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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宋楚还未等到江少卿的答案,就听见卧室里传来的女声,“少卿,你怎么把护照落在床上了?”下一刻,苏木清略带责备的面孔映入眼帘。

    见到宋厨时,她显然有些吃惊,不过短暂的滞愣后就回过神来,冷冰冰地打着招呼,“你回来了?”

    宋楚没有回答,视线从她手上暗红的护照本移到江少卿看不出表情的脸上,重复问道,“你要走?”

    他还是没有吱声,倒是身后的苏木清给出了答案,“他倒是不想走?可不走能行吗?外面乱成什么样了,再不出去避避风头,别说他,怕是整个江家都要被拉下水。”

    宋楚不傻,自然听得出婆婆话里的怨气,对此她毫无怨言,谁叫她做事不经大脑,惹出这么大的祸呢?江家人不知道事情始末,怪她,埋怨她,她都可以接受,可是,为什么连江少卿都要这样责难她?做错事的难道不是他吗?

    苏木清打量这儿子和宋楚,生怕他又心软,会再陷进去,于是忙上前一步挡在两人中间,决定下一剂猛药,“楚楚,我不是怪你,也不是要拆散你们,可你问问自己,结婚到现在,你有把少卿当做丈夫吗?”

    不等她回答,苏木清又迅速接上话,“如果你真当他是丈夫,就该知他、爱他、疼他,而不是联合外人来害他。”

    “你知道他这些天承受了多大压力,受了多少委屈吗?”苏木清说着说着就哽咽起来,“签好的合同被毁约、客户质疑他的信誉,连授奖协会都发函取消了他的获奖项目。还有,他爷爷自小到大当他是宝贝一样疼,可为了这些破事,竟然动用了鞭子。这些,你不心疼,我疼。”

    贝齿咬着唇瓣,宋楚轻轻摇头,“不是的,我……”

    “楚楚。”苏木清蓦地抓住她的手,成功打断了她的辩解。“其实你和我们都清楚,你心里根本一直没放下过去,也从来没爱过少卿。既然如此,阿姨希望你们彼此放手,给对方幸福。”

    宋楚注视着一脸坚决的苏木清,暗嘲到了这种时候自己还能辨清她从“妈妈”变为了“阿姨”的细微变化。不过,最让宋楚心寒的不是婆婆的态度,而是站在她身后的江少卿怎么可以安静得近乎透明呢?像她们的谈话跟他无关一般,冷眼无视江母的咄咄逼人和责备。

    宋楚忽然很想笑,是那种委屈到极致的笑,也是认为世界都疯狂了的嘲笑。她问自己,从头到尾到底做错了什么?诚然,她不该把一切告诉罗忱,可是,谁能理解她心里的痛和悲凉。

    被最信任的人强-占,被家人联合起来逼婚,被不知情的前男友指责……面对这一切,她还不能有丝丝恨意?为什么人们要如此苛责?

    越过苏木清的肩膀,宋楚望着垂头不言的江少卿,很不合适宜地想到想到范伟那句恶搞——“心拔凉拔凉的”。

    看见宋楚嘴角微微扬起,苏木清气不打一处来,这都啥时候了,还笑,她说的话就这么好笑吗?

    “走吧,小张还楼下等着呢。”她冷着脸,不高兴地扯了扯儿子的衣角。

    没想江少卿却别开身子,从喉咙里挤出,“妈,你先下去,我一会儿就下来。”

    “你还要干嘛?”苏木清防备地看着儿子。

    “我有话要跟她说。”他低低答道。

    “什么话不能……”

    苏木清不满的叨念终止在儿子冷厉的目光下,她悻悻的闭上嘴,意味深长地睨了一眼宋楚,才心不甘情不愿的离开,那巨大的关门声响充分暴露她的怨气。

    关门引发的巨响渐渐散去,屋子里又恢复安静,静得他们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和心跳——还真是令人称奇,在这样的氛围里,他们竟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平静,看不出一丝波澜,甚至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意给对方。

    终于,在长久的静默后,江少卿率先打破沉默,“新加坡那边的项目出了问题,我想过去看看还能不能挽回。”

    宋楚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解释他的行踪,可惜,现在她已经对此失去了兴趣。

    “你没必要跟我说这些。”她赌气的说,“反正跟我没关系。”

    江少卿显然没料到她的答案,黑眸中有难以隐忍的失望和心疼,流转到脸上变成了自嘲的笑,“也是,你什么时候关心过这些。”

    他的嘲弄让宋楚又记起婆婆刚才对她的指责,那种极大的委屈感再次袭来,激起她身体里深埋的怒气和怨恨。

    “江少卿。”她叫他的名字,带着一种愤怒的的情绪,“我是没关心过你,那你呢?你对我又做了什么?”

    “你说你爱我?爱就可以伤害吗?”她强忍着哭意,绝然地说,“这样的爱,我不稀罕。”

    江少卿握紧拳,隐忍着怒气,“宋楚,我知道你不稀罕,在你眼里,我给的一切,为你做的全部都是垃圾。”

    “难道我还要对一个极尽全力伤害我、欺骗我的人感恩不成?”宋楚讥诮道,“江少卿,到底是你天真还是我幼稚?”

    她的话犹如一把利剑直插江少卿的胸口,狠狠搅弄着那血肉模糊的心脏,绞痛得他脸色雪白,连指甲盖都是白的。

    他不天真,也不幼稚,从那天看到她在身下颤抖不已起,他就知道自己即将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永远永远在她面前抬不起头来。

    他一方面不希望她念念不忘当年的事,可偏偏他比谁都铭记着那天的一切,她的惊叫、咒骂、哭泣就像一道道耸立的耻辱碑时时刻刻提醒他对她犯下的罪行,这种矛盾如一张带刺的密网将他紧紧缠住,急欲逃脱,却约束越紧。

    他加倍地对她好,无原则地迁就她,无论她说多伤人的话,做出多伤心的举动他都默默接受,只恨不得将心挖出来给她看,那里面装着的从头到尾,只有一个叫宋楚的女人。

    曾经,他想,也许这辈子得不到她的爱和原谅了,不过只要她能在身边就好。因为,他真的不知道爱了十几年的人,到底该怎么做到说不爱就不爱,然而命运竟给他开了玩笑。

    她说:“那就试一试吧”。

    她说,“给我时间,让我你爱我那样爱上你。”

    她说,“过去的已经过去,我现在只想好好跟你在一起”

    ……

    她永远不会知道,她迈出的每一个小步对他来说都是多么珍贵,她也永远不知道,他在多用力的奔跑,希望拉近他们的距离。

    他不敢有太大的奢求,只能一次次警告自己不要贪心,小心翼翼地将她灿然的微笑,亲密的表白,甜腻的举动一点点收藏在心里,滋润久旱的心。

    可是,终究还是贪心了,在罗忱肆意的挑逗下,在听到她亲口承认是因为感动才跟他在一起,在她迟疑地说不出爱他的表白,在一次次看到他们大尺度的亲密照时,就算他一遍遍地自我暗示,她和罗忱回不去了,可还是急迫地想要一个承诺,他真的怕了,怕罗忱说的都是对的,她永远不会爱上一个**犯。

    结果,她非但去见了罗忱,还质疑是罗忱的受伤是他派人做的。那一刻,江少卿听到了心碎裂的声音,原来不管他做再多都洗刷不了她的看法,更换不来她基本的信任。而她从前许诺的全心全意的信任其实是需要分别对待的,她可以不信他洗钱,但涉及罗忱时,却质疑了他的人品。

    江少卿静静地端详着下巴微扬的宋楚,扯出一抹淡笑,“你说的对,是我天真了。”

    他复杂难辨的神情让宋楚心下一颤,“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他佯装云淡风轻,“我只是赞同你的说法,我的确不值得原谅。”

    宋楚被这种阴阳怪气的语调弄得心慌意乱,她总觉得有些东西正在静谧中流失,快得她抓都抓不住,这种慌乱让她烦躁起来,“你当然不值得原谅。你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还希望得到谁的原谅吗?”

    “伤天害理?”江少卿倏地敛起笑,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哀伤,“难道,你也觉得那些是我做的?”

    “难道不是吗?”宋楚声嘶力竭的反驳回去,似乎只有这样纯发泄式的嘶吼才能震住心底的恐慌。

    他看着她高高扬起的头和眼底闪耀的战斗光芒,心灰意冷。

    “你说是,就是吧。”

    又是这句话,又是那种表情,又是说完就想走的态度……熟悉的一切让宋楚黑眸中的火焰越烧越旺,她猛地扯住他的手臂,吼道,“还没说清楚呢,你就想走。”

    “什么叫我说是就是,我爸都告诉我了,当年借钱给罗忱的公司你是最大股东,也是你派人阻止我爸帮他融资,害得他破产,害他妈妈被轮-奸,屈辱得跳楼。”她**一样啪啪地扫射,伤人也伤己。

    “所以,你觉得我应该怎样?”江少卿反手抓住她的手腕,嘴角噙着说不清的微笑,“去举报我,抓我去坐牢?还是枪毙?”

    “你不就仗着江家背景吗?”宋楚尖锐的吼道,“你别以为法律制裁不了你……”

    江少卿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直勾勾的眼神看得她心里发虚,仓惶地别开眼,却被他生硬的扳过来,“所以,在你看来,我是不是该陪一条命给他?”

    宋楚还没明白他话中的含义,他已霸道地拖着她往客厅走,宋楚一边反抗着,一边咒骂,“混蛋,你放开我,江少卿,你这个大骗子、大混蛋,我恨死你了。”

    一路跌跌撞撞,不知道碰到了多少东西,终于被他拽到了茶几边,宋楚踉跄着站稳,刚想骂他,忽然又被他拖住手,一把水果刀塞到了她手中。

    他用前所未有的力量握紧她的手,强迫她捏住刀,一字一句,“我不仅是混蛋,还是**犯、杀-人犯。”

    “楚楚,你恨不得我死,对吗?”他释然而决绝地笑着,声音低哑而亲昵。

    等不及宋楚回答,苍白的手掌已握住她的右手,猛然插向他自己的胸口。近乎黑色的鲜红慢慢染透那件丝质白色衬衫,如一朵诡异的牡丹绽放开来……

第62章

    宋楚目瞪口呆地看着江少卿,不相信这是真的,可手上湿热的鲜红让她知道这一切并不是幻觉,她真的捅了他一刀。这个认知让她惊恐地撤回手,拼命摇头后退,嘴里呢喃道,“不……我没有、没有想你死。”

    垂头看着胸口的刀,江少卿凄凉地笑了笑,“宋楚,我欠你的还清了。”他一边说,一边捂着伤口踉跄往后退,最后跌坐在沙发上,迷乱的黑发遮住眼眸,隐起深刻的痛苦和绝望,这一刻起,他们之间终于结束了。

    凝视着茫然失措的宋楚,这个他爱了17年的女人,江少卿嘴角漾起复杂的笑,如果死能换来所有人的解脱,那又有何不可?颓然地放下手,他渐渐合上眼睛,累、太累,爱她真的是太累了。

    空气凝结,宋楚望着瘫坐在沙发上的江少卿做不出半点反应,紧绷的身体渗出激颤的疼痛,恐慌、无措如钝刀慢条斯理地切割着她的神经。

    “啊!”突然,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静谧的空气。

    宋楚循声看过去,就见苏木清如一枚炮弹嗖地奔到沙发边。她惊慌地摁住汩汩冒血的伤口,尖叫道,“少卿,天啊!你怎么会受伤?”

    苏木清眼泪迅速流出来,她瞅了瞅陷入昏迷的儿子,再看看呆愣在一旁的宋楚和那双带血的手,顿时全明白了。但此刻,她没有时间愤怒和责备,迅速抓起电话,“120吗,我儿子被刺伤了心脏……”

    救护车来得很快,宋楚像个木头人一样杵在沙发边,看着医生给江少卿做急救,再看着他们把他搬上担架,抬离房间。临走前,医生说可以随行一个家属,江母狠狠剐了她一眼,二话不说跟着救护人员离开。

    直到救护车的呼啸远去,宋楚仍呆呆站在原地,空气中依然能清晰感觉到那股腥甜温腻,满满地萦绕在鼻腔,刺激着她的神经,他流了那么多血,会不会死?

    下一瞬,宋楚猛地抓起茶几上的包,飞奔出屋。可坐上车时,她才发现自己压根不知道江少卿被送到了哪家医院。

    哆哆嗦嗦地摸出手机,她打给宋博彦,语无伦次地将事情大略说了一遍。

    “姐,你别慌,我马上打电话去帮你查。”

    宋博彦利用全市救护系统查到江少卿被送到了离公寓最近的朝阳医院,他把地址报给了宋楚,然后也开车往那边赶。

    宋楚一路飞驰,到了医院,她将车往路边随便一停便跑到服务台,抓住值班护士的手臂,“护士**,我想问一下救护车拖来的病人在哪里?”

    “病人叫什么名字。”护士见怪不怪地问。

    “江少卿。”

    护士麻利地在键盘上敲了几下,很快查到结果,向她确认,“是刀伤送院的那个吗?”

    宋楚胡乱点头,“是的,他有没有事?”

    “他还在六楼手术室抢救。”护士贴心地补充,“这边左转,穿过大厅,坐电梯到六楼就到了。”

    医院的电梯总是繁忙,望着那迟迟不变的数字,宋楚转身奔向楼梯。楼梯建在背光出、也不常用,昏暗得看不清前路,宋楚只觉得自己像是掉进了一个无底洞,只能拖着沉重的双腿拼命向前上跑,脑子充斥的全是江少卿胸前极目的红色。她的脚步更加焦乱,一个踉跄就摔倒在地,膝盖和心手重重磕在台阶上,火辣麻楚的感觉瞬间传遍全身。

    不行,她不能坐在这里。宋楚挣扎着站起来,继续气喘吁吁地往上爬,终于到了六楼,找到了手术室,也看到了门前焦急等待的江家人。

    江奶奶见到她,几个箭步窜上来,一言不发挥手就给了她一个巴掌,“我告诉你,少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偿命。”

    老太太气得急,力道大得惊人。宋楚咬着唇瓣,感受着脸庞火辣辣的疼,命令自己不能哭出来,然后哑声问出最关心的问题,“他怎么样了?”

    “他怎么样跟你没关系,你给我滚,这里不欢迎你。”江奶奶怒火中烧地推着宋楚的肩膀。

    宋楚被推得连连后退,幸好江韵武上前来拖住母亲,“妈,你血压高,别动气。”说罢,侧过身子,微怒地看了眼宋楚,“你先回去吧,有什么我打电话告诉你。”

    宋楚倔强地摇头,“不,我不走,我要等他出来。”

    “等他出来做什么?再捅他一刀吗?”手术室门前的苏木清忽然□话来,“宋楚,你怎么下得去手。”

    “妈……”

    “别叫我妈,我受不起。”苏木清打断她的解释,声嘶力竭地吼道,“我们江家也容不下你这样的媳妇。”

    “木清,你说什么呢?”江韵武不悦地蹙眉,“事情还没弄清楚,你们别在这里胡乱怪人。”

    “怎么不清楚?屋子里就他们两个人,难不成是少卿自己捅了自己一刀?”

    “也许……”江韵武顿了顿,解释道,“也许是误会。”

    苏木清见丈夫到了此刻还帮着宋楚,又联想到自己被瞒了多年的事,怒从心来。“江韵武,我告诉你,酿成今天的悲剧你罪不可赦,要不是你跟儿子一起瞒着我她不能生,我当年就是让少卿去坐牢,也不会让她进门。”

    “什么?”江奶奶奋力推开儿子,三步并作两步,抓住媳妇的手问,“木清,你说什么不能生?”

    “妈。”苏木清握紧婆婆的手,委屈道,“当初,宋家是知道女儿不能生,怕去了别人家被嫌弃,才答应了我们家的求亲。”

    “韵武,这件事是真的吗?”老太太逼视着儿子。

    “妈,这个也不是绝对的,说不定……”

    “什么说不定。”苏木清吼道,“我都打听了,她这种畸形,即使怀上孩子也不能要。”

    “畸形?”老太太越听越迷糊。

    “妈,她子宫是畸形的,根本没法怀孕,就算撞大运怀上了也必须拿掉,要不然大人的命就保不住了。”苏木清一边抽抽噎噎地解释,一边说,“难怪我每次跟少卿提孩子,他就岔开话题,总跟我说不急、不急,这哪里是不急啊,压根就是急不来。”

    “你!”苏木清指着杵在一旁的江韵武,责备道,“你个老糊涂,当初明知道她不能生,还同意这门亲事,说什么只要儿子喜欢就好。儿子鬼迷心窍,你也猪油蒙心吗?江家就这么一个儿子,你是想让他断后不成?”

    老太太这下算是听明白了,不禁埋怨起儿子来,“韵武啊,你怎么那么糊涂,这么大的事儿,也不跟我们商量一下,就由得少卿胡来。”

    江韵武被连番数落,憋红脸说不出半句话,可与他相比,始终立在一旁的宋楚才叫难堪。婆婆、奶奶肆无忌惮的指责和嫌弃就像一把利刃搅弄着她血肉模糊的心。原来,父亲说得对,江家几代单传,怎么能容下一个不能下蛋的女人呢?从前她对“婚姻不是两个人相爱就行”的言论嗤之以鼻,如今她才知道,原来婚姻不禁要爱情,还要负担起家庭、传承和责任。更何况,现在,他们连爱情都岌岌可危。

    心脏的疼已变得麻木,宋楚听着苏木清跟老太太表明非离不可的立场,并强调不是嫌弃宋楚不会生,而是痛恨她对少卿不用心……她忽然感觉到一个可怕事实,他们的婚姻或许真的走到了尽头。

    手术室的门突然被打开,负责抢救的医生刚出来,江家人便团团将他围住,“医生,我儿子(孙子)怎么样?”

    “你们放心,病人已经没事了。”医生尽心解释,“刀虽然插的深,但幸好偏离心脏,我们已经做了处理,血也止住了。”

    “那我们什么时候能去看他。”江奶奶问。

    “待会儿护士会把他送到病房,你们就可以去探望了。不过现在麻药还没过,而且病人失血过多,比较虚弱,可能短时间不会醒。”医生正说着,手术室的门再次被打开,两个护工推着江少卿的病床出来,江家人立即迎上去。

    苏木清和老太太一见到心头肉雪白如纸的脸瞬时泪如雨下,然后亦步亦趋地跟着护工都到病房。

    宋楚看他们走远,也忙跟上去,可到病房门口时却被江奶奶挡在门外,“我说的话你没听见吗,这里不欢迎你。”

    宋楚没想到他们会做得如此绝情,诧异地睁大眼睛,“奶奶……”

    “你也别叫我奶奶,我受不起。”老太太冷冰冰的嘲讽道。

    江韵武无可奈何地站到一边,看到父亲也只是一言不发地进屋,便知道这事儿怕是无法挽回了。

    暗暗叹口气,他上前安抚地拍了拍宋楚的肩膀,“楚楚,刚才你也听医生说了,少卿已经没事了,你先回去吧。”

    “爸,”宋楚拽着江韵武的袖子乞求,“我就进去看一眼,看到他我就走。”

    “你们俩呀。”江韵武吁口气,喟叹,“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爸,我知道错了,我现在就想去看看他……”

    **

    宋博彦从电梯出来,一眼就看到双目含泪、苦苦哀求的宋楚,他疾步走上前去,一把揽住她,“姐,咱们先回去吧。”

    “老四,我想进去看看他。”

    “想都别想。”江奶奶决绝地看了宋楚一眼,再对宋博彦说,“你来得正好,赶紧把她带走,别在这里吵到少卿休息。”

    江家人的翻脸无情让宋博彦不爽,他蹙起眉头,厉声说,“奶奶,不管怎么说,我姐现在还是江少卿的合法妻子,在法律上是他最亲的人,你们有什么资格不让她见丈夫。”

    江老太太平时飞扬跋扈惯了,别说晚辈,就是同辈的那些官太太见到她还三分礼让,突然被个孙字辈的呛声,气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你、你……宋家就是这么教孩子的吗?跟长辈说话连基本礼貌都没有?”

    “那江家呢?”宋博彦睨了眼宋楚左脸上清晰的巴掌印,毫不客气地顶撞回去,“江家的家教就是随便欺负人吗?”

    “老四……”宋楚怕气氛更僵持,赶紧去拉弟弟的手,“你别说了。”

    “姐,我说的都是事实。他们凭什么对你又打又骂?就算这日子真过不下去了,提离婚的也该是江少卿,轮不到他们说三道四。”

    “博彦。”江韵武先一声低喝,而后缓和语气说道,“奶奶刚才也是在气头上,才动手打了楚楚,我替她道歉……”

    “道什么歉。”老太太不满地反问。

    “妈,你就少说两句。博彦说得对,这是少卿跟楚楚之间的事,你们就别瞎掺和。”江韵武说完,又心平气和地对宋楚说,“楚楚,现在大家情绪都不稳定,说出的话,做出的事都走极端,你也别放在心上。”

    “至于见少卿。”他回头看了眼病房里满脸警告的妻子,轻叹,“他现在还没醒,要不你晚上再来吧,爸保证,一定不会有人阻拦你。”

    宋博彦刚想反驳,便被宋楚拉住。她朝他摇了摇头,“老四,别说了,我们先回去,晚上再来。”她明白,法律上她的确可以强行进入看江少卿,可是她现在还对这段感情抱有一丝希翼,她还想跟江少卿过下去,所以,不能跟江家人闹太僵。

    “爸,我先走了。”宋楚说。

    江韵武点头,“去吧,他醒了我给你打电话。”

    **

    他们从楼上下来后,宋楚并没有离开医院,而是找了医院的长凳坐下来。

    宋博彦看她抱着腿,神情木然地看着远方,也不敢问发生了什么事。只好去附近的小卖部买了水和饼干塞到她手里,“多少吃点,二哥还要你照顾呢。”

    宋楚捏着矿泉水瓶,惨然一笑,“照顾?他们恨不得我滚得远远的。”

    “姐,他们怎么想都不重要,关键还是二哥的想法。”宋博彦安抚道,“你放心,二哥那么爱你,不会听他们唆摆的。”

    他还爱她吗?宋楚问自己,第一次,答案是不确定。

    **

    天色渐黑,医院里橘黄的路灯亮起来,宋楚最近很容易犯困,尽管强打精神,可到后来还是靠在宋博彦肩头,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感受到裤袋里的手机震动时,她霍地睁开眼睛,迅速摸出手机,看到号码,嘴角微翘,“爸,是不是少卿醒了?”

    江韵武嗯了声,“他醒了,第一句话就是说要见你。”

    听到江少卿醒来要见的第一个人是自己,宋楚不安的心有了些许镇静,她爽快地答了声好,跟宋博彦交待了几句,便往住院部跑。

    江家两个女人见到她仍是一脸不爽,奈何儿子指名非要见他,还威胁见不到就不喝水,不吃药,她们也只得妥协,不过对于宋楚的恨意似乎又多了一分。

    宋楚草草跟江家长辈打了招呼便进入病房,江韵武在接到儿子暗示后,将一干人连哄带拉全隔绝在门外。等众人都出去了,她才慢慢走过去,坐到床沿。

    江少卿的眼睛微微合着,不羁的黑发覆盖住微锁的眉心,惨白的双唇紧抿着,因为失血过多,样子看起来十分憔悴。似乎是感觉到她的到来,他慢慢抬眸,深邃如潭般的墨眸注视着她,未移开半毫。

    宋楚被看得不自然,别开头去,病房内一时沉默。良久,她听到他苦笑一声,“宋楚,我们离婚吧。”

第63章

    长达一分多钟的时间里,宋楚呆若木鸡。她两眼直直地盯着双目微阖的江少卿,用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是征询我的意见,还是通知我?”

    问题一出,她竟被自己清冷镇静的态度吓了一跳,不该是这样的,她其实是想道歉,然后请求他原谅,她不想离婚,她想放下过去,好好跟他过日子。

    江少卿也被她的反问弄得苦涩一笑,“算是、通知吧。”

    他的语调低低缓缓,饱含说不尽的惆怅,听得宋楚的心蓦得抽紧,“如果我说不同意呢?”

    对于她的答案,江少卿好像有些吃惊,片刻的怔愣后,嘴角才漾起嘲弄的笑,“你怎么会不同意?你不是一直想跟我离婚吗?”

    “那是从前。”宋楚情急地表态,“我现在不想离婚。”

    江少卿一瞬不瞬地注视着那急红的脸,仿佛要从里面寻找什么,良久,他轻轻叹口气,“楚楚,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觉得伤害了我,很自责,又觉得我做了这么多,你应该有所回应,可是……”他别开脸,缓缓说出,“我要的不是愧疚和感动。”

    “曾经,我以为,哪怕你是可怜我,同情我才肯原谅我,愿意跟我一起,我也知足了。可渐渐地我发现自己越来越贪心,一方面我说服自己不要去管你出于何种目的才肯跟我一起,另一方面我又热切地渴望得到你的爱。”

    “是那种很纯粹的,女人对男人的爱。”他顿了顿,从喉咙里逼出,“就像,你爱罗忱一样。”

    “你又不是我,凭什么觉得我不爱你?”宋楚不服气地反驳,可心里也有疑惑。爱到底是什么?她对罗忱和对江少卿到底有什么区别?

    “因为我爱过人。所以我知道若你真爱一个人,那心里眼里会只有她。她的一颦一笑能牵动你的心,她的喜怒哀乐可以左右你的情绪。你会感受她的痛,甚至比她更痛,你能体悟她的悲伤,更恨不得代她去承受所有的苦痛。”他无力地笑了笑,“楚楚,你眼里没我,心里更没有。”

    看她急于反驳,江少卿抬了抬手示意她听自己说完。“如果你眼里有我,就该信任我,会顾虑我的感受。不会遇到什么事都自己去解决,把我像无关紧要的人一样抛到一边,也不会为了所谓的补偿去见罗忱,更不会质疑我。”

    他的指控像子弹一粒粒打到宋楚的身上,透过密密麻麻的弹孔钻进心里,令她也开始怀疑自己的感情。

    难道,她真的不爱他?心里的不确定刚刚冒头,一个声音便强烈的抗议,“不,宋楚,你是爱他的。”可是,若然真的是爱,为什么不能做到全心全意?忽然间,她想起陈媚的话。

    “江少卿,我想问你个问题。”她抬起头,认真地问,“你爱我吗?”

    这一次,江少卿是真的笑起来,他的笑声从胸腔里发出,闷闷地回荡寂静的病房内,听得宋楚的心一抽一抽的跳疼。

    宋楚就这么看着他笑得喘不过气来,看他笑得剧烈咳嗽,胸口的纱布又渗出淡淡的红色,心里说不出的难过。她咬着唇,冷声问,“有这么好笑吗?”

    江少卿摆摆手,渐渐敛起笑意,“不,我没笑你,是笑我自己。”

    “我笑自己失败,全世界都看得出我爱你,唯有被爱的人会质疑我的感情。”

    “不是的,我没有质疑。”宋楚急忙辩解,“我只是想问你,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好,而是一个杀人放火,十恶不赦的人,你还会爱我吗?”

    江少卿怔怔地凝视她,沉吟良久,坚定地回答,“会。”

    “为什么?”

    “你就是你,好的,坏的都是你,不需要想象。如果有天你真的变了,成为十恶不赦人,那我会更爱你。”他微微抬起下巴,望向天花板,一字一句的说,“即使全世界都舍你而去,我依旧会不离不弃。”

    他的答案和陈媚异曲同工,宋楚震撼得说不出半句话,眼泪夺眶而出。在这一瞬间,她忽然好像理解了陈媚所谓的爱,那种越是全世界都舍弃他,越该坚定不移地站在他身边,支持他,鼓励他,陪他经历谣言、指责和处罚的爱。

    也许今天她和江少卿的位置互换,她猜他一定会毫不动摇地选择相信和守护。想到这里,宋楚除了汗颜外,更多是急切地挽回这段感情。她吸了吸鼻子,问得迟疑,“那你、还能陪我吗?”

    江少卿的心像被蜇了一下,软软地疼着。她就是有这样的本事,随口一句话就能瓦解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心防。可惜,下一秒,宋楚的话又将他打入冰窖。

    “你放心,不管那些事是不是你做的,我都会说服自己不去在意,请你给我一个机会。”她咬着牙,好似下了很大决心才说出这番话,那样吃力的表情让江少卿刚刚软化的防线瞬时又坚硬起来,甚至比原来还要坚不可摧。

    他审视着她脸上的每一个细微变化,不疾不徐地说,“宋楚,你永远不明白什么是爱。”

    “不是的,我……”

    “你不要说了。”江少卿生硬打断她的话,“你回去吧,明天我会叫律师拟好离婚协议。”

    “不,我不同意。”宋楚焦急的吼道,“我绝不会跟你离婚。”

    “那咱们只有法庭见了。”江少卿冷冷的说。

    宋楚惊讶地注视着他,不知是问他还是问自己的呢喃着,“为什么会这样?你不是说过爱我吗?为什么连一次机会都不肯给我?”

    她的质问仿佛一只无形的手拉扯着他的心,生疼生疼的,挤压得他几乎不能呼吸。抬起手压住眼睛,可仍压不住眼泪,一滴滴的泪水顺着紧闭的眼角滑向两鬓,在枕头上晕出水渍。

    “楚楚。”他的声音颤抖而哽咽,夹着浓浓的哀伤,“我累了,我的爱已经被你挥霍完了……”

    **

    宋楚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出那间病房的,也忘记面对婆婆和奶奶一脸得意庆幸的笑和公公意味深长的叹息时,她摆出了何种表情,她满脑子里环绕的只有江少卿的那句话,“楚楚,我已经不想再爱你了。”

    这句话远比不爱她来得更振聋发聩,如果他连爱她的想法都失去,她又怎敢奢求再拥有一次重头来过的机会?

    昏昏沉沉地下楼,一出住院部就看见等候在门口的宋博彦。见着她,宋博彦立即迎上来,焦急地问,“姐,二哥醒了吗?他没事了吧?”

    宋楚木然地张开嘴,“他没事了。”

    “那你怎么不在上面陪他?”宋博彦诧异。

    宋楚抬起头,静静地直视她,然后猛扑进他怀里,泪水再也忍不住,倾泻而出。

    一看她哭了,宋博彦立即慌了神,“姐,你别哭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看她不回答,只把头埋得更深,整个肩膀一耸一耸地抽搐,宋博彦心里也跟着难过。他轻拍她的背,做无声的安抚,相等她哭够了再说,谁料她的泪水一发不可收拾,最后直接哭晕了。

    **

    宋楚醒来时觉得头疼欲裂,喉咙更是火烧火燎的,难受得她发出轻轻的呻-吟。

    “你醒了?”一道声音从左侧传来。

    她吃力地扭头,宋博彦担忧的面孔映入眼帘。环视四周陌生的环境,她哑声问,“这、是哪里?”

    “我公寓。”宋博彦扶起她,将一杯温水抵在她唇边,“先喝点水吧。”

    宋楚就着他的手咕噜噜灌下一大杯水,温热的液体滑过干涸的食道进入胃里,让她的身体也渐渐暖和起来。确定喉咙润泽,她才稍稍别开头,“我怎么会在这里?”

    “你哭得太厉害,晕了过去。”宋博彦放下杯子,将枕头垫靠在她背上,“我不敢带你回宅子,就把你带我这儿了。”

    宋楚嗯了声,身子软软靠向床头,眼睛四下打量一番,笑着调侃,“原来,你在外面还有公寓,都没听三婶提过。”

    “他们都不知道。”宋博彦浅浅一笑,“这是我的秘密基地,你可得给我保密。”

    “有金屋藏娇吗?”她问。

    “怎么可能?”宋博语带不屑。

    “怎么不可能,你也老大不小,三婶还点击着喝媳妇茶呢。”

    “我才不急。”宋博彦放松地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叠,“我得等评上主任医师后再说,而且……”他稍停,悄悄瞄了眼宋楚,感慨道,“谈恋爱那么累,我不想折腾。”

    “谁说恋爱折腾?如果你遇到情投意合的人,那爱情是幸福美好的,不过……”宋楚顿了顿,扯出一抹自嘲的笑,“如果你遇到我这么一个没心没肺,不知好歹的,那一定会很辛苦。”

    “姐,你别这么说。”宋博彦自认嘴不笨,可现在竟挤不出半句像样的安慰。

    “老四,其实你们都觉得我俩不合适吧。”宋楚忽然问。

    宋博彦被问得一愣,想了想,还是说了实话,“其实不瞒你说,我曾劝过二哥离婚,不过我们劝了也白劝,怎么都听不进去。后来,看到你俩好好的,我们觉得他的坚持和等待都是值得的。”

    看她垂着头,若有所思,宋博彦轻叹口气,“姐,我不知道你们出了什么事,不过你要相信二哥他是爱你的。”

    “他要离婚。”宋楚倏地插话。

    宋博彦接下来的话生生被卡在喉咙里,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宋楚,半晌才结结巴巴的问,“离、婚,他要跟你离婚?”

