆下之人,便把赏封给了小厮妆扮的小满。小满笑嘻嘻地接了,还谢了赏。

   

曹颙等人从总督府出来,正赶上门口停着好几辆大车,不少衣着光鲜的仆从随行。一个三十来岁的锦衣男子,正站在门口与个年轻人寒暄。

   

曹颙见那年人有几分面熟,不禁多打量两眼,却是李煦的次子李鼎。曹颙上次见这位表哥,还是在老太君的丧礼上,眼下虽然过了三、四年,不过李鼎的样子没太大变化。

望着那一溜几辆马车,还有簇拥在李鼎身后的十多个长随,曹颙微微皱眉。这个舅舅也是的,就算是要送份大礼给噶礼,难道不会低调些?这般大张旗鼓地过来,生怕别人不知道李家与总督府的关系亲密。转而一想,怕是李煦为了巴结噶礼,故意如此为之。难道,他忘了,这天下说了算的只有京中那一个。

   

想起这些破事,曹颙真是忍不住头疼,好容易家里的亏空差不多了,父亲的病也渐渐见好,却还要跟着李家悬心。他心里有些腻味

,不愿意多留,招呼大家上马,离开总督府。

   

那年轻人正是李鼎,随着父亲李煦来江宁送礼的,因父亲先去了织造府那边,所以他押送着礼物过来。他对面站着的这锦衣男子,便是噶礼的庶子干都,算起来他还要叫声“兄长”。

或许是方才曹颙多往这边看了两眼,李鼎有所察觉,一边与干都寒暄着,一边扭头往那边望去,正好只看到几人上马。虽然曹颙能够认出他,他却一时之间没认出曹颙。毕竟上次见曹颙,曹颙还是十二岁的少年,与眼下大不相同。

   

说话间,曹颙已经骑马走的远了。李鼎并没有在意,转过头来,随着干都进了总督府。

    *

临江楼,秦淮河畔有名的酒楼,是魏信家的产业之一。打四月中旬开始,南北的采珠世家还有些出名的珠商都陆续来到江宁。曹方与魏信两个就将众人都安排到了临江楼住下,一是打着肥水不流外人田,二是想着知道些根底,省得让人浑水『摸』鱼。

   

养殖珍珠,这是从未听过的事儿,大家心里多少都有些将信将疑。不过,当初送请帖过去的人,带着的是广东十三行的担保。而且十三行也开据了证明,确实在康熙四十八年夏与四十八年冬,在江宁收购了价值将近四十万两银子的珍珠。

近些年,因珍珠采量日渐稀少,很多赖此为业的世家也渐渐凋零,大家正是四处找出路的时候。南北同行,采珠大户也好,珠商也好,大家掰着指头都能够说个一二,江宁这个曹家却是头一回听说。然,十三行名声在外,又不可能给别人做幌子。因此,这次珍珠会又不是不可信的。等他们怀着忐忑,到了江宁,发现来了不少南北同行时,自然也开始打起了小九九。

   

遇到个熟人,大家都寒暄一场,话间提到珍珠之事,都笑称是无稽之谈。可是,等各自回到房里,就开始了算计。若是此事是真,若是能够自家拿下这桩买卖,那可就是发了大财。

   

这其间,魏信又状似无意地说『露』了嘴,言道这次珍珠会还是要各家凭借实力说话。那养殖珍珠的秘法,最后估计要价高者得。

   

距离江宁近的,已经有送信回去叫家里再送银钱的。来时便带着大量银票过来的,笑眯眯的暗暗得意。那些身上银钱不足的,往返又来不及的,几乎要跳脚。更想跳脚的是六合钱庄。他们不只为的珍珠,眼下珠商缺钱,他们若此时借贷,那是极大的一笔生意。但因曹家尚未开口允许,他们不敢轻易介入,只能暗暗着急。每日里,总要过来几个头面管事,到魏信面前尽心奉承。

魏信因曹颙吩咐过,便也不肯轻易松口。大家该吃吃,该喝喝,谈到正经事却只有一个“拖”字诀。

第六卷 游龙舞 第一百二十三章 珍珠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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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珍珠会(中)

   

等曹颙到临江楼时,这里虽不算客满,但是楼上楼下也坐了不少客人。曹颙穿着打扮并不招摇,但是仆从小厮俱全,小二上来招呼得很是殷勤。

   

曹颙并未开口,只是示意下小满。小满早得了吩咐,递上块碎银子,笑着说道:“麻烦帮忙通报魏五爷,就说曲公子求见!”

   

小满声音并不高,但是就近仍有几桌客人耳朵尖,听到了个“魏五爷”三个字,不由都往这边望过来。如今,这往来江宁的商户们,谁不知道魏五爷的大号。

那小二听说是曲公子,并没有收银钱,而是态度越发恭敬地带着几人上楼,看来是早已得过吩咐的。

   

楼下那几桌客人越发惊诧。他们都是浙江过来的珠户,提前到江宁来,就是为了探探究竟,这会儿都开始暗暗思量这姓曲的到底是什么来历。采珠贩珠这行当住中,只有广西有家大户姓曲,听说已经转行多年,莫非他们回头要从『操』旧业?众人皆是惊疑不定。

二楼雅间,见曹颙进来,魏信忙迎了上去,一边请曹颙入坐,一边道:“公子,你可算『露』面了!”

   

曹颙看他猴急的样子,与人家的沉着稳重截然不同,不禁莞尔:“怎么,还有咱们魏五爷解决不了的?”

魏信笑道:“公子还不知道小的,不过是个装腔作势罢了!这南北珠户珠商到得差不多了,整日里围着小的追问养珠之事。小的哪里知道这些个?虽然一直推着说,到时候各位就知道了。毕竟是外行,若是让他们识破,怕是对咱们珍珠会的进程不利。公子体恤小的,还是把珠场那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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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颙点了点头:“嗯,是这个道理。那边本来也是要过来人的,想想日子,约莫着这两日也该到了!”

魏信大喜,又想起六合钱庄的事,如今拖了他们好一段日子了,而且暗暗打探仔细,却是来的珠户珠商中有银钱银钱并不宽裕的。若是允许他们放贷,虽说他们能够赚些利钱,但是于珍珠会这边却也是便利。

   

曹颙坐在那里,用食指敲了敲桌面,思量着上辈子知道的那些关于暗标、担保之类的大致程序,心里渐渐有了主意。

    *

   

江宁码头,璧合楼东家杨明昌带着些家仆马车站在岸边,伸着脖子张望着。管家张全站在他身后,指着远处要靠岸的大船:“老爷,那倒像是咱们家的船!”

   

杨明昌眯着眼望了望,摇了摇头:“不是,刷的漆颜『色』不对!”

说话间,那艘船渐近了,张全也看出不是杨府的,心里暗暗腹诽。

   

主家如今越来越“阴盛阳衰”,自打三年前少爷患疟疾死了,小姐又说给了白家,这太太就越发拿捏着老爷,就怕他不服管要纳妾生儿。

老爷起初来曾强硬过两遭,结果家里太太带着小姐要死要活,外头白家的人差点要来砸店打人。最后,还是老爷服软,太太出面求情,白家才肯罢休。

   

这白家人的打算,哪个明眼人看不出?这哪里是亲家,简直就是活仇人。上个月末,已经嫁人的杨瑞雪有了喜,她母亲白氏很是欢喜,想着女儿早点生出外孙继承家业也是好的,便在四月初带着女儿、女婿去杭州灵隐寺求子。

前几日方,白氏打发人回来,说着月底这几日返回江宁,让丈夫来码头接。

   

杨明昌算计了大辈子,没想到老了老了,却成了绝户,又因他本是孤儿,连个兄弟手足也没有,更没有说是过继侄儿之类。难道自己攒了一辈子,就为了将万贯家财送给女婿?杨明昌怎么肯甘心,就算是心里有几分畏惧白氏,但却真生了纳妾生子的心。偏偏,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出门,时时都有白氏的眼线,竟是没有半刻偷香的机会。

   

夜深人静之事,杨明昌也会想起当初自己不敢承认的那双儿女。算算他们兄妹的年龄,儿子应该成年了,女儿也到了出阁的年纪。若是他们在自己身边,白氏不过是填房之妻,哪里还敢这般张狂?就是那白家,又怎么敢在他还活着的时候就算计他的家产。听说,当年带走他们的是曹家的两位公子。如今,那曹家的大公子是皇帝面前当差,二公子也在京城求出身,就算是将女儿送与两人做妾,也比给商贾为妻要体面。每每想到这些,杨明昌就隐隐生出些希望来。但毕竟是织造府威望太高,他也不敢上门去问询,曾私下里派人去盯着织造府那边,看看有没有儿女的踪迹,却没有什么收获。

   

杨明昌还在惆怅不已,就听身后的管家道:“老爷,您瞧,那不是昔日林下斋的大掌柜曹方曹二爷吗?”

杨明昌听了,抬头望去,那船上下来的一行人中,打头两人里那个三十多岁穿着蓝『色』缎面褂子的可不正是曹方?那可是曹家的大管事之一,这些日子传得沸沸扬扬的珍珠会面上虽是魏家小五主持,但杨明昌暗暗打探了,幕后『操』办的却是曹方。

   

杨明昌很是心热,忙快走几步,想要过去攀谈,但只迈了一步,却惊呆了。那与曹方并肩而行,谈笑风生的正是他的大儿子郑海。康熙四十年他们母子三人到江宁来寻他时,郑海已经十四岁,是个少年。如今虽然身量高了,嘴巴上留了短须,但杨明昌仍是认出他就是自己昔日闭口不认的长子。

杨明昌只觉得自己的心“砰砰”地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因为他又看到了跟在儿子身外的、那个容貌与自己的郑氏发妻有几分相似的年轻女子。她的身份,呼之欲出。她梳着辫子,还是闺阁打扮,虽然没带什么钗环,但是却难掩秀『色』。

   

怪不得曹家突然弄出个什么珍珠会,原来是有他们兄妹跟着帮手。郑家是采珠世家,或许备不住真有那种养珠秘术。想到这里,杨明昌又开始暗暗埋怨前妻,夫妻一场,生了两个儿女,她还守着这样的秘密。可见,女人是养不住的,都是处处为娘家算计,一点不知道“以夫为天”的道理。真真是心下暗恨,那本应是他杨家的秘法儿,偏偏让曹家从那对不孝的兄妹嘴里哄了去。怨不得堂堂的曹家少爷,会去收留两个街头乞儿,原来是打着这样的好算盘!

杨明昌强忍下怒火,攥着拳头,深呼一口气,挤出几分笑来,就要上前去认子认女。没想到刚走一步,袖子便被张全拉住:“老爷,这次是太太的船了,那个船头站着的可不就是白家的长随周旺!”

    *

   

临江楼里,听了曹颙对六合钱庄的安排,魏信忍不住击掌叫好,两眼发亮地望着曹颙:“公子,您可不能再藏拙,到底是打哪里学来的这些经济法子?听着虽然稀奇,可用起来实在是好用,可要好好教授小的方好!”

   

曹颙略一思索,往后魏信在十三行那边经手的买卖还多,自己捡着上辈子熟悉的传授他一些也好,虽然自己不是多么专业的,但想来也会颇有助力,于是便点头应下。因近日忙着珍珠会,也不得空,曹颙便提到等过了端午写点东西给他。

   

魏信大喜,忙从座位上起来,恭敬地执了弟子礼。

曹颙见他这般正经,笑问:“这是做什么?莫非是认下我做先生?”

   

魏信正『色』道:“若没有公子这几年的费心教导,哪里有魏信的今天?虽说这几年不在公子身边,但是公子每月两封长信,一点点教小的经济道理,小的却直到今日,才行了这该行之礼!”

   

教导那些个不过也是存了利用之心,毕竟魏信南下拿得是他的本钱,收益也是他占了七成。想到这些,曹颙实在有些羞愧,忙摆了摆手:“赶紧起来,怪酸的,再说我的牙就倒了!”说着,又交代道:“与那六合钱庄打交道,你可要仔细些,瞧他们那个女东家,实在算是个精明人物。虽然咱们定下了章程,但是也别让他们钻了空子!”

   

谈到这些,魏信又恢复常态,笑着应下:“小的省得了,公子您就瞧好吧!怎么着小的也算是公子的半个弟子,就同那江家二小姐好好交交手也是不怕的!”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将珍珠会的行程敲定个七七八八,就散了。

    *

   

因台面上总督大人和巡抚大人的关系十分紧张,这路眉算是暗地里被送来的,虽然有二房的名分,却是不能摆席大肆张扬的。

曹荃只是一时贪杯好『色』,着了路道台的算计,虽然打心里爱这个妾的美『色』,心里很是心虚,不敢声张,一省百省。

   

兆佳氏本是在府中一手遮天的,就算是有宝蝶与翡翠两个妾,也常年是个摆设。没想到,突然之间出来个道台的侄女,生生地分去她半个男人,她怎么能不狠?但这种官场上的联姻往来,却是不是能够轻易拒绝的,她也只好认下。见丈夫不提『操』办的事,她更乐不得不开宴,路眉敬了盏茶,就算正身了。

外面的人可以不请,家中的兄嫂不能不拜。横竖拘了路眉在院子里小半个月,因快到端午,合家要在一处饮宴的,到时再将这路眉引见给兄嫂实在不妥。兆佳氏这才吩咐了几个婆子,带了路眉去东府那边去拜见李氏。她自己只装病,也不陪着去,根本连见也不肯见路眉。

   

多少也是有些不好意思,当初东府琉璃生子上位,兆佳氏背后没少嘲笑李氏是面人,是个不能够当家的。没想到,这次自己又哭又闹,却还是落得个这般结局。若这路眉是丫鬟粉头之类还好,寻个过错找人牙子打发了就是,偏偏还算半个官家小姐,轻易动不得的。

   

路眉这是进了西府以来首次出门,又是兆佳氏没跟来她最大,这心里有着几分畅快,一路上瞧着左右亭台楼阁山石树木,不由赞了几句曹家高雅。

   

几个婆子虽然被兆佳氏吩咐过不许恭敬这二房,但谁也不是傻子,二房正得宠中,枕头风强劲,几人都不敢太过怠慢。因此路眉赞一句,她们也都迎合着打哈哈,不至于太冷场。

待进了开阳院的正房,路眉就觉得自己的眼睛不够用了,这悬挂摆设,无一不是真迹精品,任哪一样都是宝贝。本来她在西府那边,因曹荃正宠着她,夜夜歇在她那里,兆佳氏在吃穿用度上倒没克扣于她,房中摆设用品也都十分精细考究,她几日过下来,就知曹家富贵。而今日一见开阳院的这些,才发觉这曹家的富贵远远超出她的想象。她也是经历过些大场面的,却没见过哪家强过曹家,且看来是大房比二房更甚,怪不得是长房嫡支。

   

路眉一面暗暗庆幸自己的好运,入了曹家,将来若得个儿子有了倚靠,后半生就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一面又有些惋惜,这两日听说了曹家长房独生的大公子正是十六岁少年郎,虽被指婚了,却并无妾室在房内,若自己能嫁与他就好了,得了少年的心,将来这些还不都是自己的,岂不更是合心!

路眉胡『乱』打着自己的算盘,被丫鬟引着到了东暖阁,拜见李氏。路眉知道李氏才是一家主母,见了面就规规矩矩的行礼问好,又不着痕迹地恭维起来。

   

李氏素来和蔼实诚,因瞧这路眉相貌极美,言谈得体进退有度,又没有官家小姐的娇气,心底就有几分喜欢。于是说话更加和气,又给了她四匹尺头做表礼。因曹颐也在这边,两厢见了礼,客客气气地聊了几句。

路眉见她母女二人都是好『性』子,又待自己好,再想兆佳氏的嘴脸,心底不免喟叹起来,自己到底是福气不够,没能嫁到大房来。若真有这样的婆婆和小姑,那日子不知怎样逍遥呢。

   

几人闲聊两句,因李氏还要照顾曹寅,路眉也不便多留,就起身告辞。

   

出了开阳院,过了穿堂拐进后面花园,路眉遥遥地就瞧见一个高挑的少年郎往开阳院这边来。她心里一动,莫不是老天垂怜,送了那大公子到自己眼前?

   

一时间,路眉脑里转了三百六十个弯,一双美目只盯着那少年,然而却是越看越觉得眼熟。她心下觉得奇怪,自己在这江宁可是一个人都不识得的,怎会……忽然之间,她想起个人来,忙瞪大眼睛,细瞧了。

老天,不是那人是谁!

   

路眉只吓得花容失『色』,登时『乱』了手脚,低下头,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迎面而来的,正是曹颙。他还没到织造府,正好遇到曹方派来寻曹颙的小厮。因这次从太湖珠场带着许多贝母,曹方早就与曹颙请示过,还是将这些暂时安置在织造府,省得有人算计。自然,这些贝母都需要郑沃雪看护的。曹颙知道这样才省得有人在珍珠会前打其他主意,便同意了,提前与母亲说了,在府中为郑沃雪准备个客院。

   

郑沃雪说起来不过是曹府的家奴,因曹颙对他们兄妹另眼相待,曹寅与李氏便也带着几分客气。往日她来请安,也是留下住的,都在曹颐那边,算是半个客。没想到,如今曹颙又亲口吩咐要给她单独准备客房。李氏原本还以为儿子要开窍,很是欢喜地去张罗,竟是迎接娇客的规格来布置。

曹颐见了,暗暗觉得不妥,又不好和母亲说这些,便悄悄对曹颙说了。

   

曹颙颇有些头疼,但不想让误会加深,忙不迭找母亲说了自己没有纳妾的心思。

   

李氏听了,缄默许久,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叫将那边院子重新布置,不要怠慢客人,但也不要过于富丽堂皇。

   

曹颙这才松了口气。

回到府里,与曹方说了几句闲话,曹颙就打算去郑沃雪处看贝母,这些年来,因他始终不得空,珠场那边竟是一次未去。

   

刚进二门,就见迎面走来群丫鬟婆子,簇拥着一个华装少『妇』缓缓走来。曹颙心里还略觉诧异,不知是谁家的女眷造访,母亲竟然在开阳院这边招待。心里还犹疑着,是上前见礼,还是暂时退避开。不过,又觉得有些不对,这少年『妇』人虽看不清容貌,但是后面跟着的丫鬟婆子确有几个眼熟的。

不说曹颙,单说那路眉却吓得花容失『色』,只想着找个地方躲起来,心里求着老天爷,千万不要让前面那人瞧见自己。若是穿了帮,自己被卖都是小事,搞不好连命都没了。

   

路眉神『色』慌张,几个婆子都有些诧异。因路眉之前一直端着大家闺秀的款儿,历来端端庄庄稳稳当当的,几时有过这样的慌『乱』,这可实在有些不寻常!

那几个婆子探头瞧了,见是自家大爷从外面回来,便猜想路眉是深闺里出来的小姐,见到外人男子有些羞怯,心里也叹服到底是官员家的小姐面嫩,忙向路眉道:“姨『奶』『奶』莫怕,那不是外人,是本家大爷呢!不用避嫌,算是您的侄子,当他来见礼的!”

   

路眉听了,更如五雷轰顶一般。原来,他是曹家大爷!这可如何是好?真真撞到刀口上了。她脑里一片混『乱』,也想不的什么妙计良策了,咬了咬牙,总不能在这里傻站着,还是先躲过今日再说吧。

   

因瞧见几个婆子都用探究的目光望着自己,路眉轻咳一声,强稳住心神,故作镇定道:“虽是侄儿,但二老爷现在不在家呢,这般见了与礼不合,还是改日再见吧。”说着抬脚就往另一侧的小路上走。

   

几个婆子都道大家闺秀说道真多,只得跟上路眉的步伐,一众人绕着道过去了。

曹颙还想着见不见礼呢,就见她们不肯走直线过来,偏要绕路。曹颙这才觉得有些好奇,仔细望了一眼,认出见是西府二房那边的下人,却不知为何是她们陪着外来访客。不过对方年轻,为避嫌不见自己绕道而行,也算不上什么失礼。当下也没放在心上,兀自进了上房,先给父母请了安,又和曹颐说了几句。

   

曹颐因问他:“哥哥刚进来?可瞧见路姨娘了?她过来给母亲请安,刚刚告辞离去!”

   

曹颙微微一愣,回想起刚才见的一群女眷,想来就是她们,于是点头道:“远远瞧见了。并没碰面。”

   

曹颐笑道:“那路姨娘却是个绝代佳人呢。”然后,又滔滔不绝称赞起路眉来。

娶妻娶贤,娶妾娶颜。想到这两句,曹颙看了一眼旁边笑而不语的李氏,不留痕迹地岔开了曹颐的话题。心里却暗暗奇怪,自己那二婶向来是跋扈的,怎么会允许西府又多出个姨娘来?但毕竟是他们的家务事,与自己不相干,曹颙也没太放在心上,向曹颐问起郑沃雪在哪个院子安置。

第六卷 游龙舞 第一百二十四章 珍珠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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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珍珠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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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珠会上,需要有人来主持拍卖,并且来为大家介绍养珠之事,让人相信这世上确实有养珠秘法。

郑沃雪本是想自己照旧女扮男装去做这个主持,但曹颙和魏信都觉得不妥,因为如今社会风气严谨,对女子抛头『露』面之事世人多有鄙视。就算是换了男装,但郑沃雪毕竟有几分姿『色』,若是被人认出来反而有违诚信,许多事情多有不便。

   

一番协商,最后敲定了。由郑沃雪将珍珠的概况讲给魏信听,让他背下来,等到珍珠会上就由魏信出面对众人讲解。

因郑沃雪住在曹家内院,魏信整日里出入也不甚方便,加之魏信又要兼顾临江楼那边的珠商动态,因此两人商量了,在临江楼后院客栈单开一雅间作为临时驻地,郑沃雪每日由曹家坐马车过去“授课”珍珠事宜。

   

这一日,郑沃雪如往常一样坐车往临江楼去。正行到华安街时,她的车驾忽然被拦下。对面是一辆贴金饰银的华贵马车,护卫、随从包括拦了郑沃雪车驾的车夫,各个都是衣着光鲜,显然是大富之家。

那家车夫过来施了礼,问道:“敢问车里可是郑小姐?”

   

曹家护送郑沃雪的随从拿捏不准对方什么来头,便不答话,反问道:“你们是何人?拦我们车驾作什么?”

   

那车夫倒是很有规矩,恭敬地答道:“我们是城西白家,我家少『奶』『奶』求见郑小姐。”

   

郑沃雪在车了听了,一皱眉,她自然知道那白家是谁,但并不认识什么白家少『奶』『奶』,跟那白家人也无话可说,当下车窗帘子挑了条缝,低声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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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书网』认错人了,咱们走咱们的。”

   

曹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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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书网』了,然后吩咐车驾就要走。

   

那边车上忽然传来一声娇啼:“姐姐,慢些走!”说话间,后面上来两个丫鬟放下板凳,从车中搀扶下来一个满身绫罗的少『妇』。

   

那少『妇』有着几个月的身孕,身形已显。她一手虚捧着肚子,一手扶着腰,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款款行礼,柔声道:“小妹瑞雪求见姐姐。”

   

郑沃雪听是“瑞雪”,才想起来之前魏信偶然提到璧合楼杨家的那位小姐嫁给白家之事,当下牵了牵嘴角,依旧吩咐随从不用理他们,直接走人。

自从前几日郑沃雪跟着哥哥从太湖带了贝母来江宁,不知怎么让杨明昌知晓。之后,他曾明里暗里多次找郑家兄妹,要约他们出来见见,叫人递话想要认回他们。

   

当年被拒之门外的场景历历在目,兄妹俩哪里会稀罕这样的父亲?更不要说再去认他,再来也深知他没安好心,因此打定了主意,始终不见。想是老的计谋用尽,现在又拿推大肚子的女儿出来。

   

若不是为了那珍珠会的主意,这父女两个能够这般轮番上阵?郑沃雪相通其中关节,不禁齿冷,心下更加厌烦杨家父女。

   

杨瑞雪哪里肯让他们就这么走了,当即眼里蓄满了泪水,楚楚作态,凄然道:“姐姐还在嗔怪父亲吗?纵然父亲有万般不是,毕竟是姐姐的生身之父。骨肉天伦,怎么能说不认就不认呢?天下做儿女的,哪里有这般道理……这些年来,小妹始终惦记着姐姐,难道姐姐您就这般狠心,不肯见上妹妹一面?”说着,柔柔弱弱地“嘤嘤”哭了起来。

周围已经停了些看热闹的人,听了杨瑞雪这般说辞,叽叽喳喳的声音也渐渐响起,多是同情那孕『妇』的,也有说车中人不孝的,怎么能够不认父亲云云。

   

郑沃雪在车厢内怒极而笑,虽然不会忘记母亲的凄凉死去,但是她也没有忘记那人是自己的生身之父。虽然这些年怨着恨着,可是也在担心,生怕哥哥放不下执念,闹出父子相残的惨剧。这可到好,如今她与哥哥不想报仇,对方却偏偏还要粘上来,竟用这样的法子『逼』自己相见,真真无耻!她本待不搭理他们径自走了,却听见人群中忽然传来这样的声音“这跟着的不是织造府曹家的人么……”

   

郑沃雪微微皱眉,自家的『乱』事当然不能牵扯到曹家声誉,当下无奈地清了清嗓子,沉声道:“白少『奶』『奶』认错人了吧!你姓杨,我姓郑,好不相干,我安敢做你的姐姐?别在这里大放悲声了,便不看在孩子,也要给白家人留些脸面呢!”

   

杨瑞雪仍只是哭,呜呜咽咽说在前面酒楼设了宴席,想请姐姐过去冰释前嫌,大有郑沃雪不跟她走,她就站这里哭到死为止的意思。

周围人越来越多,说什么的都有,杨瑞雪又挺着大肚子在车前,怎的也绕不过她去。郑沃雪蛾眉倒蹙,咬了咬牙,吩咐随从跟了她去,心中暗道,若你们欺人太甚,就由不得我们不客气了。

    *

   

金泉楼雅间,杨瑞雪向郑沃雪盈盈一拜:“小妹见过姐姐。”

   

郑沃雪侧身避过,并不受她礼,面『色』平静地说:“话已说过,我不敢当你白少『奶』『奶』的姐姐。你硬拉了我来,还有何见教?”

   

杨瑞雪眼里又蒙上水雾,可怜兮兮道:“姐姐真个恼了父亲,却也不肯认我这个妹妹吗?虽长辈的事我不当说,但确是我母亲的不是,其实父亲常常思念大哥与姐姐,多少次都想着把你们接回来……”

郑沃雪见她这般作态,只觉得恶心,当下摆手打断她:“白少『奶』『奶』要没什么事,沃雪先告辞了。”说着,转身就要走。

   

“姐姐!”杨瑞雪忙伸手去拽郑沃雪的袖子,然而却是脚下一踉跄,闷哼了一声,撒了手去扶着桌子支住身体,另一只手按在肚子上,眉头紧皱,一脸痛『色』。

郑沃雪见她似是动了胎气,也唬了一跳。她毕竟心地良善,便是再恨杨、白两家人,也不会拿人命开玩笑,当即走过去扶住杨瑞雪,安置到凳子上,关切地问道:“怎么样?没事吧?叫人来送你回去吧!”

   

杨瑞雪却不提自己,反抓了郑沃雪的袖子:“姐姐真的不肯认我吗?这些年来,我无时无刻不记挂着哥哥姐姐。我常想你们若回来了该多好!想我一人,孤零零地嫁了,在婆家受委屈也不敢提,只因娘家连个给我做主的亲兄弟姐妹都没有……”却是呜咽着说不下去了,眼泪像断线的珠子般滚滚而下。

郑沃雪轻轻叹了口气,递了帕子给她。

   

杨瑞雪又道:“自我嫁了后,父亲母亲两人也常感膝下荒凉,甚是孤苦。你和哥哥搬回来好不好?咱们一家人共享天伦,岂不和美?他们也知道错了,想要好好补偿你们。而现下你们在外,毕竟是寄人篱下,不是妹妹我说嘴,到底不在自家,便是被奉若上宾,终是不比自家舒服……”

   

郑沃雪凝视着杨瑞雪的眼睛,见她泪光点点,满脸真挚,当下垂了眼睑:“往事已矣,不提也罢!”

   

杨瑞雪见郑沃雪似乎有松动的意思,忙趁热打铁道:“咱们父亲已是年过五旬的人了,身子骨早没头些年那样好,如今生意上的事,还就得指望哥哥姐姐能替他分忧。我不敢说这‘谢’字,有哥哥姐姐在父母跟前承欢尽孝,我也诚感厚恩……”说着,站起身又是一拜。

郑沃雪挑了挑眉『毛』,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是杨明昌说的,让我们兄妹俩去杨家?”

   

杨瑞雪揣摩不透她心思,只点了点头。

郑沃雪又问:“他说让我们帮忙打理他的生意?”

   

杨瑞雪点点头,放柔了声音:“这也是哥哥姐姐的产业啊!做咱自家产业,总强过给外人做不是?”

郑沃雪笑了笑,二话不说,站起身就往外走。杨瑞雪一怔,忙跟着追了出去,心下不住琢磨到底哪句话说的不够妥帖。

   

杨瑞雪本就走的不甚快,又有了身孕,紧赶慢赶到了门口拦下了正要上车的郑沃雪。她一到外边便立刻又是哭哭啼啼:“姐姐到底哪里恼了我?妹妹口拙,不会说话,给你赔不是还不成么……”

   

郑沃雪正想说话,忽然那边来了一行人,就听有人唤道:“瑞雪,你有身子的人,到处跑什么?”说话间,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公子走了过来,白家下人都向他行礼,口称“少爷”。

   

郑沃雪本背对着白家少爷,听他喊话,下意识回了下头,见是个年轻男子,随即又转了回来。

白家少爷远远地就瞧见了个背影曼妙的女子和妻子站在一起,走近了刚待问上一句,瞧瞧佳人芳容,佳人这一回头,他就像被定在地上了一般,张着嘴,迟迟合拢不上。

   

眼前这女子和妻子有着几分相似,一样的美貌,却不似妻子那般娇弱,而是明朗大气,透着别样的俏丽。白家少爷这一看心里就痒痒起来,虽郑沃雪扭回身没瞧他,他的目光仍盯着人家耳垂裙角胡思『乱』想。

杨瑞雪轻轻咳嗽一声,道:“相公,这就是我说过的亲姐姐,父亲最是挂记的。”

   

郑沃雪有些不耐烦:“白少『奶』『奶』,多次说了,这‘姐姐’二字我当不起,还请收回。告辞了。”

杨瑞雪还没说话,白家少爷白德喜倒蹭过去,伸手一拦,嬉笑道:“姐姐。别走啊!”

   

那一声“姐姐”分明是调戏的腔调,郑沃雪冷冷地扫了一眼:“白家少爷,请放尊重些!”

   

曹家的随从也聚了过来,个个冷眼盯着白德喜,若他再有无礼便要出手教训他。

   

白德喜浑然不觉周围人的目光,犹涎着笑:“既然是亲姐姐,理当亲近亲近!金泉楼,妹夫做东,姐姐赏脸一聚啊……”

郑沃雪不想惹事,抬手拦下已经掳胳膊挽袖子准备动手的随从,懒得再看白德喜,只把目光挪向杨瑞雪,本想刺她两句叫她出言管管自己的相公,却见杨瑞雪半垂头,一脸的温顺贤良,一双手却死死绞着帕子。郑沃雪忽然有些同情她了,当下什么都没说,扭身就要上车。

   

白德喜向来是放『荡』惯了的,哪里肯放佳人走?他并不知道这是谁家的车谁家的护院,只仗着自己带的随从多,也不惧对方,又要过去纠缠郑沃雪。

忽然马蹄声大做,三匹快马驰到众人眼前。魏信带着两个长随翻身从马上下来,迎着郑沃雪抱腕道:“郑小姐安好?”

   

郑沃雪见他来了,松了口气,点了点头。

魏信瞧了一眼白德喜,一挑眉:“白二少爷?”

   

商场上谁人不知道曹家商行管事魏信?混赌坊『妓』院的又有哪个不识得地头蛇魏家五爷?白德喜一见他立时胆怂了,忙不迭请安道:“魏五爷,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幸会、幸会,正巧这不金泉楼么,咱上去喝一盅?小弟做东孝敬您……”

   

魏信笑道:“有俗务在身,改日吧!”说着也不瞧他和杨瑞雪,只向郑沃雪道:“郑小姐请上车,公子还等着,咱们走吧!”

   

郑沃雪嫣然一笑,上了马车。在他的护送下前往临江楼。

白德喜眼巴巴地望着佳人绝尘而去,咂舌惋惜一回,回头瞧了眼杨瑞雪:“你说你,有身子的人,『乱』跑什么!上车,回家。”

   

杨瑞雪默然上了车,白德喜弃了马,也钻进车里,开口问妻子:“那女的,就是那个郑沃雪?你来找她做什么?”

“父亲让我来劝她和哥哥回去。”杨瑞雪闻着白德喜一身青楼脂粉味,不禁颦了眉头,却仍柔声道:“你这是打哪里过来的?”

   

“我有事路过,瞧见你的车就过来问一声。你爹也是,你肚子里有孩子呢,还打发你来做这做那,伤了孩子怎么办!”白德喜不满道:“还有,你也是糊涂了?你劝他们回去?那郑海回去了,你爹有了儿子,这杨家的万贯家财哪里还轮的到你?”

杨瑞雪垂下了眼睑:“怎么说都是我亲哥哥,毕竟是一家骨肉。”

   

白德喜冷哼一声,阴阳怪气道:“哎呦,你可真是杨家的好女儿!”

   

杨瑞雪忙抓了他的袖子,垂泪道:“你这是什么话?我虽是杨家的女儿,却也是白家的媳『妇』!我已经是姓了白,我的孩子也姓白,就冲孩子,我哪里能害咱们白家?还不都是为了白家打算?你竟不信我?”

   

“得,得,得,姑『奶』『奶』,你别哭,别哭。我的不是,我的不是,我给你赔罪了还不成么!”白德喜最怕这个娇滴滴的小媳『妇』甩眼泪,忙不迭搂着好一顿哄。

杨瑞雪伏在他怀里,闻着阵阵呛人的胭脂味,心里拧劲儿的疼。想到刚才郑沃雪衣着打扮都不寻常,曹家人又对她那般恭敬,怕是曹家对她另眼相看了,保不齐就是准备给了那个人的。杨瑞雪又妒又恨,明明自己强她百倍,为何自己要受这苦,她却那般得意快活?

   

再说魏信是得了曹家随从的信报,知道郑沃雪被杨家人拦下来,特地赶来救援的。这一路上郑沃雪什么也没提,他也就没问。

到了临江楼,郑沃雪饮了一盏茶,心平气和地把刚才杨瑞雪的大概意思说了。魏信听了心知杨家这是挖墙脚来了,却拿不准郑沃雪的态度,因此一言不发,只等着她开口。

   

郑沃雪见他不说话,笑道:“五哥是信不过我?”

魏信忙道没那回事。

   

郑沃雪认真道:“曹公子于我们兄妹的大恩,虽未每每宣之于口,却一直铭记在心,片刻不曾忘。我们岂是那忘恩负义的小人?我今日说这些,也不是要向五哥说这个忠心的,却是想求五哥帮个忙。”

   

她顿了顿,道:“其实往事已矣,我和哥哥本都不想如何报仇了。可杨家太过下作,是可忍,孰不可忍。当给他们个教训,省得他们这般没完没了的纠缠!”

   

魏信笑着说:“想必郑家妹子有妙计了?愚兄愿供差遣。”

郑沃雪摇了摇头:“想到他们,我就烦躁得不行,一时半会儿哪里有什么好法子,我还想着五哥帮我出个主意。”

   

魏信一怔,思量片刻,也摇头道:“我哪里会想到什么好法子,无碍乎些不入流的,譬如找人敲他们一顿……还是等公子来商量吧!”

不一会儿,曹颙也到了临江楼。一进门,郑沃雪和魏信两人就把想教训杨明昌的事情说了。

   

曹颙听了,向郑沃雪道:“这事交给我吧,我原就许过你们替你们报仇。这次,定为你们兄妹出这口气!”

魏信『插』口道:“公子有法子了?”

   

曹颙略作思索,笑着点点头:“你们就瞧好吧,定叫他占个大大的‘便宜’才是!”

第六卷 游龙舞 第一百二十五章 珍珠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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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珍珠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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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五月初一开始,临江楼对外便停止营业,上上下下全部都为初五的珍珠会做准备。发出帖子的二十六家珠会珠商,具都派了子弟管事来,不少家是家主亲到。

   

曹颙打着“曲公子”的名号,在临江楼定下个雅间。听魏信说起,如今六合钱庄那边的掌柜也入住临江楼,开始为那些手头银钱不足的珠户提供借贷。

   

转眼,到了五月初五,好不容易熬到掌灯时分,“珍珠会”才拉开序幕。

   

一楼正对着二楼走廊处,空出几张桌子的地方,临时搭建了一个四尺来的高台,台子上放着个半人高的长案。长案右侧,放着个一尺来长的小铜锤。台子对面,是扇型摆放的十几张圆桌,桌子上摆放着笔墨纸砚。每个桌子边放置着不多不少两把椅子,收到这次珍珠会帖子的客商,每户可以有两人出席。

等到楼下坐满,楼上招呼的伙计也示意各个包厢的客人都已到齐,魏信才一身光鲜地从二楼下来,笑着走到台后,轻轻地拿起铜锤,往桌子上敲了三下。原本,有些喧嚣的大堂立即安静下来。

   

曹颙坐在二楼雅间,透过珠帘望着楼下带着几分熟悉的布置,心下很是感慨。就这样照猫画虎似的摆弄,竟也有几分拍卖会场的感觉。与曹颙同来的,原本是魏家兄弟带着吴盛等人,还有郑家兄妹与曹方。因要封闭会场,怕有人偷窥或者捣『乱』,魏家兄弟与郑虎都带着人去楼外守着。因魏信已经下楼,曹方也跟着出去照应,雅间里只有曹颙与郑沃雪两人。

   

郑沃雪看了一眼面『色』沉静的曹颙,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过了今晚,这养珠之法便不再是秘密,她也不会在因此失去自由。不过,为什么心里只有『迷』茫,却没有挣脱束缚的喜悦?

   

魏信已经在楼下朗声讲这次大会的几个规矩了,这次“珍珠会”共有南北珠户珠商二十七户参加,将以暗标的形式对养珠之法竞价,底价五万两白银起,出价高的前十家将获得养珍秘法。在拿到秘法后的十年里,不得以各种形式将秘法外泄,否者拍卖方有权利按照竞买价格的十倍予以索赔;就算最终没有竞拍到养珠秘法,在十年内也不得以各种形式窥探此事,否则拍卖方有权按照竞买均价进行十倍索赔。

这些都是在之前就说了又说的,而且还落实到文案上。与会各家,都是签订了保密协议的,否则的话就失去参会资格。

   

另外,参与竞价的各家,必须在今日前交纳万两白银的担保金。担保金直接存入六合钱庄,若是谁家高价竞价,最后无法支付,那这一万两担保金就成为违约金赔偿给拍卖方。六合钱庄这边,除了为珠户提供部分借贷外,还为拍卖方做担保。若是拍卖方在拍卖后,不能将养珠秘法交代对方手中,那六合钱庄愿按照竞拍家价的双倍进行索赔。

   

想着今天下午才存入六合钱庄的那万两白银,杨明昌直恨得牙根痒痒。这本是他家的秘法,却得花了银子才竞价,这是什么道理?想着这几日的奔波,他差点气个半死,那个不孝子已经娶妻生子,根本就不认他。女儿也是油盐不进,自己去见她不肯见;派了杨瑞雪去,又碰壁。

   

等到他知道儿子娶了曹方的侄女,与曹方去攀谈时,曹方却不冷不淡给他一个软钉子,还有一番类似威胁的话语:“江宁地界,谁能够占得曹家的便宜,若是有人想要打养珠的主意,怕是要惹祸上身!”

杨明昌虽是腹诽不已,却也知道曹方所说不假,毕竟他不同其他珠商,就在曹家眼皮子底下谋生的。若是惹恼了曹家

   

别说是养珠发财,怕是人家抬抬小手指,他的产业就不姓杨了。

   

但与曹家做亲家相比,养珠秘法又不算什么!

   

瞧女儿出落的模样,又有哪个男人能够抗拒这美『色』?如今她住在织造府,昨儿杨瑞雪又说曹家人对她甚是恭敬,由此可见,那曹家大公子好逑之心昭然。若是两人事成,女儿就算不是正室,等生了孩子,升了二房,赚个诰命也不是难事,自己这老丈人……

“岳父,快看,好多珍珠!”与杨明昌同来的白家二少爷白德喜,开口打断了他的美梦。

   

高台上灯火辉煌,魏信举着个匣子,向众人示意:“这些日子,大家最常问的就是这世上是否真有这养珠秘法。因这是传家的诀窍,发财的本钱,魏某自不可能对诸位一一讲明该法的奥秘。不过,在正式竞价前,总要给大家个交代。口听为虚,眼见为实,这里有匣珠子,烦请哪位上来给鉴定鉴定!”

   

坐在离高台最近的,是个中年汉子,闻言当即站了起来,『操』着一口山东腔道:“俺来上上手!”

   

魏信笑着请他登台,又唤了小厮,递上个翡翠盘。那中年汉子先从怀里掏出块丝帕,仔细擦了手,随后先从盒子里拈了一颗珍珠在手,放在眼前仔细看了,随后放在玉盘的一端轻轻滚动。那珠子直接滚到玉盘龄一端。那汉子的手臂微微颤抖着,又从那匣子里抓出一把珠子,也是在玉盘一端散落下。

满屋都是珍珠落玉盘的清脆响声,台下众人眼睛都看直了,大家都是同珍珠打了一辈子交道的人,眼力早就磨炼出来。那些都是上等珠啊,别说是一匣子,就是一颗也得几十上百两银钱。

   

魏信见了众人的反应,向那中年汉子道了谢,请他先回座位,随后拍了下手。就近从原本后厨的方向走出来两列端着托盘的青衣小厮,一排上楼,一排到大堂,将托盘送到每个桌子上。

   

众人都聚精会神望去,托盘上是两个装着贝母的海碗,外加两个花『色』不同的装着几颗珍珠的小碟子,旁边还放着一把剪刀。兰花小碟子里盛着几颗大珠,菊花小碟子里盛着几颗小珠。不管是大珠,还是小珠,都是圆润光滑,少有瑕疵。只是这贝母,却无人晓得是做什么的。众人议论纷纷,猜测不已。

   

魏信面前的长案上也摆放了同样的托盘,他又起小铜锤,敲了两下,等众人肃静下来,方说:“自古以来,采珠不过是靠天吃饭,就算捞出贝母,若是不到去肉剥珠之际,也难以知晓自己的收成。然,今儿这里,魏某就同大家一起来开开眼,一起来赌赌手气。这两大碗贝母,每碗十只,大家一起来开,哪桌开出的珠子最多最好,那这些珠子就送给那位手气好的东家掌柜。”

一时间,楼上雅间也好,楼下座位上也好,大家都开始当场开蚌分珠。随着一只只贝母被打开,一颗颗晶莹圆润的珍珠被放到小碟子里,到处都是吸气声。大家怎能不诧异?那两碗贝母,一碗出的都是大珠,与兰花小碟子里盛得相差无几;一碗是小珠,自是同菊花小碟子里的差不多。

   

众人都激动着,眼前这些说明什么?说明自己猜疑了许久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这养珠之法确实存在。

   

等众人拨完珍珠,青衣小厮又上前收了托盘,手气最好的是二楼西侧一个雅间的客人,总共剥出二十四颗大珠与三十七颗小珠。按照之前约定,魏信让人将那些珍珠重新装了锦盒,送给那位客人。

   

“小姐真是好手气,这些珍珠最少能够值三千两以上!”一个容貌略带消瘦的老者『摸』着胡子说道。

“好运气吗?叔公,事到如今,我倒有几分惶恐了!”雅间里坐着的正是六合钱庄的东家江家二小姐韩江氏,她脸上带着面纱,望着眼前的两只锦盒说道。

   

那老者是韩江氏母亲的原支族人,是钱庄里的老朝俸,是韩江氏最倚重的人之一。楼下已经是一片火热,大家见识了养珠之妙,自然都催促着魏信快点进行竞价。

   

魏信做足了戏肉,自然也是等着眼前这个,立即叫小厮送来一柱香。一柱香为限,请各家出价投暗标,并署名,而后宣布出十家中标者。

   

事已至此,学这养珠之法已经成了必然之势,否则就算自己家不学,其他家也会学,谁会舍得这样的横财。只是,到真拿起笔来,要写标价时,大家神『色』各不相同。纵然是先前上过台鉴定过珍珠的山东汉子,也失去素日的爽直,皱眉不知如何下笔。若是写少了,就白白失去个发财的机会;若是写多了,说不得就要变卖家产,倒时有没有本钱来养珠还是两说。

那山东汉子犹豫了再犹豫,最后提笔写下个数字。

   

杨明昌也只觉得脑仁儿疼,到底该写多少?五万只是起价,怕就是写到七万、八万,也未必能够稳稳当当地拿到养珠秘法。

   

那白德喜一心撺掇岳父拿下这秘法,反正以后是他来享用,忍不住往四周张望,想要看看他人的出价。大家自然都是用胳膊挡得死死的,哪里看得着半分。白德喜实在没法子,就低声劝岳父道:“十万,岳父,稳妥些!”