    “怎么可能?”他蹭地站起来,居高临下地问,“二哥怎么可能舍得离开你?你不要听其他人的胡话。”

    “他亲口告诉我的。”宋楚平静地转述,“他说,他的爱已被我挥霍完,他累了,不想再爱我。”

    听到这句话,宋博彦像泄了气的皮球,慢慢坐回椅子上。尽管没有亲眼所见,但他几乎能想象出江少卿说这些话时的样子,一定是眼角眉梢蕴着化不开的浓重哀伤,一定是每字每句都心如刀割。

    作为旁观者,这段感情他看着都累,更苦况是身处其中一直付出的江少卿呢?忽然间,他有些明白江少卿的选择,可……他睨了一眼双眼红肿的宋楚,不禁腹诽,他妈的,爱情啊,还真是伤人的东西。

    清了清嗓子,宋博彦劝道,“姐,你也别太伤心,二哥他可能在气头上,说不定过阵子就好了。”

    “不会的。”宋楚丧气地说。

    “会的。”宋博彦强硬地反驳,并给出最朴实的建议,“他不是说累了吗?那以后就由你来付出和努力,用真心去感动他,让他改变主意。”

    “真的可以吗?”她不敢确定。

    “当然。”宋博彦斩钉截铁地回答。虽然他不知道这个法子有没有用,但是,他坚信爱了那么久的人不会说放弃就放弃。

小剧场——全职太太

    劳动节放假最后一天,宋楚回母校参加同学会。

    几年不见,同学们的变化是相当大,原本最有经济头脑的从政混了个不大不小的官,那些读书时资质平平的竟创业做起了大老板……不过最让宋楚惊讶的是那个号称要做中国第一女强人的班长,居然毕业一年不到就嫁了山西煤公子,做起了全职太太,三年抱俩,生产报国。

    宋楚听她张嘴闭口全是"我儿子,我女儿,我老公……"不禁哀叹,生活啊真是一把杀猪刀,活活把一个有为女青年变成了孩儿她妈。

    回到家,宋楚窝在沙发上跟江少卿说起这事,感慨一番后还不忘表决心,“我是绝不会做全职太太的。”

    江少卿一反常态,没有应和,反是若有所思,"其实,某种意义上,全职太太是挺不错的。"

    "什么不错?在家相夫教子,尽孝公婆?然后一天天变成黄脸婆,等老公好去找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吗?

    "宋楚愤愤地说完,忽然眯起眼,戳了戳江少卿的胸膛,"你,老实交代,是不是也巴望我做全职太太?"

    江少卿噙着笑捉住她的手,一个巧力把她带过来,趴坐在身上,缓道,"是挺想的。"

    不等她发火,他接着说,"不过,我不是为了你说那些。"

    "那为什么?"宋楚好奇。

    江少卿唇角弧度扬得更大,大手不规矩地滑倒她背上,哗啦一下,连衣裙的拉链便到了底,火热的唇舌也迅速跟上节奏,隔着胸衣含-弄起她的顶端。

    "喂,你做什么?"宋楚急忙去推他,却被双手反剪在身后,让胸前的高耸更挺拔。

    听着牙齿咬磨蕾丝的声音,宋楚敏感得窜起鸡皮疙瘩,而他故意用牙齿刮擦顶端的行为更是刺激得她连脚趾都蜷起来。

    感受着小腹处越来越大的硬热,宋楚知道再不阻止,下一秒他非把她拆吃不可。

    "等一下,老公"她用力往后仰,躲开他的折磨,气息不稳地讨饶,"老公,今天不行,我明天要跟领导去下面调研,得早起。"

    江少卿苦笑着放开她的手,"看吧,这就是在职的痛苦。"

    宋楚楞了半晌,脸轰地变红,嗔骂道,"下流胚子。"

    看着那嫣红的小脸,江少卿下腹的火烧得更旺,"明天要早起"他问。“嗯。”宋楚答。

    "看来,只能做一次。"他遗憾地宣布,接着不给她反对的机会,手已探进裙下,拨开微湿的内裤,准确找到两片贝肉间的嫩芽慢慢拈磨。直弄得她发出难耐的吟-哦,他才抬高她的臀,一举挺入紧致销-魂的**。

    当然,事实证明,江少对某些事,特别是次数的承诺是绝对不可信的。

    半夜,当战场从客厅转到浴室,最后终于转回卧室大床时,宋楚毫无力气的趴在床上,被他托高的娇臀承受着一下快过一下的撞击,在房间里清晰得淫-靡的拍打声中,宋楚前所未有地庆幸自己没做全职太太,否则别说伺候一家老小,单是满足他家男人的兽欲就得让她蜕层皮。

    还是上班好啊!

第64章

    看宋博彦信心满满,宋楚虽将信将疑,但她更清楚如果不努力,那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他们之间就是真的就完了。

    下定决心,她当夜便打电话向领导请假。这些日子,宋江两家的事在政界闹得沸沸扬扬,处长深知作为当事人,她的压力不言而喻,其实就算她不请假,他也想劝她休息几天,避避风头,“小宋啊,你就放心去吧,单位的事情你不用挂心,我们都会安排好的。”

    第二天,宋楚起早赶去菜场。昨晚老四告诉她,手术后喝点鸽子汤有利于伤口愈合,虽然猜到江家应该也会炖,可她就是想做点什么来安抚糟乱的心。

    宋楚平时几乎不做饭,来菜场更是少之又少,在里面转悠一圈都没找着卖鸽子的,打听下才知道原来活禽不在棚内卖,而是在菜场后专门的活禽交易市场。

    她踮着脚,踩过脏湿的水泥地,总算找到卖鸽子的地方,可还没走到摊前就被刺鼻的腥臭熏得作呕,压了又压好歹没当场吐出来。

    “老板,给我一只鸽子。”她左手挡住鼻子,右指了指笼子里扑腾的白鸽。

    胖胖的老板麻利地打开鸽笼,逮出一只叫得最厉害的,嘴一咧,露出满口黄牙,“就这只吧,要杀吗?”

    宋楚用力点头,把鼻子捂得更紧。

    老板看她那样,宽容地笑了笑,把鸽子扔给里面的小工,再打趣道,“闻不惯味儿吧?我们可是都习惯了,还觉得香呢。”

    宋楚难为情地扯扯嘴唇,“没有,只是我有鼻炎,对毛发过敏。”

    “这样啊!那你站那边等吧,好了我叫你。”老板好心地说。

    宋楚递给他一记感激的眼神,往边上退开了几步,不过再怎么退,周围仍有各式各样的禽类发出的叫声,活禽温热的膻味和宰杀带来的浓重血腥一阵阵飘来,袭击着她的胃。

    好不容易熬到老板叫她,她赶紧付钱,飞一般逃离。一路上,她大开着车窗,吹了满脑袋的风,胃才消停一些。

    回到家,她把杀好的鸽子拎到厨房,正准备清洗,刺目的猩红液体瞬间让她记起江少卿胸口的血,心倏地被扼住,连同胃里也开始抽搐,不过,在吐出来之前,她还记得把鸽子拎开。

    昨晚到现在她一直没吃东西,吐到最后连黄疸水都吐了出来。接了水簌簌口,确定嘴巴的苦味淡去,她才强大精神,照着昨晚下载的菜谱,将鸽子焯水、去油,下锅,炖汤。看到炖锅煲汤指示灯亮起,宋楚又去房间里收拾了一些江少卿的东西,准备一并带到医院。

    等一切弄妥,宋楚开车前往医院,一路上她给自己打了许多预防针,提醒自己不管待会儿奶奶和婆婆的话多难听,不管江少卿的态度多恶劣都不要放在心上,哪料到,人家压根不给她看冷脸的机会。

    宋楚捧着汤,站在人去房空的病房门前傻了眼。正在打扫房间的护工抬头见到她,热心提醒,“**,你是不是走错病房了?”

    宋楚退后一步,再次确认房间号,623,没错啊,昨天江少卿的确是住在这里啊。难道是去做检查了?

    “请问,昨晚住在这里的病人去了哪里?”宋楚问。

    护工停下拖地的动作,“是那个中刀的男病人吗?”

    宋楚赶紧点头,“是的,他是去做检查了吗?”

    “哪里呀,人家早就转院了。”护工脸上燃起八卦的火焰,“听说他是高干子弟,怎么可能住咱们这种区医院,昨晚连夜就转到大医院了。”

    “转到哪里去了?”宋楚急切地问。

    护工摇了摇头,“不知道啊,我只听到昨天值夜的人说,那阵仗挺大的,来了好多医生,连我们院长都亲自来了。”

    她话落才注意到宋楚怀里捧着的保温桶,不禁好奇,“您是他什么人,来看他的吗?怎么,他转院没告诉你吗?”

    宋楚张了张嘴,把我是他老婆的话生生咽回去。说出来会不会很可笑,身为他的妻子,她竟然不知道丈夫转院了。

    轻声道了谢谢,宋楚抱着东西一步步走出住院部。坐回车里,她望着氤氲模糊的挡风玻璃,恍然发现眼泪已流了满面。

    用纸巾擦了擦脸,宋楚打电话给宋博彦,“老四,你能不能帮我查一下,少卿他转到哪家医院了?”

    “转院?他连夜转院了?”宋博彦吃惊地问。

    宋楚轻轻嗯了声,“你查到打给我吧。”

    宋博彦的电话回得很快,原来江家把江少卿转到了海军总院,把问来的病房号报给宋楚,又交待鼓励一番,不过临挂电话时,他忽然又说,“姐,你也别太委屈自己。”

    “跟他比起来,我做的这些哪里算委屈?”宋楚脸上挂着笑,心里却又苦涩的液体缓缓流淌。

    放下电话,她直奔海军总院,按照宋博彦的指示来到干部病房,楼下的警卫见到她,习惯性地阻拦,“**,这里是高干病房,请问你探望哪位?”

    “我是412病人的家属。”她如是说。

    “412?”警卫重复了一遍,然后侧头看向另一名战士,小声嘀咕,“是不是上头交待那个412?”

    那战士迅速翻了下岗亭里的笔记本,朝他点了点头。

    拦路的警卫一看,便对宋楚说,“**,请问你的姓名。”

    宋楚以前也来这里探望过病人,虽然干部住院部守卫森严,但只要能准确报出房号基本都能进去,今天专门问姓名,她直觉不妙,不过还是老实说,“我叫宋楚。”

    警卫说了句“你稍等”,便走到岗亭打电话,没多会儿他又走回来,抱歉地说,“对不起,**,412的病人谢绝来客。”

    “我不是客人。”宋楚生气地说,“我是他老婆。”

    她的答案让警卫略略吃惊,不过还是公事公办地说,“我已经通报了,不过病人和家属说不想见你,另外,他们请我转告你,不要再来了。”

    “是病人亲口说的,还是其他人?”宋楚不依不饶。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我们打到护士站的。”

    “同志,你能帮帮忙,叫护士站通报他本人吗?”宋楚请求道。

    警卫无奈地看着她,“**,这个超出了我们的权限,您别让我为难好吗?”其实,他都没好意思告诉她,刚才护士站的原话是,“以后这个人再来,一律挡在门外。”

    望着近在咫尺的电梯,宋楚连哭都哭不出来,这到底算怎么回事儿?她不过是想挽回这段感情,为什么他们连一次机会都不肯给?

    拖着沉重的步子,宋楚离开住院大楼,随便找了张长椅坐下,一坐就是一上午,怀里的汤已经从滚烫变成了温热,□在外面的手和脸也被冻成了胡萝卜。

    **

    宋博彦做完手术,火急火燎地赶来海军总院,车子往地下停车场开时,一侧头就看见缩在椅子上发呆的宋楚。他一个急刹,也不管这里能不能停车,便跳了下来。

    “姐,你怎么坐在这里?”

    宋楚抬头,看清是弟弟,又把头埋回膝盖。

    宋博彦看她双手通红,心疼地将她扯起来,“先去车里,外面这么冷,别冻坏了。”

    宋楚摇了摇头,不肯动。

    见她这样,宋博彦有气又急,看了她手里死抓着的汤,心下明白,不禁愠怒,“他们是不是不让你见到人?”

    宋楚微微颔首,忽然想到什么,将怀里的汤递给宋博彦,“老四,他不见我,应该会见你,你帮我把这个送进去吧。”

    “他们凭什么啊?”宋博彦低吼道,“江家也欺人太甚了吧。”说罢,强硬地扯起宋楚的胳膊往院部拽,“走,我带你进去,我倒要看看谁敢拦咱们。”

    见弟弟气得脸都红了,宋楚急忙抱住他的手臂,哀求道,“老四,你别闹。”

    “姐,我不是闹。你是他老婆,他们凭什么不让你见他,他们当这是旧社会呢?还棒打鸳鸯?”

    宋楚摇头,嗫喏,“不,这都是我的错,他们生气是正常的,不怪他们。”

    她委屈求全的样子让宋博彦心里很不是滋味,“姐,你别这么说。老话讲,一个巴掌拍不响,你跟二哥走到今天,也不是你一个人的错。”

    “算了,现在不管谁对谁错了。”宋楚强颜欢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去吧,帮我把东西拿进去。”

    宋博彦注视着她笑得像挂了面糊的脸,长长吁口气,“好吧,那你去车上等我。”

    只是他们都没想到,连宋博彦也被拒在大门外,江家逐客令里除了宋楚,还包含所有宋家人。宋博彦看了看手中的保温提篮,担心这东西拎出去宋楚一定深受打击,于是心一横,将保温桶扔在了大厅里垃圾桶上。

    宋楚见他那么快就回来,讶异地问,“怎么这么快?他们是不是……”

    “没有,他要去做检查,我就先出来了。”他搓了搓手,说出善意谎言,“不过,汤我已经给他了。”

    “那他说什么了吗?”宋楚捉住她的手,着急地问。

    “没说什么,就叫我先放下。”宋博彦看她眼中的光亮渐渐暗下去,忙补充道,“不过,我看得出他挺高兴的。”

    “真的吗?”宋楚的眼睛又亮起来。

    宋博彦干干地嗯了声,急忙转移话题,“姐,我下午还有会诊,咱们先走吧。”

    宋楚点点头,临开车时又说,“老四,以后你能不能帮我送汤?”

    她脸上殷切的期盼让宋博彦动容,明知做不到,仍然硬着头皮答应下来。回到医院,他便打电话给周延和瞿白,江家不见姓宋的,总不至于把所有访客都拒在门外,两人一听说还闹出这么大的事儿,难免戚戚焉焉感慨一番,不过都很爽快地答应了送汤任务,并保证会在适当的时候“旁敲侧击”,帮这对纠结的夫妻点点火。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这**人就重复着这样的事儿:宋楚起早一趟趟跑菜场,忍着恶心和呕吐的欲望变着方给江少卿做各式各样的汤,而宋博彦则每天准点去她公寓拿走保温壶,再送给周延或瞿白,让他们带去医院。

    江家曾讶异过两人轮番送汤的行为,“瞿白啊,你和小六怎么每次都带汤来啊!”

    瞿白将浓郁的汤倒进碗里,打着哈哈,“这不是我家老太太说看病人最实际的不是鲜花水果,是汤汤水水嘛!”

    “这倒是。”苏木清接过汤,闻了闻,“别说,你家厨子的手艺是真不错,这汤一看就是下了功夫熬的。你回去呀,替我好好替谢谢她。”

    “好。”瞿白爽快地回答,接着又问喝汤的江少卿,“二哥,你觉得呢?味道怎么样?”

    “挺好,好像比前天送来的更合口。”

    “那是,前天你说稍微浓了点,我回去马上就告诉老……老保姆。”瞿白咳嗽着顺过气,暗自庆幸,幸好反应及时,要不就说漏了嘴。

    这些天,他和周延可是领教了江家的强硬态度。那天,他只是旁敲侧隐地说了声,“其实二嫂也挺关心少卿哥的”,就被老太太生气地拉到门口,一顿教训,“以后在少卿面前少提她,什么二嫂?少卿都已经准备跟她离婚了。再说,我们江家可留不下这种会拿刀子捅老公的媳妇儿。”

    瞿白当然不敢把这些话转述给宋楚,只是在宋博彦面前提了句,“老四,我看这事儿不好解决,奶奶和苏阿姨态度挺坚决的,至于二哥……”他顿了顿,回忆起那天提到宋楚时江少卿的表情,无奈地叹口气,“他好像真的伤透了。”

    宋博彦自然心知肚明,可见识了宋楚的执着,他实在不忍心打击她,只得继续干着这欲盖弥彰的活儿,偶尔也会小心试探,“姐,我说万一啊、只是万一,二哥他翻不过去这道坎你要怎么办?”

    正在装汤的宋楚动作滞了一瞬,随后轻轻笑了笑,“他能为我撑三年,我为什么不行?”

    其实,如果没有意外,宋楚将继续扮演田螺姑娘,默默辛勤付出,可这一切全终止于午夜的电话,“姐,你快赶来医院,二叔脑出血,正在抢救……”

第65章

    去医院的路上,宋楚突然恍觉最近跟医院还真是有缘,不说跑医院的次数,单是医院的个数估计也很可观。

    半夜里的路并不堵,赶到医院时,手术室外只有宋博彦一个人。见她来,立马言简意赅地说明了事情发生的经过。原来凌晨时,正在值班的他接到高时江电话,叫他立即通知家人,说宋一鸣二次出血,情况还比较严重。他一边打电话,一边火急火燎地往这边赶,本想跟着进手术室,可到时人早被推进去,他只能等在门口干着急。

    宋楚听他说完,努力让声音平静,“通知家里人了吗?”

    “通知了,我爸他们正带着爷爷奶奶过来。”他怎敢隐瞒,短短一小时不到,医院已连送了两次病危单。作为医生,他也很清楚二次出血的危险系数有多大,死亡率有多高。

    两人各自站在一边,都不说话。忽然,手术室的门在一片静寂中毫无征兆地被拉开,宋楚反应快,两个箭步上前,拽住为首的高时江问,“高叔,他怎么样?”

    很遗憾,这一次高时江没有露出浅浅的笑,也没有说那句令人欢欣的“已经脱离危险期”,而是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出她最不愿意听到的经典对白,“楚楚,我们尽力了。”

    “高叔?”宋博彦投去一个征询的眼神。

    高时江微颔首,有些不敢看宋楚惨白的脸,只好朝宋博彦说,“已经送到病房,你们去跟他告个别吧。”

    眼泪猝不及防跌出眼眶,宋楚捂着嘴,想抑住哭声,却捂不住汹涌而至的泪水。高时江看她这样,心下难过,大手揽过她的肩膀,语调微微颤抖,“楚楚,去吧,他应该有很多话要跟你说。”

    **

    站在加护病房门前,宋楚居然失去进去的勇气,她紧紧抓住宋博彦的胳膊,“老四,我害怕,我不敢进去。”

    “姐,别怕,有我呢。”宋博彦揽紧她,半拖半拽地将她拉进房间。

    病床上的宋一鸣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身上插满了管子,一旁的监测仪微弱地搏动着,护士早被打了招呼,见他们进来,便凑到他耳边连声唤着,“宋一鸣,你女儿来看你了,你醒一醒。”

    原本正在昏迷的宋一鸣似乎真的感应到她的呼唤,吃力地睁开眼睛。护士见他醒了,忙朝宋楚招手,“快过来,你爸醒了。”

    宋楚是被宋博彦推过去的,她僵着身子,手足无措地看着奄奄一息的宋一鸣,眼泪连成一串珠子,簌簌落下。

    宋一鸣想抬手,可无奈只能翘起手指,宋楚见状忙一把握住他的手,跪倒在床边,不知是安慰他,还是说服自己,“你不会有事的,你不会有事的。”

    由于颅内压增高,宋一鸣的舌头已不听使唤,张嘴啰啰说了半天,吱吱唔唔的声音全罩在呼吸罩里。赶来的高时江见况,便指示护士把面罩去掉,宋楚这也才辨清他模糊的话。

    他说,“乖,别哭,爸爸没事。”

    宋楚用力点头,咬着唇逼回眼泪,继续听他含糊不清的交待,“我死了,你不要把我和你妈妈葬在一起,她爱干净,我那么脏,她会嫌弃我的。”

    “你就给我找块地,能看到她,又不要吵到她。”

    宋楚更用力地点头,“好。”

    宋一鸣大口大口地呼吸,胸腔一上一下的起伏着,“楚楚,爸爸对不起你。这么多年,一直没有照顾过你,让你没了妈妈,连爸爸也没有了。”

    “你不要说了。”宋楚看他每说一句话都要喘上好几口气,心疼难抑。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是为什么都要等到死时才来番悟、忏悔呢?

    宋一鸣却似乎没听进去她的话,还握紧了她的手,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充满祈求,“楚楚,你能不能叫我一声爸爸?”

    宋楚想点头,想开口叫,可喉咙就像被扼住一般,硬是逼不出那两个字。下一瞬,抓着她的手蓦地箍紧,那种紧是垂死之人想要抓着人世最后一根稻草的惊慌、恐惧,宋楚还来不及去想发生了什么,一旁的监护仪已开始疯狂尖叫。

    高时江火速上前,想把宋楚拉到一边,无奈宋一鸣拽得太紧,压根分不开。于是,宋楚就那样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急救,看着他们用一个类似舌头的铁东西撬开父亲的嘴,再把一根拇指粗的管子□他的肺里……

    听着父亲喉咙里发出的咕咕声,她再也控制不住地嚎啕出声。就像个孩子一样,抓住宋一鸣的胳膊声嘶力竭地嚷着,“你醒过来,你不说对不起我吗,你还没补偿我,你不能死……你不是要听我叫你爸爸吗?你不醒怎么听得见我叫你?”

    那一声声凄厉的哭声撕扯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高时江看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忙吩咐护士将两人的手掰开,把她带出去,宋楚却死活不肯撒手,连昏迷中的宋一鸣也仿佛感同身受,将她箍得更紧。

    赶来的宋家人一进门就看见这幅生离死别的画面,女人们都失声痛苦,男人们也掩面而泣,可惜,再多的挽留都抵不过生老病死,随着那长长的滴声,宋楚明显感觉到捂住自己的力道在渐渐消失,最后他的手臂从她的手掌里滑脱,重重垂在床上。

    “爸!”宋一鸣期盼已久的呼唤响彻病区,可惜,他再也听不到了。宋楚把那依旧温热的手贴在脸上,喃喃自语,“爸,对不起,对不起,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周遭的声音渐渐模糊,画面也在飘忽,下一秒,她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

    宋楚是被满室的光亮扰醒的,她抬起手想遮住窗外透进来的阳光,却发现手背上贴着纱布,看样子应该是打点滴留下来的。

    视线在屋子里扫了一圈没看到人,昨夜的记忆也渐渐归位,那种钻心噬骨的疼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疼得她连哭都忘记了,最后只能睁大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天花板。

    听到开门声时,她扭过头,透过床栏的空隙看卿来人,忙挣扎着爬起来,“舅舅?你怎么来了?”

    楚正元疾步走到床边,将她扶起来,“昨夜接到你大伯电话,就连夜飞过来。”

    “那外公外婆呢?他们也来了吗?”宋楚问。

    “暂时还没告诉他们,你外公腿脚不好,来来去去也不方便。”楚正元说。

    宋楚赞同的点点头。自从舅舅调任Z省,为了照顾二老,就将他们一并接过去,这Z省到B市三个多小时的飞机,两位老人家的岁数真是经不起这样折腾。

    见她沉默不语,楚正元轻拍她的头,“楚楚,你已经是大人了,要坚强点。而且……其实相比一辈子瘫在床上,这样对你父亲来说何尝不是解脱。”

    宋楚没有说话,只将头靠进舅舅的胸口,若有所思。她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宋一鸣在世时就不只一次说过,与其拉屎撒尿全要人照顾,不如一死来得痛快,可是,她俗话不说好死不如赖活吗?只要活着总归有希望。

    楚正元见她不说话,也不多言,舅甥俩就这么静静地待着,忽然楚正元像是想起什么,轻轻拉开宋楚,眉峰微挑,“少卿呢?他怎么不来陪你?上次不是听你外公说你们已经合好了吗?”

    被问到江少卿,宋楚的眼泪流得更凶,她抿了抿唇,哽咽道,“我们吵架了。”

    “吵架?”楚正元眉头拧得更紧,“就算吵架也要分个轻重啊,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跟你置气,我得好好说他一顿。”

    楚正元说着便拿起电话朝门外走,宋楚看着他渐行渐远,没有阻拦,甚至在心底里希望舅舅能联系到江少卿,她现在真的太需要他了!

    **

    话说楚正元拨江少卿电话,可电话嘟很久,却一直没人接,他一气直接将电话打给江韵武,“我说老江,你儿子怎么回事儿?老丈人过世了,他还端着少爷脾气跟楚楚生气,像什么话?”

    江韵武正跟团到美国考察,这会儿是当地时间的晚上,一行人正在用餐,他用了好会儿才理清楚正元的话,然后霍地站起来,“你说什么?一鸣他过世了。”

    “你不知道?”楚正元诧异。就算宋家在哀伤中没顾到通知,可宋一鸣部里连夜就成立了治丧委员会,按理相关有人早就该被通知到,他昨夜在宋家电话后不就便接到了委员会的告丧电话。

    “我真不知道,我昨天刚从夏威夷飞到纽约。”江韵武赶紧解释。

    楚正元也不再追究他知不知情了,只厉声说,“那你现在知道了,还不赶紧叫少卿过来。”

    “这……”江韵武为难地张嘴,“少卿怕是过不来。”

    这下楚正元是真生气了,连名带姓地叫着,“江韵武,你什么意思?感情你儿子也在美国?”

    “不是,老楚,你听我解释。”江韵武忙不迭地说,“少卿他现在也在住院,我走时还不能下床呢。”

    “住院?出了什么事?”

    江韵武叹口气,斟酌再三才走出包厢,缓缓说,“他胸口中了一刀,也是刚从鬼门关里捡回来半条命。”

    “中刀?谁干的?”楚正元刚问完,立即反应过来,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试探,“楚楚?”

    “少卿说不是她,可当时屋子里只有他俩。”江韵武说道。

    楚正元侧头看了眼紧闭的病房门,头微微胀痛,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虽然知道强人所难,楚正元还是在临挂电话前提了要求,“老江,不管怎么样,他俩还是夫妻,楚楚现在是最需要人的时候,我希望少卿能多多体谅。”

    江韵武自是连番说好,结束通话立即打给苏木清,“木清,老宋他昨晚走了。”

    “我早知道了。”苏木清不冷不热地回答。

    “早知道?”江韵武扬声,“那你怎么也没告诉我一声?”早上到纽约时,他曾打电话回家报过平安,电话里她丝毫没提这事儿。

    “告诉你有什么用?你又赶不回来?再说,不是有治丧委员会吗?”

    江韵武被妻子冷淡的态度惹得直冒火,“苏木清,你说的都是什么话?先不要说咱们两家现在还是亲家,就是冲着我和一鸣多年的老友交情,你也该通知我啊!就算我赶不回来,我也要打电话给他们表示一下啊。”

    苏木清难得被老公吼,一时乱了神,“我又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想你……”

    “你就是故意的。”江韵武气急败坏地打断她的辩解,“我还不清楚你心里想什么,你不是怕我知道,是怕儿子晓得了赶去见楚楚吧?”

    被说中心事,苏木清面红耳赤,可还在嘴硬,“我有什么好怕的,你别说得我多恶毒一样。”

    “我看你就是恶毒。”江韵武不客气地顶回来,“你和妈做的那些事真当我不知道啊,我就不明白,妈年纪大了糊涂,你一个国家干部怎么也净干蠢事儿。”

    被丈夫连番数落责备,苏木清气不打一处来,“我蠢?我再怎么蠢也没你蠢,当年你明知道她不能生……”

    “不能生怎么了?”江韵武吼道,“不能生是她的错吗?同为女人,你不同情体谅她,反而去责备她?你有没有想过身体不好,她比谁都难过?”

    江韵武的一席话就像一根针戳中了满是怨气的苏木清,让她慢慢泄了气,“我还不是为了你们江家。”

    “木清。”江韵武听出她话里的委屈,也缓了缓语气,晓之以情,“我知道你的想法和顾虑。孩子,有当然最好,没有那也是咱们的命。再说现在医学日新月异,指不定那天这个问题就解决了。”

    “可是……”苏木清顿了顿,语带不甘,“我也不止因为孩子的事,我是心疼咱儿子,他掏心掏肺地对她好,咱不求她回报,可不能恩将仇报啊?”

    “少卿辛苦多年打下的事业和声誉一夕之间就毁了,这都不说,她还动了刀子。”想起那天的情景,苏木清仍心有余悸,“韵武,你不知道,我现在想想都后怕,那天要不是我发现手袋忘在家里上去拿,儿子说不定就失血死了。”

    夫妻多年,江韵武何尝不知道苏木清的想法,轻轻叹口气,他劝道,“木清,不管分也好,和也罢,都是他们的事,咱们做长辈的不要去干预,让少卿自己去做决定,别让他以后恨你。”

    苏木清怔愣,她知道老公绝非危言耸听,只是,她咬了咬唇,吞吞吐吐地说,“少卿昨晚已经准备好离婚协议,律师今天会送过去。”

第66章

    宋楚这厢急切期盼舅舅能叫来江少卿,哪知舅舅没回来,倒是等来了律师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男人用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说,“宋**你好,我是江少卿的代表律师,张爽,全权负责你们的离婚案,你现在方便吗?我想跟你谈谈细节?”

    宋楚愣在床上,脸色白得像纸,过了很久才攒起一点力气,回答律师的问题,“我在医院,你过来吧。”

    楚正元进屋看见的就是握着手机发呆的宋楚,他缓步上前,带着点责备,“你这个傻孩子,发生那么多事,怎么也不告诉舅舅?”

    宋楚咬着唇没回答他的问题,半晌后才抬起头,缓道,“舅舅,当初你和外公为什么同意我和他的婚事,是因为我不能生吗?”

    楚正元有片刻的惊讶,不过随即恢复常色。他伸手摸了摸宋楚柔软的长发,“傻丫头,我们只是想替你选一个真心疼你、爱你的人。”

    “特别是你外公。”楚正元顿了顿,缓缓讲述往事,“当初,我和你爸是顾虑到你的身体,所以想替你找一个不在意孩子的男人,但你外公却不肯,坚持要找一个全心全意爱你的人。”

    “你外公是怕你妈妈的事情重演。他固执地认为,她是因为太爱一鸣才会冒险去生孩子,所以当得知你跟她有类似情况时,他说,宁愿找你爱你的,也不要一个你爱的。”楚正元叹息。

    “那外公为什么觉得他会爱我,而不会像我爸那样?”宋楚抽噎道。

    “其实,关于这一点,我们也不清楚。我只知道,当年少卿在门外跪了一天一夜,后来跟你外公关在书房聊了几个钟头,你外公就同意了婚事。”楚正元说完,轻轻叹口气,“楚楚,其实,爱不爱你,我们外人无从判断,最关键的是你自己。这么多年过去,你有没有问过自己,你从前真的没爱过他吗?”

    宋楚垂下头,绞着手指。到了今天,她不得不承认,对这段婚姻的抵触不单单来自于江少卿的强占,更多的是家人的逼迫。

    这些日子她常常问自己,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她嫁给罗忱,就一定会幸福吗?不能否认,他们互相爱着对方。可是,不同的成长背景让他们在恋爱时就常常产生分歧,会为了一点小事吵架,也会为了互不认输,赌气冷战一两个礼拜,而每一次先道歉妥协的总是宋楚。她也曾多次在和好后委屈地抱怨,“你为什么都不来哄我呢?下次再吵架,你来哄我,好不好?”但仔细回忆,好像除了分手那次,他从没有主动服软过。

    宋楚不是没委屈过,不过青春年少的年龄对婚姻和未来总充满期待,她坚定地认为,结婚后,她就能慢慢改变罗忱,让她成为自己“喜欢的那样。”

    然而,直到前不久,她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始至终她“喜欢的那样”就是“江少卿式”的,懂她、包容她、宠她、迁就她。只是当这个最标准的模板成为他丈夫时,她却强硬的抵触,那种感觉就像被硬逼着吃自己最喜欢的巧克力,再多的喜欢都被不甘侵占。

    楚正元看她眉头越蹙越深,心软下来,大手顺了顺她的头发,“楚楚,从长辈的角度看,少卿的确是个好丈夫,我们相信只要你乐意,他一定会用尽全力给你幸福,不过……”

    他稍停,话锋一转,“你是我们的宝贝,如果这段婚姻真的走不下去,也不要为难自己,无论你做什么决定,舅舅一定支持你。”

    “舅舅。”宋楚哽咽地抱住楚正元的腰,泪水涟涟,“我知道,我现在都知道了,可是,来不及了。”

    楚正元以为他担心的是伤了江少卿的事,忙安抚道,“怎么会来不及,夫妻之间哪有不吵架的,偶尔脾气上来动个手也是可以原谅的,你舅妈年轻时还挠花我脸呢。”

    原本正伤心的宋楚被他一说,忍俊不禁,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最后只能含泪抱住他,听他不疾不徐地教导,“人不怕犯错,关键是错了能改正。既然你已经知道问题所在,就去找他,请他原谅,你们还年轻,从头开始也不晚。”

    原谅?他真的会原谅自己吗?想到刚才律师的电话,宋楚悲从心来,她曾跟江少卿提过无数次离婚,可没一次付诸到行动,他只说了一次,却动了真格,或许,他的爱真的被挥霍尽了。

    这段婚姻,还能挽回吗?