   

杨明昌正心烦意『乱』,又见附近几桌的人听到“十万”都往这边看过来,忍不住瞪了女婿一眼。拿起旁边的茶,想要先安安心神,却正好看到茶盘上有两个小字。他连忙放下茶杯,望了望周遭,见大家都转过头去写竞价,方轻轻抚了抚胸口,小心地挪开茶杯,看清那两个小字“十五”。虽然高得有些肉疼,但是他却心里也着实欢喜,到底是自己的亲闺女,总还记得提点自己。

于是,杨明昌得意洋洋地瞥了瞥四周还犹豫未决的诸人,提笔在纸上写个数字,署了自己的名字,小心翼翼地折好,唤了候着不远处的青衣小厮来取。

   

魏信见杨明昌交了暗标,状似无意地打开,看了一眼,随后往二楼东侧的包间看了一眼,点点头。

   

曹颙刚好站在包间门口,望向眺望,见此放下心来,笑眯眯地退回雅间。

   

郑沃雪见过曹颙好几次了,却有一遭见到他心情这般好,不由好奇问道:“公子可是为竞标的顺利愉悦,底价五万,均价怕是在八万以上,倒是一笔好收入!”

曹颙笑着摇了摇头:“这竞标收入早就算好了的,没什么可欢喜的。我只是高兴,善恶到头终有报!郑姑娘,五年前我答应你们兄妹的承诺就要兑现,我是为了这个欢喜!”

   

“公子……”郑沃雪还是不解,虽说前两日曹颙听了杨家纠缠之事,说要帮他们兄妹出口气,但却不知为何仍是准了杨家参与这次珍珠会。毕竟公私有别,郑沃雪也不好多问,眼前听曹颙这般说了,才知道他原来另有打算。

   

曹颙笑着从袖口里掏出一个小册子,递个郑沃雪:“你仔细看看,与你的那份有什么不同!”

   

郑沃雪结果,只见上面写着“养珠秘法”四个字,却不是自己昨儿交给曹颙那十份之一。等从头到尾仔细看过,她才诧异地捂住嘴巴,望着曹颙道:“公子,这少了那一步,贝母十只里有九只会死掉,怕是养珠的人要亏大了!”说着,若有所悟,眼力不由多了层水雾:“公子,为了我们兄妹……”

曹颙看向她,神『色』却变得有些郑重:“这也算个是了结吧!他既然为了爱财而抛弃了你们兄妹,以后破破财,也算是报应到了!只是,既然他存心不良,郑姑娘切不可心软,否则难免被他利用!”

   

郑沃雪点了点头:“公子放下,沃雪晓得!”

   

曹颙放下一桩心事,很是舒坦,想要再问郑沃雪以后有什么打算,但毕竟男女有别,还是让她哥哥来问她吧。既然累他们兄妹为曹家『操』劳五年,也当到了曹家回报之时。

第六卷 游龙舞 第一百二十六章 新路

   

第一百二十六章 新路

珍珠会上白家二少爷白德喜的那一句“十万两”委实帮了曹颙大忙,他座位周围不少珠商听了都惊疑不定,既怕他出言相诈,又怕别家信了他的话写高了标价自家落选,所以不少人都咬着牙写了高出自己心理价位的标价。

   

于是,在这场投标里,排名前十的最低一家也出到十一万。

   

当魏信公布这个中标的最低价格时,各家反应不一。没中标的十六家自然都有些懊恼,因投机的、写十万带个零头的也大有人在;而中了标出价却比最低价高的珠商,也有懊恼肉疼的。

   

最为气结的就是杨明昌,他瞧了那托盘上的字,原想写十五万,却怕不保靠,自己又加了一万两,写的十六万,结果比最低价整整高出五万两!他一边肉疼,一边诅咒郑家兄妹狼心狗肺不帮他这个老父,心道左右珍珠秘方也到手了,回头非要教训下这对不孝子不可!

因全部是暗标『操』作,秘方是分别出示在中标珠商面前,而且原始方子只有一份,各人都是自己亲笔抄写了一份。有求稳妥的,自然是将那方子背得牢牢的,当夜就撕毁,省得有泄『露』的机会。

   

是否中标,大家都是只知自家不知别家,那中了标的更是丝毫不『露』痕迹。接下来的两天里,魏信依照曹颙的主意,安排众珠商在江宁游玩饮宴两日。众珠商有着急走的就走了,大部分人还是多多少少带着希望以后长久合作的心态,留下来和魏信套了两天近乎。

   

五月初八,送走最后一批珠商,魏信也得了空,向曹颙报账。刨除七七八八的费用,整个珍珠会的收入是一百四十三万七千两银子。

   

这也大大出乎了曹颙预料,他原觉得七八十万两银子就了不得了,自家珠场和茶园在经营个几年债务就可还上,现下看来,债务转眼就还清了。

无债一身轻,曹颙看了魏信报上来的账簿,长长地出了口气,脸上多了些许笑意。那把悬在头顶的利剑终于移走,接下来几年里,再攒些家底,自己就算是彻底没有可担心的。

   

魏信心里也是十分得意的,盘算的东西更多:“公子可知,这场珍珠会里六合钱庄共借贷了多少银子给珠商?”

   

曹颙笑道:“别卖关子,直说了吧!”

   

魏信凑过来,伸出一手比量了个八字:“整整八十万两。”

曹颙略有些惊奇,其实江南富庶,大富之家有百万两家产的比比皆是,但那些家产通常是由房产、田地古董物件等许多不定产构成的,家里有现银几十万两的人家都不算太多。虽然六合钱庄号称江宁第一钱庄,但从曹颙他们收集到的资料看来,六合钱庄的资本并不特别雄厚,要不然周遭这些官宦早就开始打江家主意了。虽然韩江氏母族那边有些官场上的关系,但是若是家底实在雄厚,就凭那些关系也未必能够挡住别人的贪婪之心?何况如今还是个年轻寡『妇』当家!

   

“看来倒是咱们小觑了她。”曹颙摇了摇头。

   

当初曹颙答应让江家拿三万两“入场费”揽下这笔为珠商贷款的生意,不过是顺水推舟,却也不无试试江家底的意思。之前签订的条条款款,可都是六合钱庄为这次珍珠会承担担保与风险的。没想到他们的女东家还真有几分魄力,很是痛快地接受了那份看似很不平等的条款。彼时,曹颙和魏信根据得到的情报分析,以为江家最多也就能拿出五六十万两现银。

   

“八十万两。”魏信咂咂舌:“小的派人去打听了,江家其他生意根本没受影响,这八十万两竟是轻轻松松拿出来的!原来外面都传他家百万家产,如今小的看,光现银就百万不止了。没个一百五六十万银子,一个钱庄敢这么拿出八十万两借贷?!”

曹颙见他目光闪烁,满是算计,不由戏言道:“你打的什么主意?难道要去打劫他家?”

   

魏信摇头道:“公子说笑了,小的便是有那贼心也没贼胆。不过却是有个别的道子,还是前些自己与公子提过的那个意思,想法子拿他们家的银子盘咱们的生意。”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细细解释给曹颙听:“过些时日,外面的海船就该陆续到到广东卸货了,十三行也有讲究囤货的。原也不是什么大把戏,不过是货多价低的时候囤下,货少价高时候卖出去,赚个倒手的利钱。这固然瞧的是眼力,却也是在拼家底。谁有银子谁囤的多谁赚的就多,还得不怕压银子。这三四年,咱们的买卖本钱不多,这囤货的生意并没敢自己做,不过依附些大户小打小闹赚点零头,若是现在咱们能挪来江家的银子,小的保证能给您赚个盆满钵溢!”

   

曹颙微微思索,问道:“囤货,风险会不会太大?本钱压住了不说,一旦行市不好,多少货都赔在里头。”

魏信道:“公子说的是。但广东的囤货和别处不同,都是些洋货,那些巧件物什不提,不少金银锻造,便是化了铸些别的,也是值钱的。而且只要不是吃食衣料,放不腐、存不坏,若本地行市不好,转运外地卖去,不过多搭些运费,也不会赔在手里的。只是差一个压本钱,要不怎么想着压江家的银钱呢!”

   

曹颙想想也是这么回事,一年运往广东的洋货数量都是有限的,没那么多货源,就不会出现挤兑市场的情况。而且,就算广东本地供大于求,就整个中国而言,需求量仍远远大于供应量。到时候转运出去不过是少赚些罢了,赔本的可能『性』确实很小。

   

如今,曹家虽然一举得了百万两银子,却是要去还债的。若要做这生意,还得找江家这样的。无论从资产数量上看,还是从家世背景上看,江家都是合适的合作伙伴,其实也不用欺他们,只需让六合钱庄为他们提供低息贷款就可以。

   

曹颙也在心里做了盘算。如今有了这珍珠会收入的银钱,曹家外债在基本上利索,三年内珍珠园和茶园的利润还是曹家的,有没有必要涉足囤货这个行业?是稳稳当当赚钱,还是冒些风险赚大钱?然而他很快想到李煦那边,照李煦现下的做法,说不定没几年李家就先垮了。曹颙虽然没兴趣替李家谋划,更无意于替李家买单,但是毕竟是至亲,李家真有什么,曹家也跟着倒霉,这不是轻易能摘出去的,到最后少不得要破费,还是手里多攥点银子有备无患。

曹颙『揉』了『揉』太阳『穴』:“是条好路。但总有些风险,还得从长计议。这次珍珠会顺利结束,理当开个庆功宴,就定在明儿吧,大家热闹一下。江家算是跟咱们合作的,请他们也来,到时候可以商议一下咱们这事。”

   

魏信点头称是,两人又商量了怎么做这席面,怎么和江家谈借贷。直到商量妥当了,方散了。

    *

   

回到府中,曹颙将那些银票分成几分,杨家的十五万两单独拿了出来,这个是准备留着郑家兄妹的。其他的还剩下一百二十八万七千两,留下一百二十万的整数,其他的八万七千两也单拿出来,这个是留给魏信那边。这次魏信回江宁,把广东那边生意的本钱利钱拿回不少,还是应该补上些。其他的,曹颙仍用匣子装了,去了开阳院。

   

开阳院正房里,只有曹寅在,李氏去了西府探望号称生病的兆佳氏。

曹寅披着衣服坐在炕上,虽然仍很消瘦,但是脸『色』却红润了很多。望着儿子递过来的小匣子,他简直有些不敢相信,竟然是满满一匣子银票。他粗略看下去,决不是几十万能够打住的。

   

“怎么会这样多?”曹寅放下小匣子,惊诧地开口询问。

   

曹颙回道:“商人趋利,若不是咱们要用钱,再抻抻他们的话,还不止这些。这里是一百二十万两,父亲,够平亏空了吧?儿子问过曹方,今年春茶已经上市,剩下了二十多万银子,亏空那边还剩下一百一十万余!”

   

曹寅点了点头,长吁了口气,望着儿子,脸上也多了不少欣慰。若是没有儿子早年的筹划,这三百万两银子的亏空,就算是倾家『荡』产也难以还清。不过,却也隐隐地存了愧疚,自己未能给儿子攒下家底,反而累得他为曹家亏空费尽心思。

曹颙想起去了苏州的庄常,想起一事,抬头问道:“父亲,对于苏州舅父那边,您有何看法?”

   

曹颙也是想求个稳妥,眼前自家亏空马上就能够平了,但千万别受他人连累。李家如今与总督府结亲,风头渐盛,这样下去难免取祸。且不说那噶礼与九阿哥是姻亲,与太子那边也是不干不净的联系;就说李煦如今的职责,康熙怎么会愿意他与督抚等人走得太近。他本来就充当上面的耳目,监察江南官场的,这般将自己搅和进去,只会落得里外不是人。

   

曹寅听儿子提到李煦,眉头微皱,想起前几日李煦到访之事。

   

那日,李煦来江宁,在参加总督府的寿宴前,曾先到过织造府探望过曹寅。言谈之中,『露』出几分自得来。曹寅以自家为例,再次开口提醒李煦注意亏空之事。

李煦却没有丝毫忧虑,当初是为万岁爷南巡拉下的亏空,如今有盐课的银子补上,不是刚好吗?反正都是皇家的差事,万岁爷还会追究不成?再说,之所以安排他与曹寅轮流兼管江南盐课,不正是为了让他们早日还上亏空。

   

其实,在李煦心中,对曹寅用自家银钱还亏空之事,多少有些不满。总认为,这般做作,只会使得别人为难,落得众口埋怨。这样果然显得曹家的忠心,却让其他人家难做!别人是卖不卖自家家产呢?又有几家有曹家这般的家底,能够说还就还上的?

   

这江南地界上,对万岁爷忠心的奴才又不止曹寅一人。想他李煦,也是少年伴驾,忠心了一辈子,然却始终被曹寅压了一头。说起岁数来,他比曹寅还年长几岁,窝在苏州织造的位置也将尽二十年。曹家出了个铁帽子王福晋,还要迎娶一个郡主,李家子女哪里有这般恩典?想到这些,李煦再听曹寅的劝告,就越发觉得刺耳。——曹家守着几处茶园子,金山银山一般,自然站着说话不腰疼。

   

李煦到底说了几句负气话,最后,两人不欢而散。

曹寅将那日两人见面的情节,对曹颙说了,父子两个也没有其他法子。虽然他们的个『性』都是不喜张扬,但是别人未必会愿意如此。

   

曹颙仔细回忆了下后世所知,好像曹家在雍正朝获罪的原因,有一条就是在李家抄家时,帮着私藏了财物。若是以后李家真有那么一天,过来人求母亲,那母亲怎会拒绝?不行,这简直是隐患!就算自己万一没能逃脱过早夭的命运,但是为了母亲的后半生,还是提前筹谋些为好。

   

思量了一会儿,曹颙提出自己的建议:“父亲,外祖母膝下只有母亲一个,又没有其他骨肉,是不是也该接到咱们府上,让我们尽尽孝!”

   

曹寅看了儿子一眼,明白他的用意,不禁有些皱眉,高声喝道:“李家,到底是你的母族!”瞧儿子这安排,竟似做了最坏打算,以避免李家因为高氏太君的缘故牵连到曹家。虽然是为了保全家族,但是人情这般淡薄,实在让曹寅有些心寒。

曹颙心里有些恼,但因曹寅身体不好,不愿意跟他顶撞,仍很是平静地看着父亲,说道:“这天下哪里有永不衰败的世家?就算是昔日权顷朝野的索额图与明珠,也保不了其家族长盛。江南官场,势力纵横,像父亲这般避身其外,还免不了有人倾轧;而似舅父这般掺和,能够有什么样的下场,难道父亲想不到?若是保住曹家,就算是李家没落了,我们可以给钱给地,安顿他们的家人生计。若是被牵连其中,那又有谁能够对咱们施之援手?”

   

这番话说得却是实实在在的道理,曹寅心里明白,脸上却有些放不开。难道自己活了半辈子,还用他这个做儿子的来提点?刚皱起眉『毛』,想要再训斥他几句,视线扫过那匣子银票时,曹寅终是没说出话。

   

看到儿子年纪轻轻,却竟似比自己这个做父亲的还勘透世情,曹寅不禁生出几分怅然。

   

一时之间,父子两个都没有说话,屋子里有些静寂。正巧,李氏从西府探望兆佳氏回来,见到儿子也在,很是高兴。因银票还未收起,李氏见了这么多忍不住唬了一跳。虽然曹颙说了是珍珠会上赚来的,她却仍是有些不放心。曹寅开口叫她不要跟着『操』心,这边自然他们父子会料理好。

李氏知道儿子这段日子忙着,忍不住拉了他的手,仔细打量,确实是没见他太现疲『色』,才松了口气。想到晚上这边在准备佛手海参与罐儿鹌鹑,李氏便留曹颙在这边用饭。

   

曹颙虽与曹寅有些别扭,但不愿意违了母亲的意,点头应了。李氏又打发人去春暖阁请曹颐,一家四口,一起用了晚饭。

    *

   

次日,临江楼停业内部庆典。大堂里摆了十几桌席,请的是曹家、魏家、江家为珍珠会出力的管事仆从以及临江楼的人,二楼雅间里设了两桌席,用屏风隔开,屏风内是韩江氏和郑沃雪,曹颙、魏信、郑海、曹方并江家几个大管事在外桌坐了。

   

几句客套的开场白过后,大家开始推杯换盏。酒过三巡,曹颙向曹方使了个眼『色』,曹方便和郑海起身,约江家几个管事下楼去跟伙计们喝酒。屏风内郑沃雪也向韩江氏告罪,说要出去解手。

韩江氏知道必是曹家有事相商,当下叫自己的丫鬟跟着一起出去了。外面六合钱庄老朝奉、韩江氏的舅公程文魁见了,也知其意,便叫打发了那几个管事出去,自己留下。

   

包厢里只剩下了曹颙、魏信、程文魁和韩江氏四人。

   

曹颙和魏信相视一眼,正待开口说话,屏风内韩江氏却抢先开口:“这次蒙曹公子与魏五爷不弃,让我们六合钱庄参与这桩大生意,小『妇』人感激不尽,大恩必当后报!这盏酒先干为敬,还盼以后两位多多照拂我们。”

第六卷 游龙舞 第一百二十七章 买卖

   

第一百二十七章 买卖

江宁,临江楼,二楼雅间。

   

韩江氏在屏风里说了请曹颙与魏信两人多多照拂,外边的程文魁也笑着向两人举杯。曹颙两人陪了一杯,心下有数,韩江氏这仍是急切的寻找靠山呢,只要她还有求于曹家,这下一步的借贷就好办。

   

曹颙撂下酒杯:“韩夫人却是客气了!合作合作,讲究的就是双方共赢。这次的珍珠会,六合钱庄鼎力相助,曹某也是晓得的。日后若有机会,自然首选与六合钱庄合作。”

   

韩江氏笑道:“如此便多谢曹公子了!曹公子远见卓识,小『妇』人实在佩服得紧,日后还得仰仗曹公子多多点拨我们。若曹公子、魏五爷有什么事用得着我们的,尽请开口,我们必竭力而为。”

曹颙说了声“夫人谬赞了”,魏信又笑着接口道:“正是这个理,大家都在江宁地界上,少不得有相互用得着的地方。”

   

程文魁也笑道:“老朽倚老卖老说上两句,魏五爷说得正是呢!江家底子薄,却也有几处小店营生。二位若不嫌弃,那珍珠茶叶什么的放咱们铺子里,咱们不让二位『操』一点儿心,定给您翻出好价钱来。”

   

曹家的珍珠,除了供奉到宫里些,其余都放到广东十三行去了,除了是为的卖好价钱,估计也为了保住这养珠的法子,不走漏风声。如今珍珠会一开,各地皆知,曹家的珍珠想来也就不必遮掩出售。江南富庶,民间购买能力也很惊人,江家没能掺和到养珠里,便想做珍珠专卖的生意,抢占市场。因曹家在江宁并无商铺,他们这才想做这个总代理。

   

曹颙心里明白,那茶园一桩就不知道引来多少人觊觎,珍珠哪里还敢张扬?曹家这珍珠会在江家看来热闹,但实际上对业外也是封闭消息的,尽量保持低调,这不止是曹家自我保护,也是在保护那些买方子的珠商。

当下,曹颙很是客气地说道:“多谢程掌柜为曹某谋划。这点生意也算不得什么,实不劳费心。”

   

那程文魁还要再开口,魏信眨眨眼,『插』言道:“其实这次咱们合作的着实不错,六合钱庄确实讲信誉有底子。既然程掌柜想着咱们再合作,我这里倒有盘生意,不如给了你们吧!”

   

程文魁做了个请讲的手势,魏信道:“我待做笔大买卖,需要些现银周转。不知道六合钱庄借贷与我,利银收几何?”

   

程文魁没有回答,反而是屏风里的韩江氏开口道:“这是魏五爷瞧得起我们了!只五爷也知道,我们刚刚替那批珠商垫付了几十万两银子,手里也没那么多现银,不知道五爷所需多少?”

魏信一笑:“六合钱庄的财力,我还是知道的!其实我借不多,不过五十万两。”

   

程文魁不由动容。曹家公布的暗标地价还是十一万两呢,十家买方,那就是百万白银。刚刚得了这么多银子,又要借五十万,想来是笔极大的生意。

   

屏风内,韩江氏也是一样的思虑。她微微沉思片刻,忽然道:“既然五爷这般说,想必手头不甚宽裕。小『妇』人手里还有些闲散银子,也不说借与公子的,只当出份子本钱,回头五爷拢了利回来分小『妇』人几分,五爷既免了借贷的麻烦,小『妇』人也能得几两胭脂水粉花销,可好?”

   

曹颙与魏信皆暗暗点头,这女东家着实厉害,这就要『插』一脚进来了。

魏信抿着酒,慢悠悠道:“韩夫人也不问问魏某什么生意,就肯襄助本钱,魏某惶恐。这若是折了夫人的本钱,却是不好。”

   

韩江氏笑道:“这江宁城中,谁不知五爷是有本事的?小『妇』人有什么担心的,只愁魏五爷不肯提携小『妇』人罢了!”

   

魏信问道:“不知道韩夫人能出多少两本钱,要分多少利银?”

   

韩江氏道:“魏五爷既然要五十万两,小『妇』人就出五十万两。利钱么,那也要看魏五爷多久回本了,年底回本,小『妇』人占五成利。若是三年回本,小『妇』人占六成利。五年以上,另当别论。”

曹颙一口酒险些呛到,这可真是狮子大开口,漫天要价,亏她想得出!

   

魏信也忍不住大笑起来:“韩夫人莫非拿我们说笑不成?别说您出五十万两,就是出五百万两,也不到我们本钱的三成,倒想分五、六成的利!罢了,你这点私房钱还是留着买花粉吧,魏某可不敢用了!”

   

程文魁见魏信这般大笑颇为无礼,心里微微有些恼,但想到那不止是魏家的买卖,还有曹家参合在里面。曹家有三个茶园子,又有这珍珠,前些年接驾,银子流水似的花出去,圣上赏赐的宝贝也流水似的抬进门,全江宁人都知道曹家财大气粗。这会儿魏信说本钱一千五百万两,多少有些虚夸,但想来几百万两应是有的,自家怕是占不到大头了。

   

他老人家刚待驳魏信两句,压压他气势,却听到屏风内韩江氏笑『吟』『吟』道:“魏五爷这么大的本钱,想来也不差五十万两银子周转了,实是小『妇』人莽撞失礼了。当敬魏五爷一杯赔罪。”说着,酒盏一响,她又喝了一杯。

程文魁心里叹气,这丫头还是年轻『毛』躁了些,虽然赌的是曹魏两家需要江家的银子,这才出言激将,但这般说出来若惹恼了对方,后果不堪,这些日费力和曹家套近乎的苦心就都付诸东流了。

   

魏信却也没恼,仍挂着笑:“是了,我只缺些周转的活钱罢了!其实本地钱庄实在不少,便是不能一下子拿出五十万两借贷的,二三十万两还拿得出,我多找几家就是了。那陈家的隆兴钱庄素日里都只收我二分六厘的利息,便是借银一年,利银也不肖多少。”

   

曹颙也彬彬有礼道:“六合钱庄既然不方便借贷,也无妨,韩夫人不要为难,也不必介怀。”

   

程文魁知道他们半真半假,但这时韩江氏要是说死了,那真就没有回旋余地了,忙道:“魏五爷何必跑多家那么麻烦!咱们便是想法子也得给您凑不是!买卖不在人情在,便是这次魏五爷嫌咱们本儿小,不用咱们,待下次咱们收回些银子,再向魏五爷效力也不甚迟啊!”

曹颙和魏信嘴里打着哈哈,只吃酒不答话。

   

韩江氏却笑道:“魏五爷却是欺我『妇』道人家不谐外事了。您做的定是要压本钱的大买卖,这才需银子周转吧。隆兴钱庄确是拿得出三十万两,却不知道他们肯不肯这银子在外面压上一年半载。——那他们自家别的生意便不用做了。”

   

程文魁一听急得暗暗跺脚,谁知道韩江氏话锋一转,又道:“我们受魏五爷恩惠良多,不敢赚您的银子,但魏五爷您也是知道的,商家素来有些个忌讳,不能做蚀本的生意。小『妇』人倒是诚心想要随着二位发财。要不这样,五十万两就五十万两,魏五爷说个分利的法子来听听,合适不合适的,咱们打个商量。”

   

魏信等的就是她这句话,当下装的十分不在意:“隆兴钱庄贷银子给我,才收二分六厘利息,韩夫人您说我分您几分?”

韩江氏是一点儿不信魏信能从隆兴钱庄拿到三十万这么多的,以她对江宁几家大钱庄的了解,还没有哪家敢拿二十万两以上在外面压一年的,利钱也不会收这么低。当下她略一寻思,还价说要占四成利。

   

魏信就和她展开拉锯战,曹颙和程文魁在一旁的打圆场,偶尔『插』上几句,各自相帮己方。最后定下来二成半利。

    *

   

韩江氏随着程文魁方离开,就见曹方面带焦『色』,搓着手进来,对曹颙道:“大爷,有点棘手!”

   

曹颙与魏信彼此看了一眼,满是疑『惑』,就听曹方说道:“大爷,方才来了一个人,是山东日照王家的小厮,他们东家在扬州城外被绑架了!”

山东日照王家,是北方最大的珠商,他们这次来的是家族的当家人王鲁生就是珍珠会那晚曾上台来验珠的那位中年汉子。他家,也是这次暗标标价最高的,二十万两银子。因为财大气粗,那王鲁生是极讲排场的,随从护卫不下几十。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被人随便绑去?

   

“大爷,要不给他点银钱,打发了,让他去扬州衙门告去!”魏信开口道:“他们已经离开了江宁,实在与咱们不相干系!咱们要是『插』手进去,却又是浪费银钱,又浪费时日”

   

曹颙眉头微皱,在珍珠会之前,他就曾担心过会不会因秘方的缘故,引出什么事故。如今看来,却是怕什么来什么。因为诸家投的都是暗标,谁都不知道是哪十家中的,但是王鲁生实在太显眼,谁都知道他的实力。却不知是谁家这样大的胆子,使出这般手段。

   

对方既然不在江宁地界动手,看来也是有几分顾忌的,但是毕竟是因珍珠会引起,又关系到人命,曹颙怎能无动于衷。想到这里,他摇了摇头,对魏信道:“这事咱们得琢磨琢磨,但是你放心,误不了你南下的行程。”

“公子,这保不齐就是其他珠商所为,若是咱们这样『插』上一脚,『逼』得那些人狗急跳墙,将咱们的方子公之于众可怎生是好?”魏信还是有所顾忌。

   

曹颙也是头疼,略略思索后,对曹方道:“那小厮安置在哪儿了,带他过来!”

   

曹方应声去了,不一会儿,带了那小厮上来。

   

那小厮不过十三、四岁,完全的乞儿妆扮,身上都是泥,头发也有些零落。因跟在他家主人王鲁生身边,他是识得魏信的,知道对方是这边珍珠会的主办,当即跪在魏信身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道:“魏五爷,您可要救救我家主子啊!若是再晚些,我家主子怕就是『性』命难保。”

魏信看了眼曹颙,见他点头,方开口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是哪里遇到的劫匪,其他的随从呢,为何只跑出你一个,你仔细讲来,切不可有所遗漏!”

   

原来,王鲁生是前日一早离开的江宁,因着急回山东,一路没怎么歇着,当晚就到了两百里外的扬州。在扬州歇了一晚后,昨儿一早就出城,一路往北,不想才行了一个多时辰。众人就觉得有些不对劲,有马匹倒地,众人也开始有人下吐下泻。

   

起初,大家还以为是天热跑得急了,随后见倒地的马越来越多,就有些觉得不对劲。这小厮叫郭四儿,因在众人中年纪最小,肚子泻得最厉害,跑到树林后一连拉了三次,还觉得不爽利。因想着要换个地方再拉,往后退了几步,却刚好是个斜坡,失足滚落下去。没等他爬上去,外边已经是“嗒嗒”的马蹄声响,随后便是打斗声。

   

郭四儿惊魂未定,正想着要不要爬上去,就听自家东家高声说道:“诸位侠士且慢动手!俺是山东沂州府的王老七,平生最爱交朋友。若是兄弟们手头紧,支会一声就成,不必伤了和气!”

打斗声渐息,随后就听有人回道:“请问你可是人称‘活孟尝’的王鲁生王七爷?”

   

又是自家东家的声音:“正是兄弟俺,这位好汉,不知与俺有什么误会,万事好说!”

   

那人沉默了一会,方道:“王七爷虽在山东,但是兄弟也听过七爷的大号,本不应叨扰。但兄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实在是没有法子。兄弟这百十来号人总要混碗饭吃,今儿就要先得罪七爷。兄弟也不愿意与诸位为难,只是眼下诸位已经在扬州城里着了道,眼下便是再打下去也没有意思。若是七爷信得过兄弟,就到兄弟那边做个客,兄弟那边的野味却是地道。”

   

那人说完,郭四儿就听自家东家笑道:“既然这位兄弟盛情相邀,俺王老七哪儿还能给脸不要脸。走,这回要与兄弟好好喝上两盅。兄弟可要好好招待俺,俺对这山里野味可是稀罕!”

第六卷 游龙舞 第一百二十八章 程家

第一百二十八章 程家

   

郭四儿趴在草坡下,直待马蹄声远了,方战战兢兢地爬上来。第一个想法就是回扬州城去报官,不过等他走了小半天,到得扬州城外时,却想起那强盗的话来,他们是在扬州城里着的道儿,那马匹肯定让人下了巴豆。

   

事关主人生死,郭四儿那自然是十二分的小心,想着就算那伙歹人没发现他跑了,到衙门来堵;仅凭他一个小厮,身上只有主人随手赏的几颗金瓜子与星点碎银子,怎么能够使动官府出面来救主人?因顾忌重重,他就捡起旧日的勾当,拿几个铜钱与一个乞儿换了衣裳,去衙门周围转了一圈,果然发现有些鬼祟的人向人打听一个小厮。他骇得要死,实在没法子了,就想到了这次珍珠会的主办者魏信。当即,也没在扬州停留,连夜雇了车返回江宁。

   

讲述完这段遭遇,郭四儿又是一番大哭。

曹颙始终盯着郭四儿的神情,这番讲述不似作伪,但仍让人心有疑虑,开口问道:“你说自己本是乞儿,不是王家的家生子,那为何还这般出头?若是寻常人,遇到这等祸事,怕是早就远遁了!”

   

郭四儿本来哭得伤心,听到这番话,立时横眉怒目,因见曹颙坐在魏信旁边,衣着不俗,不知他是什么身份,怕得罪了他连带得罪魏信,便也不敢回嘴,只是用袖子擦着眼泪,对魏信道:“魏五爷,小的自幼父亲双亡,原是济南街头的的乞儿,有年冬天差点冻死在街头,是我家东家救了小的。我家东家最是心善,这沂州一代,谁不晓得我们东家是大善人。小的受了东家的救命之恩,哪敢丧了良心远避!”

    

魏信点了点头,随口又询问几处他方才提过的细节。多是前后颠倒,忽左忽右的,郭四儿俱都回答上来,与方才讲述的并无不同。

   

曹颙心里明白,看来这郭四儿说讲述的都是实情了,便示意曹方先带他下去。

“公子,若是如这小厮所述,那就是对方早有预谋,步步为营,就是奔这珠方来的,又买通山匪,怕是王东家的『性』命堪忧!”魏信说道。

   

“扬州的山匪?”曹颙很是奇怪:“没听说扬州附近有什么深山老林,怎么还会有山匪肆虐?这扬州的地方官不管吗?”说到这里,心里有些明白:“或许不是扬州地界的山匪,再或许根本就不是山匪!”

   

“公子说得极是,扬州为烟花繁盛之地,又遍地是盐商,鱼龙混杂,说不定是哪帮哪派打着山匪的幌子出来做些无本生意。”魏信点了点头,说道。

   

“这件事,你暂时就不要『操』心,回家陪老爷子老太太几日,等六合钱庄的银钱到了,再启程南下吧!”曹颙心里有了主意,对魏信交代。

“那怎么成?反正六合钱庄的银钱定在十五日给了,眼下还有好几日,若是公子打算去扬州查看,小的自然要跟着去的!这些年在广东也交到不少好朋友,扬州的也有两家!小的知道公子是体恤,想让小的在父母身前尽尽孝道。但公子还不知道我家老爷子与老太太吗?小的若真在家里住上几日,怕就要给小的说个媳『妇』拴住,到时哭天抹泪地不让小的南下了!若真是那样,小的可就要埋怨公子了!”魏信忙摇头道。

   

曹颙看着魏信苦着脸的样子,知道他确实不爱在家里待着,便点头允了。

   

曹颙想到府里,自己回江宁这两个多月,还从未在外留宿过,也没有出去江宁。总要想个说辞,让父母安心。

    *

   

六合钱庄,内账房。

核完最后一笔账,韩江氏推开算盘,从一旁玉匣里拿出张浅红薛涛笺,一边提笔写字,一边向程文魁道:“这边的银钱不够了,还得烦劳舅公跑一趟扬州,从信云庄那边拨些银子过来。”

   

程文魁接过笺子,见写着一百万两,皱眉道:“小姐才从信云庄提过百万,现今又要提百万,这不太稳妥吧。虽然这边魏公子银子要的急,咱们的存银去了那五十万两,还有二十来万,依老夫看,足够这边生意营生的了。况且珠商那边的银子,最多三四个月也就能收回来了,本加利亦有百余万两,何必再去扬州提银子?银子放在这边到底是不如放在扬州踏实。”

   

韩江氏道:“嗯,这我知道。我这一百万两,却是备着那魏五再来借的。”

   

程文魁奇道:“再来借?”

韩江氏点点头:“他们刚收了百万的款子,这会儿还来跟咱们借银子,却是为何?是极压本钱的大买卖无疑,却未必是只缺周转的银子。我料他们是自家的银钱不舍得压,而要借贷,又利滚利,怕是压不起,所以找上咱们,想省份利钱。五十万怕是投石问路吧!吃了甜头,他们还得来。压本钱的买卖,大抵是压的越多赚的越多,他们还想赚更多,自然要压更多。咱们也就跟着赚些。”

   

程文魁听了这番话,仍未展眉:“话虽如此,但,小姐,唉,不是老夫说嘴,你今儿着实急躁了些。既知他们想要银子,让些利钱给他们又何妨?便是不指望曹家庇佑帮衬,也不当得罪于他们。在江宁地界上,得罪了他们,那就是条死路。到时候咱们就真的只能回扬州了。”

   

韩江氏不以为然,淡淡一笑道:“那就回扬州好了,毕竟舅舅们不过要些银子,这里江家族人却是想要我的全部家当呢!曹家要能帮着把江家收拾了,我宁可给他们五十万两!可您没瞧曹大公子的意思?竟是半分麻烦都不沾手的。他可不是凡人,我竟琢磨不透他呢。瞧着,五十万两入不得他的眼,便是我给他百万,他怕也不肯帮上半分。眼下,他们既然想不搭人情的要银子,在这江宁,除了咱们家,没有谁家能给得起、压得起了。除非他们不想做那生意了,否则就只能找咱们。他不想搭人情,咱们又何必赔钱供他们?”

   

程文魁瞧着韩江氏眼角眉梢带着倔强,不由摇了摇头:“哪有那样简单?”

韩江氏笑道:“却也没舅公想得那样麻烦。舅公且想,若曹家想借由子吞了咱们的家产,扬州的舅舅们肯答应不?到时候他们得比我还急!就算曹家权势再大,程家也不是任由人捏拿的!”

   

程文魁说服不了她,也不再纠缠这件事,但仍是劝道:“只是你这『毛』躁的『性』子还得磨。你呀,也不知道随谁,和你爹娘都不一样,倒有些像咱家大老太爷了。”

   

韩江氏叹了口气,怅然道:“可惜我不是大老太爷那一支的,不然何惧他们?反正京里还存着银子,他们若再『逼』我,我就到京里寻三堂舅去。”

   

程文魁也喟然不语。

韩江氏沉默了片刻,道:“还是提些银子过来吧,现在扬州那边也没什么生钱的买卖。这边二成半的红利,虽不多,可若他们做的好,也能翻出百余万两来,不妨赌上一赌。”

   

程文魁点头道:“既然小姐这么说了,我明儿就去扬州提银子。”

    *

   

曹颙回到织造府,先回求己居换了衣裳,用盐水漱漱口,盖住了酒气,随后才去开阳院给父母请安。

   

上房偏厅,李氏主位坐着,曹颐下首陪坐,正听两个媳『妇』子回话。看到曹颙来了,那两个媳『妇』忙俯下身子来请安。

曹颙看到那为首的媳『妇』子,却是上个月随着她男人进京送礼的曹元家的,便问道:“你们几时回来了,元大哥呢?”

   

曹元家的回道:“回大爷话,奴婢们是申正到的码头,酉时回得府里。奴家男人方才去给大爷请安,因大爷不在,便先去了库房那边,将京城带回的礼物入库!”

   

曹颙点了点头,因都是家务琐事,也没有多问,便进了里间去见父亲。

   

曹寅坐在里间的椅子上,披着件衣服,正拿着卷《杜工部诗集》看。

昨天曹颙提议要接高老太君来江宁的提议,曹寅想了一晚,实在想不出比这更好的法子。

   

曹颙给父亲请了安,又询问了几句饮食上的话。

   

曹寅以为儿子是为李家之事来的,『揉』了『揉』眉头道:“昨儿你说的事,为父仔细思量过了。虽还未同你母亲商量,但想必她也是乐意的。如今想想,倒是为父的疏忽了,你想得很是妥当!”

   

曹颙没想到曹寅能够这么快妥协,原以为还要再劝几次,见他这样应了,微微有些意外。上次见到外祖母,还是他七岁那年。与祖母的老迈不同,外祖母高太君年岁并不长,比曹寅大不了几岁。又因丈夫死的早,高太君一只跟在嫂子文氏生活在一起,愿不愿意来曹家还真是难说。若是老人家不愿意来,怕还是要鼓动鼓动母亲这边。曹颙心里盘算着,看了父亲一眼,见他也沉思着,不知是不是也想到了这点。

“父亲,明天儿子打算去趟扬州!”曹颙想起正事,开口对曹寅说道:“有户山东的珠商在那边遇到些麻烦,儿子与魏信想过去瞧瞧!”原本他是想随口编个谎话的,但是话的嘴边,却不知为何又如实说出。

   

曹寅想到昨儿那满满一匣子银票,皱眉道:“打方子的主意吗?莫非有官家介入?”

   

“这个儿子不知,只是有些蹊跷,据那回来报信的小厮讲,对方似乎请了山匪出面,将那珠商与其随从护卫都绑了去!”曹颙说到这里,将扬州那边的大致情形讲了一遍。

   

曹寅思索片刻,开口道:“扬州附近虽没山匪,但那附近的江面上却有几伙悍匪。前两年曾出兵剿过一次,不知哪里出了纰漏,只抓到些小鱼小虾,大头都跑了,不知是不是他们!”

曹颙觉得有些不对头,若是江匪,到岸上接买卖不知算不算犯忌讳?那些人骑的马匹是哪里来的?若是原本就有的,那他们的水寨规模肯定不会太小,否则哪里有地方放马?

   

曹颙沉思了一会儿,又道:“扬州各大盐商世家也多有护院保镖,平平常常拉出个百八十人的队伍并不是难事!只是盐商富足,应该不会为了银钱接外边的活计。还是仔细在客栈、码头,打听打听那些捞偏门的吧!”

   

这确实一番谆谆教导了,曹颙点头应了。曹寅本想劝儿子小心行事,先派人过去打探仔细,再过去,但是转念一想,这扬州还是江苏地界,离江宁又近,要是这样都不放心,那儿子什么时候才能成事?他不再多说,只是从柜子里取了纸笔,写了封亲笔信,交给儿子:“扬州盐商中,以歙县程家为首。程家先人,曾在平三蕃时带头捐过军饷,与朝廷是有大功的!历年接驾,民捐中他家亦是大头。仔细算起来,他家与我家算是几辈子的交情了。这是我给他们当家人写的信,若是到了扬州,你需要人手的话,可以去找他们家!”

   

这歙县程家,近些日子曹颙可是久仰大名。他与魏信之所以打六合钱庄主意,也与韩江氏与程家的关系有关。韩江氏是程家支系外孙女,背后依仗的就是这程家。程家是盐商世家,传了好几代人,家族子弟出仕者众多,家资不是一般的雄厚。就算她手头银钱不足,通过她来从程家那边搭上关系也是好的。只是没想到,这程家还是曹家的世交之一。这些年来,并不见他们怎么往来江宁。怪不得顶着江南第一盐商的帽子,还没人打主意,原来他们是砸银子在康熙面前挂了号的,也真真是财大气粗。

第六卷 游龙舞 第一百二十九章 剿“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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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剿“匪”(上)

王鲁生在扬州驻留的客栈是城北的平安居,经过打探,只知道前几日走了个马房伙计。听说是家里老娘病重,辞工回乡去了。

   

虽然怀里揣着父亲的亲笔信,但曹颙却暂时没有动用程家人的打算。魏信认识的那两位朋友势力虽比不上程家,但是打探城里地界的风吹草动却也不成问题。五月初八当日,扬州城西赵家的四少爷辰时带人出去跑过马,午后回来的;城南卢家的大管事带着几十护院,护送十多盐车去安徽天水;漕帮扬州码头的杜老八也带人出过城,却是乘船到镇江,与镇江码头的有点小摩擦。除此之外,扬州城那天并没有出动几十人马的地方。

三家人之中,看似只有赵家四少爷有所嫌疑。但是花了点银钱,从那日随从赵四少爷出城的仆人中买通两个,知道了那日的行程。哪里是什么打猎,不过是那四少爷瞒着长辈,带着位客人,去城外一处园林喝花酒。那位客人是位年轻公子,下人也不知到姓名,只知道四少爷对那人很是尊敬,称那人为“二哥”。午后,那“二哥”却未随四少爷一起回来,好像是得了个美人,在城外的园子里“松快”。

   

等魏信与曹颙得了这些消息,曹方那边已经报案回来,还带了衙门里的一个师爷、两个捕快并一顶官轿。扬州府知府赵弘煜来了。他是去年三月到扬州任上的,来也巧,这赵弘煜是镶白旗的,正好是淳郡王府的门人。若是论起主从来,这曹颙正好算是他的半个主子。

去年淳郡王府大格格指婚曹家,赵弘煜当然是知晓的,除了往京城这边送贺礼外,江宁曹家这边自然也没落下。这论起来他与曹家也不算外人了,自然这官做得就越发踏实。

   

只是没想到,一不小心竟然出了纰漏,在这扬州地界上二十几号人竟然光天化日下匪徒给绑架了。偏偏他们动谁不好,动得还是曹家的远亲,怨不得隐隐听说曹家这两年也经营珍珠生意,原来他们有山东王家的关系。

   

虽然曹颙与魏信并排站在一块,但是赵弘煜一眼就认出哪个是曹颙,心里还忍不住嘀咕道:“怨不得主子愿意将大格格许给曹家,莫不是看中了他的容貌?”面上仍是一团和气,毕竟曹颙还没娶大格格,也不用自称“奴才”,口道:“怎敢劳烦大公子亲来?在赵某辖下竟有这般匪人横行,实在是愧疚难安。公子尽请放心,赵某定竭尽全力、早日寻到那帮匪徒救回贵亲!”

   

曹颙来扬州前,曹寅已经对他提了赵弘煜的身份,因此对他这般热情也并不意外,笑着请进屋内,寒暄了几句。

赵弘煜先问了曹寅的病情,随后提到京城的淳郡王府,自然少不了对曹颙这桩“御赐姻缘”的恭维。

   

这一奉承,就是大半个时辰过去。曹颙还好,在京城磨炼出来了,对这些官面上的话笑着听着。魏信在一旁,可实在憋闷得够呛。因他正对着曹颙,曹颙刚好能够见到他挤眉弄眼的模样,心里暗暗好笑。其实他也着急,想早点去案发地点瞧瞧,奈何场面话不得不说。好不容易绕两个弯子送走了赵弘煜,众人便骑马出了扬州城。

等到了那片树林,曹颙心里暗暗庆幸,因这两日没下雨,这边道路两边还留着已经干涸的马粪。既然当日王鲁生这些人的马都被喂了巴豆,那就算是被拉走,路上也难免有所痕迹。何况,又是拖拖拉拉的几十人,青天白日下想要完全隐匿行踪那是不可能的。

   

那两名捕快,一个叫张鹰,一个叫韩周正,都是三十多岁,看起来很是精明干练。看来他们也是想到了马粪的问题,双眼放光,一人往北、一人往南,各自查看了,终于有所收获,在南边一里外,又发现了与林中相似的马粪,其间还有尚未消化的巴豆。

就这样一路查下去,到了十里外的泰安镇。经过打听,却是在前天下午有一伙骑马的人在镇郊过去,往镇东的“望凤庄”去了。曹颙等人近前看了,那是临河而建的庄园,丈高的围墙,二里见方的院子,远远的还能够看到他们的私家码头,那边还停留着好几艘船。

    

曹颙不禁眉头微皱,若是这些人真隐匿其中,那打草惊蛇的话,他们就有可能从水上逃窜。

   

那两个捕快显然对这一带极熟,张鹰指着远处河心的几个岛屿,对曹颙介绍道:“曹爷,这就是咱们扬州的‘七河八岛’,其间有高水河、太平河、金湾河、凤凰河、新河、壁虎河、古运河,这里有壁虎岛、凤凰岛,自在半岛、芒稻半岛、金湾半岛、聚凤岛、新河岛与山河岛。这庄子正对的就是凤凰岛,估计就是因这个缘故,才得了这个名儿!若是这庄子里的人与岛上的人无干系还好,若是有所相干,那事情怕是要难办!”

   

另外一个捕快韩周正也在一旁道:“是啊,曹爷,要说咱们这扬州地界,本来也是消停的。自打十来年前,不知哪里来了伙凶徒,盘踞在这‘七河八岛’一带,虽没有太过张狂,但是隔三差五却总要犯上点案子。上任府尊大人为了还这一方百姓平安,请了上命,调了扬州的绿营,想要剿匪了这帮凶徒。因行事不机密,让他们晓得了风声,提前驾船离去。等官兵撤退了没日子,这帮人自然是卷土重来,官府也实在没法子。那些绿营兵各个都是大爷,哪里肯白白劳烦的,把这沿岸的大户搜刮了一番辛劳费才肯罢休。那府尊大人极是爱民,这番这般善举,却又扰民,本已愧疚难安。偏有人落井下石,不知怎么使了关系,给大人定了个‘办差不利’的罪名贬官……”

曹颙心下暗叹,自古以来“官匪一家”,这个定是不会错的。若是没有官府的势力,这些人怎么就敢在这繁华地界落地生根?看来是有人嫌那知府多事,暗中使了绊子。曹颙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噶礼,不过想想又否了。那前任是去年三月被罢官的,但是噶礼还在京城为官,前任江南总督尚在。

   

既然绿营兵不好使唤,调动起来也麻烦,那衙门这边呢?扬州是大府,衙役捕快也应不少。想到这些,曹颙问张鹰与韩周正二人道:“不知贵府能够出动多少人手出来?”

张鹰和韩周正皆是面上『露』难『色』。张鹰低头算过,摇了摇头:“不瞒曹爷,不过三四十人,不少人都领了差事下去。但若是曹爷能够等到明儿,咱们还能再凑些人来。”

   

兵贵神速,等他们拼凑人手怕是要误事了。曹颙向张鹰与韩周正拱手道:“劳烦两位回趟衙门,将这里的事向赵大人禀告,并且请他下个‘剿匪’的手令下来,咱们也好师出有名。”

张鹰与韩周正也是识趣的,眼前这位可以是府尊都要亲自拜见的曹家大公子,自然也带着几分殷勤:“曹爷放心,咱们这就快马回去,顺着着将衙门的人手带来!”

   

曹颙笑着道:“那就劳烦两位,如今天也热,自然也不能让大家累着,不管这剿匪结果如何,只要来这面的捕快衙役,曹某定当酬谢!”

   

两人虽口称不敢,却是笑着合不拢嘴地上马去了。

   

曹颙又从怀里掏出了父亲的信,交给曹方,让他去向程家借上一百人手。随后,又让魏信去找那两个认识杜老八的朋友,让他们像漕帮借十条船与几十水面上的人手。

“公子,这一会儿还不知情形如何,若是这般匪徒凶恶,难免一场恶战。公子身份贵重,万不可亲临险境!”魏黑在一旁劝道。

   

小满也急得不行:“是啊,大爷,这般也太仓促了些,若是这庄子里真是岛上的水匪,那可怎么得了?”他被上次因多嘴,被曹颙下令跟着他大伯曹元“学管家”去了,上个月又去了趟京城,昨儿才回来。知道曹颙要出来,一步也不肯落下地跟了出来。

“就是,公子还是到镇上喝茶等着消息就成。倒不是不信公子的身手,实在是我老白手痒痒地狠,想趁这个由子好好地开开杀戒。公子自幼信佛的,菩萨心肠,自然见不得这些!”魏白嘴里叼着根草棍,望着不远处那庄子,满脸地兴奋之『色』。

   

曹颙苦笑,自己信佛?这是哪儿跟哪儿,不过是被父亲送到清凉寺吃了两年斋罢了。人也是杀过的,还信守什么杀戒不成?他也不多说,只是摇摇头。

魏家兄弟是知道他的脾气的,知道再劝也无用,只好悄声吩咐了从府里带来的十多个护卫。等到一会儿战起,不许妄动,护着公子要紧。当然,就算不用他说,众人心里也晓得,大家的身家『性』命可都在公子身上。

   

约『摸』过去了大半个时辰,却是曹方先回来的,随同而来的还有程家的百名护院。皆是身强力壮之辈,看着就很有气势。为首之人,是个二十七八的汉子,下马来给曹颙问好,自道是程家子弟,名字唤程梦昆,是奉来当家人之命来曹家大爷跟前听候差遣的。

   

说话间,远远地有十多条从水路过来,小满眼睛尖,看到了前面船上站着的那人,对曹颙道:“大爷,是魏爷他们来了!”

   

等到其他的船一字长蛇地封住水面,曹颙就请程梦昆下令,让程家的人将庄子围住,主要人手堵住他们的几个门。

看看天『色』,已经将尽日暮,那庄子里的人也似乎察觉出不对,开始有人探头探脑地张望。见外面情况不对,就开始大门紧闭。

   

曹颙心里越发笃定,换作良善人家,早要派出人来打探,眼前这般不是心里有鬼还是什么?

又等了两刻钟,扬州府的差役方到。人来得到全,除了三十多衙役外,同来的还有赵弘煜与一个眉目与之相似的年轻人。

   

那赵弘煜是文官,一路骑马过来看来也是颠得够呛。但,望着这岸上,河里百十号人已经将庄子团团围住,他脸上满是焦急,忙下马奔到曹颙身边,指了指庄子那边:“公子,这可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这是误会啊误会!”

曹颙见他这般,皱眉道:“赵大人,此话何意?”

   

赵弘煜擦了把汗,苦笑道:“公子,这里是李家的别院,苏州李大人家的,眼下公子的二表兄正这在此避暑!”

第六卷 游龙舞 第一百三十章 剿“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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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剿“匪”(下)

苏州李家?自己的二表兄?曹颙望着不远处的那庄子,微微地皱着眉。

   

赵弘煜声音压得很低,除了曹颙,只有站在他身后的魏家兄弟听见。魏黑看了一眼,丈外与小满站在一起的郭四儿,又看了看另一侧的曹方与程梦昆,隐隐觉得有些不妥当。这事情实在有些棘手,却不知公子会如何应付。事关曹李两家,说不定就要出大『乱』子,到时候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李家又是公子的母族,若是处理不当,怕是母子之间也要生嫌隙。

赵弘煜见曹颙面『色』微沉,脸上的汗滴渐下。他也不是傻子,方才两位捕快回去衙门请他的手令时,已经将调查的情形说了个大概。那伙在扬州地界光天化日绑架了王鲁生主仆二十余人的,十有八九就在那庄子里。可是庄子又是李家的,这是怎么话说的?让人看了实在糊涂。

   

曹家言道,这王鲁生是他家远亲,虽不知真假,但是既然能够劳烦他家大公子亲自出来料理的,想来自然是关系亲近的。曹家势大,李家如今也不含糊。自曹寅病后,李煦接替了两淮巡盐使的差事,又与总督府联姻,已经渐渐有取代曹家之势。若不是曹家长女成了平王福晋,大公子又眼看着成了皇孙女婿,怕是已经被李家取而代之。

   

赵弘煜实在为难,这江南地界,谁不知曹家、李家与孙家是“联络有亲”、“一荣皆荣、一损皆损”的,怎么会出眼前这般状况?竟不似亲人,如同仇人了一般。

   

“公子,这是不是请程家与漕帮的兄弟先回去!”魏信低声对曹颙道。事态发展至今,再这样人多势众,非但没有原本的意义,反而更容易引起流言蜚语。

曹颙嘴角牵了牵,心里对李煦与李鼎腹诽不已,真是当官『迷』了眼,傍上谁不好,非要往臭名昭著的噶礼身上靠。眼下这般阵仗,是什么意思?是真窥视曹家的产业,还是叫人拿了当枪使唤,要借此探探曹家的底线?莫非他们就认定了,曹家会百般忍着?!

   

“大公子,让小犬进庄,与李家二公子说明干系,解了这场误会吧!”赵弘煜擦着汗建议着,眼下这般情况,双方都需要一个台阶,只好他这个地主来充当润滑油。

曹颙闻言,笑着看了眼赵弘煜:“我若说里面是‘匪’呢?赵大人能否出个手令,请扬州的绿营前来帮忙剿‘匪’?”

   

赵弘煜听得心里一颤,难道曹家与李家要决裂了?这自己未来的主子肯定要护的,可那总督府的侄女婿也不能不管啊?

他还要开口再劝,曹颙笑着摆了摆手:“赵大人,请绿营兵协助剿匪,也是为了免下后患而已。”说道这里,他指了指那座庄子:“咱们外面,虽将近两百人,但是却不知他们到底有多少人。万一双方实力相当,难道赵大人愿意看个两败俱伤的情景?”

   

曹颙虽笑着,但是神情却难掩冰冷。赵弘煜大惊失『色』,这要是调请驻防绿营的话,就要闹大发了,少不得上达天听。不管这两家如何闹腾,自己这里怕是要被上面看成是“不识抬举”。想道这些,他为难地问道:“大公子,那李二公子?”

   

曹颙摇了摇,叹息道:“二表哥实在是倒霉,怎么那帮劫匪哪里不好躲,就这般赶巧占了他家的庄子!我们是表亲,我这个做弟弟的自然是责无旁贷!”说道这里,声音却变得有些深沉:“那些绑匪既绑了我家远亲,又来打扰我表兄,实在是可恨至极!若是我那远亲有了闪失,若是这些歹人敢有所反抗,我这里也只好要战上一战!”

   

赵弘煜能够做到知府之位,也是宦海沉浮十多年的,听曹颙的意思,竟似又要保全那王鲁生的『性』命,又要李鼎有所交代,否则的话怕就要大动干戈。

这般赤『裸』『裸』的威胁,实在是让人不解。赵弘煜不知道其中的弯弯道道,以为不过是曹李两家起了点误会摩擦,自然无什么干系。大家彼此“哈哈”笑过,一个“误会”二字就什么都揭过了。至于那王鲁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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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书网』辞糊弄过去就是。因此,他对曹颙不由生出几分畏惧来,没想到他年纪轻轻竟如此犀利,这一番话说出来,是一点让步的余地都不给。

   

暮『色』渐黑,河面上魏信那里已经派人乘坐小船上岸,催问何时动手。

那随着赵弘煜而来的年轻人,见前面庄子被团团围起,连水路也堵得死死的,心下很是着急。虽不知眼前这位到底是谁?但是既然连父亲都要恭敬对待的,他当然也不敢放肆,只是远远地眺望庄子那边,想着温文尔雅的李家二公子这般被扫了颜面,会是怎样的恼怒。

   

赵弘煜脸上变幻莫测,不知在想着什么主意。曹颙却没有耐心让他选择,笑着指了指那边的年轻人:“那位就是令郎吗?前儿与我表兄出城狩猎的那位?呵呵,实在是巧!”

   

赵弘煜顿时脸『色』苍白,忙抱拳对曹颙道:“大公子明鉴,小犬虽年少荒唐,但却万万没有那胆子勾结歹人!”

   

“这个我自然晓得,我自己觉得令郎气宇轩昂、眉目之间正气尽显。”曹颙从容说道:“若是因令郎明察秋毫,破获了扬州境内这桩大案,辅佐大人剿灭了这些凶徒,保地方百姓平安,怕就是万岁爷,也要赞大人教子有方,令郎自然也少不了谋个好出身。”

赵弘煜听着心动,但噶礼与李家却不是那般可以得罪的,心里还在犹疑。曹颙冷笑两声,不再看他,回头对魏黑道:“派个人去程家,曹颙请他们再派两百人手来这边,怕是我人小势微,劳烦不起府尊大人出手令来请绿营了!”

   

“是,公子!”魏黑应声答道,转身便要往程梦昆那边去。

赵弘煜忙出身止住,又哭着脸向曹颙说道:“大公子,这可不是折煞人了!且不说公子是大格格的未婚夫婿,是赵某将来的主子!您看这样成吗,就让小犬先带几人去探探那庄子的底细,若是李二公子为人英明,制住了那帮绑匪,却不是更便宜吗?省得这般里外不通,等到动起手来,误伤了却也不妥当。”

   

曹颙笑着点了点头:“赵大人说得是,尊者有命,我也只好听从,那我就让诸人再等等!”

赵弘煜陪了笑,唤过儿子,低声交代一番,让他带着两个心腹家人奔庄子侧门去。

    *

   

望凤庄,正堂上。

   

李鼎面『色』阴沉,望着对面的锦衣汉子,冷笑道:“干都大哥,怨不得您这忙人,不在江宁帮着总督大人管理府务,到有闲情约我来消暑,这番布置确实不小,莫非,真当我李家人是傻子,如此好欺吗?”

   

那锦衣汉子正是噶礼的庶子干都,看出李鼎着实恼怒,忙笑着说:“哎呀,这里哪里话?咱们兄弟一向投契,我哪里会弄那些幺蛾子!前些日子,祖母大寿,咱们喝酒时,不是还提到这曹家的生意委实叫人眼热吗!我这也是一时糊涂,对那珍珠方子动了心,却也没打算吃独食,这不是巴巴地叫了兄弟来吗!”

李鼎冷笑两声:“是要拉兄弟发财,还是要使我做盾牌,干都大哥心里有数。只是眼下外边已经被围了,还是请大哥来拿主意,兄弟我可担不起‘勾结’匪徒这个罪名!”

   

干都挑了挑眉『毛』,刚想再说,就见这边庄子的管家过来通报,说是赵四公子来了,已经到了门外,要见二公子。

   

李鼎还未说话,干都就道:“这不是给公子送台阶来了,我就说吗,这江南地界上,谁还能不给你我两家颜面!”

   

李鼎面『色』也松快些,觉得自己方才有些太惶恐,说话有些重,想要对干都说两句软话,但见他满脸算计,心里顿时腻味得不行,扬了扬手道:“请赵四公子进来说话!”

干都本是想要退出去,却是来不及了,只好硬着头皮,侧身低头坐在那里,借喝茶来遮住自己的脸。

   

赵四公子大步踏进来,虽见干都的身形有些眼熟,但是眼下却没空理会那些个,面带焦『色』,将李鼎上下打量了,见他确实毫发无伤,方道:“我的好二哥,你可是吓死兄弟了?方才我实在是悬心,眼见哥哥平安这才踏实些!”

   

李鼎听这话有异,微微皱眉,开口问道:“外边那些是什么人?”

   

赵四公子顿时带了几分喜『色』:“是哥哥的表弟,曹家那位大公子。”说到这里,压低声音道:“哥哥是不是遇到了麻烦?”

李鼎斜眼看了干都那边一下,曹颙到了,看来是为了王鲁生而来。也并不奇怪,还未出江苏,就劫了与曹家做买卖的珠商,这不是打曹家的脸是什么?

   

赵四公子见李鼎沉默不语,不禁有些埋怨:“小弟一向与哥哥亲近,哥哥竟还见外不成?若不是父亲对我说知,我还不知这庄子里竟然进了歹人。哥哥这院子,我也来过,也有不少好手,若不是那些歹人挟持了哥哥的爱妾,怕是哥哥早就将那些人拿下。眼下小弟过来,就是与哥哥商议的,需不需要再进些人手,父亲大人与曹家公子在外面等公子的回音!”

   

“进了歹人,挟持了我的爱妾?这都是你父亲对你讲的?”李鼎听得稀里糊涂。

    

赵四点头道:“是啊,原本我还糊涂着,怎么外边那个阵势,竟然连漕帮都出动人手,封了水路。待到父亲与我说知,我方知道,是哥哥这边遇到了麻烦。因怕那些人狗急跳墙,父亲他们也不好妄动,就让小弟先来与兄长知会一声。对了,父亲交代了,曹家公子很为二公子的事恼呢!曹家公子说了,若是二公子与那个王鲁生有半分闪失,就要请绿营过来剿匪!”

李鼎握了握拳头:“他到底重情义!他还说了什么?”

   

赵四公子回道:“对,父亲还交代了,让我转告公子,对那些歹人不必心慈手软!就是公子下不去手,怕是曹家公子也饶不过他们。若是实在棘手,那也不必担心,就算外边的两百人手不足,大不了去请绿营便是,不过是费些银钱!”

   

一瞬间,李鼎只觉得如堕冰窟。

    *

   

夜『色』渐浓,河面船上的漕帮汉子们开始有人抱怨起来。虽说不过是五月上旬,但这水面上的蚊虫却实在咬得厉害。就算大家皮糙肉厚,也少不了被盯得一身的包。

魏信与杜老八站在船头,因离岸上远,也不知那边是什么安排,方才打发人去问,也只是说叫等着。眼见抱怨声起,魏信抱拳对杜老八道:“八爷,因咱家公子的事,耽搁了兄弟们歇息,还请八爷跟弟兄们说一声,除了按人头的答谢,一会儿回城里,百花楼里松快去!”

   

杜老八虽头一遭与魏信办事,但是很是喜欢他的爽快,何况他背后还有曹家,自然痛快应下,笑着冲附近船只吼了一嗓子:“小崽子们,装什么熊儿,一会儿魏爷要请你们百花楼乐呵去!”

   

各船的人将老大的话喊了下去,顿时使得漕帮诸人多了不少精神头,水面上高呼身一片。又赞老大英明的,有赞魏爷够意思的,不一而足。

    *

   

曹颙与赵弘煜仍站在哪里,望着庄子的方向,赵四公子进去已经将近一个时辰。旁边众人早已点起了火把,程家那些围着庄子的护卫,一个个浑身戒备地模样,丝毫没有因时间的流逝而有所松懈。

庄子边,显出几只火把,赵四公子终于出来了。

   

他脸『色』灰白,一只手紧紧地抓住自己的衣襟,像是全力克制什么。赵弘煜却没有时间关心儿子,心下更是忧虑,忙开口问道:“怎么?那王鲁生死了?还是‘匪徒’不好对付?”

   

赵四公子摇了摇头,刚想要开口回答父亲的话,却实在忍不住俯身呕吐起来。不过,却没呕出什么东西,看来吐了不是一次两次。

    *

   

望凤庄,西院院子里,灯火通明,地上横七竖八地倒放了数十具尸首,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王鲁生拖着伤痕累累地身子,仔细看过了,除了已经硬了的、死了一两天的他的几个随从与两个掉了脑袋的美人外,其他的都是前儿绑架他的人。

   

这山东大汉噙着眼泪,“扑通”一声跪在曹颙面前:“曹爷大恩,我老王记下了!”

   

这珍珠会虽始终由魏新出面,但是明眼人谁不知这是曹家的买卖?曹颙往日『露』面化名是“曲公子”,却没有逃过王鲁生的眼睛,这“曲”不就是“曹”的上半拉吗?曹家的“上人”,年纪轻轻的,自然就是织造的那位大公子。论理,他与曹家的买卖已经完结,就是曹家不出面搭救也没人也说什么,没想到竟然是这位贵公子亲自出马。

   

曹颙微笑着,扶起王鲁生:“王东家谬赞,曹颙却不敢厚颜居功!”说到这里,指了指站在一旁的李鼎道:“这是我的表兄,这次王东家实在是运气好,赶上我表兄在此,那帮歹人自然跑不了!”

王鲁生虽然被关在庄子两日,但是却也没机会见到李鼎,眼下见李鼎陪着曹颙身边,又不像要居功的模样,不禁心里叹服,到底都是大家公子,行事就是大气。自然,又是免不了一番拜谢救命大恩。

   

李鼎忙摆手,道:“实不敢当!”眼睛却看向曹颙,正遇到曹颙也望着他,两人具是含笑点头,神情很是亲近。

   

赵弘煜毕竟是文官,虽然也审过凶杀案子,但是哪里见过这般的屠宰场?若不是强忍着,怕也要如他儿子般呕个不停。

    *

   

望凤庄内院偏厅,暗黑一片,黑暗中却有一双满是恨意的眼睛。干都坐在哪里,心里是从未有过的挫败。那些人手,可都是董鄂家门下豢养了多年的,还未派上什么大用场,就这般都折子这里。其中为首几个,都是他的心腹倚仗之人。

干都紧紧地抓着椅子把,心里不停地念着曹颙与李鼎的名字。曹颙够狠,不过是为了争口闲气,就给亲表兄下了那般不留半点余地的通牒;李鼎够狠,为了脱干系,竟是一个人都不留,没与他商议,就通通下了毒,再带人去屠杀。

   

若是不贪那珍珠的方子,前日就将王鲁生等人统统诛杀,哪里还有他们表兄弟得意的机会!

   

原来,自己竟是败在不够狠上了。

第六卷 游龙舞 第一百三十一章 议嫁

   

第一百三十一章

 

议嫁

   

织造府,开阳院,西侧间。

   

李氏趁着曹寅精神头好,拿着觉罗家的来信,和他商讨曹颐的婚事。

这次曹元回程时除了带回了几家的回礼,还带回了一封觉罗家老太太的信。喜塔拉氏在信里提及自己年迈身体也不甚康健,希望能早点抱上孙子,便此生无憾了,委婉的表述希望塞什图和曹颐年底之前成亲。

   

曹寅点头道:“既然亲家太太这般说了,应了就是。只是时间上赶了些,可叫人看了日子了?”

李氏笑道:“瞧了信就先叫人翻了黄历,筹备嫁妆、再上京也需要些时日,九月往前的都没叫看。往后的九月十六、十月初五、二十四、十一月二十二都是宜婚嫁的好日子。只是这么查着,老爷要是应了亲事,我就叫曹元家的拿两个孩子的生辰八字并这几个日子寻人去算。”

   

曹寅道:“嗯。九月也太赶。我瞧着十月二十四倒好。且先算吧,若算得九月的好,就早些让颐儿上京便是。这边赶着些备嫁妆吧。”

李氏点头道:“已在筹备了。只是没例可循。颜儿嫁的是郡王,颐儿这嫁妆自不能和她的比肩,但亲家是黄带子,也没法子比量西府二姑娘那么备。我想着头面衣裳和颜儿是一样的,不打眼的金银略薄一成,打眼漆器、尺头各减两成——这比二姑娘的要厚上一些。老爷您看……”

   

曹寅道:“甚是妥当。只一样,颙儿曾说觉罗家不甚宽裕,嫁妆也莫太张扬,莫折了亲家的面子。另外,老太太给颐儿留下的嫁妆银子尽数叫她带去吧,她的嫁妆咱们房头另出。”

   

“我正和老爷想到一处去了。”李氏笑了笑,“银子的事回头我再跟颐儿交代交代,叫她到觉罗家只悄悄贴补家用就是。其实,她素来识大体,也不肖咱们担心的。”

   

曹寅听了笑着点点头,他对这个女儿也颇为满意的,知道她不会做出让婆家难堪之事来。

李氏踌躇片刻,又问道:“还有个事得讨老爷个主意。颐儿年前成亲的事,是不是也当同西府那边知会一声?”

   

提起兄弟曹荃,曹寅也颇为烦闷。噶礼与自家嫌隙不必提,现下噶礼与巡抚张伯行已是势同水火,曹荃却在这节骨眼上被路道台摆了一道,娶了个路家女做二房,简直就是自动站了队一般。若非看在曹寅面上,怕是曹荃早不知道被人修理了多少回了。曹寅明里暗里几次提点兄弟,曹荃仍不知死活,总想着什么平衡,寻思再从张伯行这边寻个亲事、表表忠心就能站在中立。最终曹寅几乎捅破了最后那层窗户纸,才叫曹荃警醒过来。

外面的事一团糟,家中的事曹荃照样搞的一团『乱』。曹颐这个事,从头到尾曹荃都是半分主都做不得的,兆佳氏一闹,他就没辙。曹寅实是倦怠于和曹荃说些事情,然曹荃毕竟是曹颐的亲生父亲,这事于情于理都是当去说的。

   

曹寅无奈的望了李氏一眼:“请西府的过来说罢。”

李氏道:“那就先着人去算日子,若得回两个日子都可的,便让西府选一个,也算……”她见丈夫只点了点头,面『露』疲『色』,便止了后面的话,扶着丈夫躺好,自行交代人去了。

    *

   

曹家,西府。

   

路眉自那日在东府见了曹颙,一直忐忑不安,生怕身份穿帮,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老实的呆在自己的小院子里,而端午合家宴那日,她更是称病没去参加。

   

一连装病几日,兆佳氏派了婆子领大夫来瞧。大夫自然只说思虑多,脾虚肝火旺之类的话,开了『药』方。而那婆子不甚委婉地点拨路眉,兆佳氏有孕在身,沾不得病气,路眉这病要大发了,就得把她挪出去住。路眉哪里还敢再装,也就“不治而愈”了。

路眉这带着一肚子气往正房来给兆佳氏请安,刚过穿堂,就瞧见翡翠和宝蝶结伴走过来。她问了才知,曹荃夫『妇』都被请去东府了。

   

路眉乐不得不见兆佳氏,因难得出来,又本就存着些打探的心思,——她原向丫鬟浮云问过,知道翡翠本是伺候老太太的,是东府的人,当下便要拉翡翠和宝蝶到她那边去饮茶。

   

宝蝶本是兆佳氏的陪嫁丫鬟,又得了儿子,原本家里除了兆佳氏谁人不奉承她,不是二房胜似二房!这会儿却叫路眉得了二房的实名压了她一头去,她心里哪里会痛快?她也知道兆佳氏是容不下这二房的,便也懒得和路眉客套,两句话辞了,就想拉翡翠走。

   

路眉见她这样态度,那股子对兆佳氏的怨气立时转嫁到了宝蝶身上,脸上犹挂着笑,却紧紧攥了翡翠的手,再次邀她饮茶。

翡翠本就是个安分人,又叫兆佳氏修理的没脾气,只冷眼瞧着家里的局,却是那边都不肯得罪的。因此她两手分别被宝蝶和路眉拽着,十分为难,也不好说话,只得尴尬的一笑。

   

宝蝶知道翡翠秉『性』,今儿让她撕脸是不可能了,当下轻哼一声,撒了手,扭头走了。

   

路眉便得意地拽着翡翠去了自己院子。

   

茶水沏上来,路眉撇着茶叶沫子努力措辞,由铁观音的茶说起,渐渐往东府上转移。然而翡翠却多喝茶少说话,路眉赞谁夸什么,她就跟着迎合两句;路眉要说什么不足,她但笑不语;路眉要问什么,她是能说一个词绝不说一句话。

路眉兜了一圈子,自己也觉得闷了,最后舍了那些花样,笑问:“听说咱们二爷在京里读书呢?来年乡试才回来么?东府大爷也有十六七了吧,如今是举人还是进士了?”

   

翡翠笑道:“大爷如今已在御前当差了。”

   

路眉眼睛一亮,佯作惊诧道:“大爷竟这般了得!只是……如今外放到江宁了么?听说是指了婚的,这个……”

   

翡翠摇头道:“不曾外放。过几日还要回京成亲吧。”

听说曹颙会回京,路眉这悬了多日的心终于落回原位了,立时觉得敞亮了不少,暗暗松了口气。然后又开始算计起曹颙多暂能回京,她还要躲到几时。

    *

   

织造府这边,曹颐在厨下试了两道新点心,自己尝了不错,便叫丫鬟拿食盒装了两碟子,亲自捧去给父母吃。

刚进开阳院,就碰到李氏房里的丫鬟锦鹭。锦鹭过来见礼,道:“姑娘找老爷太太?他们在上房正堂呢。”

   

曹颐一愣:“怎的,有客来?”又觉得不对,有客来也是在外院正厅,哪有让到内院的道理。那么应该就是……

果然,锦鹭道:“是西府的二老爷二太太过来了。”

   

曹颐嗯了一声,道:“那我过会儿再来吧。”说着扭身往外走。

   

锦鹭送她出去,在穿堂里见左右无人,便笑着悄声道:“姑娘大喜,奴婢给姑娘道喜了。”

   

曹颐奇道“什么大喜?”

锦鹭笑道:“奴婢方才送茶,听得是老爷太太商量姑娘成亲的事呢,说是年前就办了。岂不是姑娘的大喜。”

   

曹颐红着脸啐她道:“你这蹄子,竟拿我取笑了。”

锦鹭知她羞臊,抿嘴一笑,福身告罪退下去做自己的事了。

   

放下曹颐捂着发烧的脸回自己院子不提,却说开阳院正房,曹寅夫『妇』向曹荃夫『妇』说了准备让曹颐年前成亲的事,又拿了人算出来的日子让曹荃选,算得的一个是十月初五,一个是十一月二十二。

曹荃心里百感交集,其实一直以来对曹颐这个女儿不无愧疚,也想着为她做点子什么事,却未承想,到头来只能是给她选个婚期。他越琢磨越不是滋味,不由开口道:“颐儿的嫁妆……”

   

他这五个字刚出口,兆佳氏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接话过去:“三姑娘的嫁妆老太太不是留了五千两?想来绰绰有余了。咱们二姑娘的嫁妆也不过耳耳。”

   

曹寅沉了脸,却是没说话,只垂着眼睑,品着茶。李氏瞧着丈夫的脸『色』,想他是恼了兄弟媳『妇』无礼截话,再瞧曹荃的铁青脸和兆佳氏的烈火眼,当下笑着向曹荃道:“嫁妆的事情不必叔叔费心,都是备下了的。叔叔且看哪日好,咱们好给亲家那边回个消息,也好让人家筹备着。”

   

曹荃恨恨的瞪了兆佳氏一眼,瞧着眼前红笺上写的两个日子,随手捡了十一月二十二,道:“我瞧这个日子倒好。”

曹寅看了也点点头,这日子既给曹颐上京留了时间,又错开了腊月年节忙时,确实不错。李氏也赞了两句。

   

兆佳氏觉得没趣,只低头扶着肚子,也不『插』话。李氏见了,笑道:“原也没什么别的事,婶婶身子沉,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兆佳氏也不推辞,便稳稳当当站起身,笑眯眯的向曹寅和李氏告退。曹荃本还想问几句曹颐的事,见兆佳氏眼里两团三昧真火烧将过来,再坐着怕就被焚成灰了,只得也跟着起身告退。

   

他两人走后,曹寅撂了茶盏在桌上,一脸不快,踱回里间。李氏叹了口气,虽也没指望他们什么,但这般总让人寒心,她暗自摇头,跟着丈夫进去。

曹荃和兆佳氏两人都是憋着一肚子气回了西府,关上房门,却是一改常例,并非兆佳氏先发威,倒是曹荃摔了个茶盏在地上。

   

兆佳氏冷冷道:“爷真会挑贵的摔,再这么摔下去,家里就喝西北风了。”

   

曹荃怒道:“嫁来曹家这许多年,可曾亏了你银子花销不成?你攥得这般紧,为的到底是什么?!”

   

兆佳氏指着肚子道:“为的什么?为的还不是咱们孩儿?!这几个大的,老太太都各给留了五千两嫁娶银子的,咱们这小的却是毫厘没有!!不省些嚼头拿什么来给他娶妻?”

曹荃道:“曹家还能短了个他的娶妻银子不成?”

   

兆佳氏冷笑道:“娶妻,还要纳妾呢?没银子拿什么养二房呢?爷不妨小南院里看看去,看看您那二房『奶』『奶』吃穿用度,哪样是寻常的,哪样是不费银子的?”

一提路眉,曹荃便是理亏心虚,登时没了言辞。

   

兆佳氏瞧见曹荃脸『色』缓和,便掏了帕子出来,虚往眼角拭泪,口中带了悲音:“你顾着自己快活罢了,怎知道家里艰难?咱们是吃着官中的,可哪里有大房哥哥嫂子那本事日进斗金?颐儿那孩子,我也想尽份心,却也得有银子才能尽心不是?有老太太的那五千两嫁妆银子,足够她使,哪里用咱们什么?你又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曹荃哼了一声,瞪了兆佳氏一眼,二话不说,站起身往后院路眉房里去了。

   

待他出了门,兆佳氏撇了帕子气了一回,扶了肚子自语道:“不知道哪年你也得这五千两聘嫁银子。”

    *

织造府门口,疾驰而来一队人马,正是打扬州回来的曹颙等人。曹颙很是疲惫,不止是往返奔劳的乏,更是心累。

   

昨晚,他没有谢绝赵弘煜的好意,带着魏信、魏白等人在赵府安置下。

事情也算是圆满落幕,赵弘煜的心情也好得不行。他叫儿子进去递话,又对李鼎百般提点,自然李家也要记下他的好。曹家这边,他堂堂四品知府,鞍前马后的,也算是做足了面子。除去那枉死的几个王家长随与李鼎的两个爱妾外,其他的可都是“匪徒”,足足四十具尸首,这般“剿匪”的功劳自然大大的,更不要说儿子那边还有曹家帮着美言。

   

李鼎虽与赵四公子交好,没有在赵家歇着,仍留在望凤庄那边。赵四公子很是咂舌,当然免不了又佩服这位哥哥好胆『色』。

第六卷 游龙舞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两难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两难

   

回到求己居后,曹颙坐到椅子上就不想再动弹,觉得身心俱疲。绣莺侍候了他两个月,知道自己少爷最是爱干净的,也不用他开口吩咐,就叫人送来了浴桶热水。

因还未去给父母请安,李家的事也需要同父亲商议,所以曹颙洗澡换了衣裳后,就从求己居出来。将到开阳院时,刚好遇到曹颐也过来,春芽提着食盒跟在后边。

   

见是曹颙,曹颐忙快步走过来:“哥哥回来了?听母亲说哥哥去帮着父亲去扬州府办事去,要好几日方能回。眼下见到哥哥,想必是差事处理妥当了?”

曹颙笑着点了点头,望了望春芽手中的食盒,问曹颐道:“又下厨给父亲做小菜了?”

   

曹颐摇了摇头:“是两碟子点心,绿豆糕与肉末烧饼,这要刚出锅才好吃呢。刚才耽搁了一会子,却不知味道如何了!”

“天正热,凉的正好!快进去吧,我要沾父亲母亲的光,好好尝尝!”曹颙见她好像有点情绪不高,忙笑着迎合道。

   

兄妹两个进了院子,就见绣鸾与锦鹭从正房出来,见到两位小主子,都笑着请安。两人一个是要去厨房安排晚饭的,一个是奉命要去春暖阁请曹颐的。

   

锦鹭笑着对曹颐道:“姑娘真真是成全婢子了,倒让婢子偷了回懒,太太还叫婢子请姑娘过来呢,姑娘快随大爷进去吧!”

   

曹颐想到那阵过来时锦鹭的打趣,顿时满脸羞红。曹颙却没注意到,已经掀了帘子进屋去了。曹颐从春芽手中接过食盒,打发她先回去,自己提着跟在哥哥身后进去。

曹寅与李氏两个在西侧间,心里都有些不好受。他们是听曹颙提过的,知道曹颐早已清楚了自己的身世。其实刚刚请曹荃夫『妇』过来,他们也都希望曹颐在出嫁前与那边关系有所缓解。没想到曹荃还是扶不起,兆佳氏又是这般戒备着,生怕吃了半点亏,没有一个人想着曹颐是二房亲骨肉,却只担个养女的名儿,实在是亏欠她太多。

   

看到儿子与女儿一道来了,曹寅与李氏都有些意外。因曹颙去扬州前的那番说辞,李氏也同曹颐一样,以为他要去上个十天半月的,前晚还帮着准备行李来着。连曹寅也感到意外,儿子这般快返回,难道那人一天就救回来了?

虽然曹颙故意『露』出轻松地神态,给父亲母亲请安,但是李氏还是发现了他的憔悴,不禁心疼道:“那扬州城离咱们江宁也两百余里呢,你昨儿早上出发,今儿就折返回来,这可是四百多里路!家里没什么事,怎么这般匆忙?就算办完了差事,歇上一歇再回来不就不会这般辛苦了!”说到这里,又喊人吩咐厨房那边,多添两道补的菜。

   

曹颙在椅子上坐了,曹颐将点心摆在炕桌上。曹寅与李氏见她这般孝顺乖巧,实在心慰,叫他们兄妹坐在炕沿来,一家四口团坐。

曹颙早晨从扬州出来前吃的东西,途中虽然打尖,但也没吃几筷子,却是有点饿,拿着块肉末烧饼吃了起来。

   

李氏拉着女儿的手,看了看女儿,又望了望儿子,想着到再有几月女儿就要出嫁,儿子也要进京当差,不禁显出几分寂寥来。

   

曹颙吃完了烧饼,取帕子擦了擦手,正见母亲神情不舍地望着自己,心头一动,笑着说道:“母亲,好些年没见到外祖母了,趁着儿子还在江宁,将外祖母接过来住上些时日可好?”

   

李氏摇了摇头道:“这两年,我也曾派人接过,你外祖母却是不耐烦动的。每日里,只随着你舅姥姥吃斋念佛,就爱个清净!”

曹颙只见过外祖母一次,想想老人家确实是话不多,『性』子安静得紧。但想到李家的事,他还是开口再劝道:“外祖母就母亲一个孩儿,定也是想念得紧呢,不过是怕麻烦咱们家罢了!老人家,上了年纪,难免想得多些,若是母亲亲自去接,哪还有不来的道理?况且我还不知何时上京,妹妹也是这两年就要出嫁的。把外祖母接来,让我们做孙子孙女的尽尽孝心也好!”

   

曹寅在旁听着,却是心下越来越沉。见曹颙这般迫不及待地怂恿他母亲去接高太君,看来是对李家已经绝望,那扬州发生的事故……

李氏见儿子这般贴心,十分高兴,脸上多了几分喜『色』:“说得也是呢!你妹妹定下十一月的日子,你最多也在家中能够待上三两个月,趁着这个机会,接了你们的外祖母来住上一段日子正好!”

   

“萍儿定下十一月的日子?”曹颙有些意外:“什么时候的事?萍儿还小呢,怎么这么早就安排她出嫁?”

曹颐本来坐在李氏身边,听母亲与哥哥闲话,听说要接外祖母来,也是满脸的期盼。没想到,竟说到自己亲事上,却是坐不住了,忙借口去给大家泡茶,避了出去。

   

“你妹妹都十六了,转年就十七,哪里还小?当年你姐姐不是十五就出嫁了?”李氏笑着对儿子道:“知道你舍不得妹妹,可觉罗家来信催了,你妹婿年纪不小,又是独子,人家想早日完婚也合情理!”

   

曹颙心里还是有些不情愿,但是既然是父母定下来的,自己再多事也不好,就对母亲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母子两个又说了几句闲话,丫鬟来报,有两个管事婆子有事来回太太。

李氏出去了,曹颙方将扬州的事情与父亲说了。曹寅听得直摇头,不管是自己的儿子,还是那内侄李鼎,都有些过了。李鼎若是真知道高低,应该告诉曹颙相关内情。曹颙也不该不留半点余地,直接威胁。眼下,虽说曹颙与曹寅都怀疑是总督府那边动得手脚,但毕竟没有证据,还不好说。

   

不过事已至此,再说其它的也没意思,曹李两家如今背道而驰,实在让人心下难过,毕竟两家除了姻亲,还是几辈子的交情。接高太君过来,虽不是上策,但眼前也没其他更好的法子。父子两个,在这点上倒是达成共识,要尽快催着李氏去苏州娘家一趟。

    *

   

因圣驾一直在塞外,曹颙既没跟去也就没了京里的差事,因此才能一直呆在江南。按照往年行程算,九月圣驾就能返京,曹颙需在那之前赶回京城。

   

曹颙回去照例是小满、魏家兄弟、吴家兄弟都要跟回去的。赵家这边听得魏白大概八月中旬就要走,便想着在此之前把魏白和芳茶的婚事给办了。因赵家这边亲戚不少,赵嬷嬷又是年事已高,老人家是不可能跟去京里瞧着孙女成亲,所以才有这个念头。只是女家先于男家摆成亲席不合江宁的规矩,多多少少有入赘的嫌疑,赵家怕魏白挑理,还特地找了人来与魏白说和。

魏白巴不得早一日媳『妇』娶进门呢,自己是没什么说道,家里又没父母,只一个大哥,魏黑也是盼着弟弟早成家的,自然应允了赵家。

   

赵家拿着两人的生辰八字去算,要来的日子是五月十六,虽然赶得紧些,但因芳茶的嫁妆都是早几年就办下的,魏白又不计较,倒也便宜。魏白便用曹颙先前给的银子,托了曹元在赵家邻近买了个独门独户的小院子暂做新房,准备两口子这三个月先在这里住了,八月一起跟了曹颙回京,这处房子就放租出去,也算做产业。

魏信本来打算五月十五拿了六合钱庄的银子就南下的,听得魏白的婚期定在十六,便要吃了喜酒再走。

   

十五日这天,魏、江两家约好了在临江楼交割银子。

韩江氏却是早早就到了,反复摩挲着装银票的紫檀木匣子,显得有些心神不宁。

   

前几日程文魁从扬州取了一百万两白银回来时,带回一条消息,程家当家人派了百余人襄助曹颙剿匪,而且是少当家亲自出面。

   

韩江氏母亲虽是嫡出的小姐,但是属程家旁支,亲外祖那房并不十分显赫。韩江氏自己因自幼聪颖,深得程家当家人那边的欢心,但说到底是差了一层,且她的几个亲娘舅都不太招当家人待见,多少也连累她了些。如今她自己掂量掂量,怕是想请当家人帮忙易,请少当家亲自出面料理,难!曹家到底使了什么法子,竟然能让程家如此效力?

   

韩江氏自从父亲手里接过产业时,就将江宁各方势力细细打探了。曹家在江宁树大根深,她固然知道,虽未曾小觑,却也未太放在心上,官商殊途。论起来,她和曹家三个女儿都是手帕交,因她颇为自负程家的强势,始终没想过利用机杼社的关系搭上曹家。直到那次江文证兄弟堵门来骂,曹颙帮她解围,韩江氏才生了些攀附曹家的心思。

然而至始至终,韩江氏都带着小商贾的精细算计,想用最小的付出获得最大的利益——不想被曹家占太多便宜,还想着拿曹家做个幌子来震慑江家。当她发现曹家大公子是个滑不粘手的角『色』时,就知道曹家没可能替她出头料理江家,这做幌子的心思也就歇了,转而打起曹家生意的主意。

   

韩江氏始终把程家当作最大的倚仗,进攻退守都因有程家坐镇而无所畏惧。直到听到了有人能驱使程家卖命这个消息,她方彻底惶恐起来,自己究竟和什么人在交易?她这才真正相信了程文魁所说的“若得罪曹家就是死路”这句话。

魏信比约定的时间迟了近一刻才到,进门就先赔罪,笑称被家里俗事缠了手脚,然后就向程文魁问银子。

   

程文魁将备好的银票推了过去,魏信点清了,在契书上签了名字按了私印,递给程文魁。程文魁才拿了契书往屏风里去,交给韩江氏。

韩江氏已是早已签字了的,只差按私印。这会儿她却不拿私印,只笑赞:“魏公子真是爽快人!”

   

魏信笑着说:“韩夫人巾帼不让须眉,买卖利索,这样做起生意来魏某怎会不爽快?”

   

韩江氏道:“魏五爷谬赞了。五爷爽快,小『妇』人也不当绕什么弯子,就直说了,小『妇』人又东挪西凑拼了些银子出来,不知道魏五爷还有没有兴趣。”

   

魏信有些意外,挑了挑眉『毛』,问道:“不知道韩夫人又拿了多少银子出来?”

韩江氏回道:“一百万两。”

   

魏信吃了一惊,能够从六合钱庄支出五十万两他已经很是满意,如今韩江氏竟然又轻轻松松拿出一百万两来,怎能不十分的心动?但是没有曹颙发话,这银子他也是不敢拿的,又不甘心放过,便打个哈哈:“说起来有五十万两周转已是够用了,但是韩夫人这般替魏某费心,魏某实在过意不去。银子好说,只是这分红的利钱,魏某怕吃不消。”

韩江氏一改那日强硬态度,笑道:“魏五爷这般说却是见外了,利钱的事好商量。”

   

魏信眯起眼睛,略一沉思,道:“今日家里还有些个事情要魏某回去料理,实没功夫同韩夫人这里商讨详细。魏某还会在江宁盘桓几日,到时候再给韩夫人消息如何?”

韩江氏无法,只得应了,按了私印,各人一份契书,又客气了两句便两厢告辞。

   

魏信赶到曹府,将今日韩江氏的态度和又拿出一百万两银子的事跟曹颙说了。

   

曹颙道:“她想添银子进来,想必是想通了这银钱是好赚的,想多赚些吧!咱们若拿了这一百万两能多赚倒也罢了,实则又不然,广东那边有多少货能让你囤起来?买卖做太大,也会太过照眼,这可不是能吃独食的买卖,到时候指不上又出什么事。还是稳妥些好。”

   

魏信拍了拍脑袋,笑道:“都是小的一听这百万两银子就眼热起来,还是公子想的长远。广东那边货源虽多,但囤货到一百五十万两的却是数得上来的几家,咱们突然这般,断了别人的活路,自然也没有好果子。”

曹颙点点头:“去回了韩江氏吧!”

   

魏信咂舌道:“这江家二小姐这样大的手笔,却是没料到的。不知道她今儿想的什么,似乎还想让些利出来……”他顿了顿,忽然道:“公子,莫非她家生意出了问题,想把银子堆咱们这边?”

曹颙摇了摇头:“想这做什么?既然不拿她银子,她怎样又与咱们何干?”

   

魏信笑道:“是小的糊涂了。只是她今儿着实奇怪。罢了,公子这般说了,小的回了她就是。”

    *

赵家,后院。

   

芳茶把两个小丫鬟都远远地打发了,自个儿蹲在院中那棵老槐树下吃力挖着个小坑,听外面丫鬟喊道:“姑娘,府里的香草姐姐过来瞧您了!”

芳茶充耳不闻,兀自挖着自己的。香草觉着奇怪,不由走到她身边,笑问她:“你这做什么呢?找金子呢不成?”

   

芳茶也不回头,淡淡道:“也没什么。”手里也不停,只问她,“姑娘那边不忙?你怎地过来了?”

香草蹲在她身旁:“姑娘叫我过来留一晚,看着帮你忙活忙活。”

   

芳茶手下一顿,死死咬了下唇,一言不发。香草叹道:“你原和我说,掏心掏肺地待姑娘,姑娘却总待你不亲近。依我说,其实,姑娘是很惦着你的。姑娘待你,比待咱们谁都好……”

   

芳茶红了眼圈,也不言语,只埋头挖掘。香草瞧了奇怪,不由再次问道:“你到底做什么呢?我帮你?”又瞧见一旁撂了个巴掌大的红漆木匣子,便伸手点点:“这是什么?”