    **

    楚正元离开后不久,律师就到了,很年轻的一个男孩儿,黑框眼镜遮住依旧稚嫩的眸子。简单自我介绍后,他从公文包里抽出几张纸递给她,宋楚看着那硕大的几个字——离婚协议,心下一寒,背脊里蹿过冰冷刺骨的风。

    “宋**,我给你解释下内容吧。”张爽努力无视她眼中的悲凉,“财产方面,江先生把名下境内外所有不动产全都留给你,现金一半归你,股票方面所有盈利的也给你,另外,他公司40%的股票也属于你……”

    宋楚一项项听着,隐忍的眼泪终于不堪重负落下来,一滴滴落在纸上,模糊了字迹。他这样的分配方式无疑就是把所有家当全留给了她,就算走到离婚这一步,他还是要保障她的衣食无忧。这哪里是不爱她?笨蛋,他们都是笨蛋。

    张爽念完,抬头一看,对面的女人早已哭成泪人。心微微悸动,他清了清嗓子,“宋**,详尽内容在文件里有说明,如果没有问题,你签字后就会生效。至于产权、股权渡让,我会……”

    “我不同意。”宋楚低而坚定的话打断他公事公办的絮叨。

    张爽愣了瞬,不过依旧专业地问,“宋**,恕我直言,这份离婚协议对你百利而无一害,如果……”

    “我说,我不同意。”宋楚更大声地重复了一遍。

    话说张爽虽年轻,但入职以来也接触过不少离婚案。一般情况下,的确很少有人会爽快签字的,不过他倒是第一次遇到像宋楚这样平静反对的。

    “宋**,你是不是有其他想法?”张爽尽职地问。毕竟嘛,谈离婚谈离婚,不谈怎么能离。

    看宋楚竟然点头,张爽喜从心来,可惜喜悦的滋味还来不及传导,她的话又让他失语。

    “根据新婚姻法规定,夫妻协议离婚的前提是婚姻存在事实破裂。而我们不存在这个问题。她抬起头,目光如炬,“我爱他,而他一样爱我。”

    张爽傻眼了,用了一分钟才回过神,“可是,这是江先生主动申请的离婚。”

    宋楚将手上的文件递还给他,含泪轻笑,“张律师,你觉得我丈夫拟了这样一份明显失偏颇的财产分割是不爱我吗?还是,你认为他可能存在婚姻过失,所以给我补偿?”

    “这个……”张爽迟疑了,不敢给出任何答案。如果是前者,那离婚的前提便不成立,如果是后者,那离婚的主动权在女方。这可真让他左右为难。

    原本师傅把案子交给他负责时,他还乐呵,心想这么多财产,单是抽点律师费就够付个小套的首付,那料到遇上个不闹不吵却更烦心的女事主。

    宋楚见他被问住,没再咄咄逼人,而是笑道,“真是不好意思,让你白跑了一趟。”

    “宋**,其实你们的关系已经破裂,你没必要……”

    “张律师,请注意你的言辞。你是从什么地方断定我们的关系破裂?”宋楚仰起下巴,怔怔地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再重复一遍,我爱他,他也一定爱我。”

    张爽被她斩钉截铁的话震得哑口无言,最后只得悻悻地收拾东西离开。临走前,他忽然转过身,问出心中的疑虑,“宋**,冒昧问一下,您是学什么专业的?”

    宋楚唇角微翘,“法律,P大法律系,罗心萍教授是我的论文指导老师。”

    艹,张爽欲哭无泪,他就说嘛,能利用名词解释实现定义转换的人一定不是常人,感情这新婚法的主要起草者就是人家老师啊!

    好吧,回去,他必须得告诉师傅,这生意不好做。

    律师前脚刚走,宋楚后脚就像泄了气的皮球,瘫软在床上。别看她刚才好似信心满满,可天知道被子下的脚在一直颤抖,她能打发走律师,并不是她有多本事,也不是那律师好糊弄,她最大的制胜法宝还是江少卿,因为他拟了一份明眼人都能看得出问题的离婚协议,只因为时至今日,在他说心死后,他的心里还是有她。

    如果说之前频频受挫让宋楚有过动摇,但在看到这份协议后,她又坚定了决心,正如她告诉律师的,她爱他。哪怕他现在暂时不爱她,她也将用尽全力去挽回这段婚姻。

    **

    张爽回去后将宋楚的话原封不动转述给江少卿,后者从头到尾都沉默地听着,唯有那握得泛白的手透露出汹涌的情绪。

    她说她爱他?她真的爱他吗?不是因为感动,不是因为内疚?他不敢想,更不敢去问,因为在宋楚面前,他永远是个胆小鬼。

    张爽看着眉头越拧越紧的江少卿,小心提议,“江先生,如果你真的想离婚,其实可以……”

    “不用了。”

    “啊?”张爽张大嘴,惊讶的问,“你说什么?”

    “张律师,辛苦你了。”江少卿抬起头,淡淡地说,“离婚的事,以后再说吧。”

第67章

    宋一鸣的丧礼简单而不简约,前来吊唁的都是生前亲朋好友,一般同事下属全被委员会谢绝了。一来宋家正值多事之秋不愿大肆铺张,二来白发人送黑发人也不宜搞得过于浓重。

    出殡那天,大雨如注。宋楚捧着遗像走在最前面,后面跟着的是端骨灰盒的宋博彦。按理,这个位置应该是江少卿的,可是,他并没有来。那天,律师走后,宋楚怀着忐忑的心情,鼓起所有勇气给江少卿打过电话,不过除了单调乏味的嘟嘟声,没有其他回应。

    出殡前一天,宋博彦大动肝火,直接杀到医院,说捆也要把他捆过来,可惜赶到时发现他早就出了院,至于去了哪里,江家的两个女人当然不肯说。从美国赶回来的江韵武深表歉意,“楚楚,这些都是奶奶的注意,我们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而且少卿压根不知道你父亲过世的事。”

    对于公公的解释,宋楚苦涩一笑,知不知道又如何,她只清楚,他不想见自己,否则怎么会不接她电话,不主动联系她呢?

    按照宋一鸣的遗愿,宋楚在母亲墓地的后方挑了一块地做他最后的归宿。整个下葬仪式中,宋楚一直无声落泪,舅妈和三婶一左一右将她夹在中间,“楚楚,想哭就哭出声来吧,别憋在心里。”

    宋楚死咬唇瓣,摇了摇头。她记得曾在某本书上说过,亡灵若听到最爱的人的哭声,会忍不住回头,就此错过去天堂的班车。不管宋一鸣曾做过多少事,她相信他一定能上天堂,亦坚信她会是这世上存活着的,他最爱的人。

    墓穴合上的时候,老年丧子的宋老太撕心裂肺的哭喊响彻云霄,她扑上去,拼命拦住工人盖棺的手,女眷们则蜂拥上去将她拖开,很凄惨的画面,看者动容。宋楚也想上前安慰,可刚走了两步,身子忽地发飘,眼前的画面像卡带的电影胶片,一帧帧晃动,周遭的氧气似乎也变得稀薄……

    失去意识前,她忽然感慨了舅妈和三婶的先见之明,因为她们从头到尾都死死搀着她,那样子像是怕她会因为不堪悲恸,当场晕倒一般。结果,她还真不负众望,晕倒了……

    **

    宋楚又一次在医院醒来,她眨了眨疲乏的双眼,问床边的宋博彦,“我是不是又晕了?”

    宋博彦嗯了声,脸上有担忧的神色,“姐,你最近怎么经常晕倒?”

    “可能最近没休息好,血压有点低。”宋楚转了转僵硬的脖子,看着墙上的挂钟问,“葬礼结束了吗?”

    “嗯,都弄好了,你别操心,好好睡一觉。”宋博彦替她拉好被子,仍有些不放心,“要不,还是找人给你做个全身检查吧。”

    宋楚摆摆手,“不用,我真没事,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

    宋博彦知道拗不过她,无奈地点头,但还不忘交待,“那你记住,如果下次再晕,一定要去医院做检查”

    “好。”宋楚爽快回答。

    “那你先睡会儿,我去给你买点吃的。”宋博彦贴心地替她掖好被角,看她闭上眼才轻手轻脚地带上门。

    **

    宋楚这一觉从中午睡到了傍晚,醒来时,她揉了揉发胀的脑袋,开口第一句话便是,“好饿。”

    宋博彦失笑,先将她扶起来,再拧开保温桶,“在一品嘉禾买了你最喜欢的皮蛋瘦肉粥,先吃点吧。”

    腥浓的皮蛋味扑鼻而来,宋楚忽然觉得胸口腻得慌,胃里连连翻酸水。她急忙捂着口鼻,推开递到面前的粥,“快拿开,这味道好恶心。”

    宋博彦把粥凑到鼻子下闻了闻,皮蛋夹着肉香,一下子勾起食欲,明明很诱人的味道,怎么会恶心?倏地,一个念头从脑海闪过,难道?

    “姐,你该不会怀孕了吧?”

    “怎么可能。”宋楚失落地说,“医生说我根本不能受孕。”

    宋博彦呆了好几秒,张着嘴,半晌才结结巴巴地问,“什么、叫不能怀孕?”

    宋楚扯出抹苦笑,将宋一鸣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宋博彦越听脸色越凝重,“这些二哥都知道吗?”

    “他很早就知道了,比我还早。”

    宋博彦低声感慨,“他是真的爱你。”

    “我知道。我也爱他。”宋楚望着远方,眼角眉梢有化不开的忧伤,“不过,或许正如他所说,他爱过我,却不想再爱我。”

    眼见两个明明相爱的人搞成这样,宋博彥心里也很不是滋味。“你也别想太多,他可能就是一时没想明白,等想清楚了自然就会回来。”

    “但愿吧。”宋楚笑得格外勉强,“其实发生了那么多事,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以后的路该怎么走。”

    “你也看到了我婆婆和奶奶的态度,她们就算可以对之前的事不计前嫌,但终究不能接受一个不能生孩子的媳妇。”

    “谁规定结婚就必须生孩子,现在丁克多的是。”说起那两个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女人,宋博彥难掩气愤,“都什么年代了,他们还觉得女人就是娶来传宗接代的,简直是封建落后。”

    注视着义愤填膺的堂弟,宋楚给以宽容的微笑,“老四,你没结婚,不知道孩子对一个家庭,特别是咱们这种家庭的重要性。”

    “是,我有选择做丁克的权利,但身为江家的媳妇,我也有让她们做奶奶和太奶奶的责任。”

    这是个深沉的话题,他知道她说得也有道理。人活在世上,有必须要维系的关系,有躲不掉的世人眼光,更有推卸不掉的责任,这些就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他们牢牢束缚住,挣不开,也逃不掉。

    想到今后有一天他也将面临这些东西,将把一个女人带入这张大网,宋博彦的心情顿时沉重起来。

    早春的傍晚,静籁的病房内,姐弟二人就这样静坐着,各怀心事,各自感伤。

    **当天晚上,宋楚便出了院。

    第二天,正在家里整理宋一鸣遗物的她竟接到潘辰的电话。“楚楚,我在B市,中午有空吗?一起吃个饭吧?”

    她们相约在以前常去的咖啡馆,宋楚一进门远远地就看见了端坐在角落里的潘辰,还有她边上精致可爱得像娃娃的小美女。一大一小的两个人,穿着同款的卡其色斗篷大衣,那画面温馨得让人止不住嘴角上扬。

    宋楚含笑走到她们面前,稍稍弯腰,伸手摸摸小女孩儿粉嘟嘟的脸,“你是芮芮吧?都长成小公主了。”

    小女孩儿碰到陌生人有些害怕,一个劲儿往妈妈怀里缩。

    潘辰见状,无奈地笑了笑。将她从怀里拉出来,抱坐在腿上,然后指着宋楚说,“芮芮,这个是楚楚阿姨哦,就是给芮芮买芭比娃娃和漂亮衣服的楚楚阿姨。”

    小家伙抬起头,怯生生地问,“是给我买红裙子的哪个吗?”

    宋楚轻轻刮了她肉肉的小脸,“是呀,我跟芮芮打过电话的哦,你还说下次见到阿姨要亲亲我呢。”

    小家伙蹙起的眉头慢慢舒展开,先看了看妈妈,得到示意后身子忽地探过来,小手捧起宋楚的脸,吧唧就是一口。

    软软糯糯的奶香萦绕在鼻尖,宋楚回亲她一口,笑得跟开了花儿一样甜。

    如果,她也有一个这样的孩子,该多好。这下意识的念头让宋楚胸口像塞了一个柠檬似的,酸胀得厉害。

    小家伙被潘辰教育得很好,举手投足间优雅、礼貌尽显,标准的小淑女,宋楚望着认认真真吃着蛋糕的芮芮,由衷感慨,“潘辰,我真羡慕你,有个这么可爱的小天使。”

    潘辰看了眼女儿,眼里荡漾着笑意,“是呀,她真的是我的天使,每当我累得撑不下去的时候,只要看到她就有了新动力。”

    正在吃蛋糕的小家伙忽然转过头,表情严肃地问,“妈妈,你很累吗?我给你揉揉肩膀吧。”

    潘辰温柔地擦掉她嘴角的蛋糕屑,“芮芮乖,妈妈不累,妈妈只是打个比方。”

    看着母女二人的互动,宋楚心底有说不出滋味的液体缓缓流淌,好像很温暖,仿佛又有酸涩。想到她这一辈子都不会体会到这种做母亲的感觉,眼泪猝不及防撞出眼眶。

    潘辰看她偷偷擦眼泪,忙不迭安慰,“楚楚,人死不能复生,你也不要太难过。”

    芮芮听到妈妈的话,也看向宋楚,见她脸上全是泪,小家伙蓦地从沙发上跳下来,爬到她这边,用稚嫩的小手搂住她的腰,笨拙地轻拍,“阿姨,你也累吗?那芮芮也给你揉揉肩膀。”

    童言稚语一字字敲击着宋楚的心,她反手将孩子抱紧怀里,下巴抵着小脑袋,眼泪流得更凶。如果,自己也有一个孩子,那是不是也会像芮芮一样在她脆弱的时候,抱着她说,“妈妈,不哭。”

    妈妈?上天何其残忍,非但不给她机会亲口叫一声妈妈,连被叫妈妈的权利也剥夺了。

    潘辰见她越哭越凶,当她是丧父之痛,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只好安静地守在一边,直到她在芮芮的安抚下,渐渐停下来,才递上纸巾。

    宋楚接过来擦了擦眼泪,不好意思地说,“我失控了,让你们见笑了。”

    潘辰递给她一记白眼,“有什么见笑不见笑的,我跟你之间有必要说这些吗?当初要不是你,我都不知道能不能生下芮芮。”

    宋楚轻抚怀中孩子的头发,抽噎道,“幸好你坚持,要不然,哪里有今天的小天使。”

    潘辰看了眼女儿,感同身受地颔首,“是呀。所以,你要加把劲,早点把少卿追回来,生个属于你的小天使。”

    宋楚一听这话,瞬时又红了眼眶。她用手抵着嘴唇,痛苦地摇头,“我怕是不会有机会了。”

    潘辰愣了一瞬,小心翼翼地试探,“怎么了?你和少卿真的不能挽回了?”

    “他叫人给我送了离婚协议书,也没来参加我爸的葬礼。”宋楚如是说。

    黑眸中有一丝惊讶闪过,潘辰缓口气,“再给他点时间吧,他可能钻进了死胡同里,等他想明白了,自然会回来。”

    “会吗?”宋楚不置信地问。

    “会的。”潘辰坚定地说,“只要他还爱你,一定会回来的。”

    “那你呢?”宋楚抬起头,怔怔地看向她,“你不回来,是因为不爱他了吗?”

    这问题让潘辰哑口无言,怔愣了半晌,才缓缓开口,“我也不知道,可能我胡同钻得特别深,一时半会儿还走不出来吧。”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我们之间的问题远比你们复杂多了。”

    “我也挺复杂的。”宋楚苦涩一笑,“我不能生孩子。”

    这下,潘辰是直接惊得半天合不拢嘴,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什么叫不能生?”

    宋楚将事情原委告诉潘辰,当然也没漏掉婆婆和奶奶对她的反感。潘辰听完,隔着桌子握紧她的手,“楚楚,医生也只是说受孕几率低,但不代表没机会。你看,当初我吃了避-孕药,不也照样怀孕了吗?”

    “可是,他们说即使我怀孕后也不能要,否则大人小孩儿的命都保不住。”

    “现在医学日新月异,连癌症都能治愈了,何况是你这种毛病。再说,你这病是几年前查出来的,那时候不能治,搞不好现在已经找到了方法。你看报纸上不就经常报道又研制出什么药,攻克什么疑难杂症吗?所以,你不要灰心。”

    宋楚被她一番劝慰,心里燃起丝丝希望。也对,她只是从父亲那里得悉了些病情,从没去检查过,说不定现在真的可以治疗呢。

    潘辰看她眉头舒展,鼓励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楚楚,你是好人,上天不会对你那么残忍的,你要对自己有信心。”

    宋楚认同地颔首,是呀,她不该连努力都没有就丧失信心。她现在要做的就是一边等待江少卿想通后回心转意,一边积极治疗,这样等他回来时,奶奶和婆婆也不会因为孩子的事情再为难他们

第68章

    吃过饭,宋楚送潘辰母女回酒店后,独自开车去单位。她记得,陈媚曾说过她妈是国内首屈一指的妇产科权威,相信即使她不擅长自己的病,也能介绍几个专家。

    陈媚听宋楚讲完情况,二话不说就带她去了母亲所在的医院。路上,宋楚也大致了解了陈媚母亲的情况。原来,老太太叫吕蔚,临近古稀之年,早从医生岗位上退下来,不过由于技术精湛,医院一直舍不得放人,退休后便留在医院带博士生,顺便写写书,把40多年的临床研究变成育人传导的文字知识。

    听闻吕蔚曾写过好几篇子宫畸形仍成功妊娠的经验论文,宋楚心底希望的火苗烧得更旺。

    她们到时,老太太正拿着几张B超单跟学生讲什么,看她们来了也没停下。陈媚见状只得拉着宋楚在门外侯着,并解释道,“我妈工作时候最烦被人打断,等她讲完咱再进去吧。”

    宋楚赞同地点头,那料这一等便是一个多小时。好不容易被叫进去,老太太脸色也不好看,似乎是为了女儿来前没打招呼不高兴,说出的话就是更难听了,“跟你说了多少次,咱医院多的是好医生,别什么病人都往我这里带。”

    陈媚也不生气,只搂着老太太的脖子,“妈,这个不一样。她是我好朋友,而且,她的病也挺复杂的。”

    老太太伸手排掉她的爪子,嗔怒道,“这么大个人了,没生骨头啊?一说话就往人身上靠。”接着,先睨了一眼宋楚,再转头问女儿,“说吧,这次又是什么‘大’毛病。”

    宋楚听得出吕蔚故意在“大”字上用重音,猜想大概是陈媚总以“大病”为由往她这里领人,让老太太不甚其烦。不过,对于这点,宋楚倒是赞同老太太的说法。因为她不止一次听宋博彦提过,最烦那些凭关系插队看小毛病的人,要晓得到大医院找专家的人绝大多数都是山长水远赶来的疑难重症,他们可能排了很久的队才轮到一个专家,可那些得了小毛病的却占用各种医疗资源。她没做过医生,但她相信医者父母心,这些专家也是希望能把有限的精力投入到更需要的病人身上的。

    陈媚估计也是被母亲说皮实了,毫不在意她的讥诮,只把宋楚的情况简单介绍了下,老太太这一听,脸上的不屑和怠慢顷刻消失。

    她睨了一眼宋楚,严肃地问,“当时检查的病历资料有吗?”

    宋楚摇头,“我父亲怕我知道后有心里压力,所以一直瞒着我,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

    “胡闹,昏庸。”老太太没好气地骂道,“有病就要治,瞒着藏着病就会好吗?”

    骂完她提起电话摁了内线,“罗心萍,我是吕蔚,我这里有个病人,怀疑是子宫畸形,你给安排下,做个详尽检查。”

    放下电话,老太太又问了些例如平时例假准时吗、有没有不规则出血等问题,宋楚一一作答,奇怪的是老太太似乎对她一切正常的答案很“不满”,神色越发凝重。

    当她回答曾在例假和同房期间出现过小腹痉挛疼痛时,吕蔚直接停下手上的动作,突如其来地问,“你最后一次例假是什么时候?”

    宋楚一愣,不过还是很仔细想了想,她大姨妈最后一次来是什么时候,好像是去马尔代夫前吧。等等,他们从马尔代夫回来已经两个多月了,也就是她家姨妈两个多月没来了?

    “我好像推迟快三个月了。”宋楚颤巍巍地说。

    老太太神情复杂地看着她,“你查出子宫畸形是不是在性-交之后?”

    宋楚点点头,对老太太的料事如神五体投地。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竟然听到了清晰的叹气声。清了清嗓子,宋楚大胆地问,“吕大夫,我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吕蔚放下笔,货真价实地长叹口气,“你可能怀孕了。”

    一句话让宋楚瞬间石化。愣了很久,她才回神,“我怀孕了?可是医生说我不能怀孕,难道我不是子宫畸形?”

    吕蔚并没有给出肯定答复,“这个还要进一步检查,不过例假推迟15天以上,又有性行为,我们一般会考虑怀孕。而且,子宫畸形只是受孕率极低,并非完全不能受孕。”

    不等她消化过来,吕蔚又说,“这样吧,你先去做一个尿妊娠和血妊娠化验,拿到结果立即过来,再去做B超。”

    从办公室出来,宋楚在实习生的带领下,神游一般进厕所取尿液、去化验室抽血。血液报告要明天上午才能出来,尿液检测却很快。

    当看到试纸上清晰的浮出两条紫红色的线时,宋楚身子发软,怀疑地问身边的实习医生,“这个准吗?”

    “准确率高达99%。”小医生如是说。

    “也就是有炸糊的可能,对吧。”她记得以前逛备孕论坛时,有妹纸就说过自己被试纸炸糊的。

    小医生点了点头,继而补充道,“不过,颜色这么深炸糊可能性比较小。你也别急,吕教授已经给你安排了B超,这个最准了。”

    两人正说着话,小医生的电话就响了,来电的正是吕蔚,吩咐她带宋楚去B超室。

    B超室门口,除了吕蔚和陈媚,还有一位中年女医生。小医生先把化验单递给吕蔚,宋楚敏感地觉得她的脸色更难看了。

    “小宋,我介绍下,这位是罗医生,是我们院最好的B超师。”吕蔚说。

    宋楚微笑,“罗医生,麻烦你了,真不好意思。”

    “没事,吕教授的事就是我的事。”

    几人相继进入B超室,陈媚不是医生,自然等在外面。宋楚躺上床,在实习生的帮助下将裤子褪到小腹,接着便感觉有人在她的肚子上抹了什么,冰凉的触觉让她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别紧张,放松一点。”罗医生温柔地拍了拍她的手臂,然后把探头贴上肚子,一寸寸滑动。

    宋楚把头扭向屏幕,无奈角度不对,什么都看不到,唯一能看清的是罗医生和吕蔚面上越来越深沉的颜色。

    “我是不是真的怀孕了吗?”她的声音很低,有点发紧。

    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罗心萍只吩咐她把身子侧到右边,探头又来回滑动了一番,面色更加凝重。

    B超室内安静得令人窒息,宋楚甚至能听到仪器的电流声,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在她额头布满冷汗时,罗心萍终于示意实习生将她扶起来。

    宋楚望着她手上厚厚的一大堆B超单,心都要蹦到嗓子眼了。

    “吕医生……”她提上裤子,声音有抑制不住的颤抖。

    “出去再说。”吕蔚拍了怕她的肩膀,脸上虽极力挂着笑,但看得出很勉强。

    出了门,罗心萍把手上的单子递给吕蔚,两人站在一边小声嘀咕,期间罗心萍抬起头意味深长地睨了一眼宋楚,那眼神里有怜悯和同情。

    看两人这样,宋楚心理急得不得了,也顾不了礼貌,一个箭步蹿上去,拉住吕蔚的胳膊,“阿姨,我到底是不是怀孕了?”

    吕蔚研究着手里的单子,沉吟良久才说,“你的确怀孕了,但孩子不能要。”

    “为什么?”宋楚脱口问出。

    “你子宫的情况不适合受孕。”吕蔚解释。

    “怎么不适合?”宋楚往后退一步,下意识地护住肚子,“她现在不是好好地在我肚子里,我没有任何不舒服。”

    这次回答的是罗医生,“胎儿现在还小,感觉不会太明显,但随着胎儿不断长大,你子宫很有可能会破裂,到时候孩子和你都很危险。”

    “你也说可能啊。那也有不可能,不是吗?”宋楚巧舌如簧地反驳,“而且,吕大夫不是也说过子宫畸形只要治疗得当,也能生孩子吗?”

    “同一种病,个体不同,治疗效果也不同,而且你的情况跟她们完全不一样。”吕蔚有些生气地说完,忽然转头问陈媚,“她的家属呢?把家属叫来……”

    “叫谁也没用。”宋楚打断她的话,一字一句强调,“我绝对不会拿掉孩子的。”

    陈媚看气氛僵持,忙出来打圆场,“楚楚,你不要激动,先听我妈说完,好不好。”

    语落又投给母亲一个祈求的眼神,“妈,你就想想办法,这孩子对她来说真的很重要。”

    吕蔚递给瞪了小女儿一眼,“哪个孩子对妈妈不重要?可再重要也要考虑实际情况啊,总不能为了生孩子,大人小孩儿的命都不要了吧?”

    吕蔚睨了一眼宋楚,长长叹口气,“她是非典型的子宫畸形。”知道她们听不懂专业名词,她又解释道,“简单说,就是她的子宫一般情况下是正常的。只有受到刺激,比如性-高-潮、例假或者是妊娠时才会呈现不规则,而异型的程度会随着刺激程度的不同呈现不同。”

    “由于无刺激下是正常形态,所以这类病人并没有传统子宫畸形患者的症状,她们例假、受孕率都正常,一般的B超诊断也看不出异样,是非常罕见的病例,我从医这么多年,加上她也只遇见三个。”

    “那其他两个怎么样了?”陈媚着急地问,“她们有生孩子吗?”

    吕蔚遗憾地摇了摇头,“没有。由于这个病是要过激后才出现异常,所以她们两个都是在怀孕后才发现的。一个孕16周时,子宫破裂送到医院,抢救及时,大人保住了,但孩子和子宫没了。另一个……”她顿了顿,像是陷入痛苦的回忆里,半晌才说,“虽然发现得早,但由于大人坚持要保住孩子,结果7个月时出现大出血,大人和小孩儿都没保住。”

    “妈,这么多年过去,就没想出治疗办法吗?”陈媚问。

    “没有法子,最好的办法就是拿掉孩子,保大人。”吕蔚无奈喟叹。

    吕蔚的话如一记重拳打在宋楚胸口,她只觉全身发飘,好像悬在半空里,眼涩涩的,每眨一下都引来一阵粗粝的疼。

    拿掉孩子?不,不可能。这是她期盼已久的孩子,是她和江少卿的骨血,是老天爷送给她的最珍贵的礼物,她感恩都来不及,怎么能为了苟活便残忍剥夺他来到这个世界的权利?

    这一刻,宋楚忽然明白了母亲当年的执着。当一个胚胎着床在你的子宫里,和你共用血管,和你一起呼吸,你与他血脉相溶,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

    宋楚把手搭在小腹上,这里有一个鲜活的生命正在孕育,再过一段时间,她就能听到他强健有力的心跳,感受到他每一次转身和调皮的手舞足蹈……她会陪着他一起成长,把他从嗷嗷待哺的婴孩抚养成小美女或帅小伙儿,他渐渐长大,会说软糯的娃娃语,会像芮芮一样在她怀里小大人地安慰,“妈妈,我给你揉揉肩膀”……

    那样的画面,单是想想就能让宋楚幸福得笑出来,她怎么能放弃她的宝贝?放弃这样的幸福?

    宋楚仰起头,像一个不取的女战士,毫不退缩地凝视着吕蔚,一字一句,“吕医生,我不会放弃这个孩子,求求你,帮帮我。”

第69章

    宋楚坚定倔强的样子让吕蔚想起那个人,当年她也是这样,护着肚子,铿锵有力地说,“我绝不会放弃这个孩子。”

    结果是她言出必行,至死都不肯放弃。

    回忆往事,吕蔚不由感伤,连连深呼吸才平抑住悲痛的情绪。她再看了看手中的B超单,然后抬头注视着宋楚,严肃地问,“你想清楚了吗?要知道不是你努力,孩子就能保下来,最坏的结果有可能是你和孩子都会没命,即使这样,你也愿意吗?”

    宋楚用力地点头,“愿意,无论如何我都一定要试试。”

    陈媚被她脸上视死如归的表情吓住,忙不迭劝道,“楚楚,你也别这么快下决定,这是件大事,我看你还是跟家里人商量下,特别是你老公。”

    宋楚笑了笑,回答得斩钉截铁,“谁也改变不了我的决定。”

    行医多年,吕蔚见过许多为了孩子不顾自身安危的母亲,从医生的角度她不赞成这种不理智的行为,但作为一个母亲,如果遇到同样的情况,她想自己会和她们做出同样的选择。

    长长叹口气,吕蔚缓道,“你的这个病,我帮不了你。不过,我可以介绍你去找我师兄。”

    “他就是我刚才说的第二个病人的丈夫。我们三人是同门,师姐情况跟你一样,当初师兄用了很多法子想保住她们,但最后大人小孩儿都没保住。”说起往事,吕蔚不由红了眼眶,“师姐走后,师兄一直在研究这个病例,并且取得一些进展。我许多关于子宫畸形的诊治都是来自他哪里,也许他可以帮你。”

    这番话如同一缕曙光照亮了宋楚几欲绝望的心,她兴奋地抓住吕蔚的手,“他在哪个医院,我现在就去找他。”

    “他不再B市。退休后他加入公益救助队,一直在全国各地医院巡诊,现在具体在哪里,我也不清楚。”

    “他没电话吗?”陈媚插进话来,“打给电话给他就好。”

    吕蔚无奈地耸耸肩,“你曹伯伯是个怪人,对手机这种高科技的东西敬谢不敏。”

    “那你们平时都怎么联系?除了手机有没有其他办法找到她?”宋楚甚是焦急。

    吕蔚宽慰地拍了拍她的手,“你也别急,他巡诊时都会带个学生,我试试联系下他以前的学生,打听下现在跟着他的是谁,我想年轻人总是要带手机的吧。”

    “吕阿姨,真的太谢谢你了。”宋楚连连道谢。

    “不用谢我,整好找人期间你也再考虑考虑,同媚媚说的一样,跟家里人也商量下,他们的支持和理解对你和孩子是最好的鼓励。”

    宋楚点点头,心下决定回去后要想法设法找到江少卿,他是孩子的爸爸,相信一定会支持她的选择。

    吕蔚打完电话就叫她回去等消息,临走前,还给她开了一些叶酸片,交待她要注意休息和营养,并千叮万嘱,“你现在情况很特殊,不能跟普通孕妇相比,行动要小心,不要摔着碰着,另外,身边最好不要缺人,一旦有见红、腹痛等情况必须立即来医院找我。”

    宋楚连连颔首保证,“吕医生,我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的。”同时,她也抚着肚子,暗自承诺,“宝宝,妈妈一定会像外婆一样勇敢,无论多苦多难,都会把你健健康康生下来。”

    **

    医院出来,陈媚送她回公寓,一路上都在重复母亲的叮嘱,到最后宋楚终于忍不住笑道,“陈姐,这些我都会背了,你就别念叨了。”

    “我还不是担心你。”陈媚心疼地说,“你情况这么危险,江少卿又跟你闹脾气,你还要瞒着家人,身边连个人都没有,万一有什么……”

    “呸呸。”陈媚忽然打住话,轻抽自己耳光,“我在胡说什么啊,你肯定会没事的。”

    宋楚被她自言自语的举动逗得直笑,笑过后却认真思考着她的话。陈媚说的对,如果江少卿一直联系不上,那她现在身边确实需要人陪。

    她在脑袋里过了一遍人选:外公舅舅远在H市,她去和他们来都不现实,而且外公要是知道她跟妈妈一样为了孩子连命都赌上,说不定会强行把她押去做流产。爷爷奶奶?肯定不行,他们还沉湎在丧子伤痛中,万一知道她怀孕了,还有生命危险,那还得了?老四?也不行,以他医生的身份,铁定要她拿掉孩子,搞不好还会发动家人轮番来劝她。江家人?更不行。婆婆和奶奶是想抱孙子,可要是知道得冒险生孩子,绝对是举双手双脚反对的,然后快马加鞭催江少卿和自己离婚。哎,陈媚倒是很热心,可毕竟人家也有家人,孩子还在念书,总不能把她拴在身边照顾自己吧。

    想来想去,宋楚也没找到合适人选,最后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江少卿身上,希望能尽快联系到他,也只有他才是最佳人选。

    回到家,宋楚又给江少卿打了好几个电话,手机是通的,却依旧无人接听。宋楚握着手机,思虑再三,直接打给了江韵武,现如今,江家人里也只有他肯帮她了。

    江韵武对于她的来电似乎有些吃惊,语调微微扬起,“楚楚?”

    “爸,我想知道怎么才能找到少卿。”宋楚单刀直入。

    电话那头有稍许的沉默,“楚楚,我是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说到这个,江韵武就一肚子窝火。宋一鸣出殡前,他从美国匆匆回来,哪晓得到家一看,儿子竟被妻子和母亲送走,怎么联系都联系不上。

    “木清,你们到底把少卿送到哪里去了?”江韵武瞪着妻子,语带愠怒。

    “我说了多少遍,不是我们送的,是他自己要去散心。”苏木清把脸别向一边,无视丈夫的愤怒。

    江韵武强忍怒气,好声问,“那他去哪里散心了?”

    “我哪里知道,他又没告诉我。”苏木清扯谎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你不知道?”江韵武再好的脾气也被妻子惹怒了,“苏木清,你当我是傻子吗?如果不是你和妈把他藏起来,我们会联系不到他?”

    “江韵武,你哪只眼看到我们把他藏起来了?他那么大个人,如果不是自己愿意,我们能把他藏到哪里去?”苏木清不甘示弱地吼回来,“我告诉你,少卿他这是被伤透了,所以才躲出去疗伤,你少打扰他。”

    “打扰他?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啊?”江韵武吼道,“他老丈人死了,按情按理他都该去送葬。你有没有想过,他不出现对楚楚的打击有多大,宋家人会怎么想,亲朋好友会怎么想?我把儿子教成这样不孝不义,这张老脸又往哪里搁?”