   

“没什么!”芳茶眼皮也不抬,打量着坑有三寸见方了,就把那匣子丢到坑里,然后又铲土过来埋了。末了站起身,用脚踩了踩,再洒些浮土上去,收拾的和旁边一样了。这才拍了拍手上的土,向香草道:“屋里来坐坐吧。”

香草瞧这她奇怪,也不敢问,走到里间,小丫鬟给芳茶卷袖子伺候她洗手时,香草才发现她腕子上少了一个金镯子,再往上瞧,那对儿猫眼坠子也不见了。

第六卷 游龙舞 第一百三十三章 走亲

   

第一百三十三章 走亲

   

香草十分诧异,这两样都是芳茶一直戴着的,尤其那猫眼坠子,当初还是曹颐的,芳茶得来后素不离身的。

   

小丫鬟送了茶点过来,芳茶一边拿香蜜沤手,一边相让香草喝茶吃点心。

见香草盯着她的耳边瞧,芳茶下意识『摸』了一下,然后才想起来那坠子摘了的,便回身到柜子里拿了个妆盒出来,打开里面是赤金四样,钗、镯、坠子和戒指。芳茶拿了那镯子戴在腕上,又拿坠子往耳朵上戴。

   

小丫鬟过来伸手帮忙,却叫芳茶打发一边儿去了。香草摇头笑了一回,站起身过来帮她戴了。因见那虽是金子,没镶嵌什么,却打成梅花样,蛮别致的,不由赞了一句。

芳茶淡淡地道:“这是魏家送的小定。”

   

香草有点窘迫,不知道接什么好,却听芳茶『摸』着耳垂幽幽道:“我打小怕疼,哭喊着不肯打耳眼,老太太也不难为我,还劝我老娘,说丫头大了再打也不迟。直到留头那年,要梳妆了,不打不行了,才叫两个嬷嬷按着打了。我只一直哭一直哭,连……连……他在一旁拉我的手哄我说,将来送我个最好看的坠子……”

香草听她说了两个“连”字,想起了当初她昏『迷』时口唤“连生”,便十分想问这“连生”是谁,但涉及人家私情,又不好问出口,只好拍了拍她肩膀以示安慰。

   

芳茶抿了眼泪,神情说不出是哭是笑:“原来小孩子的话却是当不得真的,却是我傻瓜似的信以为真。就算他远了我,还想着他是信得着我,哪会想到却是厌了的。”

   

香草听得心里难受,推她劝道:“大喜的日子,寻思这些个没用的做什么?如今只好好过日子吧。你又不是不知道,那魏家二爷在大爷面前是极得力的,又是自由身,你回去京里也不肖在府里当差了,自己做『奶』『奶』的,岂不是福气?”

   

芳茶轻哼一声,撇了头过去,半晌才道:“魏……他不过和我一样,都是傻子……”

    *

十六日婚宴,魏白虽然没有亲戚,朋友却是不少,都是回江宁这几个月结交的,织造府的各级管事。

   

小小的院子摆满了席面,却还坐不下。有不少亲近的朋友干脆奉了礼上来,只和魏白喝了一杯,也不吃席便离去了。

   

魏信瞧着院里的热闹,拿着酒杯喟叹了一回,却道娶妻和纳妾果然大不一样。他纳了几个妾,喜事也算办了几回,到底没这样的喜庆。

   

郑虎正坐在他旁边,闻言也忍不住打趣他道:“那你也早些正经娶了媳『妇』吧!也老大不小的人了。”

魏信一拨浪脑袋:“谁像你这般,早早被媳『妇』拴了!如今吃个花酒还怕回去被媳『妇』哭闹,半点自在都没了。”

   

郑虎捅了他一拳,瞪了眼睛:“你才怕媳『妇』呢!就是没娶亲的时候,我多暂去过那腌臜地方?”

魏信却笑着击掌道:“是了,你原是正经人。如今呢,你也是有儿子的人了,自然被媳『妇』拴得更紧。”

   

郑虎听提他宝贝儿子,心里高兴,也不理会他揶揄,兴高采烈地说了一回儿子多么招人稀罕,又说长相随自己,小身子很壮实。

魏信就在一旁笑呵呵地拆台损他,同桌的都笑得打跌。

   

郑虎强了几句,却哪里说得过魏信,便岔了话题,问起魏信广东那边风光。魏信便滔滔不绝给他讲起了海港贸易繁华,又说了洋人和稀罕的洋货。

   

郑虎听了,心下羡慕,不由道:“若有机会,我也定要随着你去那边瞧瞧!”

   

曹颙并没有来观礼。毕竟是赵家的主子,他知道自己一出现,赵家人再见礼再让上座什么的着实麻烦,也破坏了婚礼气氛。因此曹颙只在开席后过来陪魏白喝了两杯。

曹颙到时,魏白已是喝高了,帽子有些歪,舌头也大了,真心诚意和曹颙说着感激的话,却是呜噜一团,听也听不清。曹颙笑着和他干了三杯,让小厮扶着他继续敬酒了,自己往魏信郑虎他们这桌来。

   

满桌人都站了起来,又有忙不迭拿酒要敬曹颙的。曹颙忙笑道:“今儿没那么多规矩,大家随意。”

和众人让了一回酒,曹颙向郑虎道:“原想着明儿去找你,但不巧明儿我要出趟门,只得今儿和你说了。一会儿散了往巷口张家茶楼说话。”郑虎忙应了。

   

酒过三巡,新郎官被送进洞房,魏信带了一伙人闹洞房去了。郑虎没去跟着凑热闹,便随了曹颙离开魏白的新宅,到了张家茶楼。

雅间里,曹颙取出个匣子,递给郑虎。

   

郑虎一愣,打开来见是厚厚一沓银票,另有两张卖身契,却是自己和妹妹的。他不由唬了一跳,忙问道:“公子这是何意?”

   

曹颙道:“这银子,是杨明昌投标的十六万两。这些年来辛苦你们兄妹了,这些银子虽不致让杨家破产,但却够他肉痛的了,也算为你们兄妹出口气!那年破庙里我对你们兄妹两个的应承,这也算完成了一半,剩下的仇怨,自有老天爷为你们兄妹来报,你们就好好过日子吧!”

   

郑虎掐着那卖身契,犹有些惶恐:“这……公子……”

曹颙摆手道:“从今以后,你只管做你想做之事便是。”

   

郑虎一时百感交集,半晌说不出话来,忽然猛站起身来,跪倒在地,口称:“公子大恩,郑虎没齿难忘。有无这一纸契文,小的这条命都是公子的,愿为公子肝脑涂地!”

曹颙忙拉了他起来:“快快请起。珍珠一事,若非你们兄妹,也不会有今日这般光景。你们已是为曹家做了良多!”

   

郑虎并不瞧那银票,只将两张卖身契揣到怀里:“公子已经是对我兄妹恩重如山,这银票我们不能拿。”

曹颙道:“你如今已经成家立业了,便是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妻儿考虑。还有你的妹子,有份嫁妆也是依靠。这银票原是杨明昌投的,原也当是你们的。”

   

郑虎听提到妹子,犹豫了一下,最终说:“再次谢过公子大恩。那就将这银子里的十万两给我妹子做嫁妆,只是我妹子……”

   

那日曹颙已是把话说的明白,不会纳郑沃雪为妾,郑虎也想通了。其实郑沃雪品貌皆是上乘,又有养珍珠的技术,如今又添十万两之巨的嫁妆,若说出去怕是多少户人家抢着来娶的。只是到时候从中择出良配,端得不易。如今,太湖那边也没有合适的,这次珍珠会上也没瞧见可心的,郑虎不由犯了难。

   

更有一点,珠场这边暂时还离不开郑沃雪,还需要她再监管两年,可现下郑沃雪就已经到了论及婚嫁的年纪,若再两年,她这年纪也大了,怕是良配更加难寻。

曹颙知道郑虎的顾虑,也是颇为头疼的。只好宽慰郑虎,叫他们慢慢寻访,觅得良人便让郑沃雪从珠场抽身。郑虎得了曹颙的许诺,也稍稍安心,只待回去给妹妹寻访个好人家。

   

曹颙又问郑虎之后有何打算,无论是做生意还是买田置地,曹家都会帮忙。

郑虎却摇摇头:“珠场这边还需小的看守。多暂珠场这边事了,小的再另做打算吧!”他顿了顿,一脸羡慕的说:“其实今儿听了魏信说广东那边的情形,小的也有些心痒。若是这边珠场事毕,公子身边没什么差遣,小的想去那边见见市面!”

   

曹颙笑道:“也好。这几年魏信在那边也站住脚了,你若想过去倒是不错。”

    *

被曹寅父子劝了几次,李氏终于决定亲自接母亲高太君过来住一段日子。因好多年没回门,康熙四十年虽从杭州回来时在苏州逗留,也都是来去匆匆,这次却是要准备各『色』礼物。文氏与高氏两位老太君的,李煦与其妻妾的,李鼐与其媳『妇』儿女的,李鼎的,再加上一些族人远亲,在里里外外的礼物就备了十多个箱子。

   

五月十七,曹颙亲自护送母亲从水路前往苏州。魏白新婚,曹颙放了他的假,只带着魏黑、小满、吴家兄弟并织造府选出的几十护院随行。一共用了两艘船,一艘大的,是李氏并一些丫鬟婆子等女眷乘坐的,曹颙带了其他人乘坐在后边的小船。

打江宁到苏州四百余里水路,沿途有曹元带着人陆路前行侍候。每到停驻码头,便早有人从岸上买了新鲜吃食送上来。赶上天气好的时候,曹颙也陪母亲上岸去溜达溜达,吃一些风味小吃,买一些地方特产。李氏自打出生到现在,一直生活在宅门里,哪里见识过这么多外面的东西?实在是眼界大开,又有儿子在身边,李氏倒丝毫没有觉得旅途之苦。

   

因这一路慢行,停停走走的,直到十日后,曹颙与李氏才抵达苏州。

早几日前,李家就得了消息,知道李氏母子从水路来苏州,码头早就派了人的。等到曹颙扶着母亲下船,李鼐与李鼎兄弟已经带着快马赶来了。

   

李鼐年近三十,身子微微有些发福,颌下留了胡须。如今他也领了内务府的差事,在苏州织造府这边当值。李鼎则一边读书,一边替父兄两个做些力所能及之事。他仍是满脸温文的笑容,恭敬地给随着哥哥给姑母请了安,有客气地与曹颙道好。扬州之别,不过半个多月,他与曹颙竟都是似不记得了一般,闭口不提。

   

迎接李氏的马车,早就准备齐当的。等进了李府内院,见到母亲与伯母两位至亲长辈,李氏又免不得一番泪流。曹颙作为孙子辈的,按照规矩,给舅姥与外祖母都磕头请安。两位老人,文太君年近八旬,高老君也将近六十,不过却都很康健,精神头很足。见到曹颙,还当他是孩子似的,拉到炕边看了又看,爱不够似的。

   

李鼐已经娶了几房妻妾,生了三四个儿女,被祖母与母亲带着过来给姑『奶』『奶』与表叔见礼。

最小的一个小子方三岁,正是淘气的年纪,因是嫡出,平日常腻在两位曾祖母这边,最是受宠的。眼下,见了两位曾祖母都拉着个不认识的高个子说话,并不理会自己,实在心里委屈得很。没等他母亲叫他给姑『奶』『奶』与表叔见礼呢,他便迈着小腿奔到炕沿,要爬上炕。偏偏个子小,使了吃『奶』的劲也没爬上去。

   

就听李鼐之妻梁氏低声呵斥道:“诚儿,不许淘气,快快下来给姑『奶』『奶』与表叔见礼!”

李诚却不是怕母亲的,只回头做了个鬼脸,还要往炕上爬。曹颙见他实在费力气,就笑着俯下身子,将他抱到炕上。

   

李诚上了炕,也不知道道谢,直接就滚到高太君怀里:“叔祖母,诚儿半日没见您,可想您了!”

文太君因孙儿在客人面前失了规矩,板着脸说了两句的,却被高太君劝住:“他才多丁点的孩子,况且淑卿母子又不是外人,哪里有那么多规矩呢!”

   

李诚就窝在高太君怀里咔吧眼睛,也不说话,微有好奇的打量李氏母子。

   

文太君摇摇头,笑着对李氏与曹颙道:“你们瞧瞧,这宠得实在不像话,就是鼐儿与鼎儿小时候,也没见她这般上心过!”

   

李氏见母亲对曾侄孙比对外孙都亲,心里忍不住有些酸,然这也不奇怪,谁让自家离的远。她面上却是不显,只是笑着夸李诚模样好,招人喜欢。

地上,梁氏带着几个孩子,给李氏磕头。

   

李氏这边,自然拿出了准备好的各『色』见面礼,是人人都有份的。

给两位长辈见完礼,曹颙就被请到前厅,却只有李煦在。曹颙给堂舅请了安,又客气的问起两位表哥怎么不在这边。

   

李煦叫曹颙坐了,随后笑着答道:“衙门有点事,我刚让你两位表哥过去照应了!”说着,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曹颙,像是要说什么。

第六卷 游龙舞 第一百三十四章 挑拨

第一百三十四章 挑拨

   

李家,前厅。

   

曹颙被李煦请到前厅,见过礼后,分宾主落座。李煦始终带着笑,不过却似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

   

曹颙知道这是戏肉来了,却不知自己这位堂舅到底要唱哪一出,因此并不主动开口,只端起几上的茶杯,慢慢地吃了两口茶。这茶虽是茉莉花茶,但又与寻常的茉莉花茶不同,花香淡淡的,茶味却更香醇。他掀开盖碗,看了一眼里面的茶『色』,怨不得如此,原来这选入的胚茶是碧螺春。

李煦正琢磨着从哪里开口,见到曹颙看茶,笑着开口道:“这是你二表兄弄出来的,他听说你们家弄了几处茶庄,推出几款名茶来,对这茶叶也上起心来。一时找不到上等的茶树,就取了巧,将这碧螺春加工成了茉莉花茶,没想到还不错。”说到这里,脸上留出几分得『色』,抱拳往京城方向拱拱手:“四月贡进京里,听说太后她老人家是极爱的!”

   

曹颙笑笑道:“却是好茶,二表哥如此聪敏,着实让人佩服!”话说着,心里却想起一事,那碧螺春的茶庄挂在内务府名下,幕后主事的却是郭络罗家的人,九阿哥的母族;再想那总督噶礼是九阿哥嫡福晋的族人。九阿哥是八爷党的核心人物,这其中的猫腻就有些道道。平白无故的,郭络罗家凭什么拿自家的茶叶来让李家得好处?这茉莉花茶又不是什么独特方子,照猫画虎也能够加工出来。他不由暗叹口气,李家,陷得实在太深了!

看着曹颙半句不可多说,李煦心里很是不舒服,总觉得其城府太深了些,再想想半月前之事,越发觉得这个外甥叫人想不透。

   

半个月前,李鼎从扬州赶回来,将那边的事情对父亲说了。李煦火冒三丈,他是有心与噶礼交好的,但是却从未想过与曹家决裂。

曹李两家,互为倚仗,若是任由人挑拨,有了矛盾,那却是“亲者痛,仇者快”!

   

只是,这事一出,他不单单只为干都的愚蠢生气,还为曹家的强势而皱眉。本不过是误会,私下解开就好,为什么半点余地不留?虽说死的都是噶礼的人手,没什么可心疼的,但是却也给了李家一个耳光。

   

李煦虽然恼,却也知道这种事情不能拿到台面上说,还没有想好以后怎么面对曹家。没想到,才过了没多久,就听到李氏要归宁的消息。

   

今儿,李煦请曹颙到前厅,也有试探之意,看他是不是因扬州之事来的。可是,等来等去,除了自己提到什么,他应上一声外,却不见他有什么话说。

没奈何,李煦只好先开口道:“你母亲也真是,如今你父亲尚病着,怎么赶在这个时候回来?虽然记挂着娘家,但是也要以夫家为重才是!”

   

“父亲身体渐好了,母亲也是有缘故方出来的!”曹颙为李氏辩白道:“三妹妹下半年的婚期,外甥八月就要进京当差,父亲母亲的意思,是要让三妹妹随外甥一同进京!这时间就赶了些,母亲既要照顾父亲,又要为妹妹准备嫁妆,有些忙不开,就想接外祖母过去帮衬帮衬!而且,外甥和妹妹也想趁着我俩都在江宁时候,在外祖母面前尽尽孝心。”

李煦恍然大悟:“原是这个缘故,想必是你母亲眼见儿女都要离开身边,联想到自家身上,思念起自己的老娘来!”心里却惊骇不已,曹家这是什么意思?接走高太君,是想与李家决裂?就算是自家无意掺和进去扬州的事,该给的交代已经交代了,为何还要这般?

   

李煦心下有些恼,转而一沉『吟』,脸上带着郑重道:“你们来的却也正好,我头些日子就想去江宁瞧你父亲去,与他说说话。只因衙门里的事多,一直未能动身。既然你来了,就由你帮我转达吧!”

曹颙见他郑重,便也郑重应下:“舅舅请讲,外甥定如实转达!”

   

“嗯!”李煦点了点头,虽然眼下厅里没人,但仍是刻意压低声音道:“就说我说的,叫就父亲小心噶礼,那老家伙实在没安好心。扬州之事,颙儿处理得很是妥当,就是应该给他一个教训。他算个什么东西?去年就弹劾你父亲,今年好好的又打我们两家的主意,骗了你二表兄去,想要给我们两家下个套。实在不是个东西,真欺我们两家没人了不成!”说到最后,已经是满脸怒气。

   

时过境迁,虽然眼下李煦一副极其无辜又是满是愤懑的表情,可曹颙却不尽信。若是真有此心,就算人过不去,派人送信也成啊。

   

心里虽腹诽不已,曹颙面上却是半点不显,一副受教的模样,恭声道:“原本还以为那噶礼堂堂总督,应是好的,就算名声坏了些,怕也是世人污蔑。没想到私下里这般龌龊,却是如舅舅说得不是个东西呢!舅舅息怒,犯不着与那声名狼藉之人置气。虽说如今李家与总督府有了婚约,但毕竟二表哥的未婚之妻只是噶礼的侄女,并不是其亲生之女,到底远了一层。只是因亲戚,不好疏远,他们这么一折腾,倒也是舅舅的福气!江宁那边,总督与巡抚正相执不下,估计用不了多久又要闹到御前,若是舅舅不小心被牵连其中,岂不是冤枉?”

这番话听起来却是实心实意,李煦听得不停点头:“还是颙儿想得周全!”又说了两句闲话,便叫了管家,送曹颙回客院梳洗小憩。

   

曹颙走后,李煦的脸却耷拉下来,牵了牵嘴角,发出一声冷哼。

就见李鼎从里间出来,皱着眉不解地问道:“父亲,为何要与他解释这么许多?倒显得咱们家怕了曹家似的?原还以为他是奉父命来请罪的,这算什么?难道是上门问罪?”

   

李煦瞪了儿子一眼:“还不是你惹出来的祸事?干都那小子看上去虽是笑眯眯地,却不是什么好东西,哪里是噶礼的儿子?那就是总督府的一条疯狗。若是你没在他面前漏过珍珠的话风,他就敢这般明目张胆地诈你?”

李鼎先是低头认罪,然后方抱怨道:“儿子只是不服罢了!这曹家太过虚情假意,他们家又是茶园、又是珍珠,哪里是折腾了一年一年的?连父亲也瞒着,还不是防备着父亲也『插』一手。如今可好,他家银子流水般,又演出典房卖地的勾当,说是要还亏空,还不是在万岁爷面前献媚?结果呢?旗也抬了,小辈的婚也指了,是什么好处都占尽了!若真当咱们是亲戚,怎么会这般?到头来,还像占理了一般,又来数落父亲的不是!”

   

李煦虽对曹寅有些埋怨,却不像儿子想得这么多。如今,见儿子提到曹家满脸怨恨,又想想方才曹颙云淡风轻、不动如山的模样,他摇了摇头,深深地叹了口气。

   

李鼎听父亲叹息,还以为父亲真怕了曹家,不禁道:“父亲有什么可顾忌的,如今曹寅卸了职,若他们家还在南边,终有求着我家的时候!”

   

“浑说什么?”李煦摆了摆手,忍不住呵斥道:“你瞧瞧人家曹颙,跟着好好学学,不要这般眼界浅!曹颙说得在理,噶礼太狂妄,张伯行又是出了名的倔驴,如今这总督府与巡抚衙门互相拆台,三天两天还罢,若是这般没完没了下去,闹到御前是早晚之事。当着噶礼的面可以说两句好话,难道还真要我们李家做他走狗不成?哼!他这是贪心得没边了,看着曹家产业眼热,又没胆子直接上手,倒是想拿咱们家当枪使!咱们为何要为他瞒着?我们远在苏州,噶礼算计张伯行也好,算计曹家也罢,咱们看戏就是,本也没必要跟着掺和!”

父亲竟是这“坐山观虎斗”的态度,李鼎仔细想想,眼前却是这般最妥当,不管哪边败了,李家只要靠上胜的那边,就是没没干系的,心里实在是佩服不已。

   

在苏州这边,曹颙最想见的人是庄常,但是曹李两家眼下的关系,若是他太过亲近庄常,怕以后庄常在李家这边难做。想到这些,他也就歇了心思。每日里,他不是随着李鼐与李鼎兄弟出去吃酒,就是陪着母亲去探访亲戚。

转眼,过去了四、五日。

   

李氏初到时就讲明了来意,高太君原本不耐烦,但架不住女儿苦求,又想着女婿病着,自己能够去帮把手也好,就勉为其难地应了。

算算日子,已经出来好些天,李氏终究放心不下家里,对文太君辞行。文太君知道她家里事多,也不多留她,选了跟着去侍候高太君的人手,又吩咐李煦安排她们娘几个返程。

   

李煦倒是大方,除了内宅那边置备的给曹家上下人等的礼物外,因听说外甥女婚期已定,又厚厚地送了一份嫁妆。

    *

等乘上船,远远地离开苏州码头,曹颙却丝毫感觉不到轻松。

   

虽然接来高太君,算是达成目标,但是在李家这几日,瞧着老人家与李家儿孙的亲近程度,这份亲情并不亚于对江宁这边的亲女儿。她又是在李家生活了大半辈子的,若是到江宁住个一年半载想念这边的亲人,难道还非要拦下不成?

曹颙忍不住『揉』了『揉』眉头,想起二婶的大肚子,叹息着为什么不是母亲有了身孕。老人家怕寂寞,有个小孩子在眼前热闹多了,自己偏又大了。

   

只得先走一步看一步了,这会儿若是二房那边的几个小孩子能讨得老太太的欢心,留她下来也好。

    *

江宁,曹家,西府。

   

打曹荃得了路眉,就少往其他几院那边去了,除了每月固定几日要去兆佳氏房里歇,其余日子皆在路眉这边。宝蝶和翡翠十几二十几天连他个人影儿都见不到。

翡翠对此习以为常,宝蝶却是十分不甘,三番两次在兆佳氏跟前挑拨。

   

兆佳氏因路眉初进府时不甚动了胎气,养了小半个月才好转过来,当下只以养胎为第一要务,没空腾手收拾路眉。然她听了几次宝蝶的话,心里也有些不快,就借着腹中孩儿没那五千两聘嫁银子那事,跟曹荃说要省嚼用。

   

原本内宅的事,兆佳氏从来没和曹荃商量过,万事皆由她做主的。曹荃素来就是服从,更不必说她举了这么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曹荃听了自然是想都没想立马答应。

   

兆佳氏得了曹荃首肯,便做起贤惠人,大刀阔斧开始对府里财务支出进行改革,首当其冲就是家中几个妾室,她们的吃穿用度、甚至月例银子都开始抽条,宝蝶和翡翠的月例还只是少了二成,路眉的却是少了一半儿。而且若曹荃在路眉这边用饭,自然是好吃好喝,若哪天不在,虽不至于残羹剩饭,却也萝卜青菜,半点荤腥都不带。

路眉从前被人供着也是穿金戴银、吃香喝辣,刚来曹家又是过了富贵日子的,这会儿让她“节省”,她既做不到,也不甘心。她原是惯哄人从人身上捞银子的,当下敲着边鼓在曹荃那边吹了几回风,既想撺掇曹荃教训兆佳氏,又想将曹荃的私房银子攥手里。奈何曹荃虽吃她哄,却只空口许她些物什,没一回动真格的,常常是俩人互相哄,一劲儿哄到床上拉倒。

   

曹荃那是一来并不敢和兆佳氏做对;再来,这减嚼用的事偏是兆佳氏和他商量过,他点头应了的,这会儿再去找岂非打了自己的嘴?只是他虽不给路眉些实惠,但听她说了几次,多少有些心疼她,最终便许她哪一日带她出去转转添置些料子、头面。

恰一日路道台摆了席下帖子来请,曹荃便借这引子,同兆佳氏说了要带路眉出去赴宴。

   

兆佳氏气了一回,却无可奈何,别说她有孕在身应酬不得,便是她能去,这路道台做东,少不得要叫路眉也去,好歹要给路道台个面子。

打进曹家,除了就去过一次东府,路眉连大门也没跨出去过。她本就是爱热闹的『性』子,忍耐这些时日已是十分无聊。这会儿听说要出去吃席,忙不迭欢天喜地翻出最体面的衣裳首饰,就要穿戴起来。

   

刚换了小衣、膝裤,路眉就顿住手了,寻思了一回,又叫丫鬟浮云把这身衣服收拾起来,挑了套素淡的出来换上,头发梳得整齐,却是只别了两只玉簪子。

   

出门前,路眉先去给兆佳氏请安。兆佳氏瞧她这身打扮,清汤挂面的没了那副媚人模样,心里就舒服了不少,也没言语刻薄,就嘱咐了几句便放了她去了。

   

待出了二门,上了车,曹荃见了不由一皱眉,脸也沉下来了。路眉有多少衣服,他最清楚,每次去路眉房里,路眉都换着样的穿衣服,看得他眼花缭『乱』。这会儿却穿这么一身出来,摆明了是准备要给他丢人。

路眉瞧了他脸『色』,糖似的黏腻上去,水汪汪的眼睛眨啊眨的,可怜兮兮道:“并不是眉儿存心给老爷添堵。这太太都说了阖家节俭,眉儿哪敢不遵啊?这会儿要是穿了锦衣华服,回头太太再治眉儿的罪,眉儿可受不起啊……”

   

曹荃皱眉不已:“出去了带着的是曹家的脸面,她有什么治你罪的!”因瞧着她实在穿的俭朴,跟自己这身绸衫一比,就像在曹家受了虐待一般,这要带到席面上去叫路道台瞧了……

叫她回去换衣服,少不得要和兆佳氏费口舌,不如添两个像样的首饰省事。想罢,曹荃吩咐车夫往璧合楼去挑首饰。

   

打璧合楼里出来,路眉头上多了两个嵌宝石的边花,一支簪花步摇,耳朵上一对儿垂珠耳坠,瞧着也就有些官家『奶』『奶』的气派了。

坐在车里,路眉靠在曹荃身上,一只手让曹荃握着把玩,另一只手摩挲着耳朵上的珠子,犹不满足地道:“刚才那串珠子,颗颗大小一样,颜『色』润泽,实在极好。”

   

却是她刚才瞧上一串珍珠挂链,因店家开口要价六百两,曹荃压根就没有要给她买的意思。她虽是动心,但在外人面前却不好舍了身份央磨,只得选了对儿珠子的耳坠。

   

曹荃今日对路眉已是极为不满,听她这话,也不回答,只不动声『色』的放了她的手,闭目养神。路眉知道他恼了,忙小意服帖,不敢再说什么。

   

在路道台的席上,没什么政事,谈的皆是风月。路眉自幼被调教得琴棋书画皆精通,琴技尤好,席间抚了两首古曲,艳惊四座,之后诗词唱和,路眉也拔了头筹,强过了同席另几家『奶』『奶』。因此人皆赞曹荃得一才貌双全的如夫人,让曹荃十分自得。

回家的路上,曹荃瞧着路眉越发顺眼起来,搂着亲了一回,说她给自己做脸,回头就赏她那串珍珠。

   

路眉挂在曹荃身上,吐气如兰,娇嗔道:“老爷知道眉儿爱那珠子,赏了是老爷疼眉儿,不赏眉儿也不贪恋,却是可不许哄眉儿!”

曹荃笑着『揉』了『揉』她的胸脯:“整日介净瞧你搜刮东西了,老爷我非叫你搜刮穷了不可。”

   

路眉软作一团,腻声道:“老爷又编派眉儿的不是!”说话间,歪着头,佯作天真道:“方才席上听闻咱们家出珍珠呢!眉儿竟是不知。老爷也是,自家有珠子也不肯赏眉儿戴。”

曹荃一皱眉,放下胳膊,收了笑:“你听谁说的?”

   

路眉眼波流转,媚然一笑:“莫非老爷藏私不成?好几家『奶』『奶』都这么说呢,还问眉儿耳上这坠子是不是自家出的。”

   

曹荃摇头道:“那是大哥的产业。”

   

路眉撇撇嘴,往他怀里凑了凑:“眉儿本不当说这些,可老爷,这不还没分家呢么?怎么又分大房的、二房的,不都是官中的么?怎地大老爷那边吃用都是上上乘,咱们这边却紧衣缩食的?”

曹荃听了不快,咳嗽一声:“这些事你少说嘴。”

   

路眉望了曹荃半晌,慢慢直起身子,正『色』道:“今日左右眉儿多嘴了,老爷便是怪眉儿,眉儿也是要说的。路家兄弟之间皆是极力扶持,谁家难了,别家都会施以援手。想眉儿自幼失了父母,但族中叔伯没人嫌弃于我,族叔族婶更是待我如同亲生,若非他们这般,眉儿早就是孤魂一缕。人情冷暖,可窥一斑。这世上,哪儿有做哥哥眼睁睁看着亲生弟弟饿死的道理?没分家呢,这产业就是官中的;分家了,这产业也有老爷一份。怎地就咱们苦守着,大老爷那边金山银山快活着?大老爷不给,老爷你怎就不提……哎呦……”她这话没说完,就挨了一个耳光,肿了半面脸。

曹荃先前还压着火听着,听她竟是要指责大哥,再无可忍,就抬手甩了一耳光,怒道:“贱人!大哥也是你能说的?要挑拨我们兄弟不和吗,是谁指使得你?”

   

路眉捂着半面脸一呆,转而眼泪骤然下来,哀哀切切泣道:“眉儿为的谁?还不是为了老爷您?好心当作驴肝肺,呜呜呜……”

曹荃冷冷道:“我不管你按得什么心,既进了曹家的门,都给我安分些!再有不敬大哥,家法不容。

第六卷 游龙舞 第一百三十五章 路眉

   

第一百三十五章 路眉

这一日宴席归来,因兆佳氏歇的早,路眉并没有再去向兆佳氏请安复命。

   

次日一早,兆佳氏就得了三个消息:第一条,路姨『奶』『奶』回来时,多了头面首饰;第二条,路姨『奶』『奶』回来时捂着腮帮子,似乎被老爷打了;第三条,老爷昨儿在翡翠姨娘那边歇的。

兆佳氏听了那第一条时还勃然大怒,待听了后面两条,怒气也就烟消云散了。她低头思量一回,决定按兵不动,瞧两日再说。

   

一连数日,曹荃都没往路眉屋里去过。路眉这日子开始艰难起来,荤菜压根没影不说,开始热菜往冷菜上转变,素菜往咸菜上转变,饭菜量也逐渐减少。

   

起初路眉还当曹荃只是一时恼了,以她这几个月来对曹荃床帏之间的了解,觉得只要曹荃馋了再来她这一次,自己就能把他拴的牢牢的。因此初时,她瞧着那不入眼的饭菜,虽然是生气,却也不吵闹,只私下拿了银子叫浮云给她置办好的去。

   

然而路眉遣浮云去曹荃书房找他,浮云却是门儿就没进去就被人堵了回来;路眉自己倒几次在兆佳氏那里瞧见了曹荃,可碍着兆佳氏在,她又不能说什么,勾人的目光紧着往曹荃身上砸。曹荃却是视而不见,理也不理她。

曹荃一直不来,这饭菜一路恶劣下去,路眉心里也有些惶恐了。这样一个宅门里,要是不招老爷待见,光下人就能踩死她。现在就是,她再叫浮云去厨下私办饭菜却是不能了。不知是厨子得了兆佳氏吩咐,还是端着双势利眼睛见她这二房失了宠,怎么也不肯给她做好饭。

   

路眉勉强吃了一两日的点心度日,却是吃的口也酸,胃也酸,后来就像做了病一样,什么也吃不下,干脆闻着点心味儿就恶心,勉强吃两口又吐得干净。

这一日,路眉又是吐了一回,浮云端了花茶过来给她漱口,忍不住道:“小姐,咱们请大夫来瞧瞧吧。奴婢瞧着您……和奴婢嫂子有喜时一个样呢。这个月您不也没换洗……”她是路眉从路家带来的,所以这样称呼。

   

路眉一呆,她却是从未想过的。当初连着吃了多年的『药』,她一直以为自己要缓上三五年才可能受孕,这细细一算,确是这个月葵水迟了十余日仍未至。路眉紧张的抓了浮云的手,却是欢喜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心里默念,阿弥陀佛,天可怜见,真是老天帮忙了!

路眉高兴了一阵子,冷静下来细细思量,如今不能告诉兆佳氏,否则孩子就断送了,还是要去找曹荃才是。路眉开了箱子,咬咬牙拿了些体己银子出来,交给浮云:“去书房找老爷。有拦着的就塞银子,塞到他们让路为止。一定要见到老爷,亲口告诉他我有身孕的事情。”

   

浮云应了刚要走,路眉又叫了她回来:“刚好今儿那腌臜菜没倒呢,赶紧摆出来!回头老爷问,你就说日日都是这般饭菜。”

   

等了一会儿,曹荃并没有来,却是打发小厮悄悄请了大夫来。大夫瞧了确是喜脉,路眉忙不迭叫浮云送了双份的诊金给那大夫。片刻,曹荃才来了。

   

路眉抱膝坐在床上,只穿着薄纱衫,披散着头发,未施粉黛,眸子里闪闪的都是泪光,见了曹荃,怯生生的叫了声:“老爷……”然后,泪珠儿就滚滚而下,樱唇颤颤巍巍,满脸皆是委屈。

曹荃叹了口气,坐过去,把路眉揽到怀里,摩挲着她的后背,刚待说话,忽然瞧见桌上摆的饭菜,料是兆佳氏动的手脚,心下颇为恼怒,忍不住向路眉道:“你受委屈了。”

   

路眉本是低声抽泣,闻言忽然攥着曹荃的衣襟嚎啕大哭起来,曹荃心里一紧,又把她抱得紧了些。

两人搂了一会儿,路眉渐渐平静下来,扬起满是泪痕的小脸,凄然一笑:“今儿能见着老爷眉儿就依足了。眉儿知道老爷恼了眉儿,也不敢求老爷宽恕。只盼能给老爷留下个一男半女,不枉老爷待眉儿一片恩情,便死也无憾了。”

   

曹荃只瞧着那一桌子残羹冷炙,沉默了半晌,吩咐浮云道:“去厨房说一声,今儿晚上我的饭摆这边。”

浮云应声下去了。曹荃擦了路眉脸上的泪:“怀了孩儿就别再哭了,免得添病。过去的事我就不再提了,你是聪明的,也当知道进退。你有喜的事先别声张,等过两日东府大嫂的母亲老太君就到了,你过去给她老人家行个礼,然后再说有身子的事,太太也就不会为难你了。以后本本分分的,你还是这院子里的二房太太,否则也别怨家法无情。”

   

他说罢,见路眉一脸惊恐的表情,当她是被自己言语震慑怕了家法,抑或怕兆佳氏害她和孩子,当下又好生安慰了两句,又在这边歇了中觉。

   

路眉心里翻江倒海,躺下却哪里睡得着?去见东府老太君,那不是也得见曹大公子?一旦被揭穿,此命休矣。可是如果再装病不去见,势必要惹恼曹荃,而且这孩子这么叫兆佳氏知道,怕也是保不住了的。若是没了孩子也没了曹荃的宠爱,想在这门里立足,也是千难万难。

   

路眉左右思虑,又抱着一点点的希望——万一曹大公子早把她忘了呢。这么想她心里多少有些不矛盾和不自在,她一向自负于自己的美貌,实在不肯相信有见过她容貌的男人能忘了她,然而这会儿她还不得不期盼着曹大公子忘了她。

或者,这个孩子能帮些忙。路眉把手搭在还是平坦的小腹上。若真事发,那么孩子就是她唯一的护身符了。

    *

   

六月初十,高老太君被接回曹府。次日,曹荃夫『妇』带着合家人过来拜见。

   

高老太君素来最喜欢小孩子,见了曹硕几个就有些欢喜,又听曹荃说兆佳氏和路眉都有了身孕,老人家更家高兴,一手一个拉了她们俩,问长问短。

   

兆佳氏这才知道路眉有身子,恨得压根直痒痒,然当着长辈的面儿,她装也得装贤良。因此兆佳氏脸上虽挂着笑,目光却刀子一样只往曹荃身上招呼。

路眉进门时没瞧见曹颙,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只念佛盼着今儿见不着他才好。因被高老太君拉了手赞,又听高老太君问她孩子,她这心里渐渐踏实起来,恭恭敬敬地回了高老太君的话。

   

高老太君见路眉长得标致,人又文静,一旁又有不那么婉约的兆佳氏反衬,不由对路眉便添了几分好感,越发和蔼起来。

   

路眉瞧了高老太君对自己和对兆佳氏的态度,心里不免快意,兀自得意中,多多少少还幻想起自己生了儿子后的风光,就忽然听到外面丫鬟报说:“大爷,三姑娘来了。”这一声犹如晴天霹雳,警醒了路眉的好梦,直吓得她肝胆俱裂,忙不迭低垂了头,恨不得浑身都缩到地缝下去躲着。

   

帘子被打起,曹颙、曹颐兄妹从外面进了来。

曹颐本不想见曹荃兆佳氏,却也是躲不掉的,只得跟着哥哥来了,先给高老太君施礼请安,又给兆佳氏请安,然后依规矩也向姨『奶』『奶』路眉问好,退到一旁。

   

曹颙行礼时并未怎么仔细瞧路眉,一个侄子盯着叔叔的小妾看成什么体统。加之路眉一直低着头,他也没太注意。

   

偏路眉心虚,低了会子头儿,听着曹颙和李氏并高老太君说话,似乎没有异样,便偷偷抬头瞧了曹颙。恰曹颙含笑面向高老太君听她说话,两人对了个正脸。

   

曹颙见到路眉那刻,虽然是不动声『色』的,但心中也是惊诧不已。这是怎么回事?所谓道台的族侄女、二叔的爱妾,竟然会是在京中遇到过的那个“名『妓』”唐娇娇?!

第一眼,他也以为自己是看错了,只是两人样貌相似罢了,毕竟眼下唐娇娇一副贤德淑良的模样,与那时的风『骚』截然不同。然而唐娇娇那一脸惊惧表情,下意识后退之际『露』出的三寸金莲,却清清楚楚的告诉他自己没有看错。

   

官场之中,联姻是寻常手段,自己的女儿也好,外甥女侄女族女也好,都是有的。就是没有血脉的他姓之女,认下养女嫁出,也不算稀奇。但,堂堂四品道台,认下个婊子做族女,送进曹府,这哪里是拉关系?他就不怕东窗事发后,曹家的报复?这实在有些古怪。

   

况且那唐娇娇可本应是在京城的!

   

曹颙似乎发现些眉目,但是却又像隔了层『迷』雾般,影影绰绰地看不真切。

路眉,或者说唐娇娇,这会儿险些魂飞魄散。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她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自己是路家小姐,有路家做靠山,又有孩子可以护身,只要自己不认账,就能逃过一劫。虽然她自己也不相信这些,但也只有靠这些来让自己镇定。

   

饶是精神催眠法,也没能让路眉惨白的面容恢复血『色』。高老太君发现她的异常,温声问她是不是身子不舒服。路眉立时借坡下驴,向高老太君告罪回府。这一刻,她只想躲过一时是一时。

    *

   

路眉虽走了,曹颙却不放心。家族有这样个来意不明的女子,谁知道是不是祸患?沉思了片刻后,他还是去了开阳院。

   

曹寅正拄着拐棍在院子里溜达,他的病已经渐渐好了,每天腻烦在屋子里,便趁着日头还未足,出来活动活动筋骨。

曹颙看见父亲额头上已经汗津津的,还略带喘息,忙上前几步扶住:“父亲身子还未大好,如今又是进了伏,还是回屋子去吧!”

   

曹寅无奈地叹了口气:“到底是人老了,这还不到半刻钟!”

   

父亲两个进了屋子,绣鸾与锦鹭端水拧了帕子,曹颙亲自递给父亲。曹寅坐在椅子上,擦了擦脸,感觉松快了许多。屋子里摆了两个冰盆子,消了不少暑气,却是比外头凉快。

   

等绣鸾端上了茶,曹颙打发她与锦鹭下去。等屋子里只剩下父子二人,他方开口将路眉的身份说了。

曹寅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这些年他虽从未在人前张扬过,但是整个江南官场,从总督算起,哪个不是跟他客客气气的。他虽然明面的职位低,但是带着爵位——最低的子爵时,也是与总督平级。如今,不过是病了几个月,还没死了,就有人这般欺上门来!!用婊子来充当良家,居然还成了弟弟的二房,这不是打曹家的脸吗?看来,自己这病实在是养的久了啊!

   

“父亲,那路道台是什么人物?这总是有些诡异,京城离江宁可不近,就算是想要利用烟花女子的美『色』,也不至于这般费事!”曹颙有些不解。

   

曹寅摇了摇头,不屑地道:“原不过是京中的候补知府,因抱了噶礼的大腿,混了个实缺道台,到江宁不过一年,就结了六七家姻亲,最是个没脸皮的!”说到这里,却觉得有些不对劲,看了儿子一眼。

   

曹颙也若有所思地看看父亲,父子两个的神情都转为郑重。是啊,一个无权无势的候补知府,能够有多少银钱?但若是按照宁春所说,这唐娇娇是倚月楼的花魁,那身价银自然不会是一笔小数目。路家在江南结了六七家亲,如唐娇娇这种的,未必就是一例。寻常人,就算想要到地方立足,借着联姻多建立些关系,也不必这样费事,又是提前规划好的。

这其中实在蹊跷,有很多事说不过去,就比如这唐娇娇眼下的做派,实在是没有半点风尘味。这期间,若是没有经过个把月的专人指教,是学不来的。

   

想到这些,曹颙感觉恼皮一阵发麻,路道台既然靠着噶礼,难道这些都是八阿哥那边的安排?若是,那倒也算是变相地深入江南官场了,只是这手段太过龌龊。然若是不是八阿哥主使的,那幕后之人了就太厉害了,借着噶礼这棵大树,在江南布置下这些耳目。

   

“父亲,您看是哪位?二、三还是八?”曹颙忍不住问出自己的疑『惑』。

   

“这手段却是不入流了!”曹寅叹了口气:“东边那位如今也艰难,前年废太子风波,万岁爷是狠了心的发作,其心腹党羽都砍得差不多。眼下,又是与八阿哥那边关系密切的噶礼经营江南,他着急想要『插』一脚也说得过去。三阿哥吗,每日里舞文弄墨,书读得多了些,想要用这女间的法子来发展势力,倒也符合他纸上谈兵的『性』子。虽说噶礼与九阿哥那边是姻亲,但是其人一向贪婪无耻,对那八阿哥又有几分真心?八阿哥怕是也知道这点。”

曹颙皱了眉,无论主使是谁吧,有一点却是要弄清楚的,那就是这冒名顶替的路眉之事,到底是只针对曹家,还是人家在漫天撒网。

   

父子两个,在这点上达成共识。

   

曹寅略加思索后,对曹颙道:“一会儿打发人去西院,请你二叔过来,你就暂且回避,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事。”

   

曹颙应了,下去安排,不过小半个时辰,曹荃就到了。

方才去探望高太君后,他就想着过来看看哥哥,但是妻妾同来,又都大着肚子,需要照应,便想着明儿再来。却不想,这前脚方到府一会儿,这边就派人来请了。

   

“大哥,气『色』却是比前几日见好!”曹荃见哥哥出来坐了,脸『色』也不似前一阵那样憔悴,很是高兴。

   

曹寅点了点,指了把椅子,叫他坐下。兄弟两个,也没什么拐弯抹角的,直接言道:“二弟,那路眉的身份不妥当,想个法子悄悄处理了吧!但是别了,处理前问问清楚,她背后的主子到底是谁?”

   

曹荃神情一滞,一时没明白什么意思,喃喃道:“大哥?您说得可是我房里的路眉?”

曹寅点了点头:“我也是近日才得了外头的信儿,说这路道台有些不对,连带着也有那路眉的消息。她不仅不是路家族女,连良家都算不上,本是京城那边的青楼女子!”

   

曹荃的脸『色』阴沉,想着自己竟然纳了个『妓』女做二房,头上那帽子肯定是绿透了,亏自己还拿她当宝贝,已经是有了几分真心。越想越恼,却是再也坐不住,猛地起身道:“大哥,我这就回去打死那贱……”说到这里,他却生生顿住,茫然地看着曹寅:“大哥,她肚子里有了弟弟的孩儿!”