    “什么不孝不义?你少上纲上线。”苏木清蛮不讲理,“我儿子已经要跟她离婚了,凭什么要去给宋一鸣端骨灰盒。”

    江韵武被她的话气得直哆嗦,手指着她,半天才憋出句话,“你太让我失望了。”

    “彼此彼此。”苏木清毫不客气地回驳。

    江韵武从妻子这里问不出儿子行踪,母亲那里同样碰了一鼻子灰。

    “你叫他回来做什么?难不成再让她捅一刀不成?”“妈,少卿都说了不是楚楚做的。”

    “他的话能信?你儿子对她多痴迷你还不清楚?他什么时候不护着她?”老太太没好气地翻白眼。

    “妈,再怎么说,少卿跟楚楚现在还没离婚,还是夫妻,而且我们两家这么多年的交情,咱做事不能做这么绝。”

    “我们做事绝?”老太太冷哼一声,“再绝也比不上宋家心肠歹毒,明知道女儿不能生还往我们家塞,这不是要断我们江家的后吗?”

    ”妈,你这话说得太过份了。一鸣从未隐瞒过楚楚的身体状况,我和少卿一开始就是知情的,而且,当年再怎么说都是少卿有错在先。”

    “错了怎么了?**都说不怕犯错,只要能改正还是好同志。先别说这**罪成不成立,就算成立,他们去告好了,大不了逮进去坐几年牢,也好过现在无期徒刑好。”

    “妈,做人总得讲道理和良心,当年一鸣没告少卿那不也是看在两家多年的交情上吗?再说,人家一开始压根不同意把女儿嫁过来,是少卿自己去跪、去求来的,你现在说塞不塞的,太过分了。”

    “我过分?”老太太倏地提高嗓门,“她要是不想嫁就别来,想进江家的,比她条件好的多的是。我要早知道她嫁过来惹那么多麻烦,说什么也不会同意这门婚事。”

    江韵武无力地看着蛮不讲理的母亲,不明白她和妻子怎么突然间变得那么可怕。

    “妈,你们这么做,少卿知道后一定不会原谅你们的。”他做着最后的挣扎。

    “我这是为他好,他迟早会明白的。”老太太对儿子复杂的表情视若无睹,别开头,继续看着电视。

    只是,老太太不会料到,儿子的话竟一语成谶。

    两个女人嘴巴跟蚌壳一样紧闭,江韵武干着急也徒劳。这边套不出儿子行踪,那边只能一个劲给宋家陪不是,还要忍受流言蜚语和老友们鄙夷的嘲讽,他就像钻到风箱里的老鼠,四处受气,里外不是人。

    说来,苏木清和老太太所言也并非全是谎话,她们是刻意向江少卿隐瞒了宋家的事情,也用避风头的借口把他哄到美国,还故意在他电话上动了手脚,让他只能打出不能打进。但是,江少卿到美国后没多久就跟着一队驴友去游历欧洲,现在到了那里,她们还真不知道。

    宋楚听完公公的讲述,知道他不会骗她,不过对于他也不知道江少卿的下落多少有些失望,语气讪讪地,“爸,如果你能联系到他,请你帮我转告他,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他讲,让他给我打电话。”

    “好,我会想办法找到他,你也不要想太多,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江韵武顿了顿,迟疑地说,“楚楚,你妈和奶奶也是一时糊涂,希望你别放心上。”

    “爸,我理解的。”宋楚轻声说。她怎么会不理解,她们只是太爱江少卿,所以想保护他,这种自私可以理解,至于接不接受那就另当别论。

70.迟到的七夕节小剧场

    七夕节,江少卿出差上海,对这么浪漫的日子,自己不能陪在她身边,他自然觉得十分内疚,于是从头几天开始便不断道歉,说等回来一定补偿她。

    七夕当天,项目商很识趣的没有安排任何节目,只在吃中饭时暧昧地暗示,“江总,晚上你一个人会不会无聊,要不我找个F大的妹妹来陪你聊聊天。”

    江少卿似笑非笑地摇头,“莫总,我还是更喜欢寂寞。”

    中午休息时,江少卿把这事儿当笑话一样告诉宋楚,并腻歪地说,“老婆,我想你了。”

    “嗯,我也是。”宋楚甜甜地笑,打趣道,“晚上乖乖待在酒店,别乱跑,我可是要查房的哦。”

    **

    由于晚上没节目,江少卿吃过晚饭就早早地回酒店看项目书,中间接到过莫总的电话,再次表示要陪他过七夕,他笑着婉拒,可没多久,门铃声就响起。

    他皱起眉头,心想该不会莫非不死心,非给他塞一个人吧?

    江少卿没有起身开门,不过门外的人似乎很执着,门铃连续不断地响着,吵得他压根看不进去一个字。不悦地推开椅子,他怒气冲冲地拉开门,没吼出的咒骂在看清面前笑盈盈的女子时,全数卡在了喉咙了。

    过了好久,他才听到自己的声音,“老婆,你、怎么来了?

    “突然袭击。”她笑着扑上来,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江少卿搂住她,快速将她带进房间,门关上刹那,人已压下去,狠狠吻住她的嘴唇,宣泄多日不见的思念,直吻得她快喘不过气来,他才放开她,贴住她的唇再次问,“是不是想我了?”

    她小小地啄着他的唇,诚心不给他爽快答案,“一般般。”

    “小没良心的。”江少卿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发,“还没吃饭吧?”

    看她点头,江少卿无奈的叹气,“我就知道,走吧,带你去吃饭。”

    “先等一等,我得先去洗澡,上海真热,身上粘死了。”她抱怨道。

    “那快去吧。”江少卿拍拍她的头。

    宋楚欢快地进了卫生间,刚洗好脸,准备进淋浴房,忽然听到开门声,她回头发现江少卿赤-身裸-体地走进来。

    “你、做什么,快把衣服穿上。”她结结巴巴地说。

    “笨蛋,洗澡穿什么衣服?”他走过来,开始动手脱她的衣服。

    “别闹,我要洗澡。”

    “没闹,你不是要洗澡?我帮你脱衣服,这是帮你,不是胡闹。说,你这几天有没有想我?”他咬住她的耳朵问。

    “一点点。”她躲着他热烫的呼吸,仍然嘴硬。

    “一点点?”他大胆地握住她的丰-盈,轻抚她的肌肤,一寸寸把玩那细嫩的胴-体。看到那渐渐挺立的红梅,他的呼吸不免急促起来,“只有一点点吗?”

    他的大掌描绘着她的耸立,轻轻地、极其诱惑地抚着那敏感的顶端,来来回回……

    “很多、很多。”她被挑逗得求饶,“老公,让我先洗澡好不好?”

    “好,不过,先喂饱我。”他张口吸-吮她胸前的红梅,意-欲挑逗她的情-欲,大手往下探,确定双腿间继续流出透明的液体后,粗糙的手指猛探进去,徐缓抽动。

    “啊……”宋楚还来不及回嘴,便被他突如其来的袭击挑逗得尖叫出来,身子被瞬间涌上的快-感充满。

    “舒服吗?”他坏坏的声音闷闷地从胸前传来,手指更进一步的探入。

    宋楚哪里经得起这种玩法,她摇着头,抱住他的腰身,要他饶了她。

    “不舒服?”江少卿淡笑着,又多增加了一根手指,在她体内不断抽-动,寻找她最敏锐的核心,狠狠压下去。

    一种无法形容的快意迅速扩散至四肢百骸,无边际的燥热焚噬着全身,让宋楚的吟-哦不断自紧闭的唇边逸出,体内似乎有股暖流涌出,沾湿了身体。

    “宝贝,你湿透了。”他将早已经虚软无力的她抱起来,坐在浴缸的边缘,再分开她的双腿,火热立即顺着她的湿润一挺,重重捣人,埋进幽-径,像一头野兽般,在她体内肆意驰骋,并不时触动她体内的小核。

    全身似乎都被□燃烧,白皙的皮肤透着红润的色泽,在无助的呢喃声中,宋楚再也忍受不住蜂拥而至的快乐,哭喊出来。

    看到身下女人陶醉的脸,江少卿更加狂野,进出一次比一次猛烈,让她尝到极乐的感觉。攀上高峰那刹那,宋楚忽然想到了一句话——小别胜新婚。

    她这哪里是来过七夕,简直是来找虐的。

第71章

    找不到江少卿,又不敢麻烦家人,宋楚只好托陈媚帮忙找一个踏实有经验的保姆。

    人选没落实,倒是潘辰的电话来了,说打算再过两天就走。临行前两天,宋楚请她吃饭践行,两大一小点了满满一桌菜。

    望着桌上的大盘小盘,潘辰笑着揶揄,“你这是打算把这几年欠的饭一次性补回来吗?”

    宋楚摆摆手,夹起一筷子梅菜扣肉送进嘴里,含糊道:“不是点给你的,是我想吃。”

    潘辰起初看她大快朵颐,只当她好食欲,可吃到一半就被她惊人的食量吓到了,“楚楚,你没事儿吧,别把胃撑坏了。”

    “放心吧,这算少了。我昨天一个人吃完整只北京烤鸭。”她说着伸出4根手指,“外加整整四笼面皮,把服务员都吓傻了。”

    “你不是不喜欢吃禽肉吗?怎么突然去吃烤鸭,还一口气吃那么多。”潘辰疑惑不解。

    “不知道,就是突然特别馋。”宋楚舀了一勺鲈鱼的汤汁,滋溜溜地吸个干净。

    看着她把那么酸的汤喝下去,潘辰失笑,“楚楚,你这样子好像怀孕了似的。”她记得自己刚怀芮芮的时候就这样,会莫名其妙想吃一些平时压根不会碰的东西,饮食生活习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宋楚放下筷子,摸了摸小腹,嘴角扬起幸福的微笑,“不是好像,是确定。我已经怀孕13周了。”

    潘辰吃惊地睁大眼,“天呀,是真的吗?恭喜你。”话刚说完又忽然想起她之前说的身体状况,不由担心,“那你身体会不会有事吧?”

    “会。”宋楚如实说:“医生说危险很大,不过我不会放弃。”

    接着,她便把吕蔚的话简要说了遍,潘辰听后轻轻叹气,“楚楚,作为过来人我特别理解你的心情,可作为朋友我希望你能考虑清楚,不要轻易涉险。”

    “潘辰,我妈妈的事情你也知道吧?”宋楚抿唇缓道:“其实,我小时候曾经觉得她很傻,拼命生我下来却连一声妈妈都没有听到,太不值得了。”

    “可当我也面临同样抉择时,我忽然全都明白了。”她摸了摸自己的小腹,不疾不徐地说:“他们是我们的骨血,如果做妈妈的都放弃他们,那谁还能给他们希望?”

    “你说得对,没有一个好母亲会轻易放弃孩子。”潘辰感同身受地感慨。说完,她又想到,“对了,少卿联系上了吗?”

    “我还没联系到他。”提起江少卿,宋楚胸臆又是一片酸涩。

    潘辰见她红了眼眶,心疼地握紧她的手,问道:“楚楚,你信命吗?”

    不等她回答,潘辰又轻言细语,“我以前不信,但后来越来越相信冥冥中自有天注定。”

    “父母,夫妻,朋友,子女都是上天安排好的缘分,强求不来,也躲避不了。”潘辰缓缓道来,“如果你们还有缘分,不管走多远,不管多长时间,总会再续前缘。我相信,你和少卿是有缘分的。”

    “但愿吧。”宋楚悲观地说。

    两人又聊了些怀孕的心得,当潘辰知道她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人来照顾时,自告奋勇,“要不,我留下来照顾你。”

    “你这情形,我怎么能麻烦你,再说你还得照顾芮芮呢。”

    正在乖乖吃饭的小家伙听到自己的名字,蓦地抬头,一本正经说:“楚楚阿姨,芮芮长大了,不需要人照顾。”

    女儿乖巧的样子温暖潘辰心窝,她摸了摸芮芮的小脑袋,笑道:“对呀,我们芮芮已经是大姑娘了,不但会自己照顾自己,还可以帮妈妈一起照顾楚楚阿姨和小弟弟。”

    “小弟弟?”芮芮左右看了看,茫然地问:“小弟弟在哪里啊?”

    潘辰指了指宋楚的肚子,“喏,还在楚楚阿姨肚子里,再过一段时间,他就可以出来跟芮芮玩了。”

    “真的吗?”芮芮睁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宋楚的小腹,仿佛是在思考这么大的娃娃怎么能藏在里面。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跳下沙发,凑到宋楚身边,小手一缩一缩地覆上她的小腹,认真专注地说:“弟弟,你要乖乖的哦,等你出来我给你糖糖吃。”

    童言稚语,如一股暖流流淌过宋楚的心田,她巧笑着将小家伙搂在怀里,低声呢喃:“芮芮不仅要给他糖糖吃,还要教他背唐诗哦。”

    这边宋楚找到了人照顾自己,那边,吕蔚也几经周折找到了正在藏区巡诊的曹仲,在详细了解宋楚情况后,曹仲答应试一下,只是他自妻子之后再无遇到过这类病人,所有研究和诊治都是纸上谈兵,能不能保住孩子和大人,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吕蔚把曹仲的顾虑转告给宋楚,让她再考虑考虑,哪知她二话不说就决定要试一试,“一成的把握也是机会,我不会放弃的。”

    曹仲听她心意已决,便托吕蔚再给她做更详尽的检查,说把手上的几个手术做好就赶回B市。

    虽然曹仲没有打包票能治好她,但从他言语里,宋楚还是看到了满满的希望。

    考虑到以后几个月需要请长期治疗,宋楚便向单位提出辞职。领导自是一番挽留,还承诺给她停薪留职,不过被宋楚婉拒了。

    周五的下午,办好离职手续的宋楚在办公室整理东西,陈媚怕她动胎气,便摁着她坐下来,留自己来收拾。

    何曼娜进来,瞥了一眼闲坐的宋楚冷嘲道:“嗳,高干子弟就是高干子弟啊,人都要走了,还有人舔着拍马屁。”

    陈媚一听这话不乐意了,“何曼娜,你属狗的啊?逮谁咬谁?脑子有病就回去吃药,别在这里发疯。”

    平日里,陈媚虽不待见何曼娜,但因人毕竟一个部门,再看不惯,顶多冷嘲热讽几句,这样直言不讳的骂人,还是第一次。

    何曼娜被骂得脸色发白,心念也没必要兜着揣着,索性撕破脸,“我是疯狗你就是狗腿子,谁也不比谁好到哪儿去。”

    眼见两人剑拔弩张,宋楚赶紧站起来拉住陈媚,“陈姐,算了,别为我伤和气。”

    陈媚也觉得当着宋楚吵起来实在不好,便顺了台阶下来,“好,看在你面子上,我就不跟这种人一般见识。”说罢,再不理会斜眉冷眼的何曼娜,三下五除二把桌上的东西收拾妥当,帮宋楚搬下楼。原本,她想开车送宋楚回去,哪知刚到门口,就接到副局长的电话,说一个东西则需她回去弄。

    宋楚见状朝她挥了挥手,“你赶紧去,我自己能行。”

    “那我先帮你搬到车上,到家后叫你朋友下来搬,你可千万别自己扛,还有开车注意点,到家了给我电话。”陈媚一连串唠叨。

    宋楚笑着推她,“好了,我知道了,难怪吕阿姨说你快赶上更年期了。”

    陈媚嗔笑地拍了她的肩膀,“嫌我啰嗦是吧,我都是为你好。行了,我先走了。”

    送走陈媚,宋楚小心地将车从位子上倒出来,可刚倒到一半,警报器就滴滴叫个不停。她踩住刹车,从后视镜看过去,发现何曼娜正抱手站在她车后。

    宋楚眉头一挑,摁了一声喇叭。不过何曼娜好似故意的,压根不理会她示意,仍挑衅地站在后面。

    如果杀人不犯法,宋楚真想一脚油门,轰地将这女人撞飞出去。无奈,她这个学法律的,比谁都清楚故意杀人的量刑。

    熄火,停车,宋楚打开车门走下来,客气地说:“请你让一让,我要倒车。”

    何曼娜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笑,“放心,我把话说完就让你走。”

    “我跟你有什么好说的?”宋楚反问。

    “是没什么好说的。”何曼娜冷笑道:“不过,有人托我给你看点东西!”看她蹙眉,何曼娜话语难掩兴奋,“怎么,不想知道是谁的吗?”

    “没兴趣。”宋楚扔下三个字,扭头往车上走。见她真准备走,何曼娜急忙伸手拦住她,“等一下,我话还没说完呢。”

    视线从那阻挡自己的手一寸寸移到她脸上,宋楚悠悠地说,“何曼娜,以前不跟你计较不代表我脾气好,而是我根本不屑跟你斗,不过,对那些不知好歹的人,我会睚眦必报。”

    她说这话时很慢很轻,但话语里的冷厉却让何曼娜心里打了个冷颤。不过想到那些事,何曼娜又得意起来。拿出手机在屏幕上点了点,然后递到宋楚眼前,“喏,这个是别人托我交给你的。”

    只消一眼,宋楚脸色刹那惨白。屏幕上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人,是她打了无数电话,白昼夜里都在思念的人。他穿着滑雪服,看起来有些消瘦,不过依旧俊帅,那高高扬起的唇角似乎一缕阳光灿烂了白皑皑的雪地。

    很绚烂的笑,却刺目刺心,只因为照片上还有一个幸福浅笑的女人,他们亲密地揽在一起,同款的黄色滑雪服,晃得她眼睛又疼又涩。

    她记得这个女人,天扬的设计总监,暗恋江少卿多年的裴凌晨。

第72章

    宋楚失神痛苦的模样成功取悦了何曼娜,她兴奋地滑动手机屏幕,“诺,还有很多,慢慢看。”

    小小的手机屏幕上,一幅幅照片随着翻飞的手指呈现在眼前,罗马、梵蒂冈、米兰……背景千变万化,不变的是照片里的两位主角,看着那些漂亮的照片,宋楚的视线渐渐变得模糊,心仿佛被沁在冷水里,凉飕飕的难受。

    难过归难过,但她还不至于笨到看不出个中蹊跷,何曼娜跟江少卿并不认识,她怎么会有这些照片,还专程拿给自己看,想来一定是受人唆使。强忍住心中翻腾的情绪,她暗示自己冷静下来,不要被打乱了阵脚。

    “这些哪里来的?”她问。

    “这个你就不需要管了。不过,江少卿让我转告你,他现在喜欢的是裴**,希望你不要再缠着他,爽快点把离婚协议签了。”

    宋楚审视着对面含笑的女人,嘲讽地问,“何曼娜,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智商那么低呢?你跟江少卿八竿子扯不上关系,他凭什么要你来转告我?你觉得我会信吗?”

    “信不信由你,反正话已经带到了。”何曼娜耸耸肩,“行了,任务完成我功成身退。同事一场,我衷心祝你离婚后还能找到第二春。”

    幸灾乐祸的笑声随风飘远,宋楚注视着何曼娜的背影,心里像塞了一团棉花,软弱无力。

    **

    心神恍惚地回到家,刚从车里把东西搬下来,兜里的电话乍然作响。她拿出一看,没有名字,号码却有些熟悉。

    宋楚疑惑地接起,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宋**,你好,我是张爽,江少卿的代表律师,上次我们见过。”

    张爽?宋楚的心跳仿佛漏了一拍,嗓子眼紧得发不出声音。

    彼端寂静无声让张爽以为信号出了问题,忙不迭喊,“宋**、宋**?你能听到吗?”

    宋楚清了清喉咙,“我在,你找我什么事?”

    张爽有些迟疑,“那个,是这样的,江先生委托我跟你再谈离婚的事……”

    “张律师,我那天说得很清楚,我不同意离婚。”宋楚握拳,咬牙说道。

    显然这一次张爽是有备而来,没被她的冷厉的语气吓跑。暗吸口气,他正色道,“宋**,你自己也是学法律的,应该很清楚即使你不同意协议离婚,我们也可以提起诉讼,由法院来判离。关于感情破裂的问题,法官不会听信单方说辞,就算第一次审判时你坚持不同意离婚,但6个月后,江先生可以再提起诉讼,到时候不管你同不同意,法院都会判决的。”

    见宋楚没反驳,张爽缓下语气,“宋**,说实话,江先生开出的条件非常照顾你,你实在没必要为了一时之气闹上法庭。”

    宋楚静静听他说完,冷声问道,“这些都是江少卿的本意吗?”她不信,不信江少卿真的想跟自己离婚。

    张爽愣了一瞬,斟酌着开口,“是的,江先生说如果你不同意协议离婚,就请我向法院申请。”

    这话像一枚钉子刺进宋楚心里,扎得她生疼。深深呼吸一口,她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够平静,“那我也再说一次,我不同意离婚,你们要诉讼就诉讼吧。”

    “宋**,你这是何必?”张爽试图再做游说,可惜宋楚早已失去耐心。

    “张律师,我想我已经讲得很明白了。就这样吧,请你不要再给我打扰我。”宋楚顿了顿,“另外,麻烦你转告江少卿,离婚与否是我跟他两个人的事,叫他本人来跟我谈,我不喜欢第三方介入。”说完,不等张爽开口,她啪地挂掉电话。

    彼端的张爽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嘟嘟声,眉毛挑得老高。靠,这两个当事人真够烦,一个摆明油盐不进,死活不离。另一个更奇怪,明明说好离婚的事情先放一放,可又突然叫家人转告他启动诉讼程序。原本他还想询问一些细节,偏偏这位仁兄的电话一直无人接听,害他一直处于被动,哎,这律师费可真不好赚。

    **

    驳斥张爽时宋楚尚能掷地有声,不过挂了电话,她就像丢了魂似的,整个人傻呆呆地站在车库外,初春的风像一剂水银倒灌进温暖的胸膛,一瞬间箍紧心脏。

    站了好一会儿,她才浑浑噩噩地抱起箱子往电梯方向走,纸箱里装的都是杂物,并不重,只是抱着东西走路,有碍于视线,让她根本没看到电梯旁那滩油渍。

    一切都在瞬间发生,宋楚只觉右脚一滑,身体就像断线的木偶,砰地倒在地上,屁-股接触水泥地的刹那,刺痛沿坐骨神经末梢飞速上行,疼得她连呻-吟都发不出来。

    几秒的麻痹过后,宋楚终于渐渐找回自己的手脚,她第一反应便是去摸自己的肚子,确定没有其他疼痛和不适后,她又摸了摸双腿间,幸好,没有血,也没有液体流出来的感觉,再动动摔疼的腰,似乎无并大碍,她的一颗心这才落回原位。

    在地上又坐了一会儿,直到那股疼渐渐散开,她才用手掌撑地,慢慢爬起来,拍了拍裤子上沾的尘土,捡回纸箱进了电梯,只是心里一直惦记着那些照片,整个人都怏怏的。

    吃饭时,潘辰见她只顾拨弄碗里的米饭,便关切地问,“是不是不合胃口?要不我给你下碗面?”

    宋楚抿笑摇了摇头,“没有,有点不舒服。”

    一听她不舒服,潘辰着急了,“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去看医生?是不是感冒了?”

    潘辰脸上真诚的担心让她联想到一直联系不上的江少卿,这一对比让她喉咙一酸,眼泪猝不及防落进面前的汤里。

    她这一哭,潘辰更急了,一边抽出纸巾给她擦眼泪,一边安慰道,“怎么就哭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难道是宝宝?”

    宋楚抽噎地摇头,“没有,宝宝很好。”

    “那是怎么了?”潘辰问。

    宋楚垂下头,哽咽地说,“他还是要跟我离婚。”

    突闻此言,潘辰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后立即问,“江少卿回来了?”

    “没有。”宋楚低泣,“他叫律师跟我谈的,说如果我不同意就提起诉讼。”

    “那你答应他了?”潘辰扬声。

    宋楚再次摇头,又是一阵眼泪。

    潘辰见她只顾哭,心里又急又疼,可惜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最后只能揽过她的身子,轻声叹息,“感情是双方的,如果他真的执意要离婚,你也没必要勉强,强扭的瓜不甜。”

    宋楚抬起头,怔怔地看着潘辰,“你也觉得我们完了?他真的不爱我了?”

    “楚楚。”潘辰拍了拍她的肩膀,喟叹,“人有自我保护机制。他爱你,但他累了,害怕了,不敢再付出感情,所以只能退到属于自己的位置,将自己保护起来,避免受到更大的伤害。”

    “就像他说的,没力气再爱我了,是吗?”宋楚问。

    潘辰知道实话伤人,可她实在不忍心宋楚一直沉湎在过去中。感情这东西就像拔河,相爱时两人都死死拽着绳子,即使因为用力不当勒出满掌的伤痕也不觉疼,可一旦有人放手,那个仍旧攥紧绳子不肯放手的人必然伤得最重。

    从前,她做过这样的角色,今天,她不希望宋楚重复自己的路。

    **

    是夜,宋楚在梦里重复着白天的一幕幕,江少卿和裴凌晨相携的身影,何曼娜看好戏的表情,张爽的离婚要求,还有潘辰最后的劝诫,“楚楚,放手吧,男人一旦下定决心收回那份爱情,你做再多的挣扎也是徒劳。”

    它们就像一块块巨石垒在一起,死死压住她的胸口,她喘不上气,浑身布满密密的汗。宋楚知道自己在做梦,也挣扎着想醒来,可总觉得被缚住,怎么都醒不过来。

    真正醒来是因为一阵钻心的疼痛,自上而下,一下下把她从沉睡中敲醒——也是醒来时她才发现自己蜷缩成了一团,手里抱着的被子被紧紧抵在小腹处,有湿润而滑的液体缓缓地从她身体里流出来。

    仿佛灌下一口强劲薄荷,宋楚瞬间清醒。她慌忙将手探入睡裙里,摸了一下底裤,指尖立即有温热粘稠的触感。脑袋轰一声炸开,她撑起身子,颤抖着手打开床头灯,鲜红色映入眼帘的刹那,眼泪夺眶而出。

    大脑一片雪白,她隐约听见自己叫潘辰的声音,充满惊恐、无助、害怕和淡淡的绝望。

    穿着睡衣的潘辰披头散发地冲了进来,一看她腿间的殷红立即明白了。她飞快跑到床前,攥紧她的手,用从未有过的强势语气命令道,“你先躺平,不要慌,有我在你一定会没事的。”

    在她冷静的气场下,宋楚也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不过声音依旧发抖,“送我去妇产医院,找吕蔚,电话号码在我手机里。”

    潘辰先打电话给120,再打给吕蔚,大致说明了现在的情况,挂上电话,她迅速给宋楚穿好衣服,再扶起她,“吕大夫已经赶过去了,救护车一到咱们就去医院,你不要怕,不会有事的。”

    宋楚泪流满面的点头,在潘辰的帮助下套好衣服,焦急地等待救护车,可不知道什么原因,十几分钟过去了,依旧没有听见救护车的声音。潘辰急得又打了一遍急救电话,这才知道来的路上出了事故,车子现在还堵在半路,中心已经派另一辆车绕道来接她们。

    在心里大致估算了距离,潘辰知道等另一辆救护车来怕是来不及了,可她偏偏不会开车,眼看床上那滩红色越来越大,她一咬牙摁下那个原以为永远不会拨打的电话。

    手机在响了两下后变被接起来,熟悉的男音带着睡梦中的沙哑,“谁?”

    “雷厉,我是潘辰……”

    雷厉来得很快,因为他的公寓就在江少卿的附近,这也是潘辰求助她的原因。望着站在门口,那个连梦里都在思念的女人,雷厉的心里五味杂陈,不过,显然现在不是叙旧感怀的时刻。他强压住心中的狂喜,问道,“人呢?”

    “在里面,我去背她出来。”潘辰说。

    “你背?”雷厉挑眉,“你觉得我会让自己的女人干苦力?”

    潘辰一顿,没跟他争辩,敛起心神,领着他走进卧室。

    听到脚步声,宋楚虚弱地抬起头,依稀看到有个男人往床边走来,她脱口叫出,“少卿,是你吗?老公,我好疼。”

    望着床上鲜红的血渍,雷厉的眉头挑得更高,“老二这混蛋,竟然丢下自己女人在这里受罪,看我……”话没说完,背后突如其来的奶娃音让他呆若木鸡。

    他痴楞地转过头,望着门口穿着小青蛙睡衣叫妈妈的小女娃,嘴巴张得老大,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是我女儿?”

    潘辰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不容置喙吩咐,“快送楚楚去医院。”

    雷厉回神,一把抱起宋楚,大踏步往门口走,而潘辰也将芮芮抱进怀里,快他一步走到前面开门。

    坐上车后,宋楚半躺在潘辰身上,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但仍能清晰感觉到身体里不断有血液流出来,钝而沉重的痛从小腹处一点点蚕食她……后来的事,她有些记不清了,只依稀感觉到她被抱到一张床上,隐约听到穿白袍的医生问:“病人丈夫来了吗?”

    她想叫潘辰打电话给江少卿,无奈连启开嘴唇的力气都没有。再后来,她听到了吕蔚的声音,感觉到冰冷的器械撑开她下=身,那一瞬,她不知道什么是疼,可当她听到吕蔚说孩子会保不住时,四肢百骸那种钻心蚀骨的疼让她倏地睁开眼,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拽住吕蔚的袖子,“不要拿掉我的孩子,求求你们。”

    “听着,想救孩子就给我放手,还有,不许哭,努力保持清醒。”吕蔚冷硬地命令。

    宋楚赶紧松开她的袖子,强忍住哭意。她用力咬着唇瓣,希望能以痛来保持清醒,只是随着血液一点点抽离身体,她的意识逐渐涣散……后来,她恍惚觉得有人在拍她的脸,提醒她不要睡,后来她听着来来去去的脚步声,还有吕蔚大嗓门地问“还没联系到她的丈夫吗?”和护士颤巍巍的回答“她朋友说电话一直没人接……”

    尽管一切都是模糊的,有一样却格外清楚,那就是她小腹一跳一跳的疼和全身胀痛得冰冷的刺骨……

    绝望在一点点胀大,当听见麻醉师焦急地说“吕大夫,病人血压在急速降低……”时,宋楚忽然就想到放弃,放弃孩子,放弃婚姻,也放弃自己。

    陷入黑暗的前一刻,她眼前竟然出现了一个小孩子,还没成型,弱小而柔软的一团,哭着问她,“妈妈,你不要我了吗?爸爸不要我,你也不要我吗?”……

    眼泪不停地涌出来,这是她的孩子啊,她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用尽吃奶的力气,宋楚哆嗦着祈求,“吕阿姨,求求你,帮我保住孩子。”

    **

    昏迷了一天一夜,宋楚醒来时,眼前荡漾着一片金色的雪花点。好不容易撑开眼皮,看见床边的身影,她迷迷糊糊地喊,“潘辰?”

    “醒了?”潘辰问。

    宋楚点头,接着倏然睁开眼,手猛地伸向小腹,颤抖着声音问,“孩子?”

    “放心,孩子保住了。”潘辰补充道,“医生说宝宝的生命力很顽强,牢牢吸附在子宫里。”

    潘辰的话让宋楚悬宕的心安然落下,她一动不动地看着天花板,脸白得近乎透明,毫无血色的手抚上小腹。还好,她的宝宝比她更坚强,更懂得不轻言放弃。想到手术室那一瞬间的绝望,眼泪顺着眼角溢出来,迅速汇流成河,打湿了鬓角。

    潘辰见她这样也很难过,手指揩着她脸上的泪水劝道,“好了,已经没事了,别哭坏身子。”看她还是泪流不止,潘辰叹息着转移话题,“饿了吗?我炖了鸡汤,医生说宝宝需要营养。”

    听到宝宝需要,宋楚再没心情也要吃。她在潘辰的帮助下半坐起来,一口一口喝着汤,可想起发生的事,眼泪又扑簌扑簌掉下来。

    “潘辰。”她推开汤碗,问得迟疑,“你们联系上他了吗?”

    潘辰斟酌了下,如实摇摇头,“他电话一直没人接,医生问报大人还是孩子时,雷子给他妈妈打了电话,不过……”她顿了顿,不忍心地说,“他妈妈说你的事情跟江家无关。”

    宋楚注视着汤碗里澄黄的鸡汤,心脏如掉入冰窖。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他说,“我不会让自己的妻子受半点委屈”;他说,“别怕,有我在”;他说,“我这辈子只会爱一个叫宋楚的女人”;他说,“长相守,一生一世”……他许下的诺言美好华丽,可偏偏在她最需要、最无助的时候他正在跟另一个女人漫步欧洲,让她独自面对丧父、欺辱和冰冷的绝望。

    眼泪一颗颗落到蒸发着消毒水味道的被套上,这一刻,宋楚明白了什么是心如死灰。

    她从床头拿起手机,回拨某个号码,平静不带感情地说,“我同意离婚……”

第73章

    寂静的夜,毫不见光的室内,一个男人像孩子一样蜷缩在大床上,仔细辨认,似乎还能看清那紧皱的眉头和脸上密布的冷汗。

    “楚楚……”男人猛的睁开眼,伸手往身边摸去,空空如也。清醒了几秒,他侧头半蒙着眼看向大床另一边,黢黑的眸子无神的散着,里面袒露出深入骨髓的痛楚。

    粗暴地揩去眼角溢出的泪水,江少卿看着床头闹钟表面夜光的指针,再转头瞄了眼仍旧漆黑的窗外,唇角露出苦涩的笑,看来,今夜注定又是失眠。

    披上衣服下楼,他从酒柜里拿出一瓶酒,就着瓶嘴灌下一大口,辛辣的液体如刀锋滑过喉咙,落进空荡荡的胃里,带来火烧火燎地刺激,可惜,再浓烈的酒都冲淡不去那蚀骨钻心地思念。

    “楚楚……你到底在哪里?你真的不要我了吗?”他摇晃着酒瓶,极低极低地呢喃,那声音宛若从五脏六腑里渗出细碎的绝望,每一个字都揪得心脏狠狠的疼。

    **

    清晨九点,苏木清一开门,浓烈的酒味扑面而来。她不悦地皱起眉头,在室内扫了一圈,终于在昏暗的光线里看见了趴伏在吧台的儿子。

    用手掩住鼻子,苏木清快步走到窗前,拉开厚厚的遮光布,推开窗户,耀目的阳光瞬时照进屋内。等空气中的酒味散去些,她从窗边走到吧台,推了推熟睡的儿子,不满地叫到,“少卿、少卿……起来了。”

    江少卿睁开迷蒙的双眼,蹙紧眉头,过了好一会儿才适应突然射进来的光线。看清来人时,他的眉头蹙得更紧,深黑的眸子里蕴满冷硬的戾色,“你怎么进来的?”

    “我问钟点工要了钥匙。”苏木清对儿子的态度习以为常。

    江少卿挑眉,没再吱声,转身走进卧室,只是那重重的关门声泄漏出他强烈的不满。

    苏木清咬着唇瓣望着儿子冷漠的背影,再看看吧台边横七竖八的空酒瓶,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默默地收拾好屋子,苏木清进厨房加热带来的汤,刚把碗放进微波炉,便听到下楼的脚步声,她连忙冲出来,叫住穿戴整齐的儿子,“少卿,你要出去?”

    江少卿头也未回地走向客厅,用实际行动揭晓答案。

    苏木清见状,急忙喊道,“你吃点东西再走吧。”

    回答她的依旧是沉默,眼见儿子已穿好鞋,苏木清慌得叫起来,“你先别走,我还有话要跟你讲”

    这一次,江少卿依言停下手上的动作。他缓缓转过身,不带感情地问,“什么事?”

    苏木清紧张地搅了搅衣服的下摆,干涩地开口,“周末是你奶奶寿辰,我们不打算大办,只是亲戚之间吃个饭,你能回来吧?”

    不等他拒绝,苏木清又抢声,“爷爷奶奶都很想你,亲戚们也都知道你回国了,不管怎么样,你也得抽空来一下。”

    看他挑眉沉默,苏木清含泪叹息,“少卿,我知道你还记恨当年的事儿,可是都快六年了,你就不能原谅妈妈吗?”

    伸手拭去眼泪,苏木清哽咽地说,“你奶奶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都不知道下个生日还有没有机会过。你就算再恨,难道就不能看在她疼你多年的份上,回去看看她吗?”

    看他还是沉着脸无动于衷,苏木清急了,几近哀求地说道,“少卿……”

    “我知道了。”江少卿面无表情地打断母亲的话。

    苏木清怔了一瞬,小心翼翼地确认,“你会来,是吧?”

    江少卿轻轻点头,“到时候你把饭店地址发给我。”

    “不去饭店,就在家里吃。”苏木清止住哭泣,高兴地说,“我亲自下厨给你烧菜。”

    江少卿只低低地说了句“随便”,然后穿好鞋子,带门出去。车子驶离小区,他回想起母亲小心翼翼的模样,露出无力地笑。

    外人看来,他这些年的自我放逐是怨恨母亲和奶奶,可唯有他自知,他恨的只有自己,恨自己的不坚定,恨自己遇事逃避的态度,给了她们伤害宋楚的机会。

    是他的骄傲倔强,是他的不自信和自私让她遍体鳞伤。每一次想到她遭受的那些痛苦,想到她最需要人陪伴的时候,他还茫然不知地在国外散心,心就好像被冰封住,刺骨的寒冷迅速蔓延至全身,连指甲盖都冻得发凉。

    “楚楚……”他把头伏在方向盘上,眼眶里全是泪水,“对不起。”

    **

    周末,江宅。

    苏木清每隔五分钟就抬头望向门外,而比她更紧张的是江老太太,一直攥着女儿江韵玫的手呢喃,“小玫,你说少卿他会不会突然变卦?”

    “妈,你别着急,这不是还没到饭点吗?”江韵玫一边安慰母亲,一边向静坐在沙发上的大哥使眼色,暗示他给江少卿打电话,催一催。

    江韵武接到暗示,无力地叹气,拿起手机,斟酌一番后,悄悄地儿子发了条短信,“少卿,奶奶等得急,爸爸希望你能回来。”

    江少卿的短信回得还算快,内容只有短短的三个字——“快到了”,不过足以让江韵武的心落下来。

    含笑收起手机,他对焦急的妻子说,“你去炒牛肉吧,少卿说自己就快到了。”

    “真的呀?”苏木清如释重负地站起来,“那我去炒牛肉,少卿最喜欢吃我做的青椒牛柳。”

    老太太一听孙子快到了,情绪也放松下来,不过想到某些事,又捏了捏女儿的手叹息,“哎,要是钟帅也来就好了。”

    想起儿子与侄子之间的矛盾,江韵玫脸上的笑意瞬间消散。关于这两人之间的过节,外人只道是因为江少卿痛失爱妻,所以抢走了有几分神似宋楚的钟瑶,可江韵玫心里清楚,钟瑶之所以离开,并不是真如她对儿子说的“爱上了江少卿”,而是她们之间的一场交易,她离开钟帅,自己让她**的父亲免于牢狱,至于少卿为什么会帮钟瑶撒这个谎,就不得而知。

    这些年,看儿子连江宅都不愿踏及,江韵玫不是没想过把真相说出来,化解二人的矛盾,可一想到钟帅知道后可能会跟钟瑶复合,她又生生压下冲动。

    哎,只是,这个结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解开。

    江韵玫正胡乱想着,手上忽然传来一阵大力的捏握,她痛得回神,望着身子微微发抖的母亲,再顺着她的视线看向玄关时,心里重重叹了口气,不知怎地就想到了那句老话,“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老太太撑着她的手,哆嗦地站起来,只喊了句“少卿”便泪如雨下。

    与江老太太的激动相比,江少卿镇定得过分。只见他缓步走过来,双手奉上礼物,“随便买了份礼物,不知道你喜不欢喜欢?”

    老太太将礼物交给一旁的女儿,反手握住孙子的手,哽咽道,“你能回来,能原谅奶奶,就是最大的寿礼。”

    江少卿没有接话,站在一旁的江韵玫见气氛僵持,忙不迭转移话题,“少卿,前些天听你姑父说你在新加坡拿了一个建筑大奖啊?”

    “不是什么大奖,只是非官方的一个邀请赛。”江少卿低调地回答。

    “不管官不官方,作为唯一的中国人拿奖就是对你的肯定。”江韵玫顿了顿,建议道,“我觉得,你倒是可以趁这次拿奖,把公司重新开张。”

    江少卿笑着摇头,“我暂时没这个打算。”

    “少卿。”江韵玫无奈地看着侄子,喟叹,“男人还是要以事业为重,姑姑知道你心里有些事放不下,可是人不能总活在过去。”

    一直静默不语的江韵武听到妹妹的话,也赞同地插话,“少卿,你姑姑说得是,你用了那么多年才打造出的品牌不要轻易放弃。”

    “我心里有数。”江少卿垂下头,示意话题到此为止。

    老太太看孙子面色沉下来,慌忙阻止还欲劝说的儿子和女儿,“哎呀,孩子自己的事自己做主,你们不要参与。”说完,拉着江少卿坐下来,一番嘘寒问暖。

    江韵武和妹妹相视无言,各自在心里腹诽,你要早明白这道理就好了。

    晚饭吃得还算融洽,只是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避免提及某人某事。正如苏木清所说,老太太身子骨大不如前,吃过饭没聊多久精神就有些萎靡。江韵玫看她眼神逐渐涣散便提议,“今天挺晚了,妈也累了,咱先散了吧?”

    “我不累。”老太太拉住江少卿的手,大声抗议,“我还要跟少卿再聊聊。”

    “妈,医生说你要早点休息。”苏木清也加入劝说行列,“这都快十一点了,你再不睡明天血压又该不正常了。”

    “嫂子说的是。”江韵玫稍稍用力将母亲扶起来,巧笑道,“再说,少卿这都回国了,你要是想跟他聊天,不就是分分钟的事情。”说完,意味深长地看着侄子,问道,“少卿,你说是吧?”

    江少卿嗯了一声,“我会经常回来的。”

    听到满意的答案,老太太这才心满意足地由着女儿扶自己回房。

    苏木清看婆婆走远才问儿子,“你晚上睡这里吗?”

    “不了。”江少卿站起来,跟父亲道了句,“爸,我先走了”便走向门外,把母亲的挽留生生堵在喉咙里。

    关门声响起,苏木清颓然跌坐回沙发,捂脸痛哭。江韵武见她哭得身子发抖,心生不忍地将她揽进怀里,低声叹息,“慢慢来吧,好歹他肯回来了。”

    “韵武,你没发现吗?从头到尾,他连一声妈和奶奶都不叫过。”苏木清哭着摇头,“他不会原谅我了,一辈子都不会。”

第74章

    从江宅出来,江少卿将车子开到宋家大宅外。

    下了车,他望着窗口依稀透出的光亮,想抬手敲门,可惜,没胆也没脸。他没法忘记,当年发现宋楚失踪时宋家人说的那些话,“我们比你更想找到她”、“你这个混蛋,她命都不要怀了你孩子,你却扔下她一个人在外面偷欢快活?”

    她怀了他的孩子?江少卿的心瞬间被攥住,他不敢置信地瞪着宋博彦,哑声问,“她怀孕了?”

    “大出血,没保住。”宋博彦猩红着双眼,难过地说,“子宫也没保住。”

    “你明知道她不能怀孕,为什么不会做防护措施?”宋奶奶揪住他的衬衫,用力捶打着,“你知不知道一个女人没了子宫会怎么样?她才26岁啊,你这个混蛋,她的一生都被你毁了。”

    江少卿像个破败的布娃娃无力地瘫坐在沙发上,双手揪住头发,不停地重复,“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以为她的身体没法受孕,所以没做防护措施,如果知道她还有受孕可能,他宁愿过和尚的日子,也不会让她冒这个险。

    “你不知道?”宋奶奶尖声道,“你当然不知道,只顾自己快活,哪里管她的死活。你们江家全都不是好东西,她躺在手术台上生死一线还想见你,可你妈却说你们都要离婚了,楚楚的死活跟江家无关……”

    老太太上气不接下气地哭喊着,“我们当年瞎眼昏头,听信你的花言巧语,把楚楚许配给你,你就是这么对她好的吗?”

    宋奶奶的话就像一把把利剑刺进江少卿的心里,搅弄着早已血肉模糊的心,他早已感觉不到疼,只有脑袋嗡嗡地响着,眼前是绿油油的一片。恍惚中,似乎有人在拖拽他的肩膀,胸中那口闷气随着用力的拉扯,砰地蹿到脑门,他只觉两眼一黑,人便直直栽倒在地上。

    回忆往事,心脏又痛得痉挛起来,甚至无力呼吸。他深吸口气,慢慢走回车旁,刚拉开车门,便见不远处亮起车灯。不一会儿,车子就开近停在路边,宋博彦从车上走下来。见到他,宋博彦一惊,“二哥,你怎么在这里?”

    “今天奶奶生日,我回来吃饭。”江少卿如是说。

    宋博彦哦了一声,垂着头思考半晌后问道,“你是想来打听我姐的消息吧?”

    “你们知道吗?”江少卿反问。

    宋博彦摇摇头,“二哥,不管你信不信,我们是真的不知道。”

    江少卿苦笑,“我信,她是真的不想见我。”

    宋博彦看他的样子,于心不忍,“都这么多年了,你……”

    “我有数。”江少卿打断他的劝解,抿唇笑了笑,“你先进去吧,我也走了。”

    “二哥。”宋博彦叫住正欲转身的他,斟酌再三后开口,“钟帅已经结婚了。”

    江少卿一怔,“结婚?刚才见到姑姑时没听她提起啊?”

    宋博彦摸着后脑勺干笑了两声,“他还没公开,我也是前些日子无意中知道的,估计是先斩后奏。”

    江少卿会心一笑,“这么多年,他也该放下了。”说完,似乎又想起放不下的自己,眉头倏地紧锁,沉吟良久才缓缓说,“你们安排下,可以的话大家一起吃个饭吧。”

    **

    不出意料,钟帅的婚事引发轩然大波,值得庆幸的是钟父和其他人在婚事上都持支持态度,独留强势的姑姑负隅顽抗。

    过完年,在周延和宋博彦的安排下,阔别5年多,他们兄弟几人再次聚首。来之前,江少卿就听了许多关于肖梓涵的赞誉,见面时忍不住多打量了一番,得出的结论是,这女子的确配得上钟帅。

    吃过饭,钟帅领着肖梓涵去挑衣服,他们其余人也各自散了。江少卿走到停车场才发现车钥匙落在桌上,便折回去。刚走出电梯,就听到拐角处潘辰讲电话的声音,而她脱口叫出的名字就像一个魔咒,将他僵硬的钉在原地。

    “楚楚,今天钟帅把老婆带来了。”潘辰笑语盈盈地说,“给人感觉很舒服,老三疼得跟宝贝似的……”

    江少卿像个白痴一样呆呆地杵在那里,听着潘辰一句句汇报着中午的聚会的情况,并小心翼翼地不提及自己的名字,临末了还不忘交待,“注意身体,开心点。”

    虽然从头到尾潘辰只叫了一次楚楚,但江少卿就是知道,电话那头的人就是他朝思暮想,做梦都在想念的女人。有一瞬间,他恨不得冲出去抢过电话,大声询问,“楚楚,你在哪里?”可脚步刚提起,又缩了回来。他太了解宋楚,他相信如果着这样做了,结局将是潘辰也不会再有她的消息。

    无力地退到电梯另一边,江少卿握紧拳头听着潘辰和雷厉的声音越来越远,直至完全听不见时才从阴影里走出来,摊开手,掌心里已是满深深的血印。

    江少卿深知在潘辰那里套不到消息,便另寻蹊径找了雷厉。

    雷厉听完他的转述,难掩吃惊,“你说潘辰知道楚楚的消息?不可能吧?”

    “我亲耳听到她们打电话。”江少卿笃定地说,“我敢肯定,那个人就是楚楚。”

    雷厉摇着头,不敢置信,“不能啊,当初楚楚失踪时,潘辰还到处找她呢。”

    当年,是他把宋楚送到医院的,也亲口听到医生说孩子没保住,要摘除子宫。谁料住院期间,宋楚竟突然失踪了。当时宋家和楚家动用了很多关系找人,可把北京城翻了个遍都没找到,大伙儿一度悲观地认为她因为痛失孩子,又顾虑自己身体的不完整,所以想不开。不过现在想来,当初潘辰是唯一一个坚信她不会轻生的人。

    他曾问过她,为什么那么笃定。还记得她的答案,“她不会放弃生命的,因为有更重要的东西值得她去坚守。”

    雷厉看得出来潘辰想找到宋楚的心情不亚于任何人,那种发自内心的焦灼也不是能装出来的,如果她真知道宋楚的消息,是绝对不会经常叫着楚楚的名字醒来,然后担心地问,“雷厉,你说她会不会出事?”

    雷厉回忆着过去的点滴,更加肯定自己的想法,“少卿,我觉得你是不是听错了,或者小辰叫的楚楚不是同一个人呢?”

    “不会,我有直觉,就是她。”江少卿斩钉截铁地说。

    “可是……”雷厉望着眼神坚定执着到近乎着魔的江少卿,不忍再说下去。没有人比他更懂得江少卿的痛,这些年,无尽的等待和深深的懊悔一定如毒藤般缠满他的心,渗进他的骨血,让他在每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独自体会切肤之痛。

    在潘辰离开的日子里,雷厉坚信她是遗失的肋骨,总有一天会将她找回来,紧贴在心窝,可是年复一年,岁月转瞬即逝,他开始恐慌,害怕这根肋骨已被人拾起,恐惧他将永远失去……尽管上天恩赐,让他找回了她,可是分开的这些年,他错过了芮芮的出生和成长,也失去了许多珍贵的回忆。

    因为经历过,所以更加于心不忍,深深叹口气,雷厉拍了拍江少卿的肩膀,“你放心,我会帮你。”

    于是,当晚及以后的许多晚,身负重任的雷子同志在恩爱缠绵之际总状似不经意地套问宋楚的消息,只可惜他太低估了女人之间的情谊,非但没得到半点消息,还被老婆以太能折腾(这厮以为女人跟男人一样,在OOXX时没大脑,所以变着花样把老婆翻来覆去的吃)为由罚他去睡客房。

    参加钟帅婚礼时,欲求不满的某人对着江少卿无奈地摊开手,“兄弟,对不住,你嫂子嘴巴比蚌壳还紧。”

    “要不,再想想办法。”雷厉建议道,“查下她们的通话记录啥的。”

    “没用的。”江少卿苦笑着摇头。他早就去通信公司调出了潘辰的通话记录,也查到了跟她打电话的机主信息,出乎意料的是号码所在地竟然是在B市,但他问遍了B市辖内所有公安机构,都查不出丝毫有关宋楚的消息。

    这也是江少卿再一次尝到绝望的滋味儿,宋楚想尽一切办法避开他,是真的铁了心要消失在他的世界里。这个认知让他心痛难抑,为什么?为什么不给他一次赎罪和解释的机会?

    没有她的消息,江少卿又过上了靠安眠药才能维持身体必须睡眠的日子,或许是药物的作用,她常常会出现在他的梦里,会扎着马尾辫一脸纯真地说,“少卿哥哥,你对我最好了”;会嘟着嘴搂着他的脖子撒娇,“老公,你抱我”;还会在红着脸接受强烈冲刺时发出求饶,“好难受,求求你……”

    梦里,他能抚摸她的长发,能感受到她身体的温度,能体会亲吻她的感觉,甚至能地享受到她甬-道夹住自己的舒爽……那样真实,真实到他好几次惊醒后,身下都是湿漉漉的一片狼藉。

    是夜,江少卿望着窗外的灯火阑珊,将三天的药量活水吞下,“楚楚,如果只能在梦里见到你,那我宁愿永远不要醒来。”

    真的又见到了她, 然而这一次,她不同以往那样温柔娇笑,只是站在哪里,静静地凝视他,一言不发,眼神里浓重的哀伤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江少卿想冲上去蒙住她的眼睛,抱着她亲吻诉说他的思念、悔恨和挚爱,可不管怎么跑,他们之间仿佛永远隔着一层雾霭,永远都追不上,眼看她的身影越来越淡,他惊慌失措地往前一扑,不意外扑了个空,同一瞬,骨骼发出的钝疼让他清醒。

    安眠药的药效还没散去,他躺在地板上目光呆滞地凝着天花板,眼里毫无光彩,眉宇间流露出深深的疲态。或许是药物的关系,他头晕眩得直作呕,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手肘处传来的剧疼更像是有人生生地抽掉他的骨头,痛得他连呼吸都忘记了。

    昏迷前的那刻,他竟萌发了一个变态的念头,如果他死了,他的楚楚或许会来参加葬礼。

    **

    同一时刻,远在C市的周延终于拐弯抹角地从微微嘴里套出了那个女人的消息。他枕着双臂,心里默念着女人的名字:“楚宋?楚宋=宋楚?”

    周延霍地睁开眼,猛然坐起。对了,是她,一定是她。下午他虽然只匆匆瞥见了她的侧影,但他敢保证,那人一定是大家找了很久的宋楚。这个认知让周延兴奋地拍了一下大腿。

    好不容易睡着的谈微微被他一惊一乍的行为吓醒了,嘟起嘴不高兴地问,“大半夜的,你干嘛呢?”

    周延看她皱眉,忙半躺下来抚弄柔软的长发,哄道,“宝贝,我突然想起还有事没干完,你先睡吧,乖。”

    谈微微扯开他的手,嘟囔着翻过身,没多会儿就睡着了。

    确定她睡下后,周延这才蹑手蹑脚地爬起来,走到客厅,拿出电话拨给江少卿,只是电话响了许久都没人接听,急得周小六团团转,“怎么不接电话呢?”

    在第N个电话无回响后,心急的周延将电话直接拨给了瞿白,话筒那边被吵醒的某人暴躁地吼过来,“我艹,几点了,还让不让睡?”

    周延不以为意,直奔主题,“老五,我今天见到楚楚姐了?”

    “楚楚姐?”瞿白无意识地重复完,倏地睁大眼睛,瞌睡虫鸟兽驱散,“你说谁?楚楚?哪个楚楚?”

    “还有哪个楚楚?当然是宋楚了。”周延翻着白眼,没好气地说,“咱认识很多楚楚吗?”

    “少废话,在哪里看到的?你跟她打招呼了吗?她怎么样?好不好?”瞿白一连串问题后忽然想到一个最关键的,“你有没有通知二哥?”

    周延叹口气,“打了他许多电话,一直没人接,不知道搞什么?急死我了。”接着把巧遇楚楚的情况说了下。

    瞿白听完摸了摸额头,思虑一番后交待,“既然她没发现你,那你先别去找她,我明天一早就去二哥家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周延嗯了声,又大致说了下从微微哪里了解的情况,两兄弟暗自唏嘘,不约而同地感慨,“二哥总算熬出头了。”

    第二天,瞿白天蒙亮就赶到江少卿公寓,可敲了半天门都没人应,最后只得惊动苏木清才打开门。

    苏木清一进屋便直奔卧室,推门看到躺在地上的儿子时,哇地尖叫起来。紧随其后的瞿白闻讯忙箭步上前,越过江母的肩膀看清了江少卿——他直直的躺在地上,双眼痛苦地紧闭着,一张脸惨白得像刚粉刷过的墙壁,而嘴边还残留着呕吐出的白沫……

第75章

    江少卿醒来时入眼便是极目的白,萦绕在鼻间淡淡的消毒水味道提醒他身在何处。轻轻侧了侧身子,引起手臂阵阵裂痛,低浅的呻-吟禁不住溢出喉咙。

    下一瞬,母亲带着哭腔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少卿,你总算醒了。”

    江少卿转过头,逆着光看清床边站立的一**人,母亲和奶奶眼睛又红又肿,父亲和爷爷则神色凝重。费力启开好似已经黏住的双唇,他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一个“水”字。

    “水、水。”江老太太哭着指挥媳妇,“他要喝水。”

    苏木清先将床摇高,再从床头柜上端起早已温凉的水,小心喂到他唇边,还不忘交待,“慢点喝,别呛着。”

    江少卿连喝好几口,确定嗓子不再冒烟了才把头稍稍扭开,借着母亲的力量坐直身子,谁料还没说话,父亲已箭步蹿上来,拉开母亲,扬手给了他一巴掌。

    江少卿被打懵了,不过未等他反应过来,母亲已发飙了。苏木清一把推开江韵武,咆哮道,“你疯了?他刚醒,你打他做什么?”

    “他人是醒了,心还迷糊着,我这巴掌就是要把他打醒。”江韵武愤怒地瞪着儿子,“身体发肤,授之父母,你就算再想死,还得问问我跟你妈同意不同意呢?”

    听到这儿,江少卿明白过来,原来父母是以为他想自杀,他想解释,可张嘴的霎那又放弃了。事实上,在不清醒的时段里,他的确想到过死。

    见儿子不吭声,江韵武继续骂道,“我们生你、养你,育你成才,到头来就为了一段感情轻生,你对得起我和你妈吗?”

    听着江韵武的训斥,一旁的老太太和苏木清泣不成声,老太太哭着坐到床边,摸了摸孙子的手,抽噎着说,“少卿,奶奶知道你怨我、恨我,你有气、有怒都可以责罚奶奶,但不能这么不爱惜自己啊!”

    苏木清也哭着加入忏悔阵营,“少卿,当初做手脚拆散你和楚楚是妈的错,这些年你不回家、不叫我,不跟我们联系都是妈该接受的惩罚,但老话说打在儿身,痛在娘心。你是我身上掉下的肉,这样折磨自己,就是拿把刀在割妈妈的心啊。”

    “妈知道大错酿成无法弥补,妈也不敢奢求你原谅,只求你看在母子情分上,别再虐待自己……”苏木清捉住儿子的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要活了。”

    “少卿,奶奶也求你,好好地,行吗?”江老太太半伏在他身上,哭着祈求。

    望着哭成泪人的母亲和奶奶,江少卿的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当年,的确是母亲动了手脚让宋楚误会他不愿意出席葬礼、不愿跟她联络,并且还利用裴凌晨让宋楚以为他真的绝望到想离婚。

    在得知一切时,他暴怒,悲痛,把宋楚遭受的一切罪过都归咎在奶奶和母亲身上,可这些年来,他越来越意识到。她们是错了,但造成悲剧的罪魁祸首还是他自己,是他的默认和退缩,给了她们伤害宋楚的机会,是他胆小逃避的行为,让宋楚伤心绝望,心灰意冷。

    曾经,他觉得在这段感情里,付出得最多,爱得最深的是自己,可回顾过去,他发现宋楚才是最努力、最勇敢的一个。她愿意原谅他犯下的弥天大罪,愿意踏出第一步尝试接受这段感情。

    从她轻声说“那就试试吧”开始,她就在用心和智慧去经营他们的婚姻和爱情。在巴黎巧遇罗忱时,面对他的迷茫和不自信,她一字一句承诺,“给我时间,让我像你爱我那样爱上你”;在看见罗忱亲她时,面对他的逃避和犹疑,她坦然真诚回答,“我爱过他,但现在我只想和你一起”;在他被公安请去调查,面对那些指证,她斩钉截铁地表态,“只要你说不是,我就信”……甚至在他已提出离婚时,她仍愿冒险留下那个属于他们的孩子。

    如此种种,他怎么还会傻到以为她不爱自己?怎么还去纠结她的爱到底是源于同情还是真心?

    事实上,从头至尾,他才是一个胆小鬼,渴望爱又极度担心她爱得不够纯粹,他甚至没有勇气像宋楚那样坦然说出心中的困惑,只会逃避,自我安慰无论如何只要她在身边就好。

    在罗忱的事上,他伤心她无法绝对信任自己,可他忘记了,面对一项项指控,他从未做出过任何解释,只是用这些事来试探、确认她的心意,忽略了她的困惑、迷茫和不安。他难过不被信任,可他何尝做过让她安心的事?何尝相信过她的真心?

    失去她,是老天的惩罚,怪不得任何人。

    收敛心神,江少卿安抚地拍了拍母亲和奶奶,“放心,我不会再做傻事了。”

    **

    一直守在外面的瞿白看江家人全走光了,才推门进去。江少卿听到响动,缓缓睁开眼睛,哑声问,“来了?”

    瞿白站在床前,望着脸色惨白的他,难过地叹息,“二哥,你这是何苦,不管……”

    “我不是自杀。”江少卿打断他的话,解释道,“只是药量有点过。”说完不等瞿白开口,又苦笑道,“没找到她,我还不能死。”

    瞿白挑眉,扫了眼他缠着绷带的手臂,思量着要不要现在告诉他宋楚的消息。他还记得早上送他来医院时,医生说的那些话,“病人长期服用安眠药,身体机能严重受损,各项生理指标都偏低。另外,我们检查发现他的胃部、十二指肠都有大面积溃疡,应该是长期酗酒和药物所致,如果再不好好治疗,病情很可能继续恶化。”

    为了江少卿的身体着想,瞿白当然希望他留在医院安心养病,可一想到宋楚才是治疗他所有病痛的良药,他又犹豫了。

    看瞿白面露纠结,江少卿忽然想起母亲的话,“对了,我妈说早上多亏你去找我,才发现我躺在地上,你这么早去找我,有事吗?”

    “那个……”瞿白张张嘴,要出口的话堵在喉咙里。

    瞿白欲言又止的模样让江少卿心生疑惑,倏地一个念头闪过脑海,“是不是有楚楚的消息?”能让瞿白大清早来找他,现在又吞吞吐吐的事,除了宋楚他想不到其他。

    瞿白被问得一怔,可仅仅是这瞬间的发愣已点燃了江少卿的希望。他猛地坐起,抓住瞿白的衬衫下摆,焦急地问,“是楚楚,对不对?你知道她在哪里?快告诉我。”

    眼见他别着胳膊,疼得直冒冷汗,瞿白连忙出声安抚,“你胳膊还有伤,别乱动,先躺好。”

    “你快说。”江少卿忍不住低吼。

    知道拗不过他,瞿白只得托住他的身子,将他扶起来靠在床头,斟酌道,“小六在C市见到了一个女的,可能是楚楚姐。”

    “C市?”江少卿的声音止不住颤抖,“她怎么样,好不好?”

    “小六只是看到个侧影,也不是很确定。”瞿白没敢把话说死。虽然周延在电话里拍着胸脯肯定那就是宋楚,可人有相似,他俩又没正面碰着,万一不是,岂不是希望越大,失望越重。

    “那你把电话给我,我打给小六。”江少卿激动地说。

    瞿白明白劝再多也没用,只得乖乖拨通电话。周延在电话里大致说一遍相遇的过程,并把从微微那里套来的消息全数汇报,听到那女子名叫楚宋时,江少卿险些握不住电话,肩膀微微颤抖,哽咽着重复,“是她,是她,一定是她。”

    放下电话,江少卿一边掀被子,一边问瞿白,“你开车了吧?送我回家。”

    看他脚一沾地就直打颤,瞿白慌忙扶住他,“二哥,你先安心养病,我让周延先去探听消息,等确认了你再赶过去。”

    江少卿挥开他的手,“不用确认,我有预感,一定是她。”

    “那就算是楚楚姐,现在咱都知道她在那儿了,也不用着急啊。”瞿白劝道,“医生说你现在情况很糟糕,手又伤着,你好歹等病养好再去吧?”

    江少卿半坐在床沿上,气息不稳地说,“瞿白,我等不及了。我找了她快六年,现在终于知道她的消息,你叫我怎么能安然躺在床上?”

    “我知道你急着去找人,可现在这样,连站都站不稳,怎么去啊?”瞿白不死心地继续劝阻。

    江少卿仰起头注视着瞿白,悠悠地反问,“如果离开的是依依,你会怎么办?”

    “爬也要爬去。”瞿白脱口而出。

    江少卿扬唇,扶着床头柜站起来,把半身的力量挂在瞿白身上,轻声却坚定地说,“我也是。”

    **

    飞机落地C市时,江少卿的心跳动得更厉害,跟来的瞿白见他紧紧抓着椅子扶手,微微叹口气,“二哥,走吧,小六在外面接咱们呢。”

    尽管在电话里已听瞿白说了江少卿的情况,但看见那张煞白的脸时,周延还是为之一惊。他紧了紧拳头,有些自责地跟瞿白嘀咕,“哎,早知道就晚点告诉他了。”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瞿白拍了拍他的肩膀,喟叹,“再说,让他早点见到人也是好事。”

    机场到C市市区有些距离,一路上,周延一边开车一边跟江少卿汇报着最新打探来的消息,

    “我媳妇儿回忆了下,这茶馆大概也是4、5年前开的,时间上比较吻合。”

    “那这些年她过得好吗?”江少卿问。

    “应该不错吧,听微微说茶馆生意挺好的。老板性格好,跟许多主顾都成了朋友。”周延稍停,忽然想起,“对了,三嫂也认识她。”

    “那还真是巧了。”瞿白插话,不忘安慰江少卿,“二哥,你看,这就是缘分。”

    江少卿若有所思地颔首,靠着窗户不说话,内心里却有一个问题在翻腾,他其实想问,他的楚楚身边可有别的人?

    根据微微提供的地址,周延将车开到店门口。

    江少卿坐在车上,隔着玻璃看着门楣上的两个字时,眼泪猝不及防跌出眼眶,往事一幕幕闪过脑海。

    “少卿哥哥,我决定了,先去考公务员,等上班腻味了就辞职去开家小茶馆。不用装修太豪华,但要清爽爽,让来的人都觉得很放松,至于名字嘛?”她歪着脑袋思考,手上的雪顶咖啡被搅弄得面目全非。

    江少卿从她手里拿过惨遭摧毁的咖啡,再把自己那杯完整地递给她,笑着建议,“叫坐下吧。”

    “坐下?”宋楚舀了一大勺咖啡上的冰激凌喂进嘴里,眯眼想了一会儿,兴奋地说,“这个名字好,形色匆匆的人来这里都忍不住要‘坐下’。”

    视线模糊地看着招牌,心中就像塞了个柠檬,酸酸涨涨地难过。他的楚楚真的开了家茶馆,真的叫坐下。

    车厢里的另外两个人见他只是痴痴地望着招牌,忍不住出声提醒,“二哥……”

    江少卿从回忆里抽身,背过身子擦了擦眼泪,“你们先走吧,我自己进去。”

    “这……”瞿白和周延面面相觑,一方面担心他的身体,另一方面又觉着人家夫妻久别重逢,他们两个外人在场的确不合适,正暗自纠结,坐在后排的江少卿已推开车门,缓步向茶馆走去。

    看他步履沉重,周延仍在担心,“他这样行不行?”

    瞿白睨着那瘦削的背影,意味深长地说,“脆弱点也好,女人都是母性动物。”

    **

    在门前足足站了五分钟,江少卿才鼓起勇气,推开了门。

    坐在门边的女服务生看到客人进门,忙站起来,笑盈盈地问,“先生几位?”