   

一时之间,曹寅也愣住了。真是这般,却是不留也要先留着了。

第六卷 游龙舞 第一百三十六章 父母心

   

第一百三十六章 父母心

八月十五中秋一早,曹寅就带着兄弟子侄开祠行朔望之礼,又赏瓜果月饼给曹府的老仆并各级管家。是夜,内外设宴,阖府赏月。

   

中秋节又有拜月之礼,在院中设台,焚香陈列花果以供月。彼时规矩是“男不拜月,女不祭灶”,因此入夜后,由高太君带着李氏并全家女眷上香叩拜,然后中秋宴席才正式开始。

   

曹寅、曹荃并曹颙几人先过来给高太君敬了一回酒,便撤去外院吃酒,内院里只剩女眷。

   

高老太君坐在主位,右首坐的李氏,下面是曹寅的两个妾。因西府兆佳氏刚刚生产,还在坐月子,而路眉又在“养胎”,这正房二房都没有过来,只宝蝶和翡翠两人在席。虽高老太君客气地让了一回,她俩谁也不敢往前坐的,便推了曹颐坐在高老太君左首,两人顺次坐下。

高太君平素言语不多,但席间一提到刚刚去看过的兆佳氏新生的女儿时,老人家欢喜之情溢于言表,话也多了起来。

   

兆佳氏因生了个女儿,心里不太畅快。然高太君跟着李氏去探望她时,因见那女婴不哭不闹十分安静,又叫高老太君逗笑了一回,高太君爱得什么似的,没口子的称赞那孩子,又给了份厚重的添盆礼。兆佳氏听了老人家的赞,又见老人家喜欢,这才高兴了些。

   

“囡囡好啊,不闹人,省心。”高太君由衷笑着,手指李氏道:“当初带她时我还不觉着,后来侄子、侄孙子多了,一个个淘气得紧,热闹是热闹,却端得让人悬心,还是囡囡好。”

   

高老太君说着又讲一回李家的几个侄孙子怎么淘气,口里虽是抱怨,眼角眉梢却是带着高兴笑意,一瞧便知她是极喜爱那几个小孩子的。她说着说着,又不禁提了两句李氏小时候的趣事,末了喟然道:“你是好的,素来没怎么叫我『操』过心,这是我的福气啊!”

李氏眼里已经见了泪光,笑着陪母亲饮了一杯酒,温言道:“这么多年女儿少在母亲跟前承欢尽孝,如今母亲就多住些时日,让女儿尽些孝心。”

   

高老太君拍了拍女儿的腿,也有些伤感。曹颐在一旁见了,忙岔了话题,说些个佛语经典,又提了老人家高兴的事,才把气氛又挑了起来。

   

月上中天,众人尽兴而散。

   

因翌日曹颐就要跟随曹颙进京待嫁,李氏这边走不开,无法亲自送她上京,十五这夜便在女儿处安歇。

母女同榻,李氏少不了又做了一番敬婆婆大姑、敬夫君、勤俭持家的叮嘱。说罢,李氏将曹颐一绺头发别到耳后,抚着她的额角,笑道:“这些话其实也不必我怎么说,你都是懂得的,不会叫我『操』点儿心,只是忍不住还想说说罢了。我母亲说我是省心的,是她的福气。如今,你也是极好的,这也是我的福气。”

   

曹颐红了眼圈,低声道:“这么多年蒙母亲不弃收养悉心教导,女儿已是几世修来的福分了。只是远嫁,以后不能在母亲跟前替母亲分忧了……”

   

李氏眼角也湿了,伸手拭去曹颐的泪珠儿:“傻丫头,女儿家一代一代的都是这么过来的。嫁到夫家,就好生伺候婆婆相公吧,娘家这边不必悬心。幸好你姐姐与你哥哥都在京城,总算不使你太过寂寞。”说到这里,她从枕边拿起个三、四寸见方的锦盒,打了开来,里面是一只镶嵌了各『色』宝石的金手镯。

   

曹颐见这镯子有些眼熟,好像打哪里见过,就听李氏拿起镯子笑着说:“不要嫌它花哨,这还是当年我出阁时,你外祖母传给我的,听说是在五台山开过光的八宝镯子,带着它会得到佛祖庇佑的。原本是一对,你大姐姐那年出阁,我给了她一只,余下这一只却是留给你的。”一边说着,一边拉过曹颐的手,要亲手帮戴在腕上。

“母亲……”曹颐轻轻止住李氏的手,犹豫地道:“这镯子这般贵重,又是母亲的家传之物,还是留给未来的嫂子吧!”

   

李氏嗔怪地瞪了曹颐一眼:“傻孩子,难道你不是我的女儿?”说话间,已帮她戴在手腕上:“你虽不是我生的,但是在我心里,却当你与你姐姐哥哥一样的。说起来,最放心不下的也是你。你姐姐『性』子强,不必提;你哥哥虽然话少,但也是不肯吃亏的。唯有你,小时候的闹腾劲却是磨没了,什么都憋在心里。”

   

“母亲……”曹颐心里暖暖的,却是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只是将身子往李氏身边靠了靠。

   

李氏摩挲着曹颐的头发:“过去的都过去吧!天下间,哪里有不盼着儿女好的父亲?只是他多年不当家,也是不得已,你别太埋怨他。”这里的“他”,却是指曹颐的生父曹荃了。李氏知道,这是曹颐的心结,一直想开口劝解,但是又怕伤了她的心。如今,曹颐就要远嫁,总不能让她带着对生父的怨恨出嫁,所以还是开了口。

曹颐抬起小脸,望向李氏,摇了摇头:“女儿没什么可怨的!我有父母兄姊,福气已是太过,哪里还会贪心许多?如今,女儿只有一个心愿,那就是父亲、母亲并外祖母都身子康健、长命百岁,姐姐与哥哥的生活都顺心和美。”

   

“傻孩子,父母最大的心愿就是儿女过得好。只要知道你们几个都过得好,我们这些做长辈的自然就心情愉快,就是有病也跟着好了!只是你要切记,在这个世上,能够伴你白头偕老的,还是你未来的相公。这男人啊,年岁大的也好,年岁小的也好,都像孩子一般,是喜怒不定的。你不可太拘了他,否则他拧劲上来,就要故意与你唱对台戏;你也不可太松了他,那样养成他的大爷脾气,往后就要吃苦头。夫妻两个若是私下里有什么口角,却不要带到屋子外头来,千万不能在人前给他没脸。不管是什么『性』子的男人,都是极好脸面的,万不可这这个上触他霉头,要不然让他下不来台,怕是心里也记仇呢!”李氏笑着说道。

   

这一番却是“驭夫之术”了,曹颐红着脸听了,一条条记下,心里却忍不住思量,瞧母亲与父亲福气这般和美,莫非父亲也同孩子一般,叫母亲给哄服帖了。

   

母女两个,又说了不少知心话,直到三更天方睡去。

    *

曹颙这边,宴席过后随父亲到了前院书房。曹寅的身子已经痊愈,眼神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犀利。曹颙的心里很是宽慰,时间过去这般久,不管是身上,还是心上的伤口都渐渐愈合了吧。

   

这两个月,曹寅开始慢慢复出,曹颙也跟着父亲身边学些官场的权术。

   

因总督噶礼与巡抚张伯行的矛盾愈演愈烈,下边两派官员也矛盾日剧。六月十七,属于总督一派的江南狼山总兵官刘含高因“年老”解任。六月二十四,属巡抚一派的苏州知府陈鹏年,因被牵扯到去年噶礼弹劾的已革职的前江苏巡抚于淮、江苏布政使宜思恭侵吞国帑案,被定了个“畏惧徇庇”的罪名交予九卿严察。

   

七月初八,依附于噶礼的江宁总兵李如松,因“不能约束兵丁、在任所开设典铺”,被降三级留用。七月三十,游击唐之夔,因“侵冒兵饷”降三级调用。

闰七月中旬,江苏巡抚张伯行降“江南藩库赔补亏空疏稿”送江南江西总督噶礼会题。按照规矩,这要巡抚与总督商议后,才能够下结论。张伯行却没等与噶礼商议,就在后面写了结语,只交给噶礼联名。噶礼哪会让他如愿,没有盖印,原稿发回。张伯行写了将此事写了详细的奏折请罪。康熙下诏申饬,命总督噶礼与巡抚张伯行“为人臣者、当以国事为重协心办理”,不可因“不和之故”致使“公事两相予盾”。这督抚之争,终于闹到了御前。

   

曹家却甚是太平。曹荃拘了路眉在内院“养胎”,暗中监看是否有与之联络的人;曹寅则派人顺着路道台的线,查了其亲故家族。

   

这路道台本是安徽芜湖人氏,虽也算是书香门第,但是家资微薄,父母早逝,亲族凋零,在祖父母身边长大。出身贫寒,少年中举,后从地方知县做起。在噶礼任山西巡抚时,他刚好在山西任知府,两人算是有了渊源。所谓路家族女,根本就是扯淡,连同路眉在内的六个女子都是其宠妾刘氏收拢来的。这个刘氏二十来岁的年纪,是其在京城侯补时纳的,对外自然也是宣称的良家女,其真实身份却不可考。

   

要进京了,父子两人又简单合计一下,立场算是达成统一,那就是绝不让曹家搅和到夺嫡之争里去。原本曹寅还是很同情太子这边的,但是听了儿子的劝,又想想眼下太子的处境,傀儡一般,怕也不再是圣心属意的继承人。

对于曹寅的身体,曹颙还是不放心,劝了又劝,眼下江南这边既然差事不多,还是要好好调养。

    *

   

八月十六,曹颙带着妹妹启程返京。

曹寅严父形象惯了的,不愿意在儿女面前流『露』离别感伤,便和李氏只送了儿女出府门,是曹元带着一众管家护送他们到的码头。

   

嫁妆行李一早就装好了,曹颐在丫鬟搀扶下上了大船,进了内舱。曹颙和曹元话别几句,刚要上船,就听有人喊他,却是曹荃带了小厮到了。

因兆佳氏坐月子,家中诸事不管,曹荃得了方便,赶着过来相送女儿与侄子。他勒了马,翻身下来,见曹颐已经进了内舱,暗暗叹了口气。拉过曹颙来,说了两句“路上小心”的话。

   

曹颙见他肯来相送,心里多少有些改观,笑着道:“二叔放心,侄儿省得。这就要登船了,江边儿风大,二叔请回吧!”

   

曹荃点了点头,从袖里抽出个软封来,悄悄塞到曹颙手中。

   

曹颙一愣:“二叔这是?”

曹荃有些尴尬,轻咳一声,低声道:“这……是给颐儿的一点儿嫁妆。回头你给了她吧。唔,别说是我给的。”

   

那是他素日里瞒着兆佳氏私攒的千余两体己银子,今日尽数带来给了女儿做嫁妆。因见曹颙掐着那银票有些愣怔,他顿了顿,叹了口气:“其实……唉,如今说这些也没用了。颐儿在京里,就靠你多费心照看他些。我……唔……多谢你。”

曹颙掐着那银票,有些无语,最终收起银子:“侄儿会好生照顾三妹的;觉罗家是好人家,妹夫、亲家太太皆为人仁善,断不会委屈三妹的。二叔请放心。”

   

曹荃点点头:“那就好,快上船吧,别误了时辰。”说着,往船上相送曹颙。

走到江边,忽然见曹颐被人扶着从舱里出了来。

   

曹荃尚不知女儿清楚了自己身世,但因素日曹颐一直都是能不见曹荃兆佳氏夫『妇』就不去见的,今日就站在对面,曹荃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先头曾在脑里想好的几句以二叔语气说的祝福词儿也都忘了。

   

就见曹颐深吸了口气,稳了稳心神,提衣角就在甲板上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向曹荃磕了三个头,然后垂了头,紧咬着下唇,一言不发,又扶着丫鬟的手回到内舱。

   

曹荃呆在了当场,心里翻了几番,震惊、心疼、后悔、愧疚,五味陈杂。这三个头,分明就是出嫁女向父告别之仪,显然女儿知道了自个儿的身世?却不知她什么时候知晓的,这么多年,他亏欠这个女儿的委实太多,可这个女儿却是……

曹荃红了眼圈,怔了半晌,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他叹了口气,望着坐船载着他可能今生都无法认回的女儿,渐行渐远。

第六卷 游龙舞 第一百三十七章 大定

第一百三十七章 大定

   

九月初二,曹颙并曹颐抵达京城。

九月初七,觉罗家算的吉日来下大定。

   

觉罗家并不富裕,而积蓄银钱大头儿还要留着筹备房子,因此这份十六抬的体面聘礼是喜塔拉氏当了些个陈年足金的首饰才添置齐备的。其实喜塔拉氏素不以家贫为耻,置这么大的礼也并不是什么死要面子硬充富裕,却实打实的是不想委屈了曹颐这个未来的媳『妇』,只为表示一种尊重和喜爱。

   

然而这礼在觉罗家亲戚看来,却大不一样。

   

本来不少亲戚当年都嫌她家贫,怠于走动,喜塔拉氏自不会主动攀结他们,这亲戚就少通消息。然而放小定大定都必须找个“全福太太”来,喜塔拉氏没法子,才不得不重新出现在那群亲戚视线里,找这么位“全福人”。这塞什图要与一位富裕的伯爵家千金成亲的消息在亲戚圈里这么一传开,许多亲戚又纷纷的走动起来。

下大定这天,亲戚女眷来了几个,瞧见喜塔拉氏备下了十六抬聘礼,不少人心里都暗骂喜塔拉氏过去是装穷,原来这般有钱!因此又生出些个来打秋风的家伙,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喜塔拉氏套近乎。

   

喜塔拉氏深知这些人的嘴脸,只淡然处之,不冷也不热,让那些想占便宜的找不到下手的地方。但其中还真就有一两个人舌灿莲花,说得喜塔拉氏有些动心的,——说的不是别的,却是宅子。

觉罗家现下这小院子只两进,母子住着尚可,若媳『妇』进来,那是根本住不下,难道让媳『妇』住内宅厢房不成!塞什图一早就在京城内寻了一回,实在没有太合适的,多半,还差在价钱,总不能买了宅子日子不过了吧。母子俩商议了一回,决定把西面邻居家的宅子买下来,把墙打通,拓出个院子来做新房。和邻居家协商了几次,邻居才肯的,却迟迟也没搬。

   

当亲戚中有人说有闲产要卖塞什图宅子时,喜塔拉氏倒上了心,细细问了一回,又悄悄吩咐了塞什图从曹家回来就去亲戚所说的地方看看,眼见为实。

塞什图应下,然后带着聘礼去了曹府。

   

曹府这次不只要供日后曹颙夫『妇』住的主院大动土木,连带着前院厅堂也都修葺一新,比起从前那是气派了太多。

   

塞什图一路进来,瞧见几处精巧的设置,赞不绝口。曹颙笑着客气了两句,将他让到厅上喝茶。

   

与汉人成婚男家置家具女家添摆设的规矩不同,按照满人的习俗,是男方负责糊好新房,而屋里陈设、家具和炕席等卧具都是要由女方陪送的。因此落座上茶后,曹颙便问道:“不知道你那边房宅如何了?咱们好找人上门量了尺寸置办家什。”

塞什图略有歉意道:“却是还没定下来。找了几处房宅都不太可心。原想着把邻近院子买下来扩拓了,奈何那家一时又搬不走。左右这几日吧,我定来给你信儿。”

   

曹家父子自知道觉罗家的境况,曾商量过替小两口买个宅子,但又怕伤了觉罗家的面子,实不好提。因此曹寅只把银子给了儿子,叫他便宜行事。曹颙这会儿听他要买房子,那是再好不过了,当下道:“都是一家人了,我也不说外道话。你家现下那宅子未免有些偏,离着皇城远了些,你日里当差也不那么方便。要我说,挨着皇城近点买套宅子吧。”

塞什图一笑:“虽远了点,倒也还行。想过寻个近些的,一直未找到合适的。”

   

曹颙想起去年宁春曾找了一气宅子,想来手上应该有些门路,便向塞什图说了,让宁春代为寻宅。塞什图上次同去的温泉山庄,和宁春也是熟识了的,因此也没什么见外的,点头应了。

    *

竹院,上房暖阁。

   

宝雅是大清早就过来的,她今年十五了,个子比去年高了不少,原本圆圆的小脸也往瓜子脸靠拢,看着倒是去年更俊俏。脾气是仍是老样子,唧唧喳喳地半可不得闲。

“三姐姐,这觉罗家提亲之事,倒是好让我意外呢!当初方听说时,我还不信来着,却不知塞什图什么时候起的心思?原本还当他是正经人,没想到竟打三姐姐的主意!”宝雅说着,小脸愤愤不平的模样。

   

曹颐却是红了脸,低着头喃喃道:“他不是那样的人!”

宝雅仍是恶声恶起地道:“不对,怨不得去年在温泉庄子那边时,他又是牵马,又是帮着拿东西的,原来是没安好心啊!”

   

曹颐怕宝雅误解,忙抬起头,要为塞什图辩白,却见宝雅脸憋得通红,正强忍着笑看着自己,才知道是故意打趣,忍不住捶了她两下。

   

宝雅从炕上起来,躲到一边,用手划着脸,一边笑着,一边说道:“三姐姐羞不羞,这人还没过门呢,就是人家好了!”

   

曹颐笑着瞪了她一眼:“这大了大了,格格也越发没个样子,我倒要看看,难道格格没要这么一天!”

宝雅得意洋洋地抬了抬头:“我早同姐姐嫂子说过了,才不要早早嫁人,好好的姑『奶』『奶』不做,谁稀罕去嫁汉子!”

   

曹颐不由嗔怪道:“这‘汉子’都中出口了,哪里学来的粗话,往后可别说了!”

随宝雅而来的灵雀道:“三小姐说得可不是,奴婢都劝过好几回了,格格只是不听!今年格里随心所欲的,没在王爷福晋面前说出来,要不肯定会吓坏两位主子的!就算是再宠格格,怕也要拘了格格好好学学规矩!”

   

宝雅皱了皱鼻子:“我晓得轻重,只在三姐姐这里撒欢!”

    *

平郡王府,平郡王讷尔苏原本想下了朝过去曹府那边的,因被部里的差事绊住,午时才出来,便直接回府。

   

曹佳氏只当丈夫是从曹府那边回来,一边帮他脱外头大衣裳,一边问道:“送来的聘礼如何?我听说觉罗家可不太宽裕,可不能委屈了三妹妹!”

讷尔苏摇摇头道:“原以为能够过去瞧瞧的,不想临出宫,被拉去办差事,这才忙完回来,想来也午时了,就没过去那边!”

   

“父母不在北边,咱们这做姐姐姐夫的要多精心,我可就这一个妹妹!”曹佳氏笑道:“爷可别恼我,我可要拿出体己来给妹妹添妆卤!”

“瞧瞧,真是好姐姐,倒显得我这做姐夫的小气!”讷尔苏拉着妻子的手,炕边坐下:“这觉罗家,我也派人细细打探过,却是正经的过日子人家。家中人口又简单,那亲家太太听说也是大家出身,很是和气的人。说起来,我倒真羡慕你们兄弟姐妹间,彼此照顾扶持,却是实实在在的感情,没有寻常大户人家那种算计与盘算。”

   

曹佳氏听到这里,展颜一笑:“爷待宝雅不也是极好吗?”

   

讷尔苏叹气道:“宝雅不过是个孩子,年岁不小了,却只是童心,倒不知什么时候能够懂事些。”

   

“瞧爷皱眉的样子,倒不像是做哥哥的,竟像是做阿玛的,怪不得世人皆道‘长兄如父’呢!只是爷也不用『操』心,我瞧着格格是个有福气的,面上活泼了些,心里却是明理的!”曹佳氏见讷尔苏现出疲『色』,就起身到丈夫身后,帮他捏肩。

方捏了两下,就被讷尔苏止住:“怪费力气的,快别做了,你不是嚷着这两日想吃酸的吗?万一是有了怎么办,赶紧请御医来瞧瞧!”

   

曹佳氏满面羞红地推了推讷尔苏:“爷浑说什么?只是那天吃甜果子腻住了,想要换换胃口。福秀还没周岁呢,我再大个肚子,没得叫人笑话!”说到这里,又忍不住冲丈夫笑道:“爷今年才二十,就添了四个儿子,这还嫌少不成?”

讷尔苏笑道:“我这不是盼着闺女吗?若是哪天轮到咱们闺秀下定,那我这个做岳父的可就要好好地端起架子,将女婿制得个服服帖帖!”

    *

   

宁春四月里得了个工部笔帖式的差事,眼下虽然有些忙碌,但曹颙找他办事,他哪里会推辞?自然是拍胸脯答应下来。

因有着头年找宅子的经历,宁春轻车熟路挑了四五处大小适宜的院落,抽空带着曹颙和塞什图一一看了。

   

最终,三人都看好了一套位置在西华门外的宅子,四进的院子,还带了一大一小两处花园,朝向、布置都是不错。这原是位大理寺堂评事的宅子,因他告老还乡,合家都走,便要将京中房产卖了,要价四千五百两。

宁春却是个能说会道的,嘴皮子越发利索了,这嬉皮笑脸连懵带骗打哈哈,愣帮着砍到三千九百两。

   

塞什图当时没说,却是准备放弃了的。其实瞧宅子这个价钱不算贵,但他满打满算能拿出来一千六七百两银子已是不易,只得再寻能担负得起的。

曹颙猜得他难处,便拉了他到一旁,正『色』道:“我自江宁临行前,家父曾交给我三千两银子,叫我上京来给你们添置些什么,算是他给你家的回礼。如今正好觅了这处合心宅子,便由家父这三千两银子填了,岂不便宜?也算是帮我忙,省却我劳心劳力琢磨给你们买什么了。”

   

塞什图岂会不知道他的意思,摇头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也不是我迂腐,只不是那么个理儿。”

   

曹颙暗自点头赞他风骨,劝道:“这确实是家父的意思,毕竟是长者赐,你这做姑爷的,也要留些情面才是。难道还当我们是外人吗?你也知道我家,父亲这支,不过我们兄弟姐妹三个,就是你我,都没有同胞兄弟,谁还能亲过我们去?眼下要『操』办亲事,花销自然多些,既然给你,你就拿着。等赶明手头宽裕了,再给父亲置办礼物就是。人情不就是这般,你来我往的,何必较真,倒伤了老人的心!”

   

塞什图仍是摇了摇头:“既然是岳父所赐,本不应辞,可是母亲那边……”

曹颙忍不住拍了下他的肩:“初见你时,见你热心又『性』子活络,没想到你竟是个乖儿子!老人家在内宅住着,哪里知道外头的行情,就说是房主急用银钱的,两千银子出得手!”

   

塞什图看曹颙扯起谎像信口捏来的模样,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到醒过神来,已经被拉着在买房契约上按了手印。塞什图也不是婆婆妈妈的人,到了此时再作态,反而惹人笑话,便又郑重谢过曹颙。

    *

   

买了房子,宁春便喊了他们两个去吃酒,又遣人叫上了永庆,照例贵宾楼二楼雅间。

   

这些日永庆也忙着,无暇去看曹颙,聚到一处好好问了一回江宁家里的事。

众人提到江南官场,又道近日里户部右侍郎王度昭为浙江巡抚的事,由此说到了户部亏空案子。

   

宁春饮了一回酒,晃着脑袋道:“户部现在的缺儿实在是多!从买办查到买卖人,供称得银之堂司官共一百十二来人!说是这些人打三十四年起,前后共侵蚀银四十四万余两。说是勒限赔完、免其议处,但那贪得多的想来都是要革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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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侵蚀二十万余两的内大臣希福纳已是革职了的么。这官位一下子空出不少来,实在让人眼热啊。”

永庆笑道:“你小子就是贪得无厌!工部油水可是不少,你还不知足。那户部不过是个虚名儿的官位,没什么大实惠,你眼热什么?”

   

宁春咂咂舌:“我的大哥,我可刚说完,那希福纳两年贪了二十万两,户部的亏空就属他占了个大头儿,还没油水?”

   

曹颙接口道:“贪墨得来的银子。早晚要出事的。”

   

宁春嘿嘿一笑:“兄弟莫急,我也就是眼热眼热罢了。现下就算我没差事,也是『插』不进去的。”他说着伸出两个指头,往天上点指了指,压低声音:“上面几位多多少少也都和这事有些个干系,这里面怕是有几个冤大头不明不白妄送『性』命的。这会儿上面几位怕是都想着塞人进去呢,那像我这样的笔帖式,自然也就都是削尖了脑袋钻营呢。”

曹颙闻言不由是一皱眉,忙劝他:“你还是远着些儿那边!搅进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宁春笑道:“放心吧,我自有分寸。”

第六卷 游龙舞 第一百三十八章 历史

   

第一百三十八章 历史

   

圣驾是九月初十回到畅春园的,曹颙自九月十一开始,就不得不恢复上书房的功课。大半年未见,不止十六阿哥长了个子,就是那些十来岁的皇孙阿哥都蹿高了不少。另外,还多出一个适龄的小阿哥来,那就是雍亲王府的弘时阿哥。

雍亲王胤禛是康熙十七年出生的,如今已经三十二岁,早已分府多年,妻妾也娶了不少,子嗣上却艰难,长子、次子先后夭折,眼下只有弘时这一个儿子。

   

弘时四十三年二月生人,此时年方六岁,是三月开始进上书房读书的。人不大,但是却分外懂规矩,行事不比那些年长的皇孙差。曹颙看到这个小人,不禁想起多年前的自己。这孩子说起来,与自己的命运倒是有些相似,只是自己是病死的,而这个小阿哥成年后却死得莫名其妙。有说是病死的,有说是『自杀』的,有说是其父雍正赐『药』毒杀的,无论如何,都不是得了好结果。

   

十六阿哥个子高了,脸上稚气渐渐褪去,已经有点少年英武的模样。他今年六月过的十五岁生日,彼时曹颙还特意派人从南边给他送的贺礼。

   

那礼物是西洋传过来的物件,算是当时的计算器了,圆柱型对数计算尺,英国牧师奥却德发明的。若是换作其他人,对那小孩玩具般的木制品或者没什么兴趣,但是因为十六自幼喜欢算学,就把那礼物当成宝贝一般。

课间休息,十六阿哥就到曹颙身边嘀咕上了,除了过问曹寅的病情外,自然还有曹颙的母亲李氏。提到李氏,十六阿哥突然想起一事,对曹颙低声问道:“这次回南边,你去了苏州舅舅那边没有?”

   

曹颙听他提到李家,有些好奇,点了点头:“五月间随母亲去了一次,怎么了?”

   

十六阿哥面带不解:“那你看他们家眼下如何,是要大发达了,还是要大败了?”

   

曹颙听得蹊跷:“为何这般说?我瞧着并不见与过去有什么不同!如今两位表兄都大了,有了差事,要说是发达了,倒也不算错!”

十六阿哥轻轻摇了摇头:“还是有些不对劲。他们家往年虽然也往额娘这边送礼,却是没有今年这般大手笔,连带着我与哥哥都是一人一份厚礼呢!”

   

曹颙心底暗暗思索,脸上却笑道:“或许是见十五爷与你都大了的缘故!”

   

十六阿哥瞥了曹颙一眼:“你别竟替他们家说好话,我虽在北面,却也是听说了的。那李家怕是抱上噶礼的粗腿了吧!他们勾搭起来,会不会对你家不利?这人情也太淡薄了些,那噶礼可是对你家下过手的,李家怎么能够见你父亲病了,就认敌为友?”

   

这些话不知是十六哪里听来的,如今就来替曹颙抱不平来。见曹颙只是笑而不语,十六阿哥想到他方才说的,李家的儿子有了差事的话,就开口道:“对了,你还不知道吧!怕是下个月,你也要去部里当差了!”

曹颙却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信儿,不禁问道:“这是哪里说起来的?我还真是不知道!”

   

十六阿哥刚要详说,师傅来了,忙低声对曹颙道:“一会儿下学我仔细告诉你!”

   

好不容易熬到午初,曹颙与十六阿哥出了上书房,刚想要再继续谈方才的话题,就见一个小太监颠颠的跑过来,恭敬地说道:“奴才张瑞给十六爷、曹爷请安,我们爷请两位过去呢!”

   

“十三哥?倒是大半年没看到他,正是想他呢!”十六阿哥笑着拍了拍曹颙的肩膀:“既然是十三哥唤咱们,那咱们就赶紧过去瞧瞧。我这肚子可正饿着,若是能够就酒吃就更好了!”话虽如此,望向曹颙的眼神却带着几分询问。

曹颙轻轻地摇摇头,示意自己也不知十三阿哥相唤是什么缘故。他只知道今年草原随扈的皇子中没有十三阿哥,听说是因风湿的缘故在京城疗养,心下不免担心十三阿哥腿病加重。

   

等到了阿哥所,见到与去年那个连走路都需要柱拐杖截然不同的、神采飞扬的十三阿哥,曹颙与十六阿哥也都很惊诧。十六阿哥对这位哥哥是很亲近的,忙瞪大了眼睛问道:“十三哥这是痊愈了?四月间看着还没大好!”

   

十三阿哥心情好得也是不行:“我就知道,昨儿小十六回京,今儿小曹定要来上书房的!”说到这里,指了指厅上的凳子,叫两人坐了。

   

等两人坐下,十三阿哥冲曹颙笑了笑:“你能回京来,可见你父亲身体也大好了,这半年我却是与太医院的混得熟了,若是有需要的『药』材就同我说!”

“谢十三爷惦记,家父已经痊愈了!”曹颙抱拳回道。

   

十三阿哥点了点头,对曹颙道:“那就好,这半年我虽然养病,也隐隐约约听到些江南的风声,却是『乱』糟糟的,我还真担心你父亲还病着,你被陷到那边回不来!”

   

这听着却是实心实意,曹颙心里暖暖的,笑着说:“瞧十三爷说的,我不过是回去侍疾,就算那边再闹腾,又有我什么事?”

   

十三阿哥微微皱眉道:“就算你不想掺和,别人还由你不成?六月间噶礼与张伯行闹得不可开交时,京城还真有人打你家的主意!那个江南狼山总兵卸任时,有人‘好心’要点你去补缺,理由还很充分,因你是独子,方便你尽孝。”

曹颙牵了牵嘴角,对方还真是“好心”。那原狼山总兵是噶礼的人,若是真有人在京城这边做了手脚,让曹颙补了那个缺,不仅要得罪噶礼,怕是巡抚张伯行还要误会曹家与噶礼同流合污了。

   

虽然曹颙很想知道那人是谁,但是看十三阿哥的意思,不像要继续再说的意思,就没有问。但他心里却明白一点,十三阿哥一个养病的阿哥,若是没有外边的消息,应该不会知道这些个,难道是四阿哥说的?这次圣驾去草原,京城的留守阿哥中,就有四阿哥雍亲王胤禛。

   

十六阿哥对政事虽然仍有些懵懂,但是也听出那所谓的“好心”是反语,不禁冷哼一声道:“让他们闹腾好了,有皇阿玛在,他们还能玩出花来不成?皇阿玛还没老糊涂,自然不会让曹家吃亏。”

   

“嗯,小十六说得在理,不过是些个疯狗罢了!虽然要防备些,但是也不要太当回事!”十三阿哥笑着说:“倒是我这病,却是好得将利索了,这还要多谢你。我把那蛇油精的方子拿到太医院那边,又让他们给捣鼓出来‘蛇毒丸’来。那个是内服的,并着外敷的蛇油精一起用了半年,这腿却是好得差不多了!”

听着“蛇毒丸”这个霸道名字,曹颙却是有些不放心,这若是用蛇毒来攻湿毒的话,这毒素日积月累下来也是要人『性』命的。

   

十三阿哥见曹颙带着担忧,道:“你别担心,只是名字这般罢了,都是去了毒『性』的!那帮太医院的太医更是谨慎呢,但凡有半点不妥当的地方,就是有效也是不敢让我用的!”

   

曹颙笑着说:“妥当就好,那就恭喜十三爷了,这病虽不是急症,却实在是熬人,能够好起来实在是幸甚!”

   

十三阿哥颇有感触地叹了口气:“是啊,经历这些个,我方知道,这世上有个好身子骨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都是扯淡!”

曹颙与十六阿哥都没有接话,两人却是思量不同。

   

十六阿哥想的是,自小就知道除了太子,皇阿玛最宠爱的就是这个十三哥,可是自打他掺和进去四十八年的废太子风波中后,父子两个的情分就淡了下来。若不是圈禁养蜂夹道,十三哥怎么会做下病来?这是前车之鉴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自己一定要避得远远的,千万别担什么干系。

   

曹颙却在想,若是这十三爷的风湿眼下就好了,那还能够如历史上那般沉寂十多年吗?历史,到底变了没有?

    *

   

曹府,葵院。

紫晶听了人回禀程梦星带了两车花过来,便打发人找送花的管事结银子,自己带着两个小丫鬟过来,见程梦星指点四个花匠将一簇簇菊花按照形状移入新砌好的花坛内,便笑着请他到偏厅饮茶。

   

程梦星几个月来因用人手、工程银钱等事见过紫晶几面,知道她在府中地位超然,忙抱腕谢过,问她道:“烦劳姑娘了。可是有事?容程某瞧了这花放妥帖了再去。”

   

紫晶还了礼,道:“程先生客气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不是要特特去厅上商议的。我家大爷上学前吩咐我们相请先生,说因前几日家中琐事忙『乱』,不得好好酬谢先生,恰庄上送来几篓好螃蟹,今儿想请先生留下喝杯水酒。”

   

程梦星笑道:“却是贵府客气了。本不当辞,但因一早约了旁人,只好改日再来讨饶,请贵府海涵。”

紫晶听了他这般说,便不好再留,只客气了两句,吩咐小丫鬟奉茶过来,又有丫鬟打了水过来伺候程梦星洗手饮茶。

   

程梦星再次谢过,向盆里洗了手,接过茶来,喝了一口,正瞧见一个花匠将品种摆错了地方,忙放了茶盏下来,喊他道:“那边给‘渗金葵’留着的,这‘金卷朱砂’往外摆。边儿上再留两寸宽的地方『插』‘慈云点玉’。”

   

紫晶瞧着一回菊花,心下喜爱,不由赞道:“先生摆得好生雅致,尤其这‘鸦背夕阳’,却是难得。”

   

程梦星笑道:“原来姑娘也是懂花儿的。这花,说来也是巧,初九重阳,又逢隆福寺开庙,不少好菊花都出来了。初十我走了大半日本不是为寻它,不想却是碰上了,倒是意外之喜。只是剩的不多,都叫我买了来。”

紫晶笑道:“虽不多,却是点睛之笔呢!我原瞧着这叠石布置,还道先生会种兰花。如今遍植菊花,却别有一番秋韵。”

   

程梦星听了,不由认真看了紫晶两眼,深有遇知己之感:“姑娘所言半点不错!兰花确是上上之选。其实程某也爱那兰花,只是若在咱们南边,院中的兰花还养得,这北方秋冬太寒,好些的兰花在外面是养不住的,到底还是这菊花耐霜寒。因爱这叠石,便没改动,只改了花池,好配这菊花。姑娘真是慧眼!”

   

紫晶因觉失言,忙道:“是我多嘴了,先生见谅。”

   

程梦星摆了摆手:“姑娘何必自谦!”因他素来不拘小节,原就不曾因下人身份小觑于紫晶,刚才听她说话也颇在行,便又就花坛几处设置问询了紫晶意见。

紫晶却不再多说,委婉地谦虚两句,便告退说要往前面理帐,又道:“庄上的螃蟹甚好,先生既今日不得闲不能留下饮宴,便请先生一会儿带些个回去,尝尝鲜罢!”

   

程梦星也不推辞,笑着拱手谢过。

   

待花坛布置好,程梦星走时,一个管事果然提了两大篓螃蟹,约有四五十斤,过来交予他的随从,就要装到车上。

   

程梦星拦下笑道:“哪里吃得了这么多,贵府太客气了,一篓就生受了。”便要留下一篓。

那管事忙道:“紫晶姑娘交代了,原就是备着席上请先生吃的,务必请先生收下。先生若不收,回头大爷还得怪罪咱们做事不周。”

   

程梦星只得收了,又让管家代为谢过曹颙并紫晶。

    *

   

翠儿与环儿见花坛收拾完了,都跑过来瞧。紫晶正往葵院取东西,见了她们,不由笑道:“就知道贪玩,各自手上的差事都完了没?都拾掇拾掇去,一会儿也该是大爷回来的时辰了。”

   

翠儿笑嘻嘻地说:“姐姐放心,咱们都是做好了的。”又道:“因这花好才来瞧。恕个罪说,去年表小姐也在院里栽了几株,瞅着就没这个好。”

紫晶也往花坛边站了会儿,点头道:“这程先生真真大雅之人,这么摆着实不错。”

   

环儿则笑道:“咱们表小姐就是爱菊,却是不大会鼓捣园子的,要是她瞧见了这池子菊花,不知道有多欢喜。”

   

正说话间,外面小丫鬟进来,回说二门报有亲戚家来访,说姓陈。

   

紫晶笑道:“就你们几个招的,说表小姐,陈家人就来了。”说着,出去问了,知道是两个管家并他们女人一起过来请安。

因曹颙不在家,紫晶便叫小厮请了那两个管家到偏厅喝茶,请庄先生相陪,让那两个管家媳『妇』到内院花厅相见。

   

那两个陈家管家媳『妇』先奉了礼单,然后说明了来意。却是宫内被封了贵人的陈氏已有了几个月的身孕,陈家才得了信儿,忙不迭遣人上京来想往宫里送些吃穿用度。此来一是来拜会曹家这个亲戚,却也是因没有门路送东西进宫,想托曹家走内务府的路子,或是让平郡王妃帮着送。

   

紫晶不敢贸然应下,只问了她们在哪里落脚,说要回头问了大爷才能给他们答复。两个管家媳『妇』便告辞回去等消息。

    *

   

曹颙回府,紫晶先说了陈家这事。

曹颙略一思索,道:“陈家这边,要再等等。现圣驾刚返京,尚在畅春园未回宫,紫禁城宫禁颇严,还是待圣驾回宫,再徐图送些儿个吧。咱们也得筹备份礼,一并送去。还得告诉郡王府那边一声。”

   

紫晶一一应了,又回了后院花坛修好,程梦星有事不能留宴,临走送了他两篓螃蟹等事。

   

曹颙笑道:“这倒无妨,多咱再请程先生就是。”说罢踱出去瞧那花坛,见果然别致,也赞了一回,不由向紫晶道:“若是早两天布置出来就好了,重阳正好食蟹赏菊。”

   

曹颐听哥哥下学回来,跟曹颂两个也过来请安,听曹颙这么说,便笑道:“现在赏也不晚啊!”

曹颂却道:“我可瞧见厨下还有几篓螃蟹呢,这又有菊花,正好今儿做酒酿菊花蟹。”

   

曹颐笑着指指他:“赏菊赏菊,你竟要食菊!真真是焚琴煮鹤,暴殄天物。”

   

曹颙笑道:“酒酿菊花蟹也不是这菊花做的。说到螃蟹,倒便宜你小子了,那些螃蟹留着今儿宴请程梦星程先生的,因他有事不能留宴,饱了你的口福吧!一会儿咱就院里设两桌,赏菊食蟹。”

第六卷 游龙舞 第一百三十九章 前程

   

第一百三十九章 前程

如今,不过九月中旬,天气还不冷,这酒菜就摆在了菊池这边。又请了庄先生过来,曹颙、曹颂兄弟作陪。另外一桌是曹颐拉着紫晶并曹颂房里的玉蜻坐了。此外,前院也摆了两桌,请曹忠、曹方、魏黑、曹颂的武师傅等人吃酒。其他的,各个院子的管事,也都送了螃蟹过去。

   

曹颂进京将近一年,别的本领不见长,酒量却是上来了。曹颙见他一连喝了好几杯,怕他醉倒,微微皱眉道:“怎么这样喝酒,你还小,小心伤了肠胃!”

   

曹颂不以为然道:“哥哥,我都十五了,没几个月就十六,怎么还小?”

   

曹颙看他憨态可掬的样子,微微摇了摇头:“武师傅请了快一年了,你拉得几石弓了?再让你松快几天,你也该好好用用功了!”

曹颂“嘿嘿”笑着:“哥哥放心,弟弟不会给哥哥丢脸的,明年我就考武举去!”

   

因庄先生在坐,曹颙又不是爱杯中物的,曹颂喝了几杯就觉得无趣,与两人说了一声便去前院寻魏黑去了。

   

曹颐身子虽然好了不少,但螃蟹『性』凉,也不敢多吃,与紫晶、玉蜻三人没一会儿也吃完了出去。

   

菊池旁,只剩下曹颙与庄先生两个。曹颙伸手提起酒壶,给庄席倒了一杯,又给自己也满上,然后端起酒杯道:“我不在这半年,京中全靠先生费心了,今儿借着这杯酒,聊表谢意!”

庄席举杯饮了,却是微微有些歉意:“终究是有些老了,难免有疏忽的地方。原本以为公子既然回了南边,京城这边应该不会波及到曹家才是。没想到这场督抚之争,还是差点将曹家卷进去!”

   

因开席前,曹颙将六月里有人“好心”举荐自己在江南担任总兵之事说了,庄先生有些自责。

   

“先生这是说什么?既然是有人暗中动手脚,又是没能如愿的,怎么会有音讯传出来?只是我琢磨半天,却猜不透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这般安排?”曹颙皱眉道:“总觉得是虚张声势罢了!那狼山总兵是正二品衔,我眼下才是正五品,中间差着多少个品级!再说,这也不是玩笑,哪有任命十六岁二品总兵的道理?”

   

庄席笑着点了点头:“公子能够想到这些,却是不容易!老朽也想着,那人这般作态是做什么,一时之间,却有些『摸』不清是敌是友了,或许是未雨绸缪,或许是浑人出昏招!”

曹颙略略思索,似有所悟:“先生的意思是,对方或许是好意,得知有人想要将我滞留江南,故意反其道而行,破了那人的手段!”

   

“嗯!却有这个可能!五六月间,京城曾有流言,说是今春山东有海盗出没,苏浙闽沿海都加强了戒备,调动了不少绿营兵。还有说那边绿营糜烂,吃空饷严重,需要加强练兵的。公子的出身品级,不管是下去做五品的守备、千户,还是从四品的宣抚使,倒也都说得过去。”庄席一边『摸』着胡子,一边慢慢道。

   

自己在京城碍着谁的眼了?曹颙微微皱眉,有些想不明白。

   

庄席也沉思了片刻,放道:“当时大人病着,公子若是这个机会被留着南边,少说也要一两年方能回京,却也一时想不到他们的用意!”

“还能有什么缘故呢?怕祸根还在那几处茶园子上!”曹颙想了想道:“若是真将我留在江南,父亲又病着,自然有能够拿捏着我的人。若是我回到京城,这边多少双眼睛看着,谁敢轻举妄动,就算想要陷害也难以做到十分机密!”

   

庄席点点头,又摇摇头道:“倒也未必是要拿捏公子,怕也存了拉拢之心。就算不倚仗大人那边,公子有平郡王府与淳郡王府的关系,又是十六阿哥的伴读,是万岁爷另眼相待的。况且,公子又是曹府长房嫡子,未来的家主。若是拉拢了公子,这其中的好处可也不小。在京城避讳太多,不好下手这个倒是真的!”

   

曹颙不由苦笑,自己小时候还想着做王爷的小舅子很威风,也算是纨绔,没想到又成了另外一个王爷的女婿。眼看曹家要从江南的那趟污水中脱身,自己又成了香饽饽,差点让别有用心之人拖下水。

   

如今,既然提起差事,曹颙想起十六阿哥说得去六部当差的话。自己是嫡长子,又没有其他同胞兄弟,若是为了将来支撑门户,总是要走仕途的,断没有一直在京城混闲职的道理。想到这些,他开口问庄席道:“先生方才所说的那些个守备、千户、宣抚使什么的,前途如何?”

“公子想到军中发展?”庄席连忙摆手:“不成,不成!虽然眼下公子抬了旗,但毕竟不是纯粹的满人血统,家族又没有兄弟叔伯在军中,独木难支,前程有限。”

   

曹颙也想知道这点,只是京城这边风起云涌的,说不定哪天就是牵扯到自己头上,实在让人心生厌倦,若是能够早些离京,再避开江南官场,那就是大自在了。

   

“公子毕竟年轻,就算想要外放,也要熬上一两年,六部这里差事虽然累些,升迁却也是最容易的。以公子如今的品级,只要不出什么大错,想要升官却是不难。”庄席道。

   

还升官呢?曹颙想起前几日自己劝宁春那些话,暗暗祈祷,当差就当差吧,只是避开最麻烦的户部就好。最好是个顶顶清闲的衙门,每日过着舒舒心心的日子。熬上些时日,也找门路出去当当父母官什么的。那年马俊走时,自己还羡慕他“京里有人好做官”,回头若自己也能走那条路,便也可倚仗倚仗姐夫与那老丈人,在地方上悠哉几年。

    *

城南,松树胡同,程府。

   

程梦星车刚进府门,小厮鹤鸣就迎了出来,悄声向程梦星说:“爷,胡家三爷来了,在厅上等您呢!”

   

程梦星“嗯”了一声,喊人把螃蟹抬下来,又吩咐道:“告诉厨下,挑鲜活的洗出二十只来,拿清水泡阵子吐吐沙土,然后蒸了。记住,叫他们只搁净水蒸,别做花样坏了鲜味。余下的先搁水养着。”

   

仆从应声去了。程梦星一边儿往里走,一边儿漫不经心问鹤鸣:“他又来打秋风?这回又怎么说?倒出息了,知道在厅上等我。”

鹤鸣回道:“这次却不是,三爷还送了礼来。”

   

程梦星顿住脚,略带诧异地瞧着鹤鸣:“送礼?这倒新鲜了。他说什么了?”

   

鹤鸣摇头道:“奴才不知。只是三爷今儿一脸的得意,与往日却是不同。”

   

程梦星摇了摇头,回房换了衣裳,往前院厅堂走,拐过甬道,正瞧见自己那拐了十七八个弯才沾上点儿亲的表弟胡季仁拦着两个抬螃蟹的下人,瞅着螃蟹指指点点评论一番。管家程海站在一旁,一脸的无奈,嗯嗯啊啊地支应着。

程梦星瞧了一眼鹤鸣:“我说什么来着,他要是知道规规矩矩等着,那就是出息多了。”

   

鹤鸣陪笑道:“怕是海叔搅缠不过他,奴才过去说说。”

   

程梦星点点头,径直往前厅去了。

   

少一时,胡季仁笑嘻嘻地进了厅,先行礼请安,然后笑道:“表哥真会挑蟹,瞧着真好!今儿我可就厚着脸皮留下来向表哥讨杯酒喝了!”

程梦星端着茶盏瞧了他一眼:“老三,怎么今儿想着过来了?”

   

胡季仁自己坐下,小厮送上茶来。他品了口茶,方笑着回道:“多谢表哥借我的银子,我托上了那门路,果然在户部得了个缺,堂主事,正六品!我已派人家中报喜去了,过些时日家中送了银子回来,我就还表哥。”

   

这胡季仁是程梦星姨丈的堂侄,勉勉强强算得上亲戚,本来并不熟识。因两人都是四十八年进京赶考,又多少带了些亲,便一同上的京,最初胡季仁还在程家借住过些时日。那年程梦星运气不好落了榜,胡季仁却只强了一点点,虽然中了三榜进士,却没得实缺去处。

   

胡家也有些个家资,胡季仁便四下攀关系使银子,好歹谋了吏部的笔帖式先做着。他家虽不是没钱的,但因多处随礼花销太大,又在京买了宅子,手头就紧迫起来,便开口向程梦星借钱。

程梦星家中甚是阔绰,又是个满撒手的人,并不拿银钱当回事。胡季仁张口,他自然是爽快借了。胡季仁是每借几百两,就来还几十两,做出个要还却着实困难的样子,然后一而再再而三的借钱,借钱的借口也越来越不靠谱。

   

程梦星并没指望过胡季仁还钱,却是极厌烦他找些愚蠢的借口来敷衍,后来就懒得见他,只叫管家程海打发了他。

   

然而前几日胡季仁一大清早就跑来,将程梦星堵在家里,却是开口要借万两白银。说是买官缺,要四万,他自己能凑三万,要跟程梦星借一万,又极其罕见地写了借据,上面还有程梦星姨丈的签押。

   

因胡季仁为了赖账方便,从前单次借银从不超过千两。这次程梦星见他开口颇大,理由过得去,这样早的赶来,一脸焦急,又是郑重写了借据,甚至拉了姨丈做保,便点头应了,又借了他一万。

今日程梦星见他这么快就跑来,还当他买官银子又不够,还想再借些,倒没想到他真捐上官了,还知道“还钱”二字。当下点点头:“先恭喜了。可告诉姨丈了?”

   

胡季仁道:“同喜同喜。已告诉大伯了。听了大伯好一番教诲。”他顿了顿,试探着问道:“昨儿跟几个同年喝酒,听广大哥说表哥你现在帮着人家打理园子?”

   

“嗯,帮着个朋友小修下园子。”程梦星答道。

   

胡季仁看了看程梦星的脸『色』,又问:“听说,是曹家……可是江宁的那个曹家?”

程梦星“嗯”了一声:“怎么,听你这语气,是认得的?”

   

胡季仁摇头笑道:“唔,不算认得。表哥这几个月常去走动啊?”见程梦星微一点头,他忙道:“那我可得向表哥打听个人。”

   

程梦星道:“因只是帮着修修园子,那边府里我也没认得几个人。”

   

胡季仁想了一回,微微叹了口气:“也是。我问的算是内眷,表哥你也未必见过。”他顿了顿,“叫紫晶的,听说是跟来北京了,应该是曹家大公子房里的吧?”

程梦星奇道:“你认得她?”

   

胡季仁也惊诧地反问:“你认得她?”

   

程梦星仔细瞧了他一回,才道:“只见过两回面。”

   

胡季仁眼睛闪亮亮的:“她果然来了京里。”见程梦星一脸狐疑,他笑道:“细说起来也是我家亲戚,早年间还有走动的……嗐,我说这没用。表哥见着她了?她现下怎样?听说在曹府是管事姑娘……”

胡季仁一口气问了七八个问题,在程梦星听来都是极不靠谱的。待他问罢,程梦星忍不住笑道:“我竟不知你问的是什么了。我怎知她情况?我只见了她两次罢了,其余也不尽知。既是尊亲,怎地……”

   

程梦星本想问怎的是曹府的丫鬟,因想起紫晶气度不凡,怕是有些来历的,也不便多问。当下又岔开说了别的话。

   

胡季仁口里应着,却心不在焉,满脑里算计着休沐时上曹府去一趟。

第六卷 游龙舞 第一百四十章 淳王府

   

第一百四十章 淳王府

九月十五是淳王府嫡福晋纳喇氏的生辰,曹颙作为未来的姑爷,也提前三日就收到了淳王府的请帖。

   

按理说,曹颙已经与淳王府大格格定亲,早就应该登门,给未来的岳父、岳母请安的。因曹寅在南边,曹氏宗族又没有其他亲长在京,曹颙这未来的姑爷也没有自己登门的道理,这淳王府的大门他还一直没有机会进入。

   

这一日,上书房的课完了,十六阿哥就随曹颙一道出了宫,他也是要去淳王府吃酒的。

   

淳王府在东江米巷,出了东华门,顺着长安街,往崇文门方向骑马行上一刻钟就到。因礼部衙门与鸿胪寺、四译管都在这边,往来的车马官轿很多。这“四译馆”,就是“会同馆”,又被称为“四夷馆”,是专门接待来自安南、蒙古、朝鲜与缅甸四个藩属国时节的,所以这边还有一些异族打扮的行人往来。

曹颙想着自己可以会去六部当差的事,看到礼部衙门的牌子就觉得有些眼热,这可算是个轻省衙门,没有那么多弯弯道道,清水衙门最适宜偷懒。

   

十六阿哥与他骑马并行,见他望着那边的礼部衙门,笑着说:“怎么着?这就想着差事了?其他的部还可,只是礼部你却是不要想了!”

   

曹颙明白十六阿哥的意思,心中苦笑,自己也就这么一想罢了。如今,淳郡王正分管礼部,自己又是他的未来女婿,就算要避嫌疑,上面也不会让自己去礼部当差。

   

“我看还是户部不错!最近空了不少缺出来,听说各处都往里塞人呢!要不咱们走走四哥的门路,去户部,备不住能够谋个高品级的!”十六阿哥说着说着,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不过,就四哥那脾气,可不是好相与的,就你这倦怠『性』子,怎么能够入得他的眼!”

曹颙笑着摆手道:“我可有自知之明,还是找个清闲处吧!”

   

说话间,已经到了淳王府。

   

淳王府门前已经停了不少车马骡轿,门口的迎客管事二十来岁,看来是认得十六阿哥的,忙快步上前,先打了个千:“奴才王青见过十六爷,给十六爷请安!”而后,亲自牵了十六阿哥的马缰,请他下马。

   

十六阿哥翻身下马,随手抛了几个金瓜子,笑道:“算你小子伶俐,眼下都那些府里的到了?”

王青回到:“各位主子爷、福晋都到了,简王府、平王府、顺承王府的几位爷刚进去!”因看着十六阿哥身后的曹颙眼生,又不是随从侍卫装扮,所以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十六阿哥笑骂道:“贼眉鼠眼的,看什么看,还不快请安,那是你将来的主子,大格格的额驸曹爷。”

   

王青眼睛一亮,一边凑上前来打千请安,一边忙唤小厮们来给两位爷牵马,而后自己亲自陪着十六阿哥与曹颙进府。进了外门,穿过狮子院,才是正经的王府大门。

   

刚进王府大门,王青就高声道:“十六爷与曹府大公子到。”

这边是王府前院,自然又有迎客的管事,带着曹颙与十六阿哥进去。

   

王府中路是银安殿虽然是主建筑,但是真正起居却是在东部这几进房子。东部前院,正房与东西配房都是五开间。正房上挂着一块匾额,上面书着三个大字“叠福轩”,这就是王府的客厅了。

   

叠福轩里,已经到了不少客,曹颙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不过看着着装品级,不是亲王郡王,也是贝勒贝子的,有几个非宗室的,也都是公侯品级。

   

“小十六来了,来,来哥哥这边坐!”大嗓门招呼的,正是与八阿哥与九阿哥坐在一起的十阿哥敦郡王胤誐。

淳郡王本来是坐在椅子上,侧身背对着门口与两位亲王说话的。听到十阿哥的招呼声,他转过身望门口看来,刚好看到跟在十六阿哥身后进来的曹颙。

   

看着曹颙温文儒雅的模样,淳郡王脸上不由『露』出一丝欢喜,随后又止住,慢慢摆出“威严”的长辈模样。

   

十六阿哥已经向十阿哥那边抱拳笑道:“谢谢十哥,弟弟见过七哥就过去!”说话间,与曹颙两个一道进了客厅。

   

皇子见礼,不按品级,只是抱拳礼。曹颙这边,却是要行晚辈礼,规规矩矩地打了个千。

淳郡王先与十六阿哥见了礼,然后冲曹颙点了点头:“起吧!”看向他的目光,颇带几分满意。

   

曹颙面上低眉顺眼,心里却有些哭笑不得,自己这老丈人实在太年轻了些,就算是端着长辈的样子,也难以让人打心里生出敬意来。

   

虽然曹颙与大格格只是订了婚,但是也算是半个主人,因此淳郡王略略抬了些下巴,对曹颙道:“跟着我,去给这些个叔伯兄弟去见了礼,往后你在京里,备不住哪里还需要倚仗他们。”

   

十六阿哥在旁“嘿嘿”笑着,曹颙自然明白他的得意,如今这淳郡王一发话,这长幼名分就算定下。以后若是在人前,按照规矩,曹颙就要叫他一声“十六叔”了。

    *

内院,榴花堂

   

曹佳氏自是比曹颙他们来的早多了,却也不是最早的那个。她进门时,淳王福晋正在炕上坐着,跟左手边的十四福晋说话,右手边依次是五福晋、八福晋、九福晋、十福晋四个,一处品着茶,跟几位亲王、郡王福晋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曹佳氏因是晚辈,先过去给几位皇子福晋一一见礼,然后郑重给淳王福晋拜了寿。

   

淳王福晋忙叫人拉着,笑着往旁让座。十四福晋却是站起身,笑道:“快来这边坐吧,你们娘俩好好唠唠。”

曹佳氏忙推辞道:“十四婶折煞侄媳『妇』了!”

   

十四福晋虽然辈分上长曹佳氏一辈,但实际上与她差不多,且完颜家和平郡王府一向交好,十四福晋待曹佳氏也就没有待小辈儿的架子,只如姐妹一般,当下下地攥了她的手就往淳王福晋旁边拉。

   

淳王福晋笑道:“莫难为她,叫摆椅子那边坐也是一样的。”

   

十四福晋冲淳王福晋眨眨眼,放了曹佳氏的手,叫人摆了椅子,在淳王福晋下首安置了曹佳氏。自己偷笑了一回,凑到淳王福晋耳边嘀咕道:“可见是亲家,这般就护着了?”

淳王福晋笑着瞪了她一眼,嗔道:“你呀,哪有点做长辈的样子。”

   

十四福晋咯咯一笑,又向曹佳氏问了几句儿女家常话,曹佳氏陪笑答了。

   

不一会儿,三福晋、四福晋、十二、十三福晋也陆续到了,曹佳氏忙不迭起身逐一见礼,还没坐稳,太子妃带着十五福晋进了门。

   

诸人忙将太子妃让到上座,按照国礼请安,重新落座。彼时已是满屋子人,只几个亲王福晋还在座,郡王福晋、诰命夫人们就有坐不下的了。淳王福晋笑着说了几句场面话,就把诸人往外间席面上让。因还有络绎来拜寿的女眷,她还得在这边等着,不能入席,便委托了三福晋帮着照料。

众人都纷纷起身往外屋来,曹佳氏则被叫留了下来。淳王福晋这才拉了她坐在身侧,见她还推让,便笑道:“也没什么人了,你不必外道。且坐吧。”又问:“你家四阿哥快满周岁了吧?多咱办席?”

   

曹佳氏回道:“劳七婶挂念。这个月十九,这一两日帖子就奉过来。”

   

淳王福晋笑着说:“离上次瞧他也有小半年了。前两日听佟夫人过来说长得可壮实了,越发俊了,又是一脸福相,我就惦着哪日去瞧瞧呢。十九定去。”

   

曹佳氏谦道:“佟夫人谬赞了,小子只是结实些罢了,七婶肯赏光,那是最好。”

淳王福晋笑道:“又说外道了不是。”

   

说话间,外面报简亲王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前来拜寿。简亲王嫡福晋瓜尔佳氏卧病在床已是几个月了,因此是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代为出来应酬。她三十来岁年纪,和善的团脸,一身厚料子礼袍显得人略有些富态,进了来先给淳王福晋拜了寿,又笑着和曹佳氏两厢问了好。

   

淳王福晋让了座,因问她道:“怎么,你们府大福晋还未痊愈?前些日子我恍惚听着要好了啊!”

   

伊尔根觉罗氏面带忧『色』:“九月初是略好了些,也能下地了。但这两日天转凉,受了风又添了新恙。”

淳王福晋叹了口气道:“她这病总是反复也不是个事儿。你们也当换几个大夫才是。找找民间的验方,说不定就能管用。”

   

伊尔根觉罗氏点头道:“福晋说得是呢。已寻着了不少偏方了,挨样吃着,只是还没见什么成效。”

   

淳王福晋道:“唉,这也心急不得。只是,我瞧你眼下就穿了厚料衣裳了,怎的,最近身子也不爽利?上次你要的人参归脾丸最近又配了,回头想着拿些去。”

   

伊尔根觉罗氏感激道:“多些福晋惦着,我已是大好了,只手脚有些凉,才早早换了厚衣裳的。您上次给的人参归脾丸家里还有些,尚够吃一阵子的,待没了少不得再来您这边儿寻。”

淳王福晋笑着点头:“嗯。没了就打发人来说一声,我着人给你送去。我说你也是,你家大格格已是嫁了,你还有什么『操』心的?且宽心养着吧!”

   

伊尔根觉罗氏笑着称是,又客气了几句,退下去入席了。

   

淳王福晋瞧着她去了,忍不住喟然道:“她原来身子可好着呢,只是没福,四十四、四十五、四十六,三年连着折了四个孩儿,其中有两个半大小阿哥呢。这摧心损肺的,身子便就此不成了!这天下间,哪里还有比当额娘的更不容易的!”说着,想起自己早夭的女儿,眼圈微微有些湿润。

   

几个侧福晋并曹佳氏听了她说得伤感,忙劝着说大喜的日子,何苦提那些,又道各人有个人的福分。

曹佳氏因笑道:“上个月她家大格格成亲,我也去观礼来着。瞧着大格格出落得极标致,女婿人又是极好的,这不也是她的福气?还有她的六阿哥永叙,又是乖巧机灵的,必有出息,可见啊,若是彼处失了福,老天也是会给她补回来的。”

   

淳王福晋点点头:“说的极是呢!”当下撇了伤感,又说了一回简亲王府的婚事。

   

曹佳氏因妹妹出阁的日子已定下,兄弟成亲的日子却还没信儿,多少有些惦着,便想着问问七阿哥这边的意思。若是明年那还好说,不必着急;若是年前就办,那就得立时着人去算日子并筹备大定了。想罢,曹佳氏就借引子简亲王府喜事,提起了自家亲事。

   

淳王福晋听了,笑道:“原也是当商量了的,回头我跟我家王爷提下,看看王爷的意思吧!”说着,瞧了地上坐着的大格格生母侧福晋纳喇氏一眼,有几分相询的意思。

纳喇氏满是喜『色』,躬身笑道:“自然是听爷和福晋的。”

第六卷 游龙舞 第一百四十一章 纷扰

   

第一百四十一章 纷扰

   

东江米巷,淳王府,叠福轩。

   

听了十六阿哥那得意的笑声,曹颙只觉得头皮发麻,却又不得不遵从淳郡王的安排,随着他去给各位王孙贝勒见礼。

淳郡王从椅子上站起,曹颙想起他腿脚不便利,原本想要上前一步搀扶,但是想了想,还是止步,只是规规矩矩地跟在他后面两步远,不去看他的腿。

   

淳郡王的腿是以前随同康熙西征噶尔丹时落下的『毛』病,倒也不需要拐杖,只是有些长短脚。

   

曹颙心里算算了年月,当时眼前这人不过是位十五、六的少年皇子,随着皇父、皇兄们出征在外,若是不是少年骁勇,堂堂皇子又怎么会负伤?也是自有一番少年壮志的吧!不过,这也算是因祸得福。在康熙的诸位皇子中,这位却是少见的得善终的几位之一。倘若是没有少年的负伤,就不会有随后多年的沉寂,那难免如同其他年长阿哥一般,被扯进夺嫡的浑水中。祸兮福兮,终是相倚相伏。

   

那些王爷贝勒的,不管心里对曹颙怎么看,在这淳郡王府中,旁边还有平郡王讷尔苏看着,谁还能够不知趣地『露』出几分不喜来?更何况这亲事又是万岁爷钦赐。众人自然都是笑眯眯的,年长一辈的点头回礼,与曹颙平辈的就抱个拳。

等曹颙见完礼,讷尔苏怕他待着闷,就招呼他过去说话。至此,曹颙才算松了口气。

   

在几位比淳郡王年长的皇子中,皇太子在畅春园伴驾,三阿哥与四阿哥都忙着差事,要在开席后方能过来。

   

眼下的众人中,只有五阿哥比淳郡王年长,需要淳郡王亲陪。他眼睛往曹颙那边瞟了瞟,对淳郡王道:“老七,这女婿挑得不错,曹家出身虽一般,眼下曹寅却有个伯的爵位,将来还不是落到曹颙身上!大格格往后在京城,你眼皮底下,不比草原上吃沙子强得多!嫁到草原上的公主郡主,有几个能够长寿的!”

   

正说着话,管事来报,和硕简亲王雅尔江阿到了。雅尔江阿不仅爵位高,而且与诸皇子同辈,年龄又长,所以五阿哥与淳郡王都起身相迎。

淳郡王虽然行事低调,但是在宗室中人缘却是好的,雅尔江阿待他也很亲热。几位年纪相差不大,说说笑笑,倒像是至交好友一般。

   

看着眼前看屋子的“叔叔伯伯”,曹颙有些不自在,不由往十六阿哥那边望去。出宫前,两人说好了的,来这边送了礼应个场后要找出去的。正好十六阿哥也被应酬烦得不行,不知对十阿哥说了句什么,起身过来。

   

将淳郡王拉得一边后,十六阿哥言道要去畅春园见驾去,所以就不多留了。自然,曹颙也是要陪着去的。

   

淳郡王知道他是个坐不住的,曹颙又略显拘谨,心里一软,便点头允了。

十六阿哥如蒙大赦,瞧瞧拉着曹颙退了出去。他却是想去看戏的,想等听了戏再出城去。

   

刚到狮子院,还未出外门,差点被迎面奔来的人撞倒,十六阿哥皱着眉训道:“赶着奔丧呢?”

   

那人忙赔罪:“十六爷恕罪,奴才这一时急得没止住脚。”

   

“你认得我?哪个府上的?这般火烧火燎的,懂点规矩不?”十六阿哥弹了弹衣服上灰,问道。

那人忙回道:“奴才是简王府的,春日里见过十六爷一面。我们福晋眼看不行了,奴才来请我们王爷回去的。”

   

十六阿哥唬了一跳,忙摆了摆手:“怨不得你这般,快去快去,别耽搁了!”

   

到了浙江会馆的戏台这边,十六阿哥打听了没有杨子墨与柳子丹的戏码,也就没了看戏的兴致,院子都没进,就与曹颙作别,带着人出城去畅春园了。

   

曹颙骑在马上,溜溜达达的回府,心里想着简亲王的年纪,不过三十几岁,那福晋也应该如此,就要病死了,却不知是什么病症。倒不是他瞎『操』心,而是想到自己身上,若是历史没有改变,自己也是病死的,好像就是二十多岁时死在京城。到底是得了什么病?

通过小时候的多年锻炼,曹颙如今的身体却是很不错的,但是心里终究有些不放心,思量着要不要再请大夫给好好检查检查。

   

还未到府门口,曹颙就见一个穿了簇新官服的男子在大门外徘徊,正好那人也正望着曹颙一行人。

   

见曹颙在府门口下马,里面又有门房迎出来,却不似待客的模样。那男子上前两步,满脸堆笑道:“请问可是曹家大公子?”

   

曹颙看了那人一眼,却是没见过的。二十五、六的年纪,身材略显得消瘦,有点青蛙眼,笑得有些假。曹颙把手中的鞭子递给小满,开口道:“正是曹某,请问尊下是?”

那男子抻了抻自己的新衣裳,故意挺了挺贴着鹭鸶补服的胸脯,笑着说:“在下是户部堂主事胡季仁,今日除了来尊府访亲,就是要求见曹公子了!”

   

虽然曹颙不愿意以貌取人,但是这胡季仁挤眉弄眼的模样实在不太讨人喜欢。只是听到“访亲”这两个字,他却有些意外,自己怎么不知府里谁的亲戚是个六品京官,不由问道:“敢问尊亲是?”

   

“我表妹是公子府上的紫晶姑娘!”胡季仁笑着说:“今儿来求见公子,就是为了给我表妹赎身而来。”

   

曹颙微微皱眉,自打他来到这个世上,紫晶就在老太君院子里,原本还以为她是家生子。等老太君去世,紫晶无处可去,他才知道紫晶是外边买来的,也曾问过她的爹娘亲人,只说是都没了,这怎么又跑出个表哥来?

“紫茹年岁大了,哦,这是紫晶的本名,公子也必定不忍其孤老,在下刚好升了官,发妻又不在京中,这般赎了表妹去,也不忍委屈她,就纳她为二房!到时候,还要请曹公子赏脸喝杯水酒……”胡季仁越说越美,简直要手舞足蹈起来。

   

想要赎紫晶做二房?曹颙见了胡季仁的龌龊样子,心头火起,却强忍着怒气道:“两位是远亲?”

   

胡季仁忙摇头:“不是远亲,紫茹的娘是我的亲姨母,我们可是实打实的姨表亲!”

   

“你最近方到京中?还是最近方打听到紫晶的音讯?”曹颙继续问道。

胡季仁略带一丝自豪道:“在下前年进京的,是去年春榜的进士,前些年听说紫茹在曹家,因在湖广老家,道路遥远,又一直没得空来见她。直到最近,打听出她在京里,在下就心切地赶来了!”说到这里,又很是遗憾地叹了口气道:“在下亡母生前,最是惦念这个外甥女,如今知道我找到她,就算是黄泉下也欣慰了!”

   

曹颙沉『吟』道:“既然是紫晶的表哥,怎么还想着纳她为妾,这不是委屈她了吗?”

   

胡季仁听了,不由睁大眼睛:“我抬举她为二房还是委屈她?况且哪里还轮得到她委屈?若不是小时有过婚约,亡母生前又立誓让我找到她,我怎么会要一个婢女做二房……”话没说完,人已经被踹飞了出去,含在嘴里的后半句话余音袅袅。

   

他摔了个四脚朝天,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一边用手『揉』着屁股,一边指着曹颙道:“你,你怎么踹人,我可是朝廷命官!”

曹颙看也不看他,对着门房道:“往后再有疯狗在门前『乱』蹿,先大棒子打折他的腿!”

   

那门房陪着小心道:“大爷,他自称是紫晶姑娘的亲戚,紫晶姑娘方才又见了他,小的们也不好直接撵他。”

   

曹颙听说这胡季仁已经见过紫晶,心里有些不放心,还不知道他会胡吣什么,一边告诉那门房往后不要留情面,一边快步进府去了。

   

这他妈算什么人啊?既然是有了婚约,又早就知道紫晶流落为奴,却因“道路遥远、不得空”就不管不顾。湖广到江宁远,还是湖广到北京远?真是混蛋!背信另娶不说,如今竟然还敢厚着脸皮娶紫晶为妾,曹颙想到这些,真有冲动拿棒子好好教训那混蛋一顿。可眼下,还是先去看看紫晶这边。

葵院上房,似乎一切如常。见到曹颙进来,紫晶有些意外:“不是淳王府吃酒吗?大爷怎么回来的这般早?”

   

曹颙细细看了她两眼,见她虽然挂着笑,眼圈却微微泛红,显然是已经哭过了,挥了挥手打发珠儿她们几个先下去。

   

“你见那人了?”曹颙略带关切地问道:“没事吧?”

   

紫晶微微摇了摇头:“没事,听大爷这般问,看来是在门口看到奴婢的表兄了!原本以为亲戚天各一方再无相见的,没想到他能找来。只是听到姨母去世多年,忍不住有些感伤,倒叫大爷惦记了,大爷快去了外头大衣裳吧!”

曹颙见紫晶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就没有再问,心里想着要好好打听那小子到底是什么来路,看看能不能顺着他查到紫晶其他的亲人。

   

曹颙才换了衣裳,曹颂就笑嘻嘻地进来请安。

   

曹颙见他一脸的快意,便笑道:“又出去喝酒了?怎么这么高兴。”

   

曹颂笑道:“没,去听戏了。柯子青的《单鞭夺槊》!”说着,眉飞『色』舞的讲了起来,间或比划两下,还挺有模样的。讲了武戏,他又想起今儿打了个无赖,也算一件快事,便也跟曹颙讲了。

曹颙听说宝雅女扮男装去听戏,不由皱了眉:“回头得好好劝劝她。那地方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又不方便亮出身份,万一吃亏怎么办?”

   

曹颂不以为然:“她带着人呢,也没见她吃过亏。”忽然想起柳子丹的事,又道:“不过今儿她还说再不去了的,三喜班那个台柱子柳子丹跑了!”

   

曹颙记得那个叫柳子丹的,问道:“这话怎么说?”

   

曹颂就讲起今日见到宝雅的情形来。

原来,曹颂下了学,跟着丰德、丰彻、和廉几个人一道去三喜班听戏。

   

他们进了门还没找座位,曹颂就瞧见了熟人。只见不远处站着个翩翩少年,头戴玄『色』六拼锦小帽,身穿丁香缎面缂丝八团箭袖,腰系亮银嵌玉鞓带,脚踏虎头盘云厚底靴,说不出的俊俏倜傥,不正是女扮男装的宝雅格格?

   

可这会儿宝雅完全没有往日的娇憨笑容,却是粉面含威,蛾眉倒蹙,怒目瞪着正被王府侍卫扭着往外推搡的两个无赖汉子。那两人中一人显然挨了宝雅格格一耳光,脸上一个五指纤细的掌印。

   

这样的场面曹颂也不是第一次见到了,圣驾不在京的那几个月,他曾多次碰到过男扮女装跑出来看戏的宝雅。

宝雅长得实在不像男孩,就是穿着男装也带着股子柔美,因刻意掩了『性』别,又是在戏馆出入,便被些个登徒子当作娈童之辈。尽管她衣着不凡,又带几个死忠的王府侍卫做保镖,但仍不时有『色』胆包天者,仗着有钱或有势无视她可能是富贵子弟的事实,出言调戏,甚至动手动脚。

   

曹颂也曾出拳帮着料理,自然也是要劝宝雅少来。但宝雅难得自在悠闲,还能听曹颂的?自然是一再偷跑出来。左右有侍卫在,那些人不过是讨些口头便宜,最终还是被侍卫修理了的,她心里有底也就无所畏惧。

   

今儿宝雅是趁着哥哥嫂子都出去应酬,又偷偷跑了出来,结果,又遇到登徒子。

第六卷 游龙舞 第一百四十二章 秘辛

   

第一百四十二章 秘辛

曹颂见到有流氓『骚』扰宝雅,立刻掳胳膊挽袖子,往那边走。丰德三人还愣了下,然后才瞧见了宝雅,不由道:“哎?不是宝……宝少爷么!”他们也是认得宝雅的,当下改了口,也跟着过去助拳。

   

曹颂两步走过去,听王府侍卫叫“二爷”,便点了下头,一把揪过一无赖的衣襟,轮圆了拳头揍到无赖脸上。

   

那无赖被削到了地上,左颊一掌印,右颊一拳印,牙齿掉了两枚,口鼻皆挂血痕,一张脸好不花哨。他犹想挣扎着起来,却被丰德丰彻兄弟过来死死按住。那无赖见对方势大拳头硬,便也不是刚才梗梗脖子装硬汉的模样了,忙不迭口里求饶。

   

曹颂“呸”了一口,他多次来此地,也知道这里不是能随便打架的地方,当下又踹了那人一脚,骂道:“瞎了你的狗眼,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滚!别叫爷再在这片儿瞧见你,不然叫你好看!”

两个无赖连滚带爬跑了。

   

掌柜的也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俊俏的小爷惹是非了,好在也没损失什么,安抚了别的客人,他一脸为难地蹭过来,还没待他开口说话,和廉忙取了个银锭子塞过去,笑着打两句哈哈,那掌柜的转了笑脸,将众人往前排上座去。

   

曹颂斜着眼睛瞧着宝雅:“跟咱们坐吧?”

   

宝雅这会儿怒气也消了,笑道:“可是你做东?”

曹颂撇撇嘴:“你不说请客谢恩人,倒叫我拿银子?”

   

宝雅抬头望天:“你不出手,额穆他们也能修理那两个混蛋。怎的你又成了恩人了?”

   

曹颂“哼”了一声,还待反驳,丰德几个见惯了他俩斗嘴,知道曹颂基本没有能赢过这小姑『奶』『奶』的时候,忙不迭岔过去,叫伙计并了两张桌子,招呼两人落座。

   

好戏开锣,一个武生一亮相就是一连串跟头,引得场下一片喝彩声。

宝雅看着大奇,待曹颂他们喊完好后,诧异道:“怎么上来就是柯子青的戏?不当是柳子丹的吗?”

   

曹颂摇头道:“这却不知,只是那吭吭叽叽唱的劳什子有啥好看的?这柯老板的身手多好,瞧着多热闹!”

   

宝雅白了他一眼,又去问丰德他们,他们也都摇头说不知道。宝雅点手喊来一个伙计相询,那伙计陪笑道:“这位小爷,这柳老板家中有事返乡了。这几日都改成柯老板的戏了,有《三战吕布》,极好的,包您满意。”

   

宝雅一脸失望:“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那伙计道:“这小的就不知道了。您稍待一两日,咱们又新请了梅老板,就这几日便会登台,那也是一等一的嗓子,还请小爷您到时候来捧场。”

   

宝雅点点头,打发了小二去了。因台上锣鼓响,他们的说话声就大了些,邻桌的几人听了,也往这边瞧,见宝雅粉嫩嫩的小脸,嘟着小嘴,一脸憨态,不由交头接耳。片刻,一个蓝缎子长袍的年轻男子就过来搭讪,笑着问宝雅可是爱听柳子丹的戏。

   

曹颂他们一桌子人一齐瞪了过来,那人不由一哆嗦,他刚才也是瞧见曹颂打人的拳头了,也就不敢调笑了,讪讪地夸了两句柳子丹,就要退回去。

   

宝雅听他赞柳子丹,不由开心,就答了两句,也说柳子丹人好戏好。

那人得了回应十分高兴,又见这俊俏小哥儿一回话,那几个人也不那么死瞪自己,便又有了些胆量,蹭了个椅子边儿坐下,跟宝雅攀谈起来,点评了柳子丹的几出名段。

   

那人说到兴奋时,有些个忘乎所以,看来也是个爱听戏的。说到最后,他却忍不住跟宝雅摇头叹息道:“现在想再听柳老板的戏可是不能了。可惜了他那金玉嗓子,就这么断送……”话到一半儿,他忽然反应过来,四下看了看。

   

宝雅一呆,忙问:“这话怎么说?不是回乡了么?”

   

那人不敢再说,打哈哈两句就要走,却被和廉扼了腕子:“咱们宝少爷就想知道个所以然,兄台你只说半句话岂不吊人胃口?”

那人腕上生疼,无法子只得凑过来头来,低声道:“三喜班的台柱子杨子墨诸位都知道吧?不知道杨老板怎么得罪了人,生生被打死了。这柳子丹也险些遭了毒手,幸好跑得快,逃出北京城了,怕没个十年八年是不能回来了。这不,三喜戏班又新请了人么……”

   

丰德掩口惊道:“啊?谁这么大胆子动三喜班的人,这不是和……”他也压低了声音,“和简王府对上了?”

   

那人摇了摇头,声音低得近乎耳语:“听说,杨子墨的尸首就从简亲王府里抬出来的……”

   

丰德几个脸上都显出诡秘而扭曲的神情来,皆摇了摇头,噤若寒蝉。

宝雅一脸茫然,心里一时像堵了一团麻,『乱』糟糟的没个头绪,一时又像被挖空了一样,空『荡』『荡』的虚无得难受。她强做镇定,向曹颂几个人道:“既然没柳子丹的戏,我也不听了。先回去了。几位,告辞。”说罢,转身走了。

   

曹颂对那王府秘辛毫无兴趣,左耳听右耳冒,眼睛只盯着台上武生的功夫,听宝雅说要走,随口应了一声,也没在意。

   

却是和廉瞧着宝雅有些不对,忙捅了捅曹颂,低声说:“宝格格好像不痛快呢!”

   

曹颂只当她是因没听到戏才不高兴的,想了想,合计还是去劝她一劝,便起身跟了出去。

宝雅失魂落魄地走出戏馆,侍卫拉了马车过来,放下板凳,她抬起脚,却绊上了板凳,险些跌倒。胳膊狠狠撞到车辕上,一瞬间其他感觉模糊起来,只剩下尖锐的痛。

   

曹颂出来时正瞧见宝雅撞到车辕上,不由笑她道:“『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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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书网』?”

当宝雅没有像往常一样反驳回来时,曹颂也察觉到了她的异常,忙又道:“嘿,咋了,不就是没听上这场戏么。明儿三喜班新人来了,我请格格你来听就是了!”

   

宝雅摇了摇头,半晌才道:“再不听了。那又不是柳子丹的!”

   

曹颂挠了挠头:“你竟是个死心眼的?没他还不能开戏了?没了他,不还有别人呢么!格格回头听别人的也是一样。其实柯老板的戏也不错啊,瞧那功夫,多俊!”

   

怎么是一样呢?宝雅觉得自己的眼泪要漫出来了,连忙几下上了车,隔着帘子对曹颂道:“我走了,你回去听戏吧!”

曹颂本来说到兴头上,还想着把柯子青的十八般武艺都讲出来,结果宝雅这么没兴致,听也不听就上了车。他没了讲述的机会,便应了告别,瞧着王府的马车走了,自个儿回去继续听戏。

    *

   

曹颙听了曹颂的讲述,不由得眉头皱起。在强权面前,人命不过如草芥,更不要说是个身处社会最低层的戏子。他是知道宝雅对那戏子有些『迷』恋,不知道小姑娘多暂能解开心结。而简王府那边,嫡福晋病危,杨子墨与柳子丹这件事本身……

   

关系到王府秘辛,曹颙懒得想其中内情,只郑重嘱咐曹颂道:“这事儿听了就听了,别到处浑说去。”

   

曹颂见他郑重,忙点头应了。其实在他心里这实在算不上什么大事,要是那柯子青腿断了翻不了跟头了,他还兴许会惋惜,会念叨上几天。那杨子墨啊柳子丹的,他压根没什么印象。顿了顿,曹颂还是忍不住嘟囔道:“我说这干嘛?又不是柯子青死了……”

九月十九,在平郡王府四阿哥的周岁宴上,曹佳氏与淳王福晋敲定十月初下大定之事。等曹颙听说此事时,已经是尘埃落定。虽然知道姐姐是好意为自己『操』办,但是曹颙心里仍是有些不自在,毕竟是自己的终身大事,怎么不问问他这个当事人的意见?何况,那大格格还不到十四周岁。

   

虽然知道更改的可能『性』很小,但是曹颙还是与姐姐、姐夫商量着,能不能延迟婚期。

   

曹佳氏与讷尔苏却都是摇头,其实这事也算不得他们自作主张。如今让曹颙去部里当差的风声已经出来,淳郡王也在讷尔苏面前探过口风,毕竟指婚大半年了,年前成亲倒也不算匆忙。

   

曹佳氏见弟弟带着几分郁闷,劝道:“父亲就你一个儿子,早点开枝散叶也是你应当的!”

讷尔苏则拉了曹颙的袖子,低声问:“你不愿意与大格格早成亲,是不是府里有人了?”

   

曹颙还没回话,曹佳氏就笑着看着丈夫道:“你当谁都跟你似的,惯会怜香惜玉。我家小弟,最是懂事的,才不会学人胡闹。”

   

曹颙见他们夫妻恩爱的模样,很是羡慕,心里叹了口气,生出几分寂寥。

   

不管曹颙心情如何,曹府上下都开始忙碌起来,筹备年前的大定。

紫晶每日忙得不行,葵院这边的事物就暂时交给珠儿与翠儿两个负责。她们两个,都是十六、七的妙龄,容貌娇美,『性』格柔顺。按照此时的婚嫁习俗,大定后二三个月就要迎娶的。等到大格格进府,自然也要带陪嫁侍女过来,到时候通房的位置是谁的就不好说了。她们两个心里虽然着急,但是知道自己大爷向来是守礼的,也没有胆子自荐枕席,只是对曹颙越来越温柔。

   

曹颙却没注意到女儿家的心思,每日里跟着庄先生研究各部的职责与人际关系。自己没有存心要巴结上司的意思,只是提前做好准备,省得在不知缘由的情况下被卷进纷争去。

   

如今,已经是四十九年秋,离康熙五十一年二废太子不到两年。曹颙心里暗暗盘算,不管去哪个部当差,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然后争取在二废太子前谋个外任。到时,父亲远在江南,自己又在外任,曹家应该不会受到波及才是。

   

庄席见曹颙全部心思都放在将来的差事上,对亲事那边不怎么过问,还以为他是腼腆。

曹颙却只有苦笑,两辈子算起来,自己这还是头一遭结婚呢,若说心里不激动,那是假话。只是除了激动,自己更是矛盾与忐忑吧!一个素未谋面的少女将成为自己的妻子,与自己相伴一生。不管两人脾气秉『性』是否合得来,也不管是不是看彼此顺眼,就要被命运紧紧捆绑在一起了。

   

圣驾是九月二十四从畅春园回紫禁城的,几日后,曹颙应诏面圣。康熙坐在乾清宫东暖阁的炕上,接受了曹颙的叩拜之礼。

   

康熙的心情似乎不错,随口询问了几句曹寅的病情,又问了问曹颙的亲事。『

138

看书网』道:“有人向朕举荐了你,十月去户部当差吧!”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曹颙心里腹诽不已,不知在康熙耳边多嘴的是哪一位,面上却很是谦顺地道:“万岁,臣父如今在户部尚有亏空,这微臣是否应避嫌?”

   

“你的珍珠会,还不够赚出亏空的银钱吗?”康熙略带感触地道:“真是没有想到,这不知不觉间,你已经长大成人,成了支撑门户、为父解忧的男子汉!”

   

曹颙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心中警醒,自己的江南行向来低调,康熙怎么会知道这些,难道是李家……他们主掌通政司,有暗线在江宁也说得过去,却不知是何用意?

康熙见曹颙不吭声,道:“别胡思『乱』想,是你父亲‘举贤不避亲’上的折子!朕看你为人行事都好,就是谨慎得有些过了!”说到这里,『揉』了『揉』眉头:“如今,你尽了人子之孝,也思量思量朕待你的情分!这差事,却是朕给你的历练!”

   

这番话听得曹颙稀里糊涂,不知父亲举荐自己的用意,也不知康熙话里所指,但是外边还有其他人要侯见,康熙说完这些,就摆摆手,命他下去了。

第六卷 游龙舞 第一百四十三章 户部

   

第一百四十三章 户部

   

城西,曹府,葵院。

不知是不是前些日子早起习惯了,寅初刚过曹颙就醒了。今天是他入户部当差的第一天,从五品的员外郎。虽然按理来说,三等侍卫转部官,应该是同品级的五品郎中才对。不过,六部郎中是各司主官,不管是资历,还是年纪,曹颙都有些不太合适。幸好,康熙老爷子也算是知理之人,仍留着曹颙三等侍卫的职位品级。

   

由侍卫兼伴读,变成侍卫兼部官,曹颙『揉』了『揉』脖子,至少听上去前程光明了许多。

   

如今,已经是初冬时节,窗外尚漆黑一片。曹颙披了件衣服下床,『摸』『摸』索索地去点灯烛,刚找到火石点上,就听院子里有推门声,脚步声。

   

紫晶并珠儿几个都起来了,掀了帘子进来。

“还早呢?你们竟都起了?”曹颙笑着问道。

   

珠儿去端水,翠儿找梳子,紫晶回道:“往日都是这个时辰的,到点奴婢们也就醒了,原本还寻思让大爷多睡会子,看到灯亮知道大爷也起身了!”

   

曹颙洗了脸,用青盐漱口,而后坐下来,翠儿侍候他梳头。

   

紫晶将簇新的官服、顶戴、朝珠捧来,放到桌子上。翠儿一边给曹颙编辫子,一边笑着说:“没想到大爷这么年轻就是官老爷了!奴婢听说,当官的,都要乘轿子的,大爷以后也要乘轿子吗?”

曹颙想到京官文官乘轿的规矩,除了三品以上能够乘坐四人抬的大轿外,其他的都是二人抬小轿,想想就滑稽。

   

紫晶闻言说道:“是啊,大爷,眼见天就冷了,咱们这里到衙门路程也不近,是不是也该备个官轿。”

   

曹颙忙道:“千万别再提这个话茬,前两日忠叔刚念叨了好半天,我费劲口舌方说服他。如今,我还没挂着侍卫的职呢!若是乘坐个轿子,怕要惹人笑话!”

   

说话间,钗儿与环儿端着点心吃食进来。部里当差的时间,与早朝时间相同,冬春两季是辰初(早七点),原本不用早去。可是,今儿是初一,大朝会,七品以上京官都要去的。曹颙就吃了早饭,换了朝服,准备早点过去。

珠儿见曹颙没有戴那串珊瑚朝珠,就双手捧着,道:“大爷,还有这个呢!”

   

曹颙对这镜子,正了正帽子,然后摆摆手道:“那个太扎眼了,侍卫戴得,从五品部官却是没有的!”

   

出了二门,天『色』渐亮,小满已经在这边等着了,也换了簇新的衣裳,见到曹颙,笑着说:“大爷的官服真是气派!”说到这里,挠挠头道:“只是这鸽子有些肥!”

   

曹颙听了,不由得笑出声来,低头看了两眼,小满说得还真没错,这五品文官的白鹇补服乍一看确实像个肥鸽子。

到了前院,管家曹忠与魏黑魏白、吴茂、吴盛都等着了。原本曹颙是想让魏白往后免了早晨的差事的,在府里兼个闲差什么的,可魏白却不干。他自己言道,不过就是这把子力气,能够充当个护卫随从,做其他的却实在是应不来。

   

户部衙门在天安门东侧,紧挨着宫墙。因要先进宫朝会,所以曹颙没有去那边,而是先去了午门外等着上朝。

   

眼下离朝会还有大半个时辰,但是午门外已经到了不少人,但是大家站着的位置都比较靠后,前面反而都空着位置。曹颙心里明白,这就是规矩了,越是王公显贵,怕越是踩着点来的。

   

虽然不至于交头接耳,但是等着上朝的官员还是三三两两地说着话。今儿虽然大朝会,却不是像以往那般在太和殿进行,而是就在午门前,举行颁布次年年历的仪式。

对于那些低品级京官,曹颙根本就不认识几个;那些品级高些的,却是有些眼熟,多是原来在上书房读书时,在乾清门偶遇过的。其中,还有几位是去年曹寅进京时,曹颙随着应酬过的。眼下,他也没有上前攀谈的兴趣,只看着诸人的补服,在五品六品这边靠后站了。

   

原先做侍卫时,他也曾参加过大朝会,不过是形式罢了,虽然庄严,却甚是无趣。今儿也是如此,不过是个过场罢了,却用了大半个时辰,直到辰正二刻钟方散朝。

   

昨儿曹颙去吏部办文书时,就仔细问过户部衙门。从午门往东,挨着宫墙的一溜的高墙大院,第一座就是吏部衙门,第二座就是户部衙门。

   

衙门门口,都有专门的笔贴式值班,验过腰牌后,请进入的大人们签到。

进了户部大院,除了正房几间外,四周一圈屋子,都是挂着不同牌匾的屋子,什么“江南司”、“山东司”、“湖广司”等等。

   

户部,除了满汉尚书与左右侍郎算是堂官与副堂官外,其他如郎中、员外郎、堂主事、主事、笔贴式就都算是司官。

   

圣命只是让曹颙来户部任员外郎,但具体在那个司当值还要看主官安排。不巧的是,满尚书是昨儿方任命的,还没来坐堂。汉尚书病了好些时日,只有个侍郎在这边,又不好直接安排人事。

   

直到初四,新任命的满尚书穆和伦上任,曹颙才被分派到福建司,方算开始正式在户部当值。

户部衙门下设江南、江西、浙江、湖广、福建、山东、山西、河南、陕西、四川、广东、广西、云南、贵州共计十四司。

   

除主管对应省份的财政相关事务外,每司还各有兼管。如江南司兼稽江宁、苏州织造支销,江宁、京口驻防俸饷,各省平馀地丁逾限未结者。湖广司兼稽奉省厂课,荆州驻防俸饷,各省地丁耗羡之数。山东司兼稽青州、德州驻防俸饷,东三省兵糈出纳,参票畜税,并察给八旗官养廉,长芦等处盐课。福建司兼稽直隶民赋,天津海税,东西陵、热河、密云驻防俸饷,司『乳』牛牧马政令,文武乡会试支供,五城赈粟等。

   

各司主官是郎中,下面办事的是主事与笔贴式。曹颙作为副主官,一时之间,还真没有什么上手的活计,新官路就是在一片清闲中拉开帷幕。

   

初五,是曹家向淳王府下大定的日子。因通书过礼的仪式需得上午进行,因此曹颙放假一日,早早带着抬聘礼的队伍往淳王府登门下定。前几日,曹佳氏已经依规矩先向淳王府要来大格格的衣裳尺寸和“小日子”,然后着人算的婚期。

并非曹家故意奢华,实在是过礼礼品讲究太多,导致整个送礼队伍十分庞大。

   

小件的聘礼皆要用大红什盒盛装。一抬什盒有四层,三尺长,一尺半宽,每层深六寸,每层只能装两样礼品。本就装不了多少东西的,而第一层还要空着,只能放装了礼单的拜匣。如此一来,光什盒就已是六十四抬。

   

依规矩,要有“鹅笼”、“鱼池”、“酒海”等等,皆是六角柱体笼皿盛装,所有的物什数目都要对称,每件容器只许装一双,这又十六抬。

   

再有尺头料子、四季衣裳、头面首饰、合欢被褥,猪肘、羊腿、干鲜果品……细细琐琐的物什,又耗上无数人手。

只有这样的时候,曹颙才会觉得家里人少。能用的男丁都用上了,还得向平王府借些人来才够使唤。

   

虽然繁琐又麻烦,但收到的效果不错,淳王爷与福晋对于这份体面的聘礼十分满意。曹颙也暗自松了口气,总算没白忙活。在淳王府少不得一番客套,行了过礼之仪,定下迎娶的吉期为腊月二十六。

   

回了曹府,曹颙跟紫晶交代近几日淳王府的人要过来量新房尺寸好打家具,叫她有个准备。

   

瞧见换茶上来的珠儿,曹颙想起之前看过聘礼中给新娘的四季衣裳,此时的衣裳虽看不出胖瘦,却是看得出高矮的,照那尺寸瞧,大格格倒是不太矮,能到自己肩头吧,那就和珠儿差不多高。他自己想着,又瞧了珠儿两眼,比量了一下。

曹颙是无心,珠儿却暗臊,碍着紫晶在,她也不好意思多逗留,放了茶又取了茶点,这才扭身出去。

   

紫晶瞧在眼里,暗自摇头,瞧小主人这样子,是不会在大婚前收屋里人了。且这是娶了天家女,这屋里人又哪里是好做的?