    “一位。”江少卿干干地回答,视线迅速在收银台和吧台溜了一圈,没看到朝思暮想的影子,他的心好像被抽去了一角,空落落地难受。

    服务生望着杵在门口的帅哥,眼冒红心。哇色,这男人好帅,俊朗优雅的面庞,立体的五官既不会太冷硬又不会阴柔,虽然苍白了点,却别有一番我见犹怜的味道。不过……女服务生仔细端详着江少卿的脸,总觉得这人她好像见过似的。

    发了好一会儿花痴,女孩才想起该领客人进门。她吐了吐舌头,做了个请的姿势,“先生,给你安排靠窗的位置,好吗?”

    江少卿嗯了一声,跟在她后面走进大厅。这家店不大,装修谈不上豪华,但看得出每一处都动了心思。店堂座位一反传统的对称布局,以大厅中央的两个半圆柱为轴,其余座位放散式分布,最别出心裁的是中央的圆柱实质是两个半开放式的包厢,放下帘子既保持了私密性,又不会像一般包厢那样压抑。

    江少卿打量着店里的摆设,忍不住问,“你们这里的设计是谁做的?”

    “我们老板娘,这里原来是个破台球室,她顶下来后做了大改造。”女服务生自豪地说,“她很厉害的,从设计到施工全程参与,连装修公司都说想挖她去做顾问呢。”

    “是呀,很厉害。”江少卿由衷赞叹,“布局一流,细节上更是见功夫。”

    服务员似乎是自家老板的崇拜者,听到帅哥的赞美,脸上笑开花,扭着头继续说,“你也觉得很棒吧,其实楚宋姐……哎呦。”

    正在观赏店内装饰的江少卿被女孩突如其来的惨叫吓了一跳,循声望过去时,才发现原来是她不小心撞上了从小包厢里跑出来的一个小男孩儿,一大一小的两个人摔在一起。

    女服务生反应过来,迅速扶起孩子,紧张地问。“言言,你有没有摔到哪里?姐姐有没有压到你?”

    被撞倒的男孩站稳后,垂头拍了拍自己弄脏的裤子,摇了摇头,“拉拉姐姐,我没事,不过你以后走路能不能看前面啊?”

    女生不好意思地理了理头发,讪讪道,“我刚才太兴奋了,没注意。”说完才想起跟在身后的江少卿,脸嘭地爆红。55,她竟然让帅哥看到自己的糗样。

    男孩看她这模样,左眉轻挑,暗道,大人们怎么都这副德行?

    他学着顾叔叔的样子,无奈地叹口气,然后抬头准备替拉拉姐姐道歉,可视线接触到那张熟悉的面孔时呆住了。

    同样呆若木鸡的还有江少卿,怎么会有那么神奇的感觉,只消一眼,他认定这个跟自己幼年一模一样的男孩儿是他的儿子。

    心脏狂烈地节奏仿佛要蹦出胸膛,等不及发问,男孩儿的话瞬时让他石化在原地。

    “你是爸爸吗?”

第76章

    你是爸爸吗?

    江少卿一瞬不瞬地凝视那个小小的自己,心跳呼吸全数停止。

    小男孩歪着脖子研究江少卿的表情,心下暗忖,这人比照片上的爸爸瘦了些,不过样子很像啊?难道他认错人了?

    郭拉拉望着沉默不语的一大一小,视线在两人脸上转了又转,倏地恍然大悟,难怪她觉得这帅哥眼熟得紧,这不就是言言给自己看过的“爸爸”吗?

    郭拉拉捂住险些脱口而出的惊叫,仔仔细细地把两人端详了一遍,这越看越发现他们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嘛,江少卿是正常版,言言是缩小版。

    大中小三个人就这样各怀心思地静默着,午后的大堂,只有空调机发出的呼呼风声显示时间仍在流淌。

    最后打破沉默的还是小男孩。

    “你不是爸爸吗?”他重复问道。

    处于呆滞状态的江少卿被问得一惊,他注视着一脸淡定的“儿子”,嗓子里就像挤碎了一个柠檬,酸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小男孩对他的呆滞似乎有些失望,不过仍旧不死心,于是换了一个问题,“你是叫江少卿吗?”

    听到儿子这样问,江少卿眼眶倏地红了,一滴眼泪啪嗒砸到地上。这一生,他从未有过这样一刻,想跪地感激上苍,感激他的仁慈让自己不仅找到了妻子,还有幸拥有一个儿子。

    江少卿缓缓蹲下-身子,半跪在儿子面前,用尽全力点了点头,“我是江少卿,是你……”他顿了顿,紧咬牙关憋出两个字,“爸爸。”

    男孩抿着唇,眨了眨眼睛,好似做了一番思考后才缓缓伸出手,“你好,我叫宋拙言。”

    江少卿愣了一瞬才明白儿子是要跟自己“握手”做自我介绍,忙不跌伸出未受伤的手,可递到一半又仿佛是怕被烫到似的缩了回来。他怔怔地盯着那只肉嘟嘟的小手,极度渴望能感受它的软度和温暖,可害怕这一切只是个梦,就像那些关于宋楚的梦一样,一旦他试图靠近,就会扑一个空。

    男孩不解地望着父亲脸上纠结、犹疑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问,“见到我,你不高兴吗?”

    儿子一闪而过的受伤神情如一把锥子凿进他已血肉模糊的心中,顾不得手上的伤,江少卿猛展开双臂将孩子抱进怀里,颤颤地说,“怎么会?爸爸很高兴、从没像现在这样高兴过。”

    宋拙言小朋友窝在他怀里,感受着那抑不住的颤抖,唇角浮起淡淡的笑意。原来这就是爸爸的怀抱,跟顾叔叔比起来真的有点不一样,好像更暖和,更舒服。想到这里,宋拙言轻轻抬起了小手,环上父亲的背。

    江少卿感受着儿子肉乎乎的小胳膊上传来的滚烫温度,心里软得一踏糊涂,他更用力地搂住儿子,眼泪汹涌而出。

    一旁的郭拉拉也被父子相谐的画面感动得热泪盈眶,捏着几张已被浸湿纸巾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以至于有人进门了她都没发现。

    **

    宋楚推门进来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诡异的画面,一个男人抱着个小孩儿,而自家服务生则站在一旁泪眼汪汪。

    由于江少卿是背对他,加上宋拙言整个埋在父亲怀里,所以后面看过来的宋楚一时没认出他们,她刚想走过去问郭拉拉出了什么事,紧跟其后进来的顾淮扬倒是先开口了,“这是干嘛?”

    听到问话,店堂中央的三个人纷纷循声望向他们这边。这一看,宋楚全身的细胞瞬间僵硬发麻。她石化在原地,眼睛直直地盯着那模糊不清的身影,连呼吸都忘记了。

    五年多没见,他依然帅气逼人,只是比原来消瘦了许多,两颊有些凹陷,精神也有些憔悴,一双黝黑的眸子死死地盯着她,里面有浓得化不开的复杂情绪。

    这些年,江少卿得不到她的丁点消息,宋楚却从潘辰有意无意的话题里获悉了许多关于他的内容,她知道他过得不好,但没想到会如此糟糕。想起潘辰说他靠药物和酒精麻痹自己,宋楚的心像被针扎似的,细细密密的疼。

    不敢再迎视他饱含情谊的眼神,宋楚仓惶地别开头,望着门边的盆栽。

    一旁的顾淮扬睨了一眼江少卿,当即明白楚宋失态的原因,他暗暗叹了口气,凑到宋楚耳边,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问:“想见他吗?不想我帮你打发掉。”

    两人亲昵的模样落在江少卿眼里成为最刺目的光,他幽深的眸子剧烈紧缩,抱住宋拙言的指节越来越紧,眼底有抹不去的痛苦神色。

    他不是没想过宋楚身边会有人,但真正看到时才尝到了那种滋味,就像数九寒天被人扔在冰水里,连血液都透着冷意。

    被扣得死紧的宋拙言小朋友再也受不了手臂上的力道,忍不住发出低低的抗议,“疼。”

    江少卿吓得赶紧松开手,不住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弄疼你了吗?”

    宋拙言摇了摇头,龇牙装男子汉,“还好了,一点点小感觉。”

    这副成熟稳重的样子让江少卿胸臆一酸,眼睛红得跟兔子一样。他用手摸了摸儿子的手臂,扯出一抹笑,“言言真乖。”

    宋拙言被表扬得有些不好意思,摸着后脑勺腼腆地笑了笑。笑过后才想起妈妈还站在不远处。他看了眼面露伤心的父亲,再看看妈妈红红的眼眶,小小的黑眸滴溜溜地转动,唇角露出狡黠的笑。

    他稍稍往后退一步,离开江少卿的怀抱,然后迈开步子朝宋楚跑去。

    “妈妈,你是哭了吗?”小家伙抱住宋楚的腿,仰起脖子问。

    他洪亮的声音传到江少卿耳朵里,令他浑身一震,成拳的手握得更紧。

    宋楚吸了吸鼻子,蹲下来,迁就儿子的身高,“妈妈没哭,只是刚刚剥了洋葱,有点刺眼睛。”

    言言摸了摸宋楚的脸,乖巧地问,“妈妈疼吗?我给你呼呼吧。”

    “言言乖,妈妈没事。”宋楚将儿子抱在怀里,视线却忍不住流转在不远处僵硬的身躯上。他手上的绷带是怎么回事?是伤了骨头吗?还有他动来动去做什么,绷带上都有浸出红色了。

    言言越过妈妈的肩膀,瞄了一眼观战的顾淮扬,无比镇定地说,“妈妈要是不想让言言呼呼,就让顾叔叔给妈妈呼呼吧。”

    顾淮扬一怔,随即明白过来,他一边偷偷给小家伙竖起大拇指,一边如言走过来,将宋楚一把揽起来,圈在怀里,用手点了一下她的脑袋,“怎么那么笨呢?都跟你说切过洋葱的手不能揉眼睛。”

    那宠溺的语气和亲密的姿态让江少卿险些提不上气,他死死地盯着一对璧人,看到他们出奇的般配,五脏六腑都好像被一把利器搅动着,不只心脏,全身每一个部位都开始隐隐疼痛。

    不明就里的宋楚以为顾淮扬是为了给自己圆谎,也没挣扎,只垂下头,轻声说,“我没事儿,已经不疼了。”

    “真不疼了?”顾淮扬挑起她的下巴,无限深情地凝视着她,“你呀,总叫人不放心!”

    江少卿沉默地看着相拥的两人,太阳穴突突的直跳,握紧的手因为太用力骨节已泛白。他的妻子被一个男人亲昵地搂在怀里,他却连冲过去将她抢回来的勇气都没有,只能像个白痴一般,傻傻地站在原地。

    顾淮扬瞄了眼脸色发青的男人,嘴角露出得意的笑。他用手指揩拭掉宋楚腮边的眼泪,柔声说,“晚上别做饭了,我带你和言言出去吃吧。”

    “好呀,我要吃必胜客。”言言配合道。

    “好。”顾淮扬笑着抱起他,“乖儿子,你想吃什么,我就带你吃什么。”

    嘭,就像被人从后面抽了一闷棍,江少卿脑子嗡嗡直响,儿子?这个男人难道是……呼之欲出的答案让他心脏一阵剧烈紧缩,胸口就像要爆炸一般,痛得厉害,连四肢百骸都麻木得无法动弹。

    被抱起的言言扭过头睨了眼呆若木鸡的父亲,然后凑到顾淮扬耳边嘀咕了几句。

    顾淮扬唇角扯出一抹弧线,转过头问,“江先生是吧?要一起吃饭吗?”

第77章

    此问一出,惊讶的岂会只有江少卿呢?

    宋楚不明所以地望向顾淮扬,企图在那严肃认真的表情中探寻些什么,这男人一向玩世不恭,越是一本正经,越有名堂。直觉告诉她,顾淮扬正在谋划着什么?而且,貌似她还是那个被坑的对象。

    看着她蹙眉隐隐不耐的表情,顾淮扬唇角扬起舒心的笑。这才对嘛,30出头的女人总摆出一副看破红尘,万事皆无所谓的态度多无聊,人生嘛就该该笑时笑,该哭是掉眼泪。

    玩味地欣赏了一番宋楚的表情,顾淮扬将视线转到那僵硬得像块石头一样的男人身上,故意遗憾地问,“江先生没兴趣吗?”

    重逢带来的冲击慢慢缓和,宋楚冷静的理智也渐渐归位,她先递给顾淮扬一个别添乱的表情,再转头对儿子说,“不去必胜客了,言言要是想吃披萨,妈妈给你做。”

    宋拙言固执地摇了摇头,一双小手圈住顾淮扬,有些任性地拒绝,“不要,我要去吃焗蜗牛、烤鸡翅,还有炸虾球。”他叽里咕噜说了一堆,尽拣店里没的食物,诚心让宋楚无法拒绝。

    顾淮扬把小鬼头的心思看在眼里,宠溺地亲了亲他的脸,“好好,言言想吃什么,就去吃什么。”说完腾出一只手来牵宋楚,笑道,“走吧,儿子难得提要求,你别扫兴。”

    手背被碰到时,宋楚下意识望向大堂中央,看见江少卿死死盯住她的手,竟没来由一阵心虚。可几秒过后又心生不忿,她有什么好心虚的,他俩早离婚了,她爱跟谁牵手是她的自由,用得着顾虑他的感受吗?想到这儿,宋楚一发狠,用力回握住顾淮扬的手。

    她比顾淮扬矮几公分,这往下一使劲,竟把顾淮扬扯得一晃,再看她一副不甘示弱的挑衅表情,顾淮扬不禁失笑。

    他早知道,这丫头不是没性子,而是没遇到那个让她使性子的人。既然她难得显露真性情,那他自然要配合到底,气死某个不懂得珍惜的人。

    顾淮扬捉住她的手得寸进尺地环上自己的腰,然后转过头对江少卿微微一笑,“江先生真是不好意思,刚才听我儿子说不小心撞到了你,本想请你吃饭道歉的,不过……”他满脸幸福地望了望宋楚和言言,用酸得掉牙的语气说道,“还是改天吧,晚上我们一家三口想单独聚聚。”

    说完,不等江少卿有反应便一手抱着言言,一手固定住宋楚放置在腰间的手,吹着口哨离开。

    望着相携离去的“一家三口”,江少卿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边咳嗽一边干呕。他从未觉得如此痛苦,喉咙像被人紧掐住,五脏六腑拧结成了一团,心如刀割。

    **

    宋拙言小朋友原本想借吃饭时,用顾叔叔刺激一下爸爸,也让妈妈和他有更多相处机会。可现在顾淮扬明显是要把江少卿撇下,这似乎超出他的计划。他想跟顾淮扬打耳语,可又怕妈妈听见,急得他只能扭着脑袋频频回顾。

    单手抱着他本就挺吃力,他再这么扭来扭去,顾淮扬有些吃不消,忙放开宋楚的手,从兜里掏出车钥匙,“你去把车开过来。”

    看宋楚走开,他才拍了一下宋拙言的屁股,打趣道,“慌什么?你爸跑不了。”

    “你怎么知道他是我爸爸?”言言惊讶地望着顾淮扬,不明白他怎么也知道江少卿是自己父亲。

    “那你怎么知道的呢?”顾淮扬不答反问,从刚才宋楚的反应和小家伙故意撮合的表现来看,宋楚应该没有告诉过儿子有关父亲的事情。

    言言咬着下唇,小小的眉头微微挑起,好像在想一件特别重要的事,过了半晌,他才抬起头,轻声说,“我告诉你,但你不可以妈妈。”

    顾淮扬点点头,伸出小手指,“行,我不说,咱们来打勾勾。”

    言言瞟了眼他纤长的小拇指,话里有掩饰不住的嫌弃,“切,女生才信打勾勾!”

    汗!想表现下童真的某人被红果果地打击得只想捧胸吐血。

    不过,打击归打击,在宋拙言小朋友眼里,顾淮扬还是值得信任的。他清了清嗓子,说出原委,“是高爷爷告诉我的。”

    师傅?顾淮扬一惊,继而微怒。老头子也太不厚道了,当初他把宋楚交给自己照顾时特别严肃认真地吩咐,“如果她不想说,就别问她过去的事儿。”

    这怎么一转头就把所有事儿全兜给一个小屁孩?

    言言自然看不出他复杂的心思,继续说道,“高爷爷说我爸爸叫江少卿,还给我看爸爸的照片。”

    “那他有没有说你爸为什么不和你们一起?”顾淮扬好奇地问。

    宋拙言无奈地叹了口气,“高爷爷说,爸爸做错了事让妈妈伤心了,所以妈妈就不理他了。”

    他顿了顿,有些生气地说,“我猜他肯定犯了很大很大的错,妈妈才那么久都不理他的。”

    他记忆里,妈妈最生气的一次就是他跟着街头的小龙偷偷跑去水库玩,结果掉水里差点被淹死。那次,妈妈气得哭了,还足足三天没跟他说话,最后是高爷爷教他画了一张道歉的画,妈妈才哭着原谅了他。他把妈妈气成那样也只被罚三天,爸爸跟他们分开5年,想必错误一定很大很大。

    顾淮扬赞同地点头,附和道,“对,一定罪不可赎”

    小家伙已经学过不少成语,虽然这个词没听过,不过根据字面意思理解后,歪着脖子问,“罪不可赎是不可以原谅的意思吗?”

    顾淮扬颔首,故意逗他,“对呀,你妈不会原谅你老爸。”

    言言下巴一扬,驳得斩钉截铁,“不会的,我妈妈才没那么小气呢,再说还有我呢!”

    “哦?是吗?你打算……”

    顾淮扬的问题被背后传来的尖叫打断,“啊,救命啊!救命啊!”

    他回过头,瞪着惊慌失措的郭拉拉,不满地低吼,“大呼小叫做什么?”

    郭拉拉捂着胸口指了指店内,断断续续地说,“那个、那个,你们快去看看,那个客人、他、他吐血了。”

    刚刚把车开过来的宋楚把这话一字不漏听到耳里,心脏一抽,脚下顿失分寸,车子轰地撞上正前方的石墩。强大的冲击力把她重重弹回椅背,后脑勺甩到头枕上,疼得她眼冒金星,耳朵嗡嗡直响。

    隐约间,她听到儿子惊慌的呼喊,刚想扭头去看,就被顾淮扬清冷的声音喝住,“不要乱动。”

    顾淮扬打开车门,完成熄火、拉手刹等一系列动作,再解开她的安全带,双手固定住她的头,“有没有哪里痛?”

    “没有,就是头有点晕。”宋楚有气无力地回答。

    顾淮扬穿过她的头发,一边在脑袋上摁,一边问,“那有没有觉得恶心想吐?”

    “没有。”宋楚顿了顿,缓道“就刚才晕得厉害,现在好像好点了。”

    顾淮扬摸遍她的脑袋,又捧着她的下巴转了转脖子,确定并无大碍后才长长舒口气,“应该没事,不过保险起见最好去医院做个检查。”

    一旁屏气凝神的宋拙言听到妈妈没事后,哇地哭出声来。他挤到车前,猛扑进宋楚的怀里,一声又一声地喊,“妈妈,妈妈……”

    “言言不哭,妈妈没事了。”宋楚搂住小小的身子哄道。

    看他还是窝在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宋楚心里跟针扎似的。这孩子不知随了谁的性格,自小就比同龄的小朋友成熟,遇事总是淡定的样子,甚少会出现惊慌大哭的行为。可再小大人终究还是个孩子,她刚才一定把他吓坏了。

    把孩子搂得更紧,宋楚用下巴在那柔软的头发上轻轻蹭,“都是妈妈不好,吓到了言言,妈妈给言言道歉好不好?”

    听到这里,宋拙言才从母亲的怀里抬起小脑袋,抽噎道,“妈妈,言言不生气,可是你不要丢下言言。”

    宋楚一愣,继而明白儿子所谓的“丢下”是指什么。过年前,幼儿班里有个女生父亲患恶性肿瘤过世了,女孩回学校后总哭着说“爸爸丢下我和妈妈走了。”别的小朋友对这话似懂非懂,可心智早熟的宋拙言却明白,其实“丢下”和“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是同一个意思,就是再也见不到了。

    “傻孩子,妈妈怎么舍得丢下你。”宋楚红着眼眶,眼泪一滴滴滑入儿子的发。

    顾淮扬在一旁看得唏嘘,悻悻别开头,看到杵在门口的郭拉拉时才想起那句直接导致宋楚撞车的话。

    他扫了一眼沉浸在母爱里的宋楚,决定先不惊动她,径自大步朝店里走去。

    处于双重震惊中的郭拉拉像个呆子手足无措地杵在店门口。直到顾淮扬一阵风似的从身边卷过,她才从呆愣中回神,看了看暂时没事的宋楚,再瞅了瞅店门,最后一咬牙跟着顾淮扬进了屋子。

    进门后才发现,刚刚还捂着肚子大口吐血的帅哥已倒在地上,整个人像只虾子般蜷缩成一团,双眼紧闭,比纸还白的脸上全是痛苦。

    看着地上那摊血水,郭拉拉无助地搅着手指,脑子里正胡乱想着万一他要是死了该怎么办,顾淮扬气急的声音就像一道惊雷,划破了午后的静谧,格外刺耳,“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叫救护车……”

78.小剧场

    江拙言小朋友访谈

    主持人(秋秋):hoho,千呼万唤,大家期盼的小包子一号即将闪亮登场,下面请大伙儿用最热烈的掌声欢迎他上台。

    聚光灯下,上穿白衬衫,下着背带裤的小男孩缓步走上舞台。

    秋秋故作天真,捏着嗓子装嗲,“小朋友,你今天好帅啊。”

    男孩儿瞥了眼犯花痴的秋秋,扬起小下巴,“帅吗?你不觉得这样穿太正太?”

    “正太不好吗?我最萌正太了。”秋秋眼冒红心。

    男孩儿一扭头,自言自语道,“哎,又一个没救的。”说罢,甩下还在流口水的小秋,自顾自做到长沙发上。

    哇哇,耍酷的动作也好帅啊!小秋擦了擦口水,屁颠颠跟上去,坐到他对面,当然也没忘记今天的采访任务。

    清了清嗓子,小秋问,“小朋友,先作一个自我介绍下吧。”

    “江拙言,6岁。”

    小秋黑线,这介绍也太言简意赅了吧?好吧,只能自己问了。

    “拙言是那两个字呢?”

    “拙言而敏行的前两字。”

    小秋再汗,这宋楚取这个名字是希望他少说话,多做事吗?哎,取名字多重要,这孩子他娘要是早知道儿子会那么酷,估计会想换个巧舌吧。

    小秋擦汗继续问:“那给我们介绍下你爸妈吧?”

    “没什么好说的,反正你们比我熟。”

    “那能介绍下你第一次见爸爸的情景吗?对他的第一印象是什么?”

    “有点傻。”

    噗,小秋笑。江少,原来你儿子第一次见你就当你是傻子。哈哈,太衰了。来来,再问问,“为什么呢?”

    “因为他跟你一样,见到我就傻乎乎的愣在哪里。”

    哦,原来是这样,等一下,啥叫跟她一样,这小子的意思是她也是傻子。

    小秋怒视一脸镇定的某小子,“你不会觉得我也傻吧?”

    江拙言小朋友扔过来一记“这还需要问”的眼神。

    小秋再忍,算了,大人不计小人过,继续问吧,“你最喜欢的人是谁?”

    “妈妈。”

    “为什么?”

    “她很勇敢,为了生我吃许多苦。”

    嗯,好小子,算你有孝道。

    “那你最不喜欢的是谁?”小秋问完就想,一定是江家那两个老太婆,她们可是欺负你妈妈的人。

    江拙言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小秋,“真的要回答吗?没有关系吗?”

    “当然,当然。”小秋点头如捣蒜。

    江拙言叹口气,“我最讨厌的人是你,因为你虐完我爸,虐我妈,害我5岁前都没见过爸爸,是真正的后妈。”

    小秋捧心吐血……捂脸遁走,临走前不忘转头对小屁孩口出威胁,“小子,你等着,我一定会替你找个超级话多的妹纸,蹂、躏、死、你。”

第79章

    救护车来得很快。

    呼啸而至的警笛声也让宋楚想起了郭拉拉的那句话。她脸色一变,急忙抱着儿子往店里跑,还没到门口,就看见顾淮扬抱着昏迷不醒的江少卿出来了。

    宋楚脚步一滞,声音微微颤抖,“他、他怎么了?”

    “可能是胃出血。”顾淮扬把人放到担架上,对赶来的救护人员介绍,“深度昏迷,时间超过5分钟。昏迷前曾腹痛伴有呕吐,呕吐物呈暗红色,量较多,初步检查,气管内无异物。”

    医生递给顾淮扬一个感谢的眼神,好奇地问,“你是医生?”

    “对,军区总医院的。”顾淮扬回答。

    “难怪。”医生迅速跟上车,然后问道,“病人家属在吗?在的话就跟我们去医院。”

    “我是他朋友,我跟你们去。”顾淮扬大步往救护车走。

    “我也去。”宋楚情急喊道。

    医生挑眉,“救护车里只能跟一个家属。”

    “我……”

    “楚楚。”顾淮扬回身握住她的肩膀,打断她的话,“我是医生,比你了解情况,你带着言言打车跟在我们后面。”

    “可是……”

    “放心,他不会有事的。”顾淮扬用力捏了捏她的双肩,“镇定点,别吓着孩子。”

    听他这么一讲,宋楚才注意到怀里的儿子出奇安静,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救护车,小脸上写满恐慌和害怕。

    宋楚心一颤,忙伸手将孩子的小脑袋摁在怀里,再对顾淮扬说,“那你先去,我马上就来。”

    顾淮扬颔首,摸了摸言言的头,意味深长地承诺,“言言不怕,有叔叔在,我不会让他有事的。”

    **

    救护车刚走,宋楚便拦了辆车跟在后面,司机师傅一听她要跟救护车,不等她催,车已开得贼快,到医院时,江少卿刚刚被送进急救室。

    守在外面的顾淮扬看她上来便主动抱走言言,拖着她坐在等候区的椅子上,“别担心,医生已经在里面了。”

    宋楚死咬着唇瓣点了点头,脑子里挥之不去的是刚才见到的画面,江少卿被汗水濡湿的鬓角还有那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唇。她紧箍着手指,不安地注视着急救室内医生的一举一动。

    顾淮扬见她这样,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只好静静地陪着她等待消息。

    急救还算顺利,没等多久,参与救治的主治医生便推门出来,径直走向他们,缓缓露出安抚的笑意,“幸好送来及时,要不然就危险了。”

    “那他现在怎么样?”宋楚着急地问。

    “出血已经止住了,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主治大夫话锋一转,“不过他胃和十二指肠溃疡面积很大,必须住院治疗,你们跟着护士去办院手续吧。”

    医生说完忽然想起,“对了,他是不是酗酒?”

    想起潘辰的话,宋楚不确定地点头,“应该是吧。”

    “这个必须得戒掉,否则下次可不就是胃出血这么简单了。”医生严肃地说,“溃疡癌变的可能性是相当大的,你们做家属的必须重视。”

    看宋楚脸色发白,顾淮扬忙接过话来,“我们一定会注意的。”

    **

    在顾淮扬帮助下,江少卿被安排进了单人病房。

    病房里,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单,冷冽的空气夹杂着消毒药水的味道。

    宋楚坐在床沿,静静注视着病床上昏睡中的男人。惨白的双唇紧抿着,不羁的黑发覆盖住微锁的眉心,平日里的优雅已不复见,有的只是一份憔悴和虚弱。

    望着那消瘦的面孔,她想起了顾淮扬那句半是玩笑半是心酸的感慨,“他好轻,抱他跟抱个女人似的。”

    的确,180几公分的人竟能被顾淮扬公主抱,那得多轻啊?想到刚刚换病号服时他胸口根根分明的肋骨,宋楚喉头不禁涌上酸涩,“笨蛋,你到底在做什么啊?”

    **

    由于虚弱,江少卿到了晚上仍然没有醒。

    顾淮扬怕宋楚身体吃不消,便提议,“要不你先回去,我来守夜,他醒了,我第一时间通知你。”

    “不用。”宋楚摇头,睨了眼端坐床边的儿子,“你帮我把言言先带回去……”

    可惜话没说完就被孩子打断,“妈妈,我不要走。”

    宋楚当他是撒娇,轻声哄道,“言言乖,妈妈晚上要留下来守夜,你先跟叔叔回去好不好?”

    “不好,我也留下来守夜。”宋拙言坚决地说。

    “言言别闹,这里是医院,小孩子不能留下来。”宋楚企图跟儿子讲道理,“再说,妈妈要照顾病人,没时间照顾你。”

    “我会照顾好自己。”宋拙言抱住宋楚的手,语调有些哽咽,“妈妈,你让我留下来吧。我会乖乖的,要不然,我躲在床底下,不让他们发现我,行吗?”

    孩子稚嫩的语言让宋楚眼眶一酸,泪水猝不及防掉了下来。

    顾淮扬知道孩子是担心父亲的安全,微微叹口气,“让他留下来吧,我让医院再支一张床。”

    宋送看了眼神情坚决又带着点乞求的儿子,无奈地点点头。

    小家伙言出必行,过了八点半便自己脱下衣服钻进被窝里,连宋楚提议给他讲故事,都被拒绝了,“妈妈,我自己能睡着,你去照顾……叔叔吧。”他不敢叫江少卿为爸爸,因为高爷爷说过,除非妈妈同意,否则不能在她面前提有关爸爸的事。

    儿子如此懂事,宋楚倍感欣慰。她亲了亲他的额头,表扬道,“言言真乖。”

    宋拙言眨了眨眼睛,望向一旁病床上的父亲,有些迟疑地问,“妈妈,叔叔不会有事吧?”

    “不会,言言放心睡吧。”宋楚半搂着儿子,轻声说,“他不会有事的。”

    听到妈妈的话,宋拙言暗暗松口气,“那妈妈也早点睡。”

    因为怕起上起下吵到孩子,宋楚没敢睡到床上,只端了凳子坐在江少卿床边。看他安静的躺着,墨黑的浓眉微微蹙起,连睡着都显得不安稳,不晓得是梦到了什么?

    犹豫几秒,宋楚伸手抚平那紧皱的眉头,最后倾身在他唇上落下浅浅的一吻。

    清晨,她被在走廊上打扫卫生的护工吵醒。刚抬头,动了动被枕麻的手臂,脑袋一偏,刹那就撞进一双不知何时就已经在注视着她的深邃墨眸中。

    宋楚一愣,慌忙地站起来,只是还没等她站稳手腕就被江少卿轻然握住,“楚楚……”

    他开口的嗓音沙哑到破碎,“别走。”

    “我去叫医生。”

    “不用……”江少卿挣扎着想坐起来,无奈身子太虚,手上又有伤,轻轻一动既是满头大汗。

    宋楚见他疼得直冒冷汗,心急地摁住他的肩膀,低吼道,“你手上有伤,乱动什么啊!”

    江少卿依言没有再挣扎,只是如深潭般的眼眸未移开分毫,语气略带恳切,“那你不要走。”

    宋楚被他的眼神看得有点不自在,慌忙转移话题,“要喝水吗?”

    江少卿摇头,“不要,只要你在就好。”也许是病弱的关系,此刻的他看起来犹如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宋楚稍稍偏开头,躲开他炙热的视线,心里跟浇了一盆温水似得,酸软得一塌糊涂。

    看她没有反抗,江少卿大着胆子轻轻将她的手拉到嘴边,印上淡淡的一吻,温热的眼泪啪嗒掉在她光滑的手背上,“楚楚,我很想你。”

    指尖温湿的触感让宋楚一阵心悸,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江少卿把脸贴在她的手上,带着哭腔的声音蕴含千言万语,“……老婆,对不起。”

    这句“老婆”成功勾起宋楚那些不开心的回忆,她奋力睁开他的钳制,退开一步,冷冷地说,“江先生,别乱叫,我们已经离婚了。”

    “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解释。”江少卿探出身子想来抓她,却被她嫌弃地挥开。

    “解释什么?”宋楚扬起下巴,一字一句问,“解释你为什么逼我离婚?还是你在我最需要的时候跟红颜知己浪漫欧洲?”

    “江少卿,你知不知道我爸死的时候,我多想你陪着我?你知不知道我看到那些照片的时候,有多心痛?”想起彼时的心情,宋楚不争气地红了眼眶。

    她声声的质问如把利剑,一下下把江少卿的心脏削成碎片。他摇着头呢喃,“对不起,我知道罪不可恕,可事实真的不是这样。”

    “我妈在我电话上动了手脚,我接不到任何电话,我也不知道你父亲过世了,而那些照片……”他顿了顿,“是我妈叫裴凌晨拍了,交给何曼娜给你看的。”

    “那让律师逼我离婚呢?也是你妈吗?”宋楚反问。

    江少卿摇了摇头,握住床单的手背青筋凸显,“第一次是我找的律师,第二次是我妈。”

    听到他的解释,宋楚冷哼一声,“你的意思是,这一切都是你妈的错,你也是受害者,我怪错了你?”

    “不,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他满含热泪地望着她,缓缓道,“让你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委屈都是我的责任。如果我一直守在你身边,我妈她们也没有机会伤害你。”

    他把头偏向窗户,消瘦的脸笼罩在晨光中,紧锁的眉头像是陷入了最痛苦的回忆,沉吟良久,他才轻声开口,“楚楚,我一直不知道你爱不爱我?不知道你是爱我,还是同情我?你留在我身边是因为习惯,还是爱?”

    “所以你就不断试探我,刺伤我?”宋楚冷声问,“江少卿,你就这么没自信?”