    *

   

十月初七,淳王府的管事上门量新房尺寸。因量的是内院,故此派来的主事是两位嬷嬷。

   

这两个嬷嬷,一个姓额苏里,一个姓瓜尔佳,都是王府的头等管事嬷嬷,淳王福晋的心腹。她们来既是有量屋子的差事,也带着点考察曹颙屋里人的意思。总是要为大格格嫁过来做准备么。曹家这边又没有亲长,大格格过来便是要撑家的,而她毕竟年纪尚轻,若有人会影响到大格格主母的地位,也是王府容不得的。

闻得门房通报,紫晶忙迎到门口。

   

两个嬷嬷一见紫晶都是一愣。那日下小定时,紫晶是跟着曹佳氏一同去的,两人是见过她的。彼时紫晶跟在曹佳氏身后,两人只当她是平王府的管事姑娘,这会儿瞧见,还道是曹佳氏派人来给弟弟帮忙的,也就没太在意。

   

虽然曹颐是待嫁女,不理家事,但按照规矩这两个嬷嬷是要先拜见她的。她们先在紫晶的引领下去竹院见了曹颐。

   

曹颐客气了几句,便将紫晶介绍给两个嬷嬷认识,笑着叫她们有事找紫晶就是,又叫紫晶带着她们去东院量房。

两个嬷嬷这才知道紫晶是这曹府的“女总管”,不由重新打量闺女打扮的紫晶一番,两人对视一眼,心底各有思量。

   

出了竹院进了主院,瓜尔佳嬷嬷开始细瞧各处布置,暗暗点头,难怪福晋都夸曹家做事讲究,小定大定的礼都是极精细考究的,瞧这宅子也知道主人家是风雅之人。想是这般想,却是没有丝毫表情带出来的。

   

额苏里嬷嬷则压根似无视周遭景致,微带着有些呆板的笑容,语气平平,客客气气问了紫晶几句年纪多大、管些个什么的话。

   

当听到紫晶已二十三时,额苏里嬷嬷吃惊的表情在脸上一闪而过,一直沉默的瓜尔佳嬷嬷也略有动容。

紫晶见了,知道两人误会,也有些尴尬,一个二十三岁未嫁姑娘,在少主子府里管家,任谁不误会也难。紫晶先岔开了话题,又绕着弯子委婉的解释了自己的身份。

   

两个嬷嬷听了,却是喜忧参半,喜的是此女并非额驸爷的屋里人,不必担心将来分了大格格的宠;忧的却是此女聪明如斯,又是管着内宅,若一直如现在这般柔顺倒好,一旦将来有些个争执,怕是想压制她也要费些个力气。

   

进了上房,珠儿翠儿四个大丫鬟都过来请安见礼。两个嬷嬷阅人无数,瞧着几个女孩儿都是没被收用过的,心底都替自家格格欢喜,但见几人都是美人胚子,又各个温柔和顺,不免担心日后。

   

瓜尔佳嬷嬷向额苏里嬷嬷略点了下头,然后便开始吩咐人进来量了屋子尺寸,又一一写下来当摆箱放柜的位置。额苏里嬷嬷则以免得挡碍为由,把几个人叫到屋外,似笑非笑和几人聊了两句,有意无意的拿话相弹压。

这几个丫鬟中,环儿最小,懵懵懂懂尚不知道她说的什么意思;钗儿最为聪慧,心底冷笑,她既没做妾的心思,也就事不关己,只做出恭顺的样子听着就是;珠儿翠儿听了却是五味陈杂,对未过门的女主子生出几分畏惧之心。

第六卷 游龙舞 第一百四十四章 人际

   

第一百四十四章 人际

   

淳王府的两个嬷嬷回去,好生赞了曹家园子一番,然后说起屋里人,先是将额驸爷尚无通房妾室之事说了,然后又提到紫晶。

   

珠儿几个丫鬟,额苏里嬷嬷并没太当回事,唯紫晶,让她忧心忡忡,忍不住和淳王福晋细细说了紫晶的品貌身份,又道:“现下曹家内宅的事,都是这姑娘『操』持。若是……福晋还是要早拿主意才是。”

淳王福晋听了,想了一回,摇头道:“听你这么说来,这姑娘保不齐是额驸小时候带过他的,额驸府里没『乳』母嬷嬷,她既能管内宅,必是额驸的亲近人了。这样姑娘非但动不得,还当敬着。否则不是打了额驸的脸?心里要生了嫌隙,咱们便是能压得小两口在一块儿,却也是压不得和睦的。况且,也不是压的事儿。”

   

两个嬷嬷忙点头称是。

   

淳王福晋顿了顿又道:“回头你们也别和大格格浑说去,她『性』子疏阔豁达,不是个多心人,叫你们那么一说,反倒让她思虑惦记了。虽这一年来教了大格格不少理家的事,可也只是说说教教,没真个让她『操』持过些什么大事,这过去了,还少不得这姑娘扶持。你们当同她提这姑娘的好,跟她说过去了多给这姑娘体面,若这姑娘敬她帮她,府内上下更是无人不服了。”

   

瓜尔佳嬷嬷见额苏里嬷嬷脸上有些尴尬,笑着向福晋道:“老奴们也是一片为大格格的赤心,但这眼界却是哪里及得上福晋的?到底是福晋想得周全,咱们是一味的担心,想左了。”

淳王福晋笑道:“我自是知道你们两个为的大格格好。其实你们多虑了,平郡王福晋你们都是见过多次的,也知她可是一等一的妥当人,行事最稳妥不过,既然下小定那日她能带着那姑娘来,你们还有什么担心的?”

   

两个嬷嬷陪笑着应是,然后告退去见侧福晋和大格格。

    *

   

送走了淳王府的嬷嬷们,内宅的丫鬟婆子都松了口气。当初郡王府派来嬷嬷教尚是秀女的表小姐规矩时,她们就领教过王府嬷嬷的厉害。

   

今日来的这两个可是皇子府的嬷嬷,都是规规矩矩方方正正,虽刻板却不尖利,虽不跋扈,可骨子里透出的威仪却让人望而生畏。那些个丫鬟婆子站在她们身边,便都不禁屏气凝神,提着十二分的小心,生怕有一点儿错。

待她们走了,几个管事的媳『妇』子都忍不住过来和紫晶叨念两句皇子府的嬷嬷不好相与。紫晶笑道:“天家的气度自是不凡,却也不是无事便治人的,只是规矩更严了些。往后咱们担些小心就是了。”

   

几个人心里有数,说说笑笑也就散了,珠儿和翠儿两个瞧着紫晶欲言又止,到底没说出什么来,也悄声去了。

   

紫晶料理了账务,端了盏茶稍做休息,回手拿了《妙法莲华经》摊开来读了一段,又捻着手上的念珠想起心事来。待新主母进府了,也算功德圆满,该是回南边的时候了。待把家里事务都移交出去,就回去南边,找个一个小庵,安安静静的……

   

正寻思间,外面小丫鬟来报,香草娘张根家的有事求见,紫晶忙将她让进来。

张根家的矮了矮身子,紫晶笑着问好,让她坐了。张根家的客气了两句,才道:“今儿是来求姑娘给我个主意,眼瞅着三姑娘就出阁了,论理,我家香草是当陪着过去的,可毕竟香草已逾陪房的年纪了……这个毕竟也不合规矩……”

   

紫晶笑道:“原来婶子是为了这个事。先前大爷和三姑娘不是都交代过么,香草愿意跟过去,也依她;若是不,那就你们自己寻亲家,府里是放人的。”

   

张根家的叹了口气:“也不瞒姑娘,虽是蒙大爷恩典叫自行聘嫁,但咱们却也不敢坏了规矩,自当是在家生奴才里寻的。只是香草年纪大了,府里年岁相当的小厮都已成家……”

   

紫晶道:“婶子的意思我明白了,只是咱们大爷和三姑娘的『性』子婶子也当知道,既然许了你们自行聘嫁,自是不拘府里的人。既然婶子还放不下规矩,我就再替婶子去问一次,好叫婶子放心。”

张根家的忙道:“烦劳姑娘费心。”

   

紫晶笑着点点头:“婶子客气了,且等着信儿吧!”

   

送了张根家的走,紫晶就往竹院这边来瞧曹颐。进门时,正见曹颐在忙着绣活。

   

紫晶过来请了安,瞧她炕上摊的花样子,是榴开百子图。一片绚烂的榴花如火似霞,枝间亦有结子的石榴,籽粒饱满,殷红欲滴,既寓意日子红火又暗喻多子多孙,是贺新喜的吉利图样。

看到紫晶满脸笑意,曹颐不由红了脸,忙道:“紫晶姐姐别笑,这幅不是给我自己绣的,是绣给哥哥嫂子的……”

   

紫晶一笑,拿过绣件瞧了,道:“确是极好的。只不知道姑娘要做什么。”

   

曹颐道:“我还想着问姐姐的。姐姐看这图可能裱成个四扇的小炕屏?”

   

曹颐是一心想给哥哥做个贺新喜的物件,但新婚夫『妇』的衣服鞋帽、衾被枕头都是有说道的,要“全福人”来做,好借福气,曹颐只好往别处想。她原打算绣个帘子铺布之类,可寻了花样比量一回,又觉得没甚意思,最后想到了做个绣屏,既吉利又好看,这才动起手来。

紫晶拿手扎量了图,点头道:“做得。回头我叫人送炕屏样子来,让姑娘选。绣好了就直接送去裱了。”

   

曹颐笑着谢过,又问:“姐姐过来是坐着的,还是有事?”

   

紫晶便将刚才张根家的所说香草之事和曹颐说了,又道:“他们始终守着规矩,不敢贸然从外面寻人家,这事还得请姑娘发句话,让他们安心。”

   

曹颐笑道:“张婶子素来谨慎,这是怕在哥哥那边失了礼,才来讨你主意。其实哥哥最是通情理的人。姐姐甭为这事『操』心了,我去和张婶子说吧,需得要香草找个好人家我才安心。”

紫晶应了。晚上曹颙下班回府,紫晶便将日里的事逐一跟曹颙回了。

   

听了香草的事,曹颙点点头:“原就是答应让他们随意找的。瞧上了哪家找媒人去说便是,不必管什么府内府外的。香草是个好姑娘,当初多亏她护了萍儿,又这么一直忠心耿耿的,回头她嫁了,咱们也当厚厚的陪送些嫁妆。”

   

至于别的事,他原就是撒手叫紫晶全权代理的,自己不过偶尔出个决策罢了,现在上了班,他是更加没时间也没心思管家里的事了。

    *

   

户部没有曹颙想像的那般“风起云涌”,表面上看来很平静,而后便是走马灯似的人员更替。

十月初四,尚书穆和伦来坐堂;初七;左副都御史兼管顺天府府尹事施世纶被任命为户部右侍郎;十二,户部左侍郎赫申以病乞休,康熙允了;二十,转户部右侍郎塔进泰、为左侍郎。

   

升甘肃巡抚鄂奇、为户部右侍郎。

   

户部的堂官共六位,除了满汉尚书外,就是满汉左右侍郎。虽然按照制度,是满官为尊,但是实际上干活理事的都是汉官。如今,除了刚上任的满尚书穆和伦、右侍郎施世纶和右侍郎鄂奇是初来乍到外,汉尚书张鹏翮与左侍郎塔进泰是去年到户部的。只有左侍郎张世爵,算是这里的老人。

   

福建司的郎中李其昌四十来岁,原本是员外郎,也是九月升上来的。虽然曹颙年岁小,又不是科班出身,但是李其昌却不敢怠慢,对他很是客气。大家都是京官,谁是什么底细,两三日之内就打探得清楚。曹颙随便一个身份提溜出来,都不是这样小官能够惹得起的。

福建司除了主管福建的财政外,还兼稽直隶民赋,天津海税,东西陵、热河、密云驻防俸饷,司『乳』牛牧马政令,文武乡会试支供,五城赈粟等,算是户部十四个司中的忙衙门。

   

除了一个郎中一个员外郎外,福建司还有七八个主事,十几个笔贴式。因到年末,要清算今年的账目,所以诸人可没有曹颙那般清闲,都比较繁忙。

   

曹颙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因下边人各司其职,轮不到他『插』手,上边的郎中李其昌又有些是事必亲躬的意思,他就只好继续这般清闲。实际上,该看的他也看了,该记得也都记下,“少说多学”是他给自己定下的章程。

   

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这句话显然是没错的。虽然曹颙觉得自己已经够低调的,但是仍是有人看他不顺眼。

为首的自然是那几位主事,司里空缺出来个员外郎,大家都挤着脑袋往前奔,努力办差事的办差事,想法子托关系的托关系,都想着要升一级,没想到突然来了个十六、七的半大孩子。

   

就算是那些笔贴式,对曹颙表面上虽恭敬,心里也没有几个服气的。他们有的是权贵子弟,有的是博学的举子,到部里也算是熬出身来,哪个不是勤快的?偏偏曹颙,不过是仗着关系,上来就高出大家一头来。

   

虽然大家心里都瞧不起曹颙,但是谁又敢当面嘲讽呢?且不说职位高低,就算是曹颙身后那层层叠叠的权贵势力也不是他们能够惹得起的。不知不觉中,除了两位没什么根基,想要巴结王府势力的主事外,其他人对曹颙都是“客气”得很。完全是“惹不起还躲不起”的架势,有意无意地将曹颙孤立了。

   

曹颙不是没有社会经验的愣头青,自然知道自己是触犯了部分人的利益。然而他却没有主动交好的意图,只是更加认真地学习与了解福建的财政状况,还有兼管的那些个差事。用嘴巴是不能够让人信服的,权势可以让人对你卑躬屈膝,却不能够得到真心的认可。

对于经济账目,曹颙毕竟是外行,自然有很多不懂的地方。他因年纪小,很少摆上官的架子,对那些主事、笔贴式讨教时也就不会让人觉得别扭。一来二去的,竟有不少人被他这些谦虚而刻苦的学习态度打动。于是,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愿意为曹颙解『惑』。

   

曹颙话不多,但是为人却极大方,赶上司里晚上加班时,常叫府里送来吃食。为了避免有炫富的嫌疑,他还特地吩咐只送寻常酒菜。众人起初还有些不好意思,三番两次后也就坦然受了。论起来,大家都算是曹颙的半个老师,就是吃他点喝他点又如何?

   

有些主事与笔贴式家眷不在京城的,隔三岔五也会轮流做东请吃酒。曹颙偶尔也会凑凑热闹,也在府里置办过两次酒。

   

就这样,不过一个月的时间,曹颙不仅将福建司的事务了解得差不多,而是还逐渐化解了同僚的孤立。如今,除了少数两三个对曹颙有偏见的主事外,其他的人见到他都是带着几分真心的亲热。

曹颙熟悉了福建司的事务后,心里有些『迷』茫,康熙老爷子将这个扔到这个衙门,应该不是为了混资历。但是这众多事务中,都是有固定的章程,并没有什么能够开源节流让人发挥的余地。起初,他对天津海税这块比较有兴致,虽然这两年因沿海海盗出没,年年都有地方官员上折子请求禁海,但都被康熙给驳了。但是查询过近几年的账目后,他才知道,因天津港是内港,对外国船只与国内海商都有禁令的,这边多是官方与半官方的货物上岸,并没有太大贸易范畴可作为。

   

曹颙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个道理,并不妄想短期内作出什么令人刮目相看的事来,那样既不现实,也容易惹来非议。还是踏踏实实的学习再学习,不断充实自己,弥补经验与学识上的不足,攒足了根基才好做事。

第六卷 游龙舞 第一百四十五章 嫁妹

   

第一百四十五章 嫁妹

   

户部上面的几位堂官在度过最初的“磨合期”后,面子上开始有了些各司其职、上下一心的模样,但衙门里的气氛却渐渐微妙起来。

原来那些主事就是有派系分别的,只是这个派系在不断变换的人事任命中被打『乱』,局面有些混沌。而如今,堂官们陆续到任,人际脉络也就清晰起来,派系分割也隐隐显现出来。

   

曹颙冷眼瞧着也知道些原由,不过是因上面堂官的行事立场不同,下边的司官也开始有了站队现象。

   

一部分是本就喜欢巴结上司的,想要得到重用与提拔;还有一些,是新晋补缺上来的,户部贪墨案里空出来的中低层官缺,大抵被各处势力给“贩卖”出去了,而那些走一个门路进来的买官人,自然而然的站到一处,成为某些势力的独有亲系。

   

也另有一部分,是完全被动的。曹颙就瞧见过有人在被长官叫过去问话,出来后笑容十分僵硬,背人时就是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诸位堂官中,也不乏有想拉拢曹颙的,比如满尚书穆和伦。一来曹颙没兴趣投靠任何势力;再来,对这穆和伦的没什么好印象。这穆和伦肥头大耳、满脸横肉,腆着将军肚,怎么看都不像个清官。素日里仗着满尚书的尊贵,对些汉官吆三喝四。曹颙很是看不惯,自然不屑与之为伍。

   

至于汉尚书张鹏翮,他已经审了两次噶礼弹劾江南官员的案子,虽没明显相帮噶礼,却是隐隐为援。因他对曹颙没有特别表示,曹颙自然也是敬而远之。

   

后来在曹寅的家书中,亦提点曹颙提防张鹏翮,尤其是曹家在户部还挂着“亏空”的情况下。

   

五月里珍珠的收入确实足够抵债,但是曹寅并没有一次『性』将亏空还清。珍珠会本身就十分惹眼,若曹家在珍珠会后立刻将高达百万的亏空尽数还清,岂非昭告天下在珍珠上赚了大钱?这桩生意保不住了都是小事,彼时再有政治斗争,曹家想独善其身,难上加难。因此,曹寅曹颙父子两个商议后,准备分几年,悄无声息的慢慢补上亏空。

这个想法可以瞒得户部瞒得天下,却是瞒不得康熙的。且不说“君臣”二字,也不提通政司的暗线寻访,就是康熙回给曹寅的朱批奏折上,那句“两淮情弊多端,亏空甚多,必要设法补完,任内无事方好,不可疏忽。千万小心,小心,小心,小心!”,这照拂之恩就已是让曹寅感恩涕零,有了银子能还亏空的事他怎会瞒着康熙?

   

曹寅写了密折给康熙,将珍珠会的始末一一写与他知道,其中自然不得不提及儿子曹颙,虽然已是尽量写得简单了,可字里行间还是掩不住的自豪感。这完全是一个父亲望子成龙的骄傲,他也没想到康熙会就此把他的“能干”儿子放到户部里来。

   

曹寅接到儿子的信后,反复思量了许久,跟手下幕僚商量了许久,才给儿子回了信,教了他些个与人相处之道,又提点他注意哪些事哪些人。

   

对于分党分派现象,其实是历朝历代都有的。曹颙虽然初入仕途,但是之前在江宁父亲养病时也帮他处理些过公务时,对清代官场怎么回事也有些了解,再得父亲信中种种点拨,对眼下户部的局势看得分明。虽不是什么左右逢源,却也是半点麻烦惹不上身的。

户部衙门里这或明或暗的归队纷扰了一阵子,局势差不多定了,也就没什么『乱』的。只是康熙再度问起张鹏翮江南亏空案子时,张鹏翮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说江宁地方官员自愿俸工逐年扣除以补各项亏空。

   

虽然这个提议被康熙否掉,却仍在户部并江南官场上惹起不少涟漪来。张鹏翮这次没有明显站在谁那边,这一棒子已不知是要砸向谁,还有干脆搅局的。户部这边参与察审的官员都犯了嘀咕,也有些不安分的人蠢蠢欲动起来。

   

幸而有施世纶这个做过御史的侍郎在,大部分人即便是对立还不敢太过相互拆台,日常事务还算是有条不紊的进行。

   

施世纶在为顺天府尹时,因曹家被袭案子而和曹颙有了些接触,对曹颙的印象甚好。此时共事,虽未对曹颙有什么关照之举,却也没有对旁人那般近乎苛刻要求。

曹颙知道施世纶素来嫌恶权贵纨绔,自己虽然不是纨绔,但是“权贵”两字却是抹不掉的。本来还有些担心施世纶对他看不上眼故意刁难,后来发现施世纶反而待他颇为宽松,暗暗纳罕,却也放下心来。

   

自打进十一月,曹颙遭遇了最繁忙的一段时期。因福建受灾,要截留江浙漕米十五万石运往赈济,部里的工作开始忙碌起来。而一下班,曹颙就尽可能早的往家赶,与曹颐、曹颂一起在葵院晚饭,想在妹妹出嫁前再好好相聚。

   

曹颐的婚期在十一月二十二日,所有的嫁妆都已经准备齐当,只待觉罗家迎娶。

   

因顾及到觉罗家的脸面,曹颙不愿意太过张扬,除了父母在南面就准备好的嫁妆,让紫晶添的都是既适用又不奢靡的东西。

除了那些嫁妆,曹颙还让何茂财在昌平那边给买了个二十顷地的小庄子,算是陪嫁的奁田。不算荒山温泉外,他名下还有三处田庄,一处是孙氏太君最早陪嫁到曹家的那个,一处是去年生日十六阿哥送的那个,一处是康熙赏赐的,却都各有说法,不宜转送,所以又特地挑好地买了二十顷。

   

因李氏不在京中,曹佳氏身为长姐,自然而然地代替母亲的角『色』,接了妹妹过府几次,教导一些婚嫁之事。

    *

   

十一月十五,圣驾要往谒暂安奉殿、孝陵,二阿哥胤礽、五阿哥胤祺、七阿哥胤祐、八阿哥胤禩、十五阿哥胤禑、十六阿哥胤禄随驾。

   

就在圣驾出行第二日,四阿哥出现在户部院内。

曹颙并不知道他是来视察工作还是为的别的。因为十四日,康熙贬斥仓场侍郎石文桂软弱无能,又说仓务最紧要,便授施世纶为仓场侍郎,而调石文桂补施世纶了的缺,为户部右侍郎。

   

这石文桂是太子妃亲叔父,被康熙用上“软弱无能”四字,臣工们都禁不住揣摩起圣心来。曹颙也难免俗,私下里和庄先生论了许久此事。这会儿四阿哥的出现,曹颙很难不往夺嫡问题上想。

   

四阿哥却没有任何举动,只按常例巡视一周,见到看见曹颙,淡淡问了句:“对差事熟悉了吗?”

   

曹颙回道:“已是差不多了。”

四阿哥只点点头,再没旁的话,便离去了,剩下曹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思量半晌也不知他什么意思。大约是让自己好好干吧,以备将来为他所用?曹颙只得这样想。

    *

   

随着婚期的临近,曹颐脸上的笑模样却越来越少,饭量也越来越小,虽然在人前强装笑颜,但是偶尔会流『露』几分不安。

   

曹颂大大咧咧的,怎么会发现这些?曹颙看着她的样子,与去年进京时的那种惶恐有些相似,有点明白她的心思。

   

这个时候,讲究的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虽然觉罗太太与塞什图看着都是善良宽厚的人,但是毕竟不是相处多年的家人。对于即将到来的婚姻生活,曹颐是期待里带着不安与惶恐的吧?他劝解了两次,曹颐只是默默不语,也不知听见去没有。

这天,晚饭,曹颐又吃的很少。就连曹颂都察觉不对,对曹颐问道:“三姐姐,饭菜不合胃口吗?”

   

曹颐笑着摇头:“我不饿!”

曹颂睁大眼睛望了望曹颐的饭碗,不过才去了个尖:“才吃了两口,跟猫食儿似的,怎么会不饿?”他还想再说,玉蝉过来回话,说是张嬷嬷问二爷吃好了没,若是吃好了,请二爷回去。

   

曹颂虽然不耐烦,但毕竟是他母亲的『乳』母,又三口两口吃了大半碗饭,与哥哥姐姐道别,先回槐院去了。

看着曹颐已经尖了的下巴,曹颙微微皱眉,回头吩咐在旁侍候的珠儿道:“去给姑娘热一碗『奶』子!”

   

曹颐不安地看了看曹颙,喃喃道:“哥哥,萍儿不饿!”

   

不一会儿,珠儿端来一碗牛『奶』。曹颙亲手递到曹颐面前,看着她喝了,又吩咐她身后的春芽道:“明儿开始,早晚各给姑娘准备碗『奶』子,不管她吃了饭没有,都别拉下!”

   

春芽偷偷看了曹颐一样,俯了俯身子应下。

“哥哥!”曹颐知道哥哥如今当差很忙,又累他为自己『操』心,不由得生出几分愧疚。

   

曹颙见她低下脑袋,伸手使劲地『揉』了『揉』她的头发:“傻丫头,骨肉天伦,血脉相依,难道你出了门子,就不是曹家人,就不是我的妹妹了吗?

“哥哥……”曹颐听了曹颙的话,不由红了眼圈:“哥哥,萍儿害怕!”说话间,眼泪簌簌落下。

   

曹颙挥挥手,打发旁边侍候的珠儿与春芽退下,而后拿了帕子,给曹颐擦眼泪:“有哥哥在,你有什么好怕的?不过是嫁人而已,若是塞什图敢欺负你,就告诉我来教训他!看他那样子,可不是我的对手,我保管把他打得乖乖的!”

一席话,说得曹颐破涕而笑,歪着脑袋看着哥哥道:“哥哥如今都是文官了,看着又最是斯文的,怎么还想着打架?”

   

曹颙『摸』了『摸』下巴:“平日斯文可以,若是我的妹妹受欺负了,那就让斯文见鬼去!”

   

曹颐笑道:“哥哥真好!”说到这里,嘴角又忍不住往下弯,红着眼圈道:“哥哥,我想母亲与父亲了!”

   

曹寅身子虽好些,但是毕竟年岁大了,又有差事,不宜长途跋涉。李氏又要管家,又要照顾丈夫与高太君,哪里能够脱身?前些日子,特意遣人送信到京城,却是不能够来送女儿出嫁。

曹颙温言劝道:“若是想着父母双亲,更应该好好爱惜自己才是。他们做长辈的,不就是盼着咱们做儿女的过得好吗?虽然江宁到京里远些,但道路还算通顺。我看觉罗太太是明理之人,对你也是好的。你做了媳『妇』,就将她当成父母般,好好孝敬!她心疼你,自然体谅你思念父母之情,也不会拦着不让你出来!到那时,你带着妹夫回趟江宁也不是什么大事!”

   

听了前面的话,曹颐还不停点头应是;听到后面提到“媳『妇』”、“妹夫”的,就羞得坐不住,支吾了两声,告退出去了。

曹颙开解了妹妹,心情大好,就着还未凉透的菜,又吃了半碗饭。

   

珠儿、翠儿见曹颐出去,挑帘子进来侍候,见曹颙吃着冷菜,忙上前道:“大爷,等热热再吃吧!”

曹颙放下了筷子,摆摆手:“已经饱了,倒是你们紫晶姐姐那边,这几日为姑娘的嫁妆单子忙着,也没空回这边院子吃饭。你们记着点,叫厨房准备点补的东西送过去。”

   

曹颐出嫁的正日子虽然是十一月二十二,但是按照此时的礼仪程序,往往是前三后二五日的安排:第一日为添箱;第二日为送妆;第三日为聘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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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男家迎娶

)

;第四、五两日为庆祝。这五日,女方要大摆筵席,招待亲友。

   

曹家长辈虽不在京中,但是亲朋故旧多,再加上如今曹颙在这边当家,就是那些王公府邸看在平郡王府与淳王府的面子,也要来应酬的。

   

打十一月二十开始,曹颙就在部里请了假,开始『操』办妹妹的婚礼。幸好都有章程可循,又有平王府那边帮衬,一切都井井有条。

虽然香草舍不得曹颐,但是考虑到自己年纪大了,做陪嫁丫鬟不合适,还是听着母亲的意思,留在曹府这边。除了春芽、夏芙、秋萱与冬芷四个贴身侍候的随着陪嫁的,另外紫晶还在下人中,选了两对老实本分的夫妻做陪房。

   

十一月二十二,在“劈里啪啦”的鞭炮声中,曹颐蒙着红盖头,被扶上了花轿。

鞭炮燃放后,满地的红纸屑,曹颙站在大门外,目送着妹妹的花轿离去,眼睛酸涩不已。

第六卷 游龙舞 第一百四十六章 进补

   

第一百四十六章 进补

十一月二十三,是淳王府大格格十四周岁生辰。因七阿哥随圣驾谒陵去了,淳王府虽然有给大格格办生辰酒,曹颙也是不好上门的,而且曹家这边嫁女儿的喜宴要摆到二十四才歇,曹颙也抽身不得,便只叫紫晶筹备份礼送去。

   

紫晶思度着拟了份礼单,无非是衣服绣件首饰胭脂之类,拿了来给曹颙过目。

   

曹颙道:“你看还有什么雅致有趣的悬挂摆设的,添上几样。”

   

紫晶笑着说:“记得年中给淳王府送礼时,听咱们家大姑娘说,格格极爱缠枝莲花样的摆设,刚想起来,前儿不是得了双玛瑙盅么,也是那个花样的,添上吧!”

环儿端了盅补汤进来,刚放下茶盘,听了这话,不由笑道:“添了悬挂摆设,怕也是没几日又要搬回来的。”

   

珠儿推她道:“又没大没小的浑说。”说着,端了盖盅放到曹颙面前。

曹颙端了盖盅喝了一小半儿,向紫晶道:“下次少炖些,实在喝不下了!”

   

最近半个月紫晶开始吩咐厨房每日早晚给曹颙做一盅补汤,曹颙猜大约是紫晶见她公务繁忙帮他补身子的,虽觉得年少没必要这么大补,但让身子壮些总不是坏事,况且他也知道冬日是进补的好时机,兼之补汤炖的又极好喝,他也就当餐后点心这么吃了。

紫晶笑着应了,然后下去添了给大格格的礼物不提。

    *

   

等到曹颐回门,曹府的喜宴方算是告一段落。

   

因曹颙从南面回来时,曹荃与兆佳氏曾给曹颂带过家书,让儿子今年回南面过年。张嬷嬷这一年在京城虽然没人管束,却也不像在南面府中那般自在,巴不得早日回江宁去,便早早地收拾了行李,想着等到曹颐出阁后就动身。

   

曹颂却不愿意回去,虽然也想念父母,但是这边还有哥哥的婚事。如今,曹颐又出阁了,难道让哥哥一个人办喜事吗?

张嬷嬷还想拿着曹颂父母之命再劝,却被曹颂一个白眼给瞪了回去。

   

十一月二十五日起,曹颙又开始每日在户部当差。因到年底,各司都归拢属下各省的账目,众人皆忙得不可开交。

   

福建司有主事、笔贴式二十来人,但是毕竟兼管的差事太多,人手却是实在分派不开。曹颙这个员外郎,虽是副主官,但是名下却没有什么直属的差事,无甚可查,因而显得较为清闲。

   

有些主事与笔贴式,私下与曹颙已经混的很熟,但是在衙门里,身为属下,哪里有劳烦上官的道理?因此,众人是大家看着清闲得眼热,也只能暗暗羡慕而已。

曹颙进福建司这两个月,郎中李其昌也在观察曹颙。他进户部二十来年,由笔贴式做起,是踏踏实实凭政绩升上来的。虽然他素日只知埋头苦干,很少理会朝政时事,不过却也知道自打康熙四十七年开始查户部亏空起,江南曹家就成了户部的欠债大户,而且曹家家资丰厚,手里握着天下最赚钱的几处茶院子,每年收入的银钱数以万计、十万计。

   

最初,李其昌只当曹颙像寻常权贵子弟,来户部当差不过趁着这边缺多,来混个资历。司中,有嫉妒曹颙出身背景的,也有人提醒李其昌要提防曹颙,谁能保证他没有取而代之的身份。

   

李其昌只是一笑了之,旗人权贵子弟,在六部熬个资历,外放做官的不少,有几个能够做一司主事的?毕竟是衙门,总要有人干活卖力才是,哪里能够指望那些个纨绔?

   

曹颙做人的原则,向来是敬重年长之人的,对只比自己高一级的这个上司很是尊敬。时日久了,李其昌也不再将曹颙当成权贵子弟,有的时候还热心地帮他了解司里的事务。

如今,众人都忙着,偏偏兼稽东西陵、热河、密云驻防俸饷的那个主事因伤风请了病假。其他人各司其职,哪里还能空出人手?

   

李其昌沉思片刻,就请曹颙领了这稽查奉饷的差事。曹颙之前将司里差事的流程也都尽知的,当即进入角『色』,带着两个笔贴式对起账目来,直忙到天『色』尽黑才算忙完回了府。

   

因劳乏了一天,曹颙用完晚饭,早早就睡了,半夜醒来,觉得周身燥热难当,明明没有绮念,下身却又炙又硬。

    

曹颙『摸』了额头周身,没有发烧,并不像是生病的样子,可就是不知为何觉得浑身热得难受。他起身下地倒了凉茶,一连喝了两杯,才觉得爽快了些,回去昏昏沉沉又睡了过去。

次日清晨醒来,曹颙就觉得口干舌燥,嗓子要冒烟了似的,想是天冷炕烧得太热了,屋里干燥缘故。

   

曹颙起身穿了衣裳,喝了两口水润润嗓子,见紫晶带着人进来伺候梳洗,便向她道:“炕烧得太热了,屋里太干,下回晚上在屋里地上搁两盆凉水。”

   

正说着,就觉得鼻腔一热,有『液』体流了出来。曹颙还当是感冒流鼻涕了,颇为尴尬,却觉得热乎乎、黏答答的有些不对头,转眼已经落到前襟上,猩红一片,原来是流鼻血了。

   

几个丫鬟忙不迭拿了绢子细纸过来,曹颙仰着头拿纸塞了鼻子,又往脑门上拍了些凉水,折腾了半天才止了血。

紫晶忙道:“可要找大夫来瞧瞧?”

   

曹颙摆手道:“不用,冬天屋里燥的,就容易出鼻血。不是什么大事。”

   

待梳洗完了,钗儿翠儿抬了炕桌过来,又摆上吃食,曹颙掀开那盅补汤,见又有人参枸杞,才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摇了摇头:“这补汤可不能喝了,补得过了!”

   

紫晶很是歉然:“这补汤依规矩是……还是请陈太医来给大爷诊诊脉吧?”

曹颙摇了摇头说:“别,天怪冷的,没什么病,何必劳烦老太医!”说到这里,想起一事:“前两日程梦星送了礼过来,却似没瞧见他吃席,家里忙『乱』也顾不上好好敬他一杯。今儿他要过来瞧园子,你帮把他留下,晚上设宴请他。若是今儿没来,就送帖子到他府上,明儿请他喝酒。”

   

紫晶应了,又道:“院子差不多完工了,这几日程先生是日日过来看着的。今儿想必能来。”

    *

   

虽然曹颙有心请程梦星吃饭,但程梦星当天却是有事未能到曹府。曹府派人送帖子上门时,程府门房收了帖子,说主人家出去了,回来转告。

   

程梦星是被胡季仁请去喝酒了。

胡季仁捐官时,从程梦星处借了一万两银子,最近家中送了银子来,他却因部里繁忙没得空出来,又被大伯催的紧,这是忙里偷闲得了一日的休沐假,赶着把这有借据的银子先还上,又请了程梦星喝酒谢他。

   

两人在宾悦居的雅间里坐了,要了几个招牌菜小酌起来。

   

胡季仁这个把月来过得极其郁闷,活多上司严,最近又是累的要死,远没有当初做个闲散笔帖式时痛快。更让人不舒服的是,他发现九月里踹得他肋条青了数日的曹家大公子,竟然转到了户部当差!

   

上个月,胡季仁听说紫晶在曹家做了管事姑娘,实是抱着碰运气的念头到曹府去寻人。见紫晶还是未出阁的打扮,他不由动了些心思,想着若能纳她为妾,算是攀上了曹家,多少能捞些好处;就算不能,也算是完成母亲临终嘱托,得一个美妾终是不亏的。

胡季仁自觉得纳紫晶为二房完全是一番好意,已是自己十二分的抬举于她。虽说她出身官宦,毕竟已经沦落为奴婢,还能有什么奢望?原以为自己一提,她就会欢喜的跟自己走,谁知道紫晶竟然嘲笑似地瞪了他,一口回绝。

   

胡季仁心下不忿起来,然后才有拦了曹颙,偏要赎紫晶之事。被曹颙打了,他还满怀恨意,疑心紫晶和曹颙有私,越想越觉得是“夺妻之恨”、“奇耻大辱”,便念叨着迟早要报复回去。

   

没出半个月,胡季仁就在户部衙门院里瞧见了曹颙,还穿着从五品的官服,比自己高了一级。他忙不迭向人打听,才知道曹颙做了福建司的员外郎。他是一面妒恨,一面庆幸亏得自己在山东司。若是在福建司,岂不是正犯到曹颙手里了,哪里还有好果子吃?

   

胡季仁一边儿灌着酒,一边儿说了些个部里差事上的气闷事,宣泄了一阵官场,又挪移到情场上来,忍不住又和程梦星提了紫晶的事情。不提自己分毫,只说紫晶无情、曹府无义。

程梦星听着糊涂,不由问他:“你那日和我打听时,就提这亲戚,我是不明白,到底怎么个亲戚,怎地又流落到曹府了?”

   

胡季仁哼了两声:“原是我姨母的女儿,打小订了亲,后来她家抄家了,就断了音讯!”说着,有些愤然,恼道:“表哥,你说她知道她现在是个什么身份不?我抬举她做二房已是仁至义尽,还跟我端架子!当她还是官家小姐呢?”

   

程梦星皱了眉,这话怎么都听不出胡季仁有理来。既然早有婚约,就不该背信另娶;因断了音讯,联系不上,另娶了也算是无奈之举,就该看着本是亲表妹的份上,待之有礼,怎能说什么纳妾之类的屁话。

   

虽然和紫晶接触不多,程梦星对她的印象却很好。胡季仁信守承诺,至今未娶,紫晶给他做正室都是屈就,更不要说如今给个二房还像施舍般。别说紫晶姑娘生气,就是他这个外人也看不过去。

毕竟是人家家事,程梦星也不好多说,只不动声『色』的岔开话题。胡季仁却是说着说着又回道紫晶话题,越发骂起来,话已不堪入耳,又扯程梦星袖子说迟早要报复曹颙。

   

程梦星抽了袖子,冷冷道:“我倒不知道,你知道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身份?”

   

胡季仁瞪圆了眼睛:“表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程梦星劝道:“你还是安安分分的吧,曹家大公子不是你能惹得起的!而且那紫晶姑娘是个好姑娘,当好生敬重,休要辱没了她。”

胡季仁瞧了程梦星半晌,忽然咧嘴哈哈一笑,扬手干了一杯酒,又狠狠把酒杯摔到地上,指着程梦星道:“表哥倒是怜香惜玉的人!对了,我倒是忘记了,表哥近日是出入曹府,莫非是瞧上紫晶了?”

   

程梦星皱眉道:“我不过说句公道话。也是劝你一句,别犯浑,否则,到时候胡家也保不了你。”

   

胡季仁酒喝了不少,心里却没糊涂到家,曹家什么权势他自是知道的,只是现在犹是嘴硬,梗着脖子横了两句。

   

程梦星懒得再理他,站起身掸掸衣襟,说了句“告辞”就往外走。

胡季仁京中好友虽多,像程梦星这般肯爽快借人钱的却再找不出一个来,大伯虽然在京,却是穷翰林一个,他若用钱,还得来找程梦星,自然不肯就此得罪了程梦星。胡季仁忙站起身,拉程梦星道:“我喝高了满嘴胡吣,表哥莫怪,喝酒,喝酒……”

   

程梦星道:“改日吧!”说着,脚不沾地就往楼下去。

   

胡季仁忙跟着追了出去,口里喊着:“表哥,你不过抱不平罢了,难道要为了个外人和自家亲戚生气?”

第六卷 游龙舞 第一百四十七章 送妆

   

第一百四十七章

 

送妆

   

任胡季仁在后面大呼小叫,程梦星只懒得搭理他,径直出了宾悦居的大门。

   

胡季仁刚要跟出去,却被掌柜的拦了请结账。

程梦星出了大门才觉得敞亮了不少,回头见胡季仁和掌柜的比比划划的,不知道是讲价还是做什么,心中嫌恶,暗骂胡季仁没个出息,深以同这种人是亲戚为耻。

   

小二牵了马过来,程梦星想也不想,翻身上马,不肯等胡季仁便要走,忽然听身后有人唤“程先生”。

程梦星回头,却见是曹颙。

   

原来曹颙想着今日宴请程梦星,早早结了手上的活计,早早回府。路过这条街,他正瞧见程梦星从宾悦居里出来,便笑着过去招呼了一声。

两厢下马见礼后,曹颙笑道:“先谢过程先生的礼。前几日宴席忙『乱』,也没得好好同程先生好好喝上一杯。这几日部里琐事繁忙,也没得个空。我原想今儿请先生吃酒的,看来,程先生这是吃过了,真是不巧。不知道程先生明日有空没有?”

   

程梦星忙摇头道:“曹公子客气了。值不得什么,这前后也吃过曹公子几次酒了,当是程某做东请曹公子才是……”话没说完,却被胡季仁一声“表哥”打断了。

   

胡季仁追出来时,只顾着撵上财神爷程梦星了,没注意后面的曹颙。待瞧见时,他这声“表哥”已经喊出口,还颇大声,引得曹颙一行人都瞧着他。

   

胡季仁想起月前叫曹颙踹得肋骨青紫,就觉得腿肚子有点软,看着曹颙身着高自己一品的官服又有些发虚,虽然不情愿,却也只能过去规规矩矩打千儿见礼,口称:“下官见过曹大人。”

曹颙看见他,就觉得恶心,也不理他,只诧异地望着程梦星,以目光相询那“表哥”何意。

   

程梦星既装不出来不认识胡季仁的样子,也装不出不知道胡季仁认得曹颙的模样,无奈之下,只得摇摇头,喟然道:“曹公子,这是程某的远房表弟。”然后也没有解释别的意思,便道:“今日实是俗务缠身,公子的好意程某心领了,改日程某做东相请公子。”

曹颙微一点头,自然也不会接胡季仁的话题,只说:“既然程先生还有事,便不打扰了,当是改日我再相请先生。”说罢,拱手告辞。

   

胡季仁被晾到了一边儿,干瞪眼也没人理会他。望着曹颙的背影,胡季仁还做了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嘴里小声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些个什么。

程梦星压根就不搭理他了,催马就走。

   

胡季仁这才回过味儿来,赶着去抓他缰绳,却哪里抓得住。自己的马还没牵过来,他忙不迭高喊着“表哥”,又骂店小二叫赶紧牵马,『乱』了一阵,待上了马,程梦星早就走得无影无踪了。

   

曹颙一早就叫人查了胡季仁,知道他新买的户部山东司堂主事,出身武陵胡家的旁支,至于其母族却是要到当地去查了,因此派了人下去湖北去详细查,好从中找寻紫晶家人的线索。因关注点不同,曹颙并不知道胡季仁和程梦星有亲这事。

   

待回了府,曹颙就找了庄席询问程梦星的事。当初用程梦星盖园子,因是庄席举荐,曹颙十分放心,也就并没有特别问询程梦星家世背景,只记得也是个京官的后人。

庄席听了曹颙的问话,道:“其父程文正已经过世有些年了,原是工部主事,康熙三十年的进士,素有才名,可惜了英年早逝,四十四岁就殁了。而后程梦星就带着寡母回了扬州老家。四十八年才再次进京的。”

   

扬州?程?曹颙一愣,忙问:“和扬州盐商程家可有关系?”