    江少卿抿着唇,抓住被子的指尖慢慢蜷起来,“楚楚,我没资本自信,因为我一直记得,是我强占了你,是我用不光彩的手段把你留在身边。”

    “当罗忱说留在我身边只是因为习惯时,我觉得很痛苦,一方面我不想放开你,另一方面我又介意你没爱上我。”

    他垂着头,额发挡住了他眼底的情绪,但那带着悲伤的一字一句却让宋楚倍感压抑。

    “你不是不自信,而是不信我。”她咬着唇,愤愤地说,“你这个笨蛋,活该被人骗。”

第80章

    笨蛋,活该你被人骗。

    江少卿被骂得一愣,眼神逐渐黯下去,好一会儿才咧嘴自嘲地笑了笑,“是呀,我就是笨蛋,笨到把你都弄丢了。”

    他的声音低哑暗沉,听得宋楚心里微微泛酸,只是心中的委屈憋得太久,说出的话仍然怨念十足,“你不仅笨,还压根没有爱过我。”

    多年的深情遭到质疑让江少卿急红了脸,“你可以生我气,但我这辈子最爱的人……”

    “狗屁。”宋楚粗鲁地打断他的表白,“你爱我,为什么不在我遇到罗忱前就向我表白?你爱我,为什么任由我跟罗忱发展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你爱我,为什么轻信别人的挑拨,认定我对你没感情?”

    “江少卿,我在你眼里就是一个从小玩到大的玩具,本来没多少感情,但因为有人来抢,你就产生了占有欲……”

    “不是的。”江少卿激动地辩驳,“不是占有欲,楚楚我爱你,从你5岁说要嫁给我那天起,我心里就只有你。”

    “除了你,我心里从没有过别人。我从12岁起就一直在等你长大。”江少卿哀伤地看着她,“我没有表白,是因为我以为你跟我一样,心里只有我。”

    “知道你和罗忱在一起时,我连夜从英国赶回来,就是想要抢回你,可是看到你笑得那样开心,我不敢了。”

    “我跟自己说,只要你能快乐幸福,身边那个人是不是我有什么关系?我可以退回原来的位置,继续做你的少卿哥哥,可是……”他把手捂在心脏的位置,含泪凝视着她,“楚楚,你在这里待了17年,我怎么努力都去不掉了啊。”

    他们认识20多年,做过世间最亲密的事情,可这样开诚布公地袒露心声还是第一次。在过去的日子里,他们都小心翼翼地不去提有关当年的事,生怕会勾起不愉快的回忆,但越逃避,隔阂越深。

    今天,当他把那些心路逐字逐句讲出来时,宋楚心底的酸楚好像发酵一样,很快胀满了整个胸腔。

    她抬眼凝视着他,眼泪大滴大滴落下来,“江少卿,你就是一个猪头。是你告诉我爱要互相信任和沟通,你口口声声说爱我,可你到底做到了哪样?”

    “罗忱跟你认识几天?他随便一句话就让你信以为真,判定我是同情你,是习惯,而不是爱?”宋楚瞪着他,“你宁愿信别人也不信我,太让我失望了。”

    “不是他,我不信他。”江少卿摇头,解释道,“是我听到你亲口说的。”

    “我?”宋楚惊讶地长大嘴,“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从法国回来,你约罗忱见面的时候。”江少卿说。

    这一回答让宋楚更加疑惑,她仔细回忆了当天见面的场景,虽然时隔多年,但她敢肯定自己绝对没说过那样的话。而且退一万步,即使她真讲过,江少卿又怎会知道?难不成他当时也在现场,可如果他在场,就不会有这样的误会。只有一种可能,是有人把他们的对话录音给了他。

    “是罗忱给你听了录音吗?”她问。

    江少卿摇头,说出一个她做梦都想不到的答案,“是何曼娜。”

    “何曼娜?”宋楚吃惊地睁大眼,“怎么会是她?”

    “不仅是录音,你和罗忱的亲密照,还有网上那些帖子都是她发的。”说起那个可恶的女人,江少卿恨得直咬牙。

    宋楚不敢置信地看着江少卿,“她怎么会知道这些?”

    “你跟罗忱见面时,她也在那里。”江少卿缓缓说出事情始末。

    原来,宋楚约罗忱第一次见面时恰好被在那里约会的何曼娜碰见,听完雷厉对宋楚的敬告,她在回去的路上便故意套话,得知了罗忱与宋楚的关系。

    虽然她一直看不惯宋楚,可当时她还真没想过做什么。只是当雷厉在床上推开她时,当宋楚直言不讳地说雷厉心里有人,不会喜欢她时……心中隐藏已久的嫉妒演变为深深的怨恨。除了家世,她哪点比不上宋楚,凭什么宋楚能遇到一个全心全意爱她、家世人才样样好的男人,而自己连给潘辰做替身都不行?

    那天,在办公室听到宋楚气急败坏地叫罗忱不要再打电话来时,何曼娜直觉这中间有名堂。于是,她记下他们见面的地点和时间,并偷偷跟去,坐在后面偷听他们的谈话。

    令人惊喜的是,他们之间不仅有名堂,还是大名堂。听见宋楚亲口说,她如何被江少卿□、逼婚,何曼娜立即拿出手机录音,想把这重磅消息公布在网站上搞臭他们夫妻,可听着听着,她又有了新的想法,与其让人匪议他们,不如让江少卿误会宋楚,让她得不到幸福。

    于是,在罗忱俯身跟宋楚说话时,她故意选了一个角度,让两人的样子看起来像亲吻。回到家,她对录音进行剪切,变成宋楚承认对江少卿不是爱,而是同情和习惯。最后,她把这些东西全部发给了江少卿。

    只是,好戏并没有如期开演,收到这些东西的江少卿竟一如既往地对宋楚好,丝毫没有表现出丁点异样。何曼娜失望之余,心中的怨恨和不甘也更强烈。

    从雷厉那里听到江少卿被罗忱骚扰后,她故伎重演,将江少卿被侮辱的事告诉宋楚,让她去找罗忱。为了不引起怀疑,她特地找了在娱乐版做狗仔的表弟去跟踪。这一次,他们得到的更是重磅消息。原来,江少卿不仅涉嫌洗黑钱,还是害死罗忱母亲的凶手,最让人兴奋的是,表弟还拍到了罗忱在医院强吻宋楚的照片。

    他们把照片发给江少卿,并把听来的消息加工填料发布到各大论坛上。为了避免被查到,何曼娜特意先把内容发给在日本留学的某任男友,请他在境外发布。

    听着江少卿的讲述,宋楚觉得这简直是天方夜谭。关于当年的事,她不是没发现蹊跷,也直觉有人在后面搞鬼,让她和江少卿不断产生分歧和误会。她曾经想过是罗忱、也怀疑过温馨,可是怎么都没想到幕后黑手竟然是何曼娜,而她这么做仅仅是出于嫉妒。

    “只是,我爸的事情她又是怎么知道的?”宋楚仍有疑问。

    “温馨,是温馨告诉她的。”江少卿徐徐说,“在我们的帖子后,温馨给发帖者留言,说自己有更多的□消息。”

    “那你和裴凌晨的照片呢?难不成也是她派人跟踪了你?”关于这点,她一直心存疑问。

    提到这个,江少卿面露愧色,“这件事是我妈做的。”

    “她听到律师说你不同意离婚,便用帖子影响我爸仕途为由,叫我先去国外暂避风头。”

    在得知宋一鸣去世的消息后,苏木清第一反应就是瞒着儿子。为了怕外人通知他,她专程委托国-安部的同学在儿子的电话上做了手脚,使得所有打进的电话都要经过过滤。

    为了让儿子和宋楚彻底了断,在裴凌晨打电话到家里询问江少卿去向时,苏木清故意把他的行踪泄露给裴凌晨,并在言语间透露对宋楚的不满,希望裴凌晨能飞到欧洲好好“照顾”身心受伤的儿子。

    裴凌晨是聪明人,自然知道苏木清是诚心拆散宋楚夫妻,于是她顺水推舟,在找到江少卿后故意做出巧遇的样子,并寻找一切机会拍下许多两人的合影发给江母,美其名曰让她看看江少卿过得还算好。

    至于照片为什么会到何曼娜手里,这得间接“归功”于周延。是他查到跟境外发帖者联系的人就是何曼娜,让苏木清有机会威胁她参与到拆散他们的计划中来。

    听完事情的原委,宋楚忽然笑起来,从无声的笑变为失控的大笑,直到面部表情微微扭曲,直到一滴眼泪匆匆落下。

    多么滑稽!她的婚姻、她的爱情被这么几个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而她和江少卿竟然“甘愿”被他们耍得团团转,一步步演好他们安排的剧目。

    何曼娜不想让她幸福,自己就真的痛彻心扉,苏木清想拆散他们,最后他俩就乖乖地签了离婚协议。

    可是,这能怪谁?导演、编剧再厉害,如果主角不配合,这戏也演不下去,造成今天的局面,只能怪他们自己。江少卿爱得太小心翼翼,因为得到她的途径不光彩变得不自信。她不懂得避重就轻,忘记难得糊涂和珍惜眼前人的道理。

    他们明明深爱对方,却谨守着种种说不出口的顾虑,互相猜忌、彼此折磨,换来六年的分离。

    眼泪落进唇间,咸咸涩涩的滋味充斥口腔,宋楚抬眼凝视着江少卿,自嘲道,“我们都是笨蛋。”

    “是呀,我们都是笨蛋。”江少卿认同的说。

    看她情绪没有那么激动,江少卿又主动提起当年罗忱妈妈死的事。

    借钱给罗忱的的确是他,不过目的并非是想搞垮他。

    当初,宋楚因为罗忱新项目运行的事担心得茶不思饭不想,在得知罗忱是因为项目资金短缺时,江少卿便想起经营融资的远房表哥。

    早年时,母亲曾以他的名义在这家投融资公司入了股,表哥听说他要用钱,二话不说就同意以低于一般民间借贷的价格给罗忱提供借款,为了怕罗忱知道自己是因为宋楚的关系才帮他,江少卿还特意找了一个中间人做介绍,以免打击罗忱的自尊心。

    按照计划,事情本来很顺利,可在得知宋楚要献出初-夜时,他在激动之下,喝醉了酒,强-占了她的身子。为了让父母同意婚事,他向母亲袒露了隐藏多年的感情,而苏木请在知道他“伟大”到不计成本借钱给宋楚男友时,直骂他“傻帽”。

    后来,直到宋楚质问他为什么逼得罗忱家破人亡时,江少卿才知道,当年为了“杜绝后患”,母亲不仅向银行施压造成罗忱融资失败,还不顾他“不用还钱”的意思,示意表哥去逼债,才会发生要债的黑-社会轮-奸罗忱母亲的惨剧。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宋楚生气地说,“你什么都不说,也不解释,我只当你是默认和心虚啊。”

    江少卿凝视着她,眼里写满内疚,“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江少卿,你真的是笨得不可救药。”宋楚恨恨地骂道。

    “我知道,可是……”江少卿凝视着她,迷离的黑瞳焚出乞求的光芒,“楚楚,你能再给这个笨蛋一次爱你的机会吗?”

第81章

    清晨的曙光透过窗帘照射进来,病房内静得只能听见两人浅浅的呼吸。

    躲开他哀伤乞求的视线,宋楚将目光对焦在窗台的向日葵上。六年前,她心灰意冷地签下离婚协议,远走家乡,生下言言,她以为经过岁月的沉淀和洗涤,就算再多的爱都会淡去。可是,当再次重逢,他憔悴的脸,他哀伤的眼神就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她的心脏,疼得她不能呼吸。

    当他把心一点点剖析在她面前,那一瞬,宋楚终于明白,有些东西你越刻意忘记,越刻骨铭心,在她念念不忘他带来的伤害时,那份爱早已深入骨髓。现如今,舍不下的又岂会只有他?

    只是……这么多的委屈和难过,还有江家人对她的伤害,难道真的能一笑溟恩仇,说忘就忘?扪心自问,她似乎没有这个度量。

    宋楚正天人交战地挣扎,江少卿已大着胆子将她的五指引入指间,紧紧相缠。冰凉的触感让宋楚一惊,下意识想甩开手,却被冰块缠得更紧。

    “楚楚,别不要我。”他死扣住她的手,严丝密缝得连空气都钻不进去。

    一句话,酸涩了宋楚的喉头。

    见她没反抗,江少卿越发得寸进尺,拖住她的手来到唇间,落下一连串吻,“老婆,我真的很想你。”

    宋楚鼻头一酸,眼泪啪嗒掉下来。

    屋内情谊正浓,病房的门却霍地被推开,穿着蓝色制服的护工阿姨从门缝里探出半个脑袋。

    正欲更进一步的江少卿动作明显一滞,就是这片刻的走神,宋楚已奋力抽回自己的手。江少卿望着她放在背后的柔荑,轻轻叹口气。

    护工阿姨敏感地察觉到屋子内的异样,难为情地解释,“不好意思哦,我在外头拖地,听到里头有声音就想进来打扫卫生,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宋楚从床边推开一步,笑道,“没事,阿姨,你扫吧。”

    护工阿姨哦了声,带着拖把进了屋,一边拖地还不忘瞄着屋子内的两个大人。看到床上睁着小鹿斑比的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宋楚的江少卿,阿姨忽然就想到了被主人抛弃的可怜小狗,因为他们的眼神里都写着同样的一句话,“求求你,别不要我。”

    不过,话说那女的怎么这么心狠,要是换了她,被这么一看,老早心软得一塌糊涂了。

    其实,阿姨不知道的是,如果她没有不合时机地闯进来,狠心的宋楚差点就因为江少卿那副被遗弃的可怜样,点头说,“好吧,我愿意再给你一次机会。”

    护工阿姨动作幅度有点大,宋楚怕吵醒儿子,便走到陪护床边查看。床上的小人儿紧紧闭着眼睛,可就因为闭得太紧,让宋楚一眼就看出他在装睡。

    看着那微微煽动的睫毛,宋楚唇角扬起,伸出有些凉的手贴上小家伙的脖子。宋拙言被冰得一缩,不过,还是很坚定地闭着眼睛。

    见他眉眼紧皱,宋楚俯下头,用脑袋揉着他的肚子,手指更是放肆地在他膈肢窝里挠着……这下,最怕痒的宋拙言小朋友再也装不下去了,喉咙里发出咯咯地笑。

    宋楚逗够了,合着被子将他抱坐在膝盖上,理了理睡乱的头发,“怎么醒这么早?”

    小家伙睨了一眼病床上的江少卿,搅着手指,难为情地说,“我要尿尿。”

    宋楚哦了声,作势要抱他去厕所。不料下了床后,他就一个劲儿往下蹦。

    “怎么了?”宋楚不解。

    “我自己去。”言言红着脸说。

    宋楚放下他,笑着拍了拍他的屁股,“小心点,别摔了。”

    江少卿看着母子俩温馨的互动,心里百味杂陈,既嫉妒妻儿的感情,又痛心自己无法参与其中。

    宋拙言嘘嘘完,不等妈妈招呼就乖乖在卫生间刷了牙、洗好脸,看小家伙如此乖巧,宋楚脸上漾起幸福满足的笑。

    “今天真乖。”她一边替他穿衣服,一边表扬道。

    “昨天就不乖吗?”小家伙不服气地问。

    宋楚把他的胳膊从袖子里拉出来,笑道,“昨天也很乖,我们家言言每天都很乖。”

    被表扬的宋拙言小朋友露出一个“那还用说”的得意表情,然后趁宋楚扭头给她拿裤子时,朝着病床上的江少卿笑了笑。

    孩子单纯的笑容如清晨最灿烂的阳光,炫耀了江少卿的心,他喉头一酸,红着眼眶朝儿子竖起大拇指。

    得到父亲的肯定,宋拙言笑得更灿烂了……

    帮儿子穿好衣服,宋楚看快到8点了,便问他,“言言想吃什么?妈妈出去买。”

    宋拙言抿了抿唇,视线偷偷瞟向江少卿,而江少卿也回以深情眷念的眼神。

    宋楚把两人的视线交流看在眼里,心里有隐隐的疑惑。这孩子跟小时候的江少卿几乎一个模子印出来的,江少卿能猜出他是自己的儿子并不稀奇,可言言并没见过父亲,按理不会认识,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父子连心?

    垂头又看了看正在跟江少卿眨眼的儿子,宋楚心中的疑惑更深了。她这宝贝聪明早熟,跟同龄孩子比起来性子更淡,总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别说对一个“外人”,就是对她这个“老妈”都甚少会露出这种俏皮的表情,难不成是江少卿跟言言说了什么?

    宋楚睨了一眼江少卿,决定先暂时压下心中的疑惑,等晚点再单独跟江少卿聊聊。

    见儿子还是没想出吃什么,她摸了摸他的头,“要不先问问叔叔吧,看看他想吃什么?”

    母亲的提议正中宋拙言下怀,他爽快地回答,“好呀。”

    他略带兴奋的表情让宋楚挑眉,转过头看向江少卿,“你早上想吃什么?”

    “我都没关系,孩子喜欢吃什么,我就吃什么。”江少卿如是说。

    “他喜欢吃薯条、炸鸡块,冰激凌,还有……”

    宋楚正恶作剧地举例,冷不丁被儿子打断,“妈妈,我要吃稀饭。”

    “稀饭?”宋楚好暇以整地看着他,“你不是最讨厌吃稀饭吗?说那是生病的人吃的。”

    被当众拆台,小家伙的脸蓦地发红。他垂下头,绞着开衫上的纽扣,小脑袋瓜转了转,眼睛倏地一亮,反驳的话脱口而出,“叔叔是生病了啊。”

    “那好吧,咱们去买稀饭。”宋楚叹口气,起身去拿床头的钱包。

    “妈妈,你自己去吧,我不去。”言言突然说。

    “你不去?”宋楚惊讶地看着儿子,“你不陪妈妈一起去吗?”

    言言犹豫片刻,鼓足勇气摇了摇头,“我还是留下来陪叔叔吧。”语毕,为了增强说服力,小家伙又补充道,“叔叔病了,需要人照顾。”

    视线在两人之间流转一番,心中的迷雾似乎慢慢被拨开。望着一大一小,模样相同的两人,宋楚思虑万千。他们是父子,不管她承不承认,他们之间都有割舍不掉的血肉联系,无论她最后原不原谅江少卿,她都没有权利剥夺他们相处,更不能自私到逼孩子不去认父亲。

    也好,这件事也不能瞒一辈子,顺其自然吧。

    长长叹口气,宋楚揉了揉儿子的脑袋,“好吧,那你陪叔叔,我去买早餐。”

    **

    确定妈妈走远,宋拙言才从床上跳下来,缓缓走到江少卿的床前,隔着两步的距离,远远地看着他。

    “过来。”江少卿朝他招招手。

    宋拙言想了想,慢慢走过去。

    江少卿看着那个轮廓分明的小人儿,就像是看着另一个自己,心底有说不出的美妙滋味。

    “你……”他痴痴地看着孩子,想了半天才找到开场白,“你是叫宋拙言吗?”

    宋拙言点点头。

    “是哪两个字呢?”他颤颤地问。

    “拙言而敏行的前两个字。”言言配合地回答。

    江少卿哦了声,一时语塞。这个谈判桌上把生意对手杀得片甲不留的男人,面对一个五岁不到的孩子竟然挖空脑袋也想不出该怎样继续话题。

    最后,还是宋拙言小朋友开了口,“你还疼吗?”

    江少卿摇头,“已经不疼了。”

    “顾叔叔说你是胃出血,要多吃粥,少喝酒。”他说道。

    江少卿一愣,明白了他早上执意要喝稀饭的原因。不过,顾叔叔?是昨天那个男人吗?他跟宋楚是不是?

    “顾叔叔是昨天抱你的人吗?”江少卿问。

    “是呀。”

    “那……”江少卿斟酌着开口,“他跟你们住在一起吗?”

    “没有啊。我跟妈妈还有波比住在一起。”

    “波比?”

    “是高爷爷送我的巴西龟。”宋拙言笑着说,“他今年已经9岁了,比我还要大哦。”

    “是吗?”江少卿还惦记着顾叔叔的身份,便又把话题绕了回来,“言言,那个顾叔叔经常跟你们在一起吗?”

    “对呀。”宋拙言如实回答,忽然又想到什么,然后捂着嘴笑起来,“呵呵,不过,他不是妈妈的男朋友。”

    被个五岁不到的孩子戳中心事,江少卿难为情地挠了挠头,正想着该怎么转移话题,小家伙却突然开口了,“那个……我暂时还不能叫你爸爸。”

    江少卿怔了一瞬,还没来得及发问,孩子已经做了解释,“我怕妈妈难过。”

    江少卿理解地点头,轻声说,“我明白。”

    “高爷爷说你惹妈妈生气了。”小家伙歪着头好奇地问,“是真的吗?”

    江少卿伸手细腻地触摸着儿子的眉眼,认真地回答,“是的,我做了错事,让你妈妈伤心了。”

    宋拙言蹙眉,想起了顾叔叔昨天说的“罪不可恕”,不禁问道,“那你像妈妈认错了吗?”

    江少卿点头,语气难掩苦涩,“我错得太厉害,你妈妈不肯原谅我。”

    小家伙若有所思地看了眼父亲,然后踮起脚,像个大人一样拍了拍他的肩膀,一本正经地说,“没事,有我在呢。”

第82章

    从住院部出来,宋楚打车去了南门的御道,这是C市顶有名的广式酒店,掌勺的大师傅从广州带了一班人马,连上菜的服务员都操着粤味十足的普通话。

    C市虽没有广东人吃早茶的习惯,不过以休闲之都自称的C市最不缺的就是爱吃、爱玩的人。这不,一大清早,餐厅外面的小板凳上就坐满等待翻桌的人。

    叫位的服务生听说她只点两份粥,还要打包,温馨提示,“**,人很多,可能要等很久哦。”

    宋楚往人声鼎沸的大堂内看了眼,然后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是我,想买两份香菇滑鸡粥,不过人有点多。”

    “你在店里?”对方的声音明显带着刚醒的沙哑。

    “嗯。”

    彼端传来羽绒被摩擦发出的悉索响,“怎么大清早跑店里去?你不是最烦人多吗?”

    “没办法,孩子要吃。”

    “言言?”对方扬声,“他不是最讨厌喝稀饭?”

    “他为别人点的。”

    “谁?”对方语带不屑,“姓顾的?”

    “不是。”

    “哪谁?”对方显然不死心。

    宋楚用手按了按右边的眉骨,露出烦躁的情绪,“他爸。”

    电话那头有片刻的沉默后,尖叫突地响起,“他爸?你是说江少卿?”

    虽然宋楚早有先见之明,将手机稍稍拿远,但女子高八度的尖叫还是震惊了站在她边上等位的人。看小姑娘点游戏的手抖了下,宋楚朝对方耸耸肩,眼神里写着“不好意思,别见怪”。

    对方回以她一个微笑。不过,显然电话那头的女人没这么好打发,宋楚分神道歉的功夫,她已经吧啦吧啦扔出一堆问题,“他怎么来了?他怎么知道你在哪里?他见到言言了?那有没有认出来?还有言言怎么会给他买粥,还有……”

    “潘晶晶。”宋楚一声喝令,成功阻止了她的连珠炮。

    “你的问题我没法回答,因为我也不知道。”

    不等她开口,宋楚忙接下去说,“另外,我打电话给你是想要两碗粥,至于其他十万个为什么,咱改天再回答成吗?我家娃还在等我的粥呢。”

    潘晶晶哦了声,随后说,“那你等下,我这就给店长打电话。”

    宋楚笑了笑,“谢谢,对了,告诉师傅……”

    “少盐无味精。”潘晶晶接腔,一幅恨铁不成钢的语气,“他喜欢的口味嘛,我记得……”

    回医院的出租车上,宋楚捧着热乎乎的粥,脑子里一直回放着潘晶晶的话,“你呀,嘴巴上说放下,心里却牢记着他的喜好,简直就是自欺欺人。”

    自欺欺人吗?侧眸注视着窗外飞逝的景物,宋楚柳眉微蹙。时光如梭,他们分开了六年,但时隔多年,她依然记得他所有的喜好,如果这不是爱,那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

    **

    宋楚进入病房,看到儿子正坐在江少卿床上。见她进来,相谈甚欢的两个人倏地停下话头。

    宋拙言很“淡定”地从床上爬下来,走到她的身边,仰起小脸问,“妈妈,你怎么去了那么久?我以为你走丢了呢。”

    上一刻还在为儿子跟江少卿变得熟稔而烦躁的宋楚,成功被儿子转移注意力,她半弯下腰,举了举手中的快餐盒,“我去晶晶阿姨家给你买虾饺和烧卖了。”

    听到有最喜欢吃的东西,宋拙言眼睛闪闪发光,不过还是惦记着父亲,“那稀饭买了吗?”

    “买了。”宋楚没好气地说,“你又不会吃,担心什么。”

    小家伙脸微微一红,小声嘟囔,“我会吃的。”

    宋楚倒是没再跟儿子较真,只拍拍他的小屁股吩咐,“先去洗手,洗好出来吃饭。”

    看他一溜烟跑进卫生间,她才把粥和点心摆出来,然后把勺子放进其中一碗粥里递给江少卿,“诺,吃吧。”

    对于她冷淡的态度,江少卿好似早有准备,说了声谢谢就接过碗来。只是在看到碗里的材料时,他蓦地红了眼眶,嗫喏道,“香菇滑鸡粥?”

    “随便买的。”宋楚别开头,状似不经意地去摆弄盒子里的点心。

    江少卿闻着熟悉的粥香,千言万语只化成两个字,“谢谢。”

    谢谢你还记得我的喜好,谢谢你心里还有我。

    宋拙言洗好手出来就看到眼眶红红的父亲,还有一旁心神不宁的母亲,小小的眉头稍稍挑起,他脑子一转,小跑到宋楚身边。

    “洗干净了吗?”宋楚问。

    宋拙言把肉嘟嘟的小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洗了三遍。”

    “那就好。”宋楚把筷子递给他,“快吃吧。”

    宋拙言嗯了声,用筷子夹起一个虾饺,却没有立即放进嘴里,而是递到宋楚唇边,“妈妈,你吃。”

    宋楚就着他的筷子将虾饺整个咬进嘴里,含糊道,“言言真乖。”

    得了表扬的宋拙言浅浅一笑,筷子又伸向虾饺,不过这一次依然没有送进自己嘴里,而是递到了江少卿嘴边,“叔叔,你也吃一个。”

    江少卿一愣,宋楚则是含着大半个虾饺半天咽不下去。

    看江少卿迟迟没动作,宋拙言又将虾饺往他嘴边凑了凑,“叔叔,这个很好吃的,妈妈和我都很喜欢吃哦。”

    稚嫩的童音空灵如天籁,一字字叩击江少卿的鼓膜,抬头望了望一脸期待的儿子,他吃力启开黏住的双唇,把那个晶莹剔透的虾饺咬进嘴里,含泪说,“叔叔也很爱吃。”

    “真的吗?”宋拙言笑得眯起眼,兴高采烈地宣布,“那我们就一起吃吧。”

    小家伙说到做到,接下来他就开始忙活“妈妈一口、爸爸一口,言言再一口”的游戏,期间宋楚以不想吃推拒了一次,换来的是他失望又哀怨地瘪嘴,“妈妈不想和言言吃饭吗?”

    宋楚百口莫辩,只得继续被喂,不过当儿子提出连粥也要大家分享时,宋楚有点绷不住了。

    “宝贝,这个很烫,你这样喂,万一洒了,烫到人怎么办?”她和颜悦色地跟他讲道理。

    小家伙看着热气腾腾的粥,为难地皱了皱眉头,“好像真的很烫。”

    “对吧,所以你还是自己吃吧。”宋楚趁机说。

    只是,还没等她为说服儿子高兴,宋拙言小朋友就给了她一盆兜头凉水。

    “那妈妈先喂叔叔,叔叔吃饱了再喂我。”

    宋楚睨了眼满脸“单纯”的儿子,暗想这小子一定是故意的。不过在两双殷勤期盼的大眼下,她不得不端起粥。

    奸计得逞的宋小朋友忍住笑,不忘提醒,“妈妈,很烫哦,要吹吹。”

    “再啰嗦,你来喂。”宋楚递给儿子一记白眼。

    小家伙收到警告,用手捂住小嘴,再趁母亲不注意时朝江少卿眨了眨眼,示意“有我在,没事儿。”

    江少卿回以感激的眼神,侧眸看到正在认真吹粥的宋楚,唇角扬起漂亮的弧度。

    有儿如此,夫复何求啊!

    **

    一顿早饭吃得是宾主尽欢,当然宋楚这个被“使唤”的人除外。

    吃过饭,她收拾好桌子,把垃圾拎到楼下。刚回屋,宋拙言就如一枚小钢炮般冲到她身边,嘴里嚷嚷着,“妈妈、妈妈,不好了。”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宋楚稳住他问。

    小家伙喘了口气,指了指床上蜷缩成一团的江少卿,慌张地说,“叔叔、叔叔……。”

    宋楚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发现江少卿缩在床上微微发抖,好像很痛苦的样子。

    她脸色一变,急忙跑过去,弯下腰拂开他被汗水濡湿的刘海,着急地问,“怎么了?是不是胃疼?”

    江少卿双手捂着肚子,痛苦地没有说话。

    宋楚见他疼得连话都说不出来,慌忙摁下床头的呼叫器,可灯亮了半天也没人来,她急得不行,刚想冲出去叫人,手腕就被蓦地扣住。

    “你……”

    疑问的话还没说出,她已被一把扯开,接着,哇地一声,江少卿趴在床沿,把早上刚吃下去的东西原封不动全吐到了地上。宋楚愣了一瞬,走上前去想拍他的背,却被他挥开。

    “你……出去,恶心……你怕脏。”他说得极为吃力,可见是疼得厉害,不过最疼的时候他还是记得她有洁癖。

    医生总算是来了,宋楚在一旁看着他们在他肚子上按来按去,再举起长长的针扎向胳膊,又挂上乐吊瓶……

    宋拙言显然也被江少卿的痛苦模样吓到了,紧紧抱住宋楚的腿,一脸不安的看着他。

    在肌肉注射和静脉推送的双重作用下,江少卿脸上的痛苦神色渐渐少了些,宋楚悬着的心也回归原位。

    确定没有其他症状,主治大夫才把病历交给护士,吩咐了几个注意事项,然后瞟了眼地上的呕吐物,脸色霍地阴沉下来。

    “你给他吃了什么?”他问宋楚。

    “粥,虾饺,烧麦,还有萝卜糕。”宋楚战战兢兢地回答。

    大夫一听,脸色更难看了,“他是胃出血,不是贫血,你给他吃那么多,能消化吗?”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宋楚内疚地道歉。

    这大夫刚值了一天夜班,一宿没睡,窝了满肚子的火。听到宋楚说不知道,心里更来气,“不知道你做什么老婆?现在才来喂吃的,早干嘛去了?老公胃成这样,你这个做老婆的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见她不吭声,主治大夫越发来了劲,“我告诉你啊,这胃出血可是会要人命的,你要是再这么乱来,以后要是……”

    “闭嘴。”低沉阴冷的声音从病床上传来,“我的女人,你还没资格教训。”

第83章

    医生还想再教训两句,站在宋楚身后的宋拙言忽然出声了,“医生叔叔,跟妈妈没关系,都是我给爸爸吃的。”

    人家父子俩这么袒护,他再说下去也没意思。主治大夫叹口气,丢下句“这几天饮食以流食为主,少吃多餐”便拂袖而去。

    儿子那句爸爸清脆响亮,江少卿和宋楚自然听到了,前者是满满的感动,后者则是大大的惊讶,而主事者则垂下头,手指反复绞着衬衫的扣子。

    儿子之前的表现已让宋楚隐约察觉到什么,可当他脆生生喊出爸爸时,她还是难以置信,“你刚才叫他什么?”

    宋拙言咬着唇,思忖要不要大着胆子再叫一遍。

    宋楚睨了眼满脸期待的江少卿,胸臆填塞满说不清楚的情绪,一方面不甘心儿子轻易就认了他,另一方面又被那祈求的眼神弄得酸楚难耐。

    烦躁的把垂下的头发拨到耳后,宋楚决定支开孩子跟江少卿先谈谈,“言言,你去叫护工婆婆来打扫卫生。”

    宋拙言抬起头瞄了眼爸爸,在得到他的示意后,点了点头。

    等儿子出去,宋楚直奔主题,“以言言的模样,我想瞒也瞒不住,他的确是你儿子,不过你别想跟我抢抚养权。”

    江少卿微怔,继而露出苦涩的笑,“楚楚,你那么辛苦生下他,我感激都来不及,怎么会跟你抢?”

    “你知道就好。”宋楚顿了顿,试探道,“是你告诉言言的吗?”

    江少卿摇头,“不是,他在店里认出了我……他还知道我的名字。”

    儿子怎么会认出他?还能讲出他的名字?宋楚正纳闷,兜里的电话乍然响起。她摸出一看,是郭拉拉的号码。

    摁下接听键,彼端即刻传来郭拉拉的惊呼,“宋姐,不好了,我刚开门,店里就冲进来两个男人,他们好像是在找昨天吐血的那位先生……”

    “他们有没有说叫什么名字?”宋楚问。

    “名字啊……”

    郭拉拉的声音被拉远,手机似乎一阵颠簸,话筒里传来一个焦急的男声,“楚楚姐,是我,小六,二哥昨天来找你,到现在还没回来……”

    “说重点。”边上突然传来一记喝令。

    “我不是在说吗?”周延不满地抗议。

    话筒里又是一番哗啦啦的响动,另一个男音出现了,“楚楚姐,我是瞿白,我想问二哥跟你在一起吗?”