庄席点头道:“正是程家嫡系子孙。现下程家家主是程梦星的亲大伯。这些盐商家族的规矩是把银钱聚到一处,由家主择人经营生意,旁人则是按照祖辈留的分例分花红,自行做些什么,家主并不管。这程梦星从其父辈起,已是弃了商路,专事儒业,虽为官不为商,但仍有花红可抽,因此家资颇丰。他家京里就有不小的私宅,修的也是极雅致的,我故此将他举荐给你。”

   

曹颙点点头,又问:“那先生可知他有什么姓胡的表弟?”

“胡家?”庄席想了半晌,道:“若说胡家,只就一处。程梦星的外祖汪懋麟无子,只两女,一女嫁与程家,一女嫁与胡家。若说是姓胡的表弟,怕就是程梦星姨丈家的人了。只是听闻这程梦星的姨丈胡期恒并无子嗣,想来是胡家族侄吧。”

   

这拐得七扭八歪的关系曹颙听着直『迷』糊,只问:“这胡期恒是武陵人?”

   

庄席道:“胡家是武陵望族。哎,令尊当认得这胡期恒。其父胡献征原做过江苏布政使的,与令尊是同僚。胡期恒在扬州考的举人。后四十四年万岁爷南巡,曾招了江苏举人秀才到御前考以文墨,胡期恒诗做的极好,深得圣心,便被万岁爷亲点破格拔擢入翰林院,授以典籍。如今还在翰林院当差。”

   

曹颙道:“这胡家和曹家没有亲戚关系吧?”

庄席一怔:“没有。颙儿何出此言?”

   

曹颙摇头笑道:“没什么。只这么一问。”不由心道,没关系就好。别绕了半天,那混蛋也成了自家亲戚,倒不好惩戒了。

    *

   

圣驾十二月十八到京,十九恩赏的旨意就下来,内容是因曹颙在户部当差“『操』行勤勉”、“居官颇优”,将爵位升两级,由三等男升为一等男,并赐假期一月,以备娶亲。

   

“『操』行勤勉”、“居官颇优”,曹颙都要觉得臊得慌了。虽然康熙是好意,但是这旨意明发下来后,曹颙却都不知怎么见户部的同僚。与那些整日忙得脚打后脑勺的司官相比,他不过经手了两件事,哪里算是上什么“勤勉”,不过是为了娶亲时更体面罢了。

眼下,曹颙的婚期日益临近。他是长房嫡子,曹家未来的当家人,迎娶的又是淳郡王府的格格,婚事自然不能怠慢。

   

看到阖府上下为自己的婚事忙作一团,曹颙却是如梦似幻的感觉,没有半点真实感。是叹息,还是欢喜,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是有时会失神发呆。

十二月二十四,平王福晋与曹颐都回到曹府,帮着料理曹颙的亲事。这边外事还好,有曹忠、何茂财等人跟着料理。内宅是紫晶,虽然有诸位管事婆子并王府派来的几个嬷嬷,但是因身份所限,没有能够出面招待女客的。曹颐是新婚不久的小媳『妇』,尚带着几分腼腆,只是帮着紫晶管事,请姐姐出面招待亲朋女眷。

   

前院的喜棚已经搭就,厨行进棚试灶落作儿,本家账房宣告成立,诸事都准备齐全。

虽没到正日子,却已经陆续有亲友上门道贺,自然少不了的酒菜席面。

   

等到二十五,簇新的花轿已经摆在喜棚前,同时也算正式开席了。按照这个时候的规矩,这天是本族近亲同堂宴会,然后是催妆,迎妆。

   

曹家在京城没有族人,近亲也就是平王府与觉罗家,兆佳府也勉强算上。讷尔苏与塞什图,一个姐夫,一个妹夫,倒很是尽心尽力。除了近亲,像宁春、纳兰富森、德特黑、述明等人,都是拿曹颙当兄弟看的,知道他长辈不在京,便都提前一日过来帮忙。

   

用罢午饭,就要去淳王府催妆。这个是宁春早就与众人合计好的,为了体面,让塞什图并七个御前侍卫,凑成八人前去催妆。因大家职高,又多有爵位,按照爵位品级穿上官服补挂,骑着高头大马,带着诸多随从,浩浩『荡』『荡』地往淳王府去了。他们是催妆人,也算“送妆”的,一会儿将随着那边的嫁妆队伍回来。

曹颐与紫晶又仔细将新院子看过,新房墙壁糊成四白落地,打扫干净,就等妆奁一到,即刻可以安妆。

   

虽然府里的院子都以树木命名,但是这处新院子却没有同例。因这是原本的几处小院子通开的,面积大些,还有个小花园,树木种类也多。曹颙一时想不出什么贴切的,就将院名空了下来。

    *

   

从淳王府到曹家,一路上有穿着新衣新帽的曹府下人往来报信。王府那边发奁不久,这边就有音讯传回。曹颂带着他的表哥表弟,领着鼓乐手,在这里迎妆。

   

淳王府送嫁妆的队伍浩浩『荡』『荡』驶来曹府,整整堵了大半条街。

先是一百二十抬的家具开道,上等花梨木、紫檀木所制桌几箱柜一应俱全,按着王府早先量好的地方一一安放到位。

   

而后八十一抬的衾被枕褥、幔帐挂帘、四季衣裳并尺头衣料等等。这些都是捡紧要的摊铺悬挂,余者则要放入曹家的库内。

接着是六十四抬的悬挂摆设。这可好,书画古玩皆不论件而论箱,整箱整箱的抬来。这些自然也是挑喜庆吉利的悬挂摆放,余者入库。而此时曹家的库房已是满满当当,再塞不进去什么了,无奈之下,曹颙只得叫开了兰院和竹院两处厢房,让把箱笼先抬这里边去,又叫人守了。

   

大件之后便是琐碎之物了,四十八抬的大红什盒里盛了头面首饰、胭脂水粉等物。也是找了个厢房堆放进去,落了锁,只待日后在细细拾掇。

最后是田庄一座良田五十倾,房产两处,产业铺子四间,陪嫁的除了『乳』母、『乳』公外,还有丫鬟八人,男『妇』五户。

   

冗长的礼单耗费了厚厚一沓泥金红笺,淳王府派来持妆奁清单报帖唱呛的人喊得喉咙都哑了,最后灌下大半壶茶,才扯着嘶哑的嗓子请新郎曹颙接奁,并道喜。

   

光接收放置这些嫁妆就用了整整三个半时辰,从下午一直到天黑,接得妥当后,曹家设宴请送妆的众管事仆从吃酒,饶是院子大,也坐了得近满了。

   

最后曹颙吩咐人抬出事前包好的银封和若干串青蚨做赏钱,一一分发给众人。瞧着装赏钱的箱子渐渐见底,终是还剩了十几个封,没有出现不够的现象。曹颙才松了口气,幸亏是平郡王府那边有经验,问了各处王府给送妆赏钱的标准和总数,这才没出现赏钱不够分的尴尬局面。

第六卷 游龙舞 第一百四十八章 花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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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八章 花烛(上)

终于到了成亲的正日子,曹颙起床的时候却是皱眉不已。昨儿晚上同德特黑他们喝酒喝的,现下直觉得脑仁疼。他『揉』了『揉』太阳『穴』,眯着眼睛望了望窗外,却已经是日上三竿。

   

曹颙伸出手去,『摸』了枕头边的怀表,想要看看时辰。

   

外间珠儿、翠儿已经早候着,听到里间有动静,便挑了帘子进来侍候。

   

已经是辰正三刻(上午八点四十五),曹颙放下怀表问道:“怎么没叫醒我,前院有客来了吗?”

彼时婚俗,在男娶女嫁的正日子,至亲好友多是上午即去道喜祝贺,而且全家都来,这就是所谓阖第光临,方显得亲热。交情一般的,则是只是不带家属,什么时间来都行。

   

“紫晶姐姐说大爷今儿要忙到夜里呢,让大爷多睡会,省得白天乏!”珠儿一边递上衣物,一边回道:“前院却是不知,内宅这边听说有女客到了,紫晶姐姐迎客,福晋并三姑娘在内堂陪着呢!”

   

翠儿喊外头的小丫鬟送了热水,探探水温正好,请曹颙梳洗。

   

这年头,鲜少有女客单独登门的,既然女客到,那前院应该也有同行的男宾了。

曹颙摇头苦笑,自己这新郎官做得失职,得赶紧过去,省得让人挑理。

   

梳洗完毕,钗儿、环儿已经捧了醒酒汤与吃食过来。

   

曹颙正腻烦脑仁疼,看到醒酒汤却是正合心意,伸手端起喝了。再看吃食,却是两碟点心,龙眼小包子与金丝花卷;还有一品粥,人参枸杞粥;另有四盘小菜,拌芥菜丝,拌腐竹,酱瓜丁,红油耳丝。

   

曹颙夹了个金丝花卷,看着那人参枸杞粥,问道:“怎么又做这个,不是说过不用补了吗?”

钗儿回道:“是福晋与三姑娘特地交代的,怕大爷日间繁忙,没空吃饭,早晨的吃食让多进些呢!”

   

曹颙的脸上多了几分笑意,这姐妹两个,很是有点当家理事的模样,脑子里又想起这两世的父母来。

   

上辈子父母将曹颙这老儿子当成是宝贝疙瘩,虽然在他工作后也念叨过两次劝他早点与温琪结婚的话,但是后来知道温琪跟了别人后,因担心触动儿子的伤心事,就闭口不提了。这辈子的父母,却远在两千多里外的江宁。自己是他们两位唯一的儿子,却不能够在他们跟前尽孝。他们不能亲眼看着儿子娶亲,也算是人生憾事吧!

   

“你们的儿子就要娶媳『妇』了!”曹颙在心里默默说着,是对两辈子的父母。这成亲是人生四喜之一,但是他此刻的心境却不单单是期待与欢喜,还有无尽的思念与孤寂。人就是这样,越是重要的时刻,就越发想念家人,想让他们分享自己的一切悲喜。

珠儿、翠儿与钗儿见曹颙脸『色』由淡淡的笑意转为沉思、再转为寂寥、最后只剩下无尽的惆怅,心情也都跟着悬了起来。那日淳王府嬷嬷的教导犹在耳边,过了今儿,曹颙就要搬到新院子去住,她们几个的去留却还要看大格格的安排。不过,今儿是主子大喜之日,就算她们不安也好,忐忑也好,都要埋在心里,不敢表现在面上。

   

环儿年岁小,想得最少,见曹颙拿着调羹,半天不动,就道:“大爷,粥就要凉了!”

   

曹颙这才醒过神来,就着酱瓜丝,将喝了两碗粥,吃了半盘小花卷。虽是早起没食欲,但是这时候规矩繁杂,他这个新郎官又要陪客迎亲的,怕是没空闲吃饭。

   

用完早饭,出了葵院,还没出二门,就见宝雅与曹颐并肩走来,后面跟着不少丫鬟婆子。见了曹颙,曹颐与众人都俯下身见礼,宝雅却笑嘻嘻地打量着曹颙,神『色』之间有几分得意:“新郎官,过了今儿,你可就要随着初瑜叫,唤我姐姐了!”

曹颐在旁,笑着看她打趣哥哥。曹颙哪里会与她斗口,虽然早已经从姐姐那里知道大格格的闺名是“初瑜”,但是此时听宝雅提起,仍会不由地自嘲,自己也算是够古人的,成亲前只知道未婚妻的闺名,竟然脸面也没见过,算是彻底明白什么是“盲婚哑嫁”。

   

宝雅是随着曹颐去迎兆佳府几位太太去的,因此打趣了曹颙后,也没有多耽搁,两人便往前面去迎了。

    

曹颙也随着出了二门,到前院客厅去。讷尔苏与塞什图都到了,两人在曹家算是半个主人,并着曹颂一块招待几户关系交好的贺客。还有几位年长的客人,则由庄先生陪着说话。

   

见曹颙进来,几位平辈的客起身,打着千礼,口称:“给您道喜啦!”曹颙这边回礼,笑着答:“同喜,同喜!”

长辈着冲曹颙点头,道:“颙哥儿大喜。”曹颙自然也免不了打千请安,说:“让您老费心。”

   

早到的客里有曹颙的姑父傅鼎与表兄昌龄,曹颙虽然进京一年多,但因昌龄在外任职,前些日子方回京,所以两人还是头一遭相见。昌龄二十来岁,高高壮壮的,颇有武人之风。可是不知为何,曹颙却很难生出亲近之心。或许是头一次见面的缘故,两人都很是客气生疏。

   

宁春也是到了早的,除了送自己的贺礼外,还有永庆的那份。因永庆在孝期,不能亲自登门,所以托宁春转送。其实,按照宁春与曹颙的交情,他应带着家眷过来的。可这种场合带着妾来不合适,正妻他又懒得带,便自己个儿来了。

   

过了中午,宾客渐渐盈门。曹家的姻亲远亲,李家的族人,觉罗家与平王府的宗亲,有曹颙见过的,也有没见过的,各种亲戚来了不少。

除了亲戚,还有些曹家的一些年谊世交,与曹颙父祖有交情的尊长。曹颙本人的同僚,侍卫处的,户部的。这些人中有平级、下属,也有上司。就是几位内大臣中,也有亲自过来道贺的。还有就是如程梦星般,平日认识的一些朋友了。此外,还有些籍贯在江宁,进京办事或者侯官的,也有不少人过来送礼。

   

《白虎通》谓:婚者,谓昏时行礼,故曰婚。《酉阳杂俎》谓:《礼》,婚礼必用昏,以其阳往而阴来也。

   

依规矩经卦卜,曹颙拜堂的吉时定在戌初一刻(下午七点十五)。

   

曹家请的娶亲太太依旧请的是兆佳府的大太太这位“全福人”。

申正三刻(下午四点四十五),三声锣响行了响房礼之后,娶亲太太先行到天地桌前上香叩首,然后侧立桌旁,招新郎官曹颙过来向天地桌上供奉的玉帝等诸神百份三叩首。之后娶亲太太点了灯花,进行“照轿”、“薰轿”、“压轿”一系列驱邪却煞气的程序,迎亲的喜轿正式出发。

   

曹颙身着礼袍,十字披红,骑着高头骏马走在喜轿前边。塞什图等八个御前侍卫着了品级官服,也披红也护在喜轿两侧,曹府下人身着簇新的衣裳,手持鼓乐、灯笼、香炉,一路喧嚣相送。

   

在锣鼓炮竹声中,喜轿到了淳王府。因是冬日天头短,此时天已渐暗,淳王府本就着红挂彩,此时挑起了大红灯笼照的四下火红一片,煞是绚烂。

   

毕竟是王府嫁女,虽然热烈喜庆,却也带着丝规矩方正,叫门时少了那些嬉闹逗趣,曹颙撒了喜钱红包后,顺顺当当就把花轿抬了进去。花轿往后院闺房去接新娘,曹颙则到正堂,给岳父、岳母三叩首,行谢亲之礼,然后再到闺房前隔符深作一揖的,催妆迎亲。

按照规矩是要新娘兄长叔伯抱入轿中的,因大格格没有兄长,只得寻叔伯来抱。因前面几位阿哥都是亲王身份,不好相请,七阿哥本待寻十二或者十四阿哥帮忙,然而这活计却叫最喜凑热闹的十六阿哥一口揽了过来。

   

临进去抱新娘前,十六阿哥还捅了捅曹颙,低声戏谑道:“可是要封个大大的喜封给你十六叔我,不然我这手上稍有不慎把大侄女摔了……”

   

曹颙见他兴致高,也愿意配合,果然塞了个封银锭的大红包给十六阿哥。十六阿哥掂了掂,这才笑嘻嘻地进去。

   

喜轿离门之前,女方必设宴分别招待娶亲官客和娶亲太太,但只是个礼节『性』的过场,塞什图等人根本未动筷子,只坐下瞧了一回。只等喜轿退出闺房,这边就上一碗清汤,茶房喊“上汤”便是宴会结束之意思。娶亲人就马上撂下汤封赏钱,起席告辞。

因规矩是从女家往回抬新人不能从原道回去,寓意不走回头路,因此不免绕路,喜轿回到曹府已是酉正二刻。

   

同花轿到女家一样,花轿到男家时,也是要先闭门再叫门的,曹府这边却是比王府那边多了不少逗趣的对唱段子,然后才开了打门,漫天洒了铜钱喜包,迎了花轿进门。

   

淳王府的送亲太太是嫡福晋纳喇氏的长嫂,她与娶亲太太兆佳大太太相携进了喜堂,往天地桌那边上香。这边花轿前摆好了一直在天地桌上供了的马鞍子,喜倌儿奉了弓箭上来。

   

宁春塞什图等人簇着曹颙过来,瞧着那落的严严实实的轿帘,曹颙忽然有点紧张,那帘子后面坐着的是将要相携一生的另一半儿。

宁春却在一旁凑过来,笑嘻嘻地在他耳边嘀咕道:“瞧那几个陪嫁的丫鬟,好生标致,兄弟你是艳福不浅啊……”

   

曹颙这边儿才涌起的一点儿感慨彻底被这句话削没了,他笑着瞧了宁春那没正经的脸,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塞什图见了,忙笑着把宁春拉到一旁去。曹颙从喜倌儿手里接过弓箭,隔着轿帘虚发三箭。

   

轿帘掀起,也是事先从兆佳府请来的“全福”少女从天地桌上拿来脂粉,为新娘填脂粉,然后扶了她下轿。

   

新娘子一身盛装,持苹果、抱“宝瓶”的小手白嫩嫩的,如凝脂一般,稳稳当当地过了马鞍、火盆,踩着红毡,由曹府这边请来的两位“全福太太”搀扶,一路进了喜堂,站到了曹颙身侧。

两人双双跪倒天地桌前,依规矩拜了天地,一条大红喜绸牵了两个原本陌生却注定要相携一生的人,齐齐入了洞房。

    *

   

两位新人按照特地请人指点的方位坐帐,然后娶亲太太开始撒帐。她一边将桂圆、荔枝、红枣、栗子、花生等喜果撒在帐内,一边念叨着吉祥话祝福新人。而后撤了帐篷,裹了红绸的新秤杆被奉了上来。

那种紧张感再度涌上来,曹颙的觉得两辈子加一起也没这般紧张过,紧张里带着期待,又夹杂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慨,还有一丝忐忑。他定了定神,见对面的站在一旁的送亲、娶亲太太都冲他微笑点头,像鼓励新郎官似的。他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心道:“这么大人了,不就是娶个媳『妇』么,紧张什么!”当下稳住手中秤杆,抬手掀了盖头。

   

大格格似乎也是一直在紧张,这盖头一起,骤见烛光,不禁眯了一下眼睛,又眨了两下,然后轻轻抬起头来,一双明亮的眸子透过凤冠上垂下的珠帘,略带羞怯瞧向曹颙。

第六卷 游龙舞 第一百四十九章 花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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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九章 花烛(下)

不知道是大格格肤『色』本白,还是上妆时被擦了太多粉,曹颙本觉得华丽的凤冠下,她的脸像陶瓷制的一般,颇有些不真实,然而这整个人却在这眼眸一眯一眨间鲜活起来。在揭轿帘填胭脂时,她的两腮被一边抹红,一面抹白,这会儿看上去有些俏皮,却衬得眼眸漆黑,樱唇红润。

   

大格格见新郎官这般瞧着自己,越发紧张起来,脸上浮起一抹的红晕,攥着衣襟的小手一紧,手心里满是汗,可是这心底又隐隐涌出丝丝欢喜。她在想要不要向新郎笑一下,可碍着规矩,又有些怯,终是垂了眼睑,半低下头,嘴角微微上翘。

   

曹颙忽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心里也甜滋滋暖烘烘的,竟开始期待起今后的日子来。

   

曹颙从新娘子头上摘了绒花下来,娶亲太太说今日喜神位于窗,他就依言把绒花『插』于窗上,人都祈祷早生贵子,他却默念孩子晚些来,毕竟媳『妇』年纪尚小,生子是件危险的事。

夫『妇』对饮了合卺酒,喜倌抬了烤羊腿、子孙饽饽进来,由娶亲太太分喂了两人,仪式算是结束,只待洞房前再吃长寿面。

   

作为新郎官的曹颙即退出了洞房,出去待客。新娘则需在洞房内面向喜神方位盘腿坐在炕上,不得说笑,不得随便下地走动,名为坐财,这规矩是要到当夜合卺之后,次日才能下地。

    *

   

曹府院内的喜棚里,灯火通明,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瞅着满院子的桌子都要去敬酒,曹颙不禁有点头疼。幸好宁春、塞什图、苏赫巴鲁与纳兰富森几个都争先帮他挡酒。

苏赫巴鲁十一月随圣驾去谒陵,曹颐成亲便没赶上帮忙,今儿因白天当差,又来的晚了,自认为替曹颙挡酒是义不容辞。他虽口齿不利,帮不了曹颙说些客套话,可喝酒却是完全没有问题。

   

曹颙先到十六阿哥那桌敬了酒,这桌有几位贝子国公,都是平王府的近支,皇子阿哥只有十三、十五、十六、十七阿哥四位,是作为送亲官过来的,其余的皇子皆是在淳王府饮宴的。

   

十六阿哥瞧曹颙过来了,可得了热闹,拉了曹颙死活要他喊一声“十六叔”,一旁十七阿哥听了,也起哄,也要曹颙喊“十七叔”。瞧着这俩小『毛』孩子,曹颙好不尴尬,忙不迭望向姐夫,示意求助。

   

讷尔苏却也是辈分低的,虽然年长,也要管康熙这些小儿子们叫叔叔,因此只笑嘻嘻地望回来,颇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

最终曹颙还是依足规矩,给几位皇子执了晚辈礼,才算是脱了身。

   

侍卫营同僚这边没个刁难的,就只一味灌酒。而后是户部同僚这几桌,众人心思不一,嫉妒的,眼热的,试图巴结的,真心祝福的,都有,而面上则清一『色』真诚地恭喜,吉利话说得极溜。

   

曹颙这么一桌桌敬下去,尽管有四位好友帮挡酒,他还是喝得晕乎乎的。照彼时的规矩,是子时之前必须合卺,因此二更天宾客也纷纷告辞散了,众人把曹颙送回了洞房。

    *

   

洞房里,红彤彤的罗帐上带有双荫鸳鸯彩绘的宫灯,王府陪送过来的蜜里调油的长命灯摆在地中的圆桌上。背靠着窗前的喜字围屏前的条案上,燃着一对龙凤烛。

两位“全福太太”见新郎官回洞房了,让他与新娘子对坐,将一个铜盆扣在两人中间;又叫人送上长寿面,叫两位新人用了。随后,她们方笑眯眯地放下帐子,说了两句吉祥话出去,只留一对新人在房里。

   

不知是炕热,还是喝酒的缘故,曹颙只觉得浑身燥热。抬头看了对面的小妻子一眼,她已经摘了凤冠,洗去妆容,微微低着头,『露』出白皙可人的小脸。似乎发现曹颙望她,她羞涩地侧过头,脸上红晕越显娇艳,蔓延至耳后项间,连小巧的耳垂都变成了粉红『色』。

   

曹颙只觉得嗓子干得厉害,猛地从炕上站了起来。大格格吓了一挑,上半身往后仰避开,一手抚着胸口,抬起头来看曹颙。曹颙的视线顺着她的手,落到了她已经凸显的胸前,忙摇了摇头,又立即挪走视线,掀开帐子下了炕。

   

圆桌上放着茶壶茶杯,曹颙抓起壶,倒了一杯茶,等送到嘴边却止住,转过头望向炕上的大格格,问道:“口渴不?喝茶吗?”

大格格原本是望着曹颙背影的,等他转身,两人视线隔着帐子正好对个正着。曹颙一下子愣住,望着那张娇颜,只觉得心里“扑通扑通”的『乱』跳,脚下就不听使唤般、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等到反应过来不对时,才发现已经到炕沿前。

   

或许是曹颙的样子呆的可以,大格格低下头,脸上多了些许笑意。曹颙臊得不行,干咳了一声,撩起帐子,将手中的茶杯送到大格格前:“喝口茶吧!”

   

大格格顿了顿,方伸出白皙的小手,将茶杯接过,喝了一口,又放回曹颙手中。

   

曹颙深呼了口气,随手将剩下的大半杯茶水一口饮尽,方放回杯子,握着拳头到炕边,并不进内帐,脸冲外侧身躺下,哑声道:“夜深了,安置吧!”

屋子里一片寂静,曹颙望着窗前的喜烛,只觉得心里烧得难受的不行,他使劲地咽了咽唾『液』,呼吸越来越沉。半晌也没听见帐里有大格格躺下的动静,曹颙虽然脑袋里浆糊般,却也反应过来有些不对劲。

   

床上还有喜帕,依规矩翌日是要拿拜匣装了那染了落红的帕子送到女家报喜的。他本想着割了手指滴血上去什么的糊弄过去,然而这会儿忽然意识到,若不说清楚,对一个女子来说是种莫大的伤害。

   

曹颙也能够明白新婚之夜对一个女子来说有多么重要。若是受到夫君的冷落,怎能会不伤心?他忙翻过身,往红罗帐里看去。

   

大格格仍是原来的姿势坐着,头垂的低低的,在他的视角看来,她脸上不仅消去了红晕,而且变得十分苍白。

曹颙坐起身,进了帐,伸出右手捧了她的下巴。大格格顿了下,勉强挤出一丝笑,但是却难以掩饰眼角的莹光。

   

曹颙内疚起来,暗怪自己没先把话说清楚,右手不自主的顺着她的小脸抬到她的眼角,用拇指轻轻拭去她的泪,然而非但没止住,她的泪却涌得更厉害了。

   

曹颙就觉得自己的心都跟着紧了,一时间整个世界都消失了似的。除了眼前这个娇柔无助的女子外,他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这一刻,好像散去所有的陌生与疏离,他伸手将她拥在怀里,轻轻地拍打她的后背,哑声道:“别哭了,小心伤了眼睛!”

   

怀中的小人不知是因抽泣还是紧张战栗,过了好一会儿,方平静下来,低声道:“额驸,是不喜初瑜吗?”

听着这温柔中略带着丝委屈的声音,曹颙拥着她的手臂不由紧了紧,两人之间再没有半点空隙。

   

怀里的身子柔若无骨,胸前紧贴着那软软的……曹颙的身子一下子僵住,他闭上了眼睛,暗道不要去遐想不要去遐想,但是却无法克制,身子越发热得厉害。

   

“额驸,是不喜初瑜吗?”大格格抬起头,再次问道。

   

她的脸与曹颙的脸那般近,以至于她的眼睫『毛』触到曹颙的脸上。

曹颙听着她的追问,想要摇头,却刚好与她的脸贴了个正着。他心里明白此刻应该抬起头,或者睁开眼睛清醒过来,但是却偏偏不想那样做,只喃喃道:“没有,你很好,我很喜欢,只是你还小,我怕伤了你……”

   

大格格听了“喜欢”二字,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这时方察觉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顶着自己的大腿,便伸手想要推开,直到『摸』到它那刻才想起额娘之前的教导,立即缩回手,羞得往曹颙的怀里挤了挤。

   

曹颙只觉得脑里“嗡”得一声,再也克制不住,睁开眼睛,低下头,往大格格的唇上吻去。

   

“嗯?”大格格身子一颤,下意识往后退避,却越发引得曹颙欲望激『荡』。

两人纠缠着,倒在炕上。直到吻得大格格喘不上气来,曹颙又去吻她的耳垂……

   

随着窸窸窣窣的声音,帐子里不停地有衣服扔出来,散落在地上。

   

屋子里,只剩下沉沉地喘息声,间或夹杂了女子低低的似喜似泣的『吟』哦。

   

不一会儿,随着“啊”的一声娇诧,喘息声立止,曹颙有些懊悔,充满怜惜地低声问:“怎么了,可是……弄疼你了?”

“……”大格格身子微微战栗着,并没说话,只抱紧了那个委以一生的人。

   

帐子里的春意越来越浓……

    *

   

云消雨散,大格格娇乏无力,渐渐合上了眼睛,不一会儿,就沉沉睡去。曹颙侧身躺着,望着小妻子娇美的睡颜,只觉得说不出的爽快与满足。她的身体,远比他想象得要成熟得多。但这个时代她这个年纪生子到底还是危险的事情,幸而他还记得这个事,关键时刻没留在她体内。

   

想起刚刚的缠绵,下身又涌起燥热,曹颙不禁捶了下自己的脑袋,深呼吸几次平息情绪,视线无意落到她凸起的胸前,还是禁不住凑过去啄了一口她的脸。

白天迎了一天的客,晚上又没少折腾,曹颙实在乏得很,打了个哈欠,拉了拉两人身上的被子,掖好了被角,也闭上眼睛会周公去。

    *

   

曹颙在京城娶亲这日,江宁织造府也张灯结彩,各处贴喜。

虽无新郎新娘,但是依旧不少宾客上门随礼,喝酒吃席。曹寅李氏都忙了一日,酒席散罢曹寅有些倦意,就早早躺下了,李氏则去后堂陪高老太君说了会子话,才回到开阳院。

   

洗沐之后,李氏躺在床上,听着丈夫均匀的呼吸声,又想起远在京城的儿子,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曹寅却是闭目养神,并未真睡着,听见李氏叹气,他不由睁开眼,借着烛光看见妻子眼角一片湿润,心里也不舒服,便伸手拍了拍李氏的手。

   

李氏忙抹了眼角的泪痕:“老爷醒了?可是要茶?”

   

曹寅摇了摇头:“也忙了一日了,歇歇吧!颙儿那边……有平王府帮衬,他又是个撑得起事的,不必惦念。”他话虽这么说,其实自己心里也挂记着儿子的婚事。

   

不过,曹寅对自己的身体状况也是知道的,虽然大病痊愈,但是眼下天寒地冻,水路不通,长途跋涉的马车陆路颠簸怎么受得住?况且没有圣旨,曹寅也不能贸然放了手边的差事就进京。

曹寅没想过上表去求康熙,康熙却记着这事,在他照例上的报雨水折子里批复,说他身子不好,叫他不必上京了,又言自己会照拂曹颙,叫他安心养病。如此一来,曹寅自然是留在了江宁。

   

李氏也知道丈夫身体受不了旅途艰辛,而自己这边因又要照顾丈夫,又要照顾老母,也无暇分身进京,但又实在挂念曹颙,还因一双儿女的婚事都未能亲自打理而生了些愧疚。只是李氏把这些情绪都藏了起来,怕惹得丈夫不快,病上添病。

现下听了曹寅这般说,李氏忙道:“老爷说得是,我原也……原也是放心的!”

   

曹寅没说话,只将攥住妻子的手紧了紧。

李氏眼圈又红了,半晌才道:“不是我瞎『操』心,只是这两日总能想起颙儿小时候的模样,这一晃眼,颙儿已是娶了媳『妇』了!”

   

曹寅想起儿子幼年时候的乖巧伶俐,也『露』出了笑意,兀自感叹了一阵,末了低声道:“待年后开春的,你跟着岳母进京去瞧瞧颙儿,也去看看颐儿女婿,亦算是让岳母散散心!”

   

李氏听了很欢喜,可想到丈夫的身子骨,又摇了摇头:“家里事多,哪里得空去?待再过些时日,得了闲再说。”因曹寅提起高老太君,又触了她的心事,便又道:“说到母亲,她却是放不下李家那几个孩子,今儿还叨念过一回,想着过完上元节就回去……”

   

曹寅皱了眉,这次高老太君若是回去了苏州,再想接出来怕是难了。

近几个月,噶礼和张伯行不断上折子弹劾对方。瞧万岁爷的反应,必然是李煦这边通政司和了稀泥。李煦这般做,无非是想双方都不得罪,可到头来怕是要引火上身。张伯行嫉恶如仇,必不容他;噶礼没得到好处,指不定多暂就回头咬上一口。

   

若李煦现在得万岁爷信任,坚定地站在万岁爷这边,那便任是谁都动他不得。可他现在偏偏走条险路,还想着左右逢源,在万岁爷面前给这两人和稀泥,实在不明智。身为通政司的主官,对皇帝的忠贞是第一位的,若在皇帝面前耍滑头,只会失了信任,彼时死无葬身之地。

曹寅自珠商被劫那案子后,对李煦已经不抱太大希望,虽不是想立时划清界限,但是高老太君在自己这边儿而不是在李煦那边,到底是件有利于己方的事。可现下,似乎没什么好由头留高老太君下来。

   

曹寅思索片刻,最终摇了摇头:“且先劝着岳母,好歹等天暖些了再说。”

夫妻两个,又提起儿子小时的趣事,夸起儿子如今的出息,不由感慨万千,又说起不知儿媳『妇』的品貌如何,想是不错的,只望小两口能够恩恩爱爱,早日开枝散叶。就这番,老两口直聊到深夜才安歇。

第六卷 游龙舞 第一百五十章 双朝

   

第一百五十章 双朝

京城,曹府。

   

『迷』『迷』糊糊醒过来时,曹颙还是习惯『性』地往枕头底下抹去,『摸』了半天没『摸』到,方睁开眼睛。入目的红帐子提醒他,这里是他的新房,不是葵院。

曹颙坐起来,往炕里看去,却是空的。

   

“额附,你醒了?”欢喜中略带羞涩的声音。

   

曹颙顺着说话声望去,在窗前喜字围屏前,那个穿着红『色』旗装的小女子正略带着一丝羞涩看着自己。他又看看窗外,天『色』渐白,却未大亮:“初瑜,你怎么起得这般早?昨儿我不是告诉你了吗,父亲母亲不在这边,没有那么多说头!”

   

初瑜指了指围屏前将要燃尽的龙凤喜烛,回道:“咱们忘记了守花烛!”

这时的婚俗有这一条,就是两位新人通宵不眠地坐守花烛,主要是怕喜烛漏损,出现不吉之兆。左烛寓意新郎,右烛寓意新『妇』,哪边先燃尽就谁先亡故。为了取夫妻结发、同生共死之意,就要在一烛灭时,立即熄灭另一烛。

   

曹颙披了件衣服下床,走到初瑜旁边,看那对红烛。虽然心里不相信这些,但是毕竟是新婚大喜,想要避凶趋吉也是人之常情。

却是左边的红烛燃得快,眼看就要燃到底,曹颙笑了笑,不知是该庆幸自己不会做鳏夫,还是该担心历史没有发生变化。

   

初瑜虽穿着整齐,但是或许是自己梳头不便,头发只是柔顺地散垂在肩后。她也站在围屏前,望着那红烛,眉头微蹙。

曹颙伸出胳膊握住她的左手,笑着说:“我比你年长呢!”

   

初瑜用着柔若无骨的小手回握曹颙,却仍是将盯着那左边的红烛。过了一会儿,那红烛将要燃尽,烛芯倒在殷红的蜡油上。

    

看着烛光渐熄,曹颙的心境突感悲凉。就是烛光熄灭那刻,右边的红烛也几乎同时熄了。

   

曹颙看着那还剩下小半截的红烛,侧过头去看自己的小妻子。

初瑜放下右手的团扇,抿着嘴,冲曹颙笑笑,满脸满眼的欢喜。

   

曹颙也不由的笑了,窗外已经大亮。两人就这般手拉手站着,一时之间谁也没有说话。

院子里开始有人走动,婚礼次日,又称“双朝”,曹颙要带着初瑜祭拜神、佛、宗亲三代。虽然曹寅夫『妇』不在京城,但是平郡王夫『妇』与曹颐夫『妇』却是要过来的。

   

曹府这边,紫晶带着人过来,却不好叫门。淳王府陪嫁众人中,因初来乍到的,也不好上前。大家在院子里左右分站,很是泾渭分明。

珠儿翠儿因怀着心思,对主母陪嫁过来的侍女也就多看了几眼,越看越是心里没底。这八人,都穿着相同样式的藕合『色』旗装,容貌也具是出挑的。其中有一人,更是尤显出挑,姿『色』较众人更胜。

   

那人似乎察觉有人看她,抬着下巴往这边看了一眼,神『色』却是淡淡。

   

翠儿忙扭头避开,珠儿却抿了抿嘴,回望那人,倒也并不胆怯。郡王府出来的又如何?往后不还是在同一个府里当差。

   

那侍女略显意外,多看了珠儿两眼,瞧她穿戴不俗,又站得靠前,便也知道是个体面的,微微点头示意。

珠儿微笑着点头回礼,随后收回视线,只望向正房方向,心里却是堵得不行。

   

站在八位陪嫁侍女前的,是初瑜的『乳』母叶嬷嬷,四十来岁的年纪,身子略显富态,长着一副笑面,看着很是和蔼。她见上房还没动静,看了看天『色』,笑着低声对紫晶道:“紫晶姑娘,这还有贺红之喜,还要拜祭神佛宗亲,误了吉时却是不好!”其实,她想去叫门的,不过因不知道郡主额附脾气秉『性』,怕触了他的霉头,让郡主跟着为难。

在陪嫁过来前,大福晋就特地训诫过,这边府里虽然没有额附驸亲长在,但是却也不要任意妄为,给淳王府『摸』黑。瓜尔佳嬷嬷、额苏里嬷嬷两位则私下交代过,这边的内宅府事却是一位年长的侍女掌管的,不可怠慢了。

   

紫晶看出叶嬷嬷的顾忌,笑着说:“嬷嬷说得是呢!”说着,往前走了两步到窗下,试探着唤道:“大爷、郡主,可起身了?”

方才叶嬷嬷与紫晶说话,虽压低了声音,因曹颙与初瑜站在床前,却是听见了的。初瑜是新嫁娘,第一日就害得众人在外头等了,脸上就带着几分羞涩与不安。

   

曹颙低声劝慰道:“不碍事!”

   

初瑜抬头,见曹颙满是关切与鼓励,大力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渐渐褪去羞涩,很是端庄。

   

听到紫晶在窗外唤了,曹颙回道:“嗯,起了!”

外边有脚步声,掀门帘的声音,初瑜忙从曹颙手中抽出手来。珠儿、翠儿捧着曹颙的官服进来,因一会的拜祭,要穿得郑重。差不多随她们一起进来的,是几位陪嫁侍女。

   

珠儿、翠儿因是第一次见到初瑜,虽然自家两位小姐与常来的宝雅格格都是美人,但眼前这人却是毫不逊『色』,两人齐齐俯下拜倒:“奴婢见过郡主,给郡主请安!”

初瑜见她们两个进来侍候曹颙穿衣,知道是近身侍候的,便叫起了,又让旁边的侍女取赏。都是进门前就已经备好的,每人一双金镯子。

   

珠儿与翠儿又俯身谢了,方接了赏。

几个陪嫁侍女那边也给曹颙请安,曹颙这边的赏却都是紫晶备下的。

   

紫晶本来随着叶嬷嬷在外厅给两位准备梳洗之物,听到里面的请安声,方晓得自己疏忽了,没有交代曹颙准备好的那些备赏之物在外间百宝格上那个檀木匣子里。只得唤了环儿,让她给曹颙送进去。

   

虽然紫晶心里视曹颙这位小主子为幼弟,并没有什么可避讳的,但是却碍着郡主在里,又是没梳洗的,怕这般见礼不郑重。

   

叶嬷嬷在旁见了,心里对紫晶又高看几分,又佩服曹府下人的规矩,思量着要好好告诫那些陪嫁侍女,不可少了规矩,让人笑话。

翠儿与个陪嫁侍女出来,端了梳洗之物进去。

   

紫晶与叶嬷嬷都站着厅上,等两位主子出来。

这边正房共五间,东边两间是卧房与起居室,中间两间厅房,西侧一间小书房。其中家具摆设,都是淳郡王府那边陪嫁过来的,俱是大气雍容,与民间所出自是不同。

   

紫晶一边望着这些家具摆设,一边思量着郡主的模样人品,暗暗祈祷这位皇孙女是个脾气秉『性』都好的,千万别委屈了大爷。又想到大爷是自己看着长大的,相貌人品都是没得说,又不是轻浮风流之人,这位郡主却也是有福的。

里间,曹颙已经穿戴整齐,望着初瑜脚下刚穿上的那双足有三四寸高的花盆底,不由担心道:“扭了脚怎么办?换了吧!”

   

初瑜站起,看着曹颙,带着几分忐忑与祈求道:“一会儿子要拜祭,还要去见姐姐她们,换了显得不庄重!”

   

她本是中等身量,穿了旗装,再踩上这花盆底,显得亭亭玉立,已经到曹颙的鼻尖。

   

曹颙想起昨晚洞房的情形,不由低声问道:“你,身子不乏吗?”

初瑜刚要开口答话,方明白他所指,顿时羞得不行。

   

曹颙话说出口,方晓得失言,见珠儿、翠儿并那几个侍候初瑜的侍女都望向自己,干咳了一声,对初瑜交代一句:“我出去等你!”便快步出去。

到了厅上,紫晶对曹颙说了叶嬷嬷的身份。曹颙很是客气地问好,感谢她对郡主的照顾。

   

叶嬷嬷连道不敢,心里却是不由得替郡主欢喜。这额驸不仅模样长得好,待人还这般和气有礼,这小两口真真的天赐姻缘,很是般配。

说话间,初瑜已经梳妆完毕,走了出来。

   

紫晶很是恭敬地要俯身见礼,初瑜早就得过嫡母的交代,知道这边府里有位年长未嫁的侍女身份不同,是带过额驸的。原本还以为那人得三十多,没想到却这般年轻,看上去并不比自己大几岁。

   

这礼却不好受,初瑜忙上前两步扶住,却不知该如何称呼,只得笑道:“客气了,请不要多礼!”

   

紫晶却不是失礼之人,口称:“奴婢紫晶见过郡主,给郡主请安!”仍是拜下。

曹颙在旁不禁摇头,这两年因“奴婢”二字他劝了紫晶好几次,但紫晶却始终不改口。

   

初瑜往曹颙身边退了半步,没受紫晶全礼,用目光询问曹颙。

曹颙道:“紫晶原是祖母身边的人,我小时受她照顾颇多,这两年也多劳烦她。”又对紫晶道:“郡主虽出身尊贵,往后却是咱们自家人,你这般客气,倒是拘得慌!说起来,她比萍儿、二弟两个还小呢,往后也少不得你多费心!”

   

一句话,说得初瑜与紫晶两个都笑了。初瑜是因那“自家人”三个字,心里甜丝丝的;紫晶则是看出曹颙对郡主的宠爱之心,看出两人琴瑟相和,甚是欣慰。

钗儿来回话,厨房那边已经准备好了。曹颙带着初瑜去祭灶,紫晶与叶嬷嬷去卧房收了喜布,拿喜匣装好,安排人去淳郡王府报喜。

   

紫晶年纪虽大,却是姑娘家,叶嬷嬷本来担心她不自在,没想到她却是平静无波的模样,心里暗暗称奇。

   

按照祭灶规矩,本应由男家长拈香,新夫『妇』三叩,然后将临时设位供奉的灶神纸像取下,与一些纸钱一并在院内焚化。因曹寅不在京,讷尔苏是姐夫,外姓人不宜做家长,就由曹颙亲自拈香,而后与初瑜拜祭。

   

拜祭完灶神,又去兰院的佛堂拜佛,程序与祭灶差不多,只是曹颙按照规矩,还要恭读几句祝文,什么“男室女家,人之大伦,礼重婚姻,嗣源所系”、“迎娶爱新觉罗氏初瑜,共承宗祀”、“

婚礼既成,特伸昭告”等。

   

因还要拜祖宗祠堂,这边府邸无无祠堂,便在兰院上房临时设置祖先位。曹颙与初瑜三叩首,算是带着新『妇』拜过祖宗,并且祷告“仰冀昭鉴,俯垂庇佑”。

这一番叩拜下来,曹颙没事,初瑜却是额上见汗。曹颙忙扶住她,还想着要不要劝她把那累人的花盆底换下,小丫鬟通报:“大爷,福晋、王爷与三姑娘、三姑爷他们到了前厅,二爷在那边陪着,紫晶姐姐叫奴婢来问大爷,是不是眼下就过去。”

   

初瑜脸上显出一丝紧张,曹颙握住她的手:“别怕,姐姐、姐夫你早就认识的。三妹妹、妹夫与二弟他们都比咱们小!”

前厅,众人听说曹颙夫『妇』在拜祭,都耐心下等着。曹佳氏拉着妹妹的手说话,讷尔苏他们几个则坐在另一侧的椅子上。听到新『妇』就要到了,曹颐、塞什图与曹颂都起身,曹佳氏则到丈夫下首坐了。

   

曹颙牵着初瑜的手进来,引得众人侧目。初瑜越发紧张,曹颙因在场的都是至亲,没那些顾忌,便大方地走了进去。

   

堂上并排放着两把太师椅,上面披着红缎绣花椅披,是翁、姑的位置。因曹寅夫『妇』在江宁,所以空置,夫妻两个只冲南面双双三叩首。起身来,却是要先给曹佳氏这位大姑请安的。因讷尔苏与初瑜同宗,满俗又是以出嫁女子为重,便不受初瑜的礼,只受了曹颙的。接下来,是曹颐夫『妇』,塞什图也是避开初瑜的礼,最后是曹颂。

   

幸好是平辈,都是请安作揖就成。而后,曹佳氏与讷尔苏两个就给新人送了拜敬。初瑜又拿出准备好的礼物,送给曹颐夫『妇』与曹颂,算是见面礼。

   

这番请安作揖下来,就是定了名分,认了大小。曹佳氏与讷尔苏是见过初瑜的,自不必说;就是方见到她的曹颐与曹颂,因这位大嫂温柔美貌,也都是打心眼里为哥哥高兴,待她很是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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