    “在,我们在华西医院。”宋楚说着看了眼病床上的江少卿,缓道,“他病了,你们来得正好,我正愁怎么把他送回B市呢。”

    瞿白握着手机半晌才吱出个“哦”字。

    放下电话,宋楚的衣服下摆便被江少卿拉住,“楚楚,别赶我走。”

    “这边医疗条件不如B市,万一出啥事儿,我负不起责。”她故意不理会那哀求的眼神,继续说,“而且,咱们都离婚了,我没义务照顾你。”

    不顾她冰冷绝情的话,江少卿忍住心中的刺疼,缓缓呢喃,“没离婚。”

    "你说什么?"宋楚吃惊地问。

    "我没签字,所以你现在还是我老婆。"江少卿抬眸凝视着她,一字一句说,"楚楚,我不会离婚的,我爱你,这辈子都不会放开你。"

    他的声音带着些许哽咽,听得宋楚胸口闷闷的,她特别想跑过去捂住他含泪的眼睛,避免自己掉进那汪深潭里。

    推门的声音打破凝滞的空气,儿子就带着护工进来了。

    趁着护工打扫的功夫,宋楚将儿子拉到一旁,压低声音问,“言言是怎么知道他是爸爸的?”

    宋拙言低下头,不肯出卖高爷爷。

    知道他不肯说,宋楚换了个问题,“言言是要爸爸还是要妈妈?”

    小家伙倏然抬起头,眼巴巴地注视着她,半晌才开口,“妈妈还在生爸爸气吗?”

    宋楚想了想,轻轻颔首。

    宋拙言眼底闪过一抹失望,别过头望了眼父亲,再缓缓转回来,小声说,“我要妈妈。”

    孩子带着哭腔的声音让宋楚心下一颤,不过仍然狠下心问,“那以后都不能见到他,也没关系吗?”

    “嗯,没关系。”小家伙头垂得更低,下巴都已经快碰到锁骨。

    儿子的选择让宋楚那一点点不甘心鸟兽驱散,她叹口气,揉了揉儿子的脑袋,“傻瓜,妈妈逗你玩呢。”

    毕竟是六岁的孩子,再早熟也没明白大人复杂的心思。宋楚见他还低着脑袋,便蹲下来,用手勾起他的下巴,柔声说,“妈妈是生他的气,可言言想要爸爸,对吗?”

    宋拙言研究着母亲的表情,确定她没有不高兴后,如实点了点头。

    “那妈妈不能让言言没爸爸。”宋楚说。

    小家伙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母亲的话,似懂非懂地问,“那爸爸是不是可以跟我们在一起?”

    宋楚挑眉,摇头,“还不行。”

    “为什么?”宋拙言问完,不等宋楚回答,他又问,“是因为爸爸做了不可饶恕的事吗?”

    “算是吧。”宋楚答。

    小家伙拖长音说了个哦,然后摇了摇宋楚的手,“妈妈,如果他改了,你能不能不生气了?”

    看母亲蹙眉不吭声,宋拙言哀声提议,“要不然,也罚爸爸画画,画很多的画,直到妈妈不生气为止,好不好?”

    画?想起上次儿子画的那些图,宋楚心情复杂难辨。她还记得画的内容,全是一家三口的画面。

    尽管言言从没在她面前提过父亲,可孩子想要一个完整的家的心,她怎么会不明白。

    这些年,不是没有人试图走近她,她也想过接受另一个人,给言言一个健康的家庭,可是,每一次当他们要做出例如牵手、亲吻等亲密举动,她就会逃,然后没有下文。

    一个通透的男人在她把手藏进大衣口袋时,笑着跟她说,“楚宋,你心里还住着一个人,他就守在心门口,没有人进得去。”

    她也微笑,“我特别想把他踹开,可是好像扎得太深了,动一下就很疼。”

    侧眸看了眼翘首盯着他们这边的江少卿,宋楚长长叹口气,不管有多少怨恨和不甘,那份爱早已深入骨髓,去不掉了。

    吻了吻儿子的额头,宋楚佯装为难地说,“好吧,看在言言的份上,就罚他画画,画到我不生气为止。”

    “真的吗?”宋拙言兴奋地问。

    宋楚郑重颔首。

    “谢谢妈妈。”宋拙言抱着宋楚的脸重重的亲了一口,然后嗖地奔到江少卿的床边,高兴地说,“爸爸,妈妈答应不生你气了。”

    江少卿一愣,不敢置信地看向宋楚,“真的吗?”

    “嗯。”宋拙言点头如捣蒜,“当然,妈妈亲口说的。”

    “我有条件的。”宋楚接腔。

    “什么条件?”江少卿激动得声音都发颤了。只要她肯给自己机会,什么条件他都答应。

    “罚画画。”宋拙言帮母亲回答,“要画很多很多哦,直到妈妈不生气才行!”

    “还得每副不一样,每张都得我说行才算ok。”宋楚补充道。

    小家伙听到这个要求,有点担心地看向父亲,“爸爸,你没问题吧?”

    “没问题。”江少卿摸着儿子的脸,坚定地说,“只要能得到你妈妈的原谅,爸爸做什么都没问题。”

    说完,他望向绷着脸不说话的宋楚,动容地说,“楚楚,谢谢你。”

    **

    周延和瞿白赶到医院时宋楚刚好出去大热水,看见床上一个模子印出的大小版江少卿,俩人直接愣在原地。

    “这……这是什么东西?”周延指着宋拙言,结巴地问。

    “我儿子。”病床上的江少卿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是个人都看得出精气神儿十足,骄傲和高兴更是溢于言表。

    “儿子?”周延再次震惊,“靠,你啥时候蹦出个儿子了?”

    “妈妈说,不能讲脏话。”宋拙言义正言辞地指出,并挑起眉斜望向周延,“还有,叔叔,我是从妈妈肚子里生出来,不是蹦出来的。”

    瞿白饶是几个兄弟里最能端得住的,听到这儿也噗嗤笑出声来。而被指责的周延更是脸一僵,半晌才扯出一个笑,“呵呵,不好意思,叔叔用词不当啊。”

    江少卿摸了摸儿子的柔软了头发,“言言,这两位是爸爸的好朋友,周叔叔和瞿叔叔。”

    宋拙言朝着二人甜甜地叫,“周叔叔好,瞿叔叔好。”

    那乖巧可爱的样子瞬时俘获周延的心,让他忘记刚才被顶撞的难堪,心里只肖想着,自己儿子生出来铁定跟这小子一样,聪明伶俐,惹人疼爱,不对,应该比他更好才是。

    周延想入非非,瞿白还算冷静,问出关心的话题,“孩子妈妈是楚楚姐。”

    “你这不废话,除了她还会有谁?”周延反问。

    瞿白递给他一记白眼,刻意压低声音问,“你们没事儿吧。”

    江少卿想起刚才他们来前,他拉宋楚手被甩开的事,唇角勾起苦涩的笑,“革命尚未成功,吾辈还需努力。”

    瞿白若有所思地点头,鼓励道,“没事儿,至少她没反对孩子认你。”

    几人正说着话,宋楚拎着热水瓶进来了。言言看她手里还提着水果,便从床上蹦下来,小跑到她身边,双手抢过她手里的袋子,“妈妈,我来拿。”

    周延正想夸这孩子懂事,冷不丁屁股上挨了一下,他怒目回头,瞧见下手的江少卿不满地蹙眉,“快去帮楚楚拿一下!”

    周延转怒为笑,故意大声问,“二哥是心疼老婆,还是儿子啊?”

    “两个都疼。”江少卿气定神闲地答。

    **

    瞿白和周延在病房里一直待到中午,几年不见,自然有不少话题。当宋楚得知周延的老婆是谈微微时,惊讶地长大嘴,直感慨,“这世界可真小。”

    “可不是吗?”周延说,“还有巧的呢,你知道三哥的老婆是谁吗?”

    不等宋楚回答,周延已公布答案,“肖梓涵,就是跟微微一起经常去你店里吃饭那个女的,你还记得吧?”

    “我当然记得,可是……”宋楚疑惑不解,“老三不是喜欢钟瑶吗?怎么会跟小涵结婚?”

    “那是几百年前的事儿了,自从二哥抢走钟瑶,去了美国……啊!”周延捂着肚子,瞪着用胳膊肘撞他的瞿白,“你有病啊,疼死我了。”

    瞿白扔给他一个白痴地眼神,嘴朝宋楚努了努。

    周延一愣,暗叫惨了,怎么一兴奋把该说不该说的都抖出来了?

    “楚楚姐,其实吧……”他摸着发疼的肚子,着急想解释,却被宋楚打断。

    “时候不早了,你们带言言去吃中饭吧。”

    听到赤-裸-裸的逐客令,瞿白识相地抱起宋拙言,再扯了把还欲补救的周延,尽量装出没事的样子,“那我们给你们带点回来,楚楚姐,你想吃什么呢?”

    “不饿,已经饱了。”宋楚浅笑。

    瞿白暗叹口气,递给江少卿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便带着其余两人远离战场。

    直到确定他们走远了,江少卿才大着胆子一把捉住宋楚的手,“老婆,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宋楚好暇以整地望着他。

    她要笑不笑的样子让江少卿心里发虚,张着嘴愣是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讲,最后憋了半天就挤出一句干干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哦?”宋楚挑眉,“那是什么样?你真抢了老三的女朋友?”

    “当然没有。”江少卿霍地坐起来,动作太猛,扯得胃一阵绞疼。

    看他捂着肚子额角冒出密汗,宋楚没出息地心软了,走过去扶住他的肩膀,没好气地说,“激动什么啊?还嫌不够疼是不是?”

    她的语气虽很冲,可听得出话里蕴藏关心,江少卿连忙就势捉住她的手,“老婆,我跟她真的没什么……”

    “那你干嘛跟她去美国?”宋楚反问。

    “你怎么知道的?”江少卿吃惊地瞪大眼睛,“潘辰告诉你的吗?”

    “谁说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跟她到底怎么回事?”宋楚不答反问。

    江少卿端详着宋楚的表情,确定她只是好奇而没有生气后,才缓缓地说,“我只是帮她而已……”

    宋楚走后,遍寻她无果的江少卿便成了酒吧的常客。那一日,他照旧在瞿白投资的酒吧买醉,灌下去两瓶多洋酒后,出门被冷风兜头一吹,肚子里瞬间翻江倒海。

    他正扶着墙根吐得昏天暗地,背后忽然传来一阵轻拍,回头一看,正是钟瑶。

    她要送他回家,他不肯,两人便坐在胡同口聊天。在聊天中,江少卿才知道,钟瑶遇到了难事儿。她的父亲因为牵涉一件**案被纪委带走了,她本想去找钟帅想办法,可联系不上正在参加军事演习的他,眼看着案件就要移交检察院,她情急之下就去了钟家,想通过他们找到钟帅。

    只是,她没有想到,江韵玫在知道她父亲的事情后,主动提出可以帮他父亲脱罪,条件是她离开钟帅。

    “我爸血糖、血压都不正常,心脏也不好,如果真的抓他去坐牢,我真怕他熬不下来。”钟瑶双手捂着脸,嘤嘤哭泣,“可我真的很爱钟帅,我不想离开他。”

    尝试过与爱人分离滋味的江少卿不忍看她这样,主动提出帮她想想办法。

    找去调查情况的人很快回话,钟父牵涉的是一件大楼基建案,作为基建小组成员之一,他涉案的金额并不大,如果能主动退赃和提供有效线索,即使定刑后也可以动用关系保外就医,不用遭受牢狱之灾。但是,办案的人员却偷偷告诉他们,“上头有人打过招呼,要严审这件案子。”

    所谓的上头,应该就是江韵玫。

    为了帮钟瑶,江少卿专程去找姑姑,希望她放钟父一马,但江韵玫很坚决,“她父亲的确犯了罪,严审是应该的。”

    “姑姑,你明知道他们深爱彼此,何必要宁做小人,拆散他们?”江少卿劝说道。

    “爱?”江韵玫冷笑,“钟帅爱不爱她我不清楚,不过钟瑶的爱也就那样而已。如果她真的爱他,压根不需要犹豫到底是救她爸,还是舍弃钟帅。”

    “少卿,我只是给她提供了一个选择,却从未左右她的选择。”江韵玫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她和钟帅的结局一直掌握在她自己手里。”

    姑姑的话触动江少卿的心。和钟瑶一样,自己和宋楚的结局一直掌握在他手里,是他一手造成了今天的局面,怪不得任何人。

    在他转告无法帮忙的几天后,他接到姑姑的短信,“她选择放弃钟帅,你觉得这样的女人还有资格做钟帅的妻子吗?”

    钟瑶的选择让他心里有说不出的失望,可看到她抱着印有钟帅和她头像的抱枕,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时,他似乎又看到了失去宋楚的自己。

    为了让钟帅死心,也为了不让钟帅知道实情,他答应帮她演一场戏,让所有人都以为他抢了表弟的女友,而他也借“躲避非议”去了美国,一去四年,不跟任何人联系。因为,他无法原谅母亲和奶奶对宋楚做的一切,更无法原谅纵容她们做着一切的自己。

    “楚楚,我一到美国就跟她分开了,后来再也没联系过。”江少卿急于表白。

    看着他略微紧绷严肃的表情,宋楚侧身靠近他,“我相信你们没感情,不过我听说你亲过她……”

    宋楚话还未说完,江少卿慌忙解释,“只是一下而已,为了让车外面的钟帅看见,而且是她突然亲了我,不是我主动的,我保证!”

    宋楚斜眼睨着他,那副局促不安的样子险些让她忍俊不禁,不过还是绷着脸问,“真的只有一下?”

    “真的。老婆……”他就像撒娇的小孩儿,噘着唇,不停摇晃着她的手臂,“除了你,我不会跟别的女人扯上关系。”

    “这里。”他把她的手摁在心口,缓缓道,“只有你。”

    宋楚抽出手,递给他一句白眼,“男人的话要是信得住,母猪都会上树。”

    “那我不说,用做。”江少卿郑重地说,“做到你信为止。”

    做?宋楚脸一红,愤愤地骂道,“下流。”

    下流?江少卿被骂得一愣,随即也反应过来,看着她烫红的双颊,唇角扬起大大的弧度。

    “老婆,你想歪了。此做非彼做,不过……”他顿了顿,凑到她耳边低喃,“那个做也不会让你失望的。”

    轰,宋楚的脸更红了。一拐手撞过去,立即换来一声痛呼,她以为撞到胃,扭过头想问,江少卿却俯身含住她粉嫩的唇瓣,用力吸-吮。

    他扣住她的下巴,温柔而霸道地撬开她的唇齿,细腻的舌极具侵略性的侵入,淡淡的牙膏味瞬间充斥着整个感官系统。感觉到她的挣扎,他更加凶狠地掠夺着,舌尖扫过她唇中所有敏感带,紧紧缠住她的丁香小舌,疯狂而又带着点偏执地搅弄,似乎想要把她吞进肚子一般。

    宋楚只觉得浑身的细胞像受了蛊惑般无从反抗,脑海中乱成一团理不出丝毫头绪,腰上的力量加重,身体已经全然贴上了那副滚烫的身躯,呼吸越来越急促……

    病房外,稚嫩的童音轻轻响起,“叔叔,你干嘛蒙住我眼睛?”

    瞿白蹲下-身子抱起不满的小家伙,“没事儿,走,咱们吃饭去。”

    紧随其后的周延透过门上的小窗瞥了眼吻得难分难舍的两人,突然茅塞顿开,原来,对女人都口是心非,必要时得用强的。

    **

    江少卿病情渐渐好转。

    宋楚虽没有明确表示原谅他,不过在儿子帮助下,他们的感情正稳步升温。他果真一天一副画,画的内容全是他们相处的片段——

    雨夜里,幼儿园的滑梯内,5岁的她亲了他,“你要等我长大,做我的新郎。”

    夕阳下,宋家大门外的台阶上,12岁的他拿着两块彩虹棒棒糖,执拗地坚持,“她一定会回来的。”

    阳光里,19岁的他抱住冲进怀里的小丫头问,“你还记得我?”她甜甜的笑,“当然,你是我的少卿哥哥”

    ……

    他用画笔带她一起回忆过去的点点滴滴,看着那些生动形象的画面,宋楚想不心软都难。

    一切都很好,唯一让江少卿很不爽的就是那个成天黏在宋楚身边的顾淮扬。

    “你都不用上班吗?”江少卿不满地问。

    “我这不是为了来看你,特地跟人调了夜班吗?”顾淮扬嬉皮笑脸地回答,然后扭过头对正在削苹果的宋楚说,“楚楚,给我也削一个。”

    楚楚?躺在床上的某人炸毛,“你有手有脚,自己不会削吗?干嘛使唤我老婆?”

    “老婆?”不怕死的某人故意做出惊讶的样子,“你用错词了吧,是前妻。”

    “什么前妻,我又没签离婚协议。”江少卿气急败坏地低吼,“我还是她老公。”

    “那补签不就得了。”顾淮扬不以为意地耸耸肩,“再说,分居两年以上就可以申请离婚了,你把他们娘两扔下5年,早够离几次婚了。”

    被提到痛处,江少卿沉默地低下头。一旁的宋楚见状,轻轻叹口气,把削了一半的苹果塞到顾淮扬手里,慢慢吐出一句话,“晶晶快来了,要一起吃饭吗?”

    顾淮扬身子一僵,朝着削好那半狠狠咬了一口,含糊道,“重色轻友,你没救了。”说完,拎起椅背上的衣服一溜烟,迅速消失在病房内。

    江少卿对于他突然的变化摸不着头脑,直到听到潘晶晶嘴里那愤愤的一句句“姓顾的”,他才恍然明白,原来那家伙也是有死穴的。

    **

    江少卿病情稳定后主动留在了C市。

    知道江少卿找到她们时,苏木清曾提出要来C市亲自向宋楚道歉,不过被宋楚拒绝了。

    作为母亲,她能理解苏木清维护儿子,想让儿子幸福的心情,但是她无法原谅她们对自己的无情,对她们合力拆散她和江少卿,让他们分别了五年之久也无法释怀。而且,在罗忱的事上,苏木清对罗忱赶尽杀绝,甚至间接造成罗妈妈受辱自杀,更是让她完全没有办法接受。

    她的态度,江少卿没有任何异议,甚至提出不再回B市,免得她触景伤情。

    对他的决定,宋楚有过担忧,“你从小在B市长大,舍得离开?”

    “傻瓜。”他搂住她,一字一句地说,“你和儿子在哪里,我的家就在哪里。”

    “除了你们,我没有什么东西舍不下。”

第85章

    腊八过后,宋楚在店门口贴上春节休假公告,便歇业回家准备过春节。

    晚上,从超市买完年货回来,言言拖着江少卿去房间里拼下午刚刚收到的航模。

    这孩子遗传了他爹的优良基因,对数学和模型有特别的嗜好,而这两块恰恰是宋楚的弱项,之前都是顾淮扬帮着一起做,不过大医生拿手术刀一流,可拼起模型来并不比她好多少,于是常常会听到小家伙嫌弃的声音,“顾叔叔,你又拼错了,那个是放在机翼下面的……”

    现在好了,江少卿完美胜任这个角色。看着图纸前一大一小的两个脑袋,宋楚嘴角不自觉上扬。

    不知道是早年缺少父爱,还是兴趣相投,这段时间来,江少卿跟言言的感情越来越好。看着他带儿子去学滑冰,学游泳,陪他打球、拼模型……宋楚也渐渐意识到在男孩子的成长中,父亲的存在是多么举足轻重,特别是一个优秀的父亲,他们会在潜移默化中影响孩子一生。

    从这个角度讲,原谅江少卿还是非常明智的选择。

    当然不仅是言言,对宋楚而言有他在,她也更安心。因为失去过,他们更懂得珍惜彼此,也学会真正的理解和包容,她不再纠结过去种种谁是谁非,也不再去想谁欠谁,只是安心地过日子,平淡地做一个好妻子,好母亲。

    帮不上忙,宋楚索性不去凑热闹,洗完澡便窝在卧室的懒人沙发上看书,正看得起劲,忽然顶上投下来一片阴影,遮住了光线。

    她抬起头,笑了笑,“拼好了?”

    “还没有,完成了一部分,明天继续。”江少卿俯下-身子,吻了吻她的额头,“你洗过澡了?”

    宋楚嗯了声,视线又落到纸页上。

    江少卿黝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满,语气却还算克制,“不早了,快去睡觉吧,不是说好明早去爬山。”

    “就差一点点了,看完马上就睡。”宋楚头也不抬。

    江少卿无奈地揉了揉她的头发,走进浴室。可洗完澡出来一看,答应马上就睡的人的女人还一动不动窝在沙发上,连他出来都没抬眼。

    被完全忽视的江少眉毛轻挑,大踏步走过去一把抽走书。

    “干嘛呀,正在关键时候呢。”宋楚半跪在沙发上,直起身子去抢书。

    江少卿举高,拧紧眉头问,“有我关键?”

    听出他不高兴,宋楚连忙示好,“没你关键,可这不看在兴头上吗?就一点点了,让我看完吧。”

    看他不说话,宋楚嘴巴一瘪,“你到底给不给我?”

    江少卿叹口气,把书交还给她。可惜她还没来得及得意,他就将她打横抱起,直接丢在又软有大的床上,健硕的身子霍地压下来,牢牢稳住她的唇,把不满和抗议全数封缄在唇瓣间。

    感受到她推拒的力量越变越弱,江少卿稍稍抬高身子,放松对她的钳制,吻她的方式也从激烈变为柔和。他轻咬着嫣.红的唇肉,每咬过一寸,舌头就描过一寸,在她难耐地启开红唇时,他趁机钻进口腔,灵活的舌抵住她上颚的软肉慢慢厮.磨,让她不由自主地回应,随着他的舌曼妙起舞。

    察觉到她的回应,江少卿喜上心头。要知道,和好这些日子,他们亲亲抱抱,甚至同床共枕,不过那事儿却是一直没有。开始时,江少卿尚在留校查看阶段,自然不敢提要求。后来,宋楚态度好转了,他又被拉去看中医,被诊断为肾虚脾虚肝亏胃滞,总之就是一身病,再不好好调理,就没救了。自此他便过上每天三碗中药的苦日子,不过这不算什么,最苦的是,那死老头竟然明文规定他要紧房事,所以……

    这个惩罚的吻渐渐升温,当宋楚感受到小腹上顶着的硬物时,脑子有些清醒过来。

    “不……要”她费力地扭开头,大口喘息。

    眼见到手的小肥羊就要飞了,江少卿心急了,三两下就扯开她的睡衣,灼.热的嘴,迅速下移,吻上乳-峰上红嫩的蓓-蕾,贪婪的吮.尝,手也没闲着,捻.住她的另一只红.蕊,慢慢拨弄。

    久违的刺激让宋楚发出娇-吟,可心里仍然惦记着医生的忠告,“等、等一下,吴医生说……”

    “我早好了。”他头也不抬,轻咬她的红.嫩,像是要报复她的抗议。

    早已被舔.舐得挺.立的小头敏感得不行,被他不轻不重的一咬,宋楚顿时觉得小腹的那团火已经蔓延至全身,她难.耐地拱起身子,渴望更多更激烈的刺.激。

    望着身下像是染上蜜色的娇.躯,江少卿眸色更深,皮肤也因为欲.望而热.烫,心脏更是急速跳动着。

    大手拂过她的双.峰,他低嘎宣布,“楚楚,给我。”

    只是□浓时,宋楚还是不放心,“真的行吗?”

    江少卿挑眉,邪笑着凝视她,“老婆,你不知道吗?男人最忌讳问他行不行?”

    说罢,拉住她的脚踝,将她的腿大分开,手指滑到她的腿.间,揉.拧着敏.感的花.心。

    宋楚颤.声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哦?是吗?”他语调轻扬,修长的手指挤.入她的身体,快速抽.送,在她想并拢双腿时又猛地再加入一根,两指并用地扣.弄着,没多会儿房间里竟出现了啧.啧水声。

    宋楚拱起腰,迎着他的手指难.耐地呻-吟,在他故意屈指顶住某块地方时,宋楚低叫着抓住身下的床单,被推上高峰。

    感受着汩汩冒出的甜液,江少卿抽出手放进嘴里,邪魅地笑道,“老婆,我不用宝贝也能让你舒服。”

    粉嫩的小脸瞬间烫红,羞愤难当的宋楚拖过被子准备裹住自己,江少卿却更快一步,拉开她的腿,深深的进入她。

    “啊……”宋楚感觉到巨大坚硬撑开她湿润的□,火.烫的温度,令她昂首娇-喘颤抖,嘤.咛出声。

    距离上次欢爱太久太久,虽然刚刚经历过一次高-潮,可仍然紧得犹如初生,夹得同样久未经世的江少卿险些破功,停在里面好一会儿,才托起她的腰,狠狠贯穿,一次又一次把自己往前推进得更深,重新在她身体里烙下无数印记。

    房间里响起羞人的拍击声,宋楚羞得想闭上眼,却又舍不得移开视线,无助的眸子望着身上的男人。

    他脸上满布汗水,看着她的样子,仿佛她就是一切。他的动作几近粗鲁,不断的冲刺,将她往更高的极限推去。当她终于受不了的弓起身体,达到高.潮的瞬间,他低下头来,吻去她的叫喊,几乎在同时,他抵住她的深处,彻底释放。

    连续两次,宋楚以为自己会因极度的欢.愉昏过去。但她很快发现,江少卿压根不会给她机会,他在她的身体里再度变得坚硬灼.热,明显预备再接再厉。

    宋楚双颊羞红,望进他深情的眼里,有气无力地抗议,“你不说,明早去爬山。”

    “下午的景色也不错。”他抬起她的腿,跨在手腕上,复苏的某物再次移动……

    **

    五年没开荤的男人,一开就收不住,宋楚吃不消抗议,换来他可怜巴巴的眼神,“老婆,人家五年没吃肉了。”

    宋楚哭笑不得,无比后悔不该听老中医的危言耸听,变着方子给他炖滋补养身的药,他现在这样哪有什么肾亏,明明是体力好得用不完,每次折腾她半死后还能神清气爽地做几十个俯卧撑,再这样下去,他没亏,该换她气虚了。

    除夕那天,宋楚一觉睡到中午。昨晚江少卿把她翻来覆去折腾一番,美其名曰“辞岁迎新”,临近天亮时,在她求饶下,才肯释放出来。

    宋楚洗簌好到客厅,发现餐桌上压了张纸,“老婆,我带儿子在楼下放鞭炮,厨房里有豆浆和包子,你热一下再吃,爱你。”

    纸条的边上还有行小小的字,“妈妈,我也爱你。”想象着两父子写字条的样子,她微微一笑。

    宋楚把东西热好,正准备喝,门铃响起来,她咬着包子,摇了摇头,走到客厅拉开门,笑道,“怎么,又没带……”后面的字在看清门口的来人时生生被卡住。

    愣了好半晌,她才想起嘴里还叼着包子,忙取出来捏在手里,顿了顿朝着其中一个人叫到,“爸。”

第86章

    江韵武笑着点了点头,看宋楚只是干站着没请他们进去,有些尴尬地搓了搓手,“快过年了,我们想过来看看你们。”

    宋楚哦了声,继续没有下文。这让江韵武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一旁的老太太见气氛凝滞下来,这些日子来的怨气倏地喷涌而出。“少卿呢?在家吗?”

    老太太趾高气昂的态度让宋楚不悦地皱起眉头,不过还是维持着该有的礼貌,“他在楼下,不在家。”

    “楼下哪里?我怎么没看到?”老太太斜睨着宋楚,脸上写着不相信,那样子就像宋楚有意要阻碍他们祖孙见面一样。

    宋楚心里仅存的尊老礼貌立即荡然无存,她敛起笑,不紧不慢地说,“小区那么大,我哪里知道他在什么地方?你要是有急事找他,打手机吧。”说罢,人往后退一步,作势就要关门送客。

    苏木清眼疾手快,立马伸手挡住,赔笑道,“楚楚,奶奶她不是那个意思,她就是没见到少卿,有点急。”

    看宋楚没说话,苏木清又打起可怜牌,“楚楚啊,你看,我们一大早坐飞机赶过来,也挺累的,能不能让我们进去坐着等少卿回来呢?”

    婆婆如此低声下气,宋楚哪有不同意的道理,于是放开手,让出位置请他们进来,并立即给江少卿打电话,让他赶紧回来。

    打完电话,宋楚去餐厅给他们倒水,苏木清看她端着水杯过来,笑嘻嘻迎上来,“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要喝水我们自己会倒。”

    婆婆明显的套近乎,宋楚岂会不懂,不过她没有接腔,只把其中一杯送到江韵武桌前,“爸,家里没什么好茶叶,你将就下。”

    她的避而不答让苏木清笑容一僵,随即恢复常色,不要宋楚招呼径自坐到沙发上,视线在屋里巡了一圈,连声称赞,“嗯,不错、不错,收拾得挺好的。”

    宋楚勉强笑了笑,实在不习惯这种一笑泯恩仇的热络,幸好江少卿很快就回来了。

    听到开门声,沙发上的四个人全站起来,老太太年纪最大,动作却最迅速,一个箭步就蹿到江少卿身边,抓着他的手臂,声如泣诉,“少卿啊,你可想死奶奶了……”

    江少卿拍了拍她的手,侧过身子去问父亲,“爸,你们来怎么也没通知我一声?”

    不等江韵武回答,老太太已抢声,“这大过年的,家里就我们三个老的,冷冷清清的,你不肯回家,当然只有我们来。”

    听出她话里的责备,江少卿挑眉,“我又不是第一次在外面过春节,你要是怕冷清,可以叫上姑姑和钟帅他们。”

    “这能一样吗?她是嫁出去的女儿,钟帅是钟家的孙子,我叫他们过什么节。”老太太气得大吼,“你在国外就算了,你现在在国内还不肯回来,就是诚心让我和你妈不好过。”

    见老太太气得直喘气,苏木清忙跑过来扶她去沙发上坐下,抚着她的后背劝道,“妈,您别激动,少卿不是那个意思……”

    “他心里想什么我明白着呢。”老太太阻断媳妇的劝慰,哭哭啼啼,“以前人家说娶了媳妇儿忘了娘,我从来不信,觉得这世上哪有这样糊涂的儿子,当妈的怀胎十月生他下来,供他成才,就为了个老婆,就能把妈丢了?”

    老太太抹了把眼泪,喟叹,“可我现在信了,我家就养了这么一个白眼狼。”

    眼见母亲越说越过分,江韵武听不下去了,“妈……你说这些有什么意思,少卿什么时候说要丢下她妈啊?”

    “他没说,可这么做了。”老太太吼道,“一去美国四五年不回来,回来了不沾家,现在直接把家搬到这个破地方来,这不是不要娘,是什么?”

    “那您也不想想他为什么这么做啊?”江韵武反驳道。

    对宋楚偷偷生了孩子藏在外面,孙子留在C市不肯回北京的行为,老太太本就一肚子火,现在连儿子也来指责自己,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挥开苏木清的手就站起来,脸朝着儿子,手却指着宋楚,“不就是为了她?我……”

    “妈妈。”稚嫩的童音在门口响起,也生生截断了老太太的话。

    屋子里所有眼睛齐刷刷地投向站在门口,手里拎着小雪地靴的男孩儿。

    苏木清的眼泪在看清孩子长相时,刷地掉下来,嘴里不断呢喃,“像,真像,跟少卿真像。”

    江韵武算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但在看到孙子那刻也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手足无措地站在妻子后面,细细端详着孩子。

    原本准备破口骂人的老太太在呆愣过后,也反应过来,跌跌撞撞地冲到门口,想要抱重孙,可在她伸手时,言言却退后一步,用看陌生人的眼神盯着她,“你是谁?”

    “我是你太奶奶啊。”老太太泣不成声。

    看重孙皱着眉头,老太太以为他是不明白这个称谓的含义,又解释道,“我是你爸爸的奶奶,我生了你爷爷,你爷爷生了你爸爸,你爸爸生了你。”

    “我是妈妈生的。”言言歪着头睨着老太太,“男人是不会生孩子的。”

    噗!宋楚被儿子一本正经的纠正逗得差点笑出声来。

    对于重孙的顶驳,老太太毫不介意,反而笑眯眯看向身后的媳妇,夸赞道,“木清,你看这孩子多聪明,连男人不会生孩子都知道。”

    苏木清泪水涟涟地直点头,附和道,“可不是嘛,那聪明劲儿跟少卿小时候一模一样。”

    只是,被称赞的宋拙言小朋友显然不领情,睁着大眼睛看向一旁的江少卿,不解地问,“爸爸,你奶奶来我们家做什么?”

    宋楚睨了一眼作认真思考状的儿子,百分百确定,这小子是故意的。

    跟儿子相处这几个月,江少卿已大概摸清了他的脾性,当初他用法子帮宋楚出气,又帮忙撮合他们,人虽小,脑袋瓜子里的鬼主意却多得很。

    当年的事情,言言不知道晓得多少,不过孩子对奶奶和太奶奶的抵触情绪是很明显的,而宋楚虽没再提过去,但江少卿明白,她心里那根刺扎得太深,一时半会儿也取不出来。现在儿子老婆战线一致,那他自然是跟他们一个阵营。

    轻轻叹口气,江少卿朝父亲说道,“爸,你们住在哪里,我送你们先去休息吧。”

    江韵武愣了一瞬,明白了儿子的意思,悻悻的叹息,“我们下飞机就过来了,还没找酒店,要不你安排下吧。”

    “住四季吧,那酒店还不错。”江少卿走上来搀住奶奶的胳膊,不料却被挥开手。

    “住什么酒店,下午就回北京。”老太太强硬地命令,“你们也跟我们回去。”

    江少卿为难地看向父亲,正想怎么哄老太太,突然感觉到裤脚被扯了几下。低头一看,儿子正仰着小脸望向他,“爸爸,我不要跟他们回去。”

    孩子直言不讳的拒绝让大人们都一怔,老太太最紧张,弯下腰问,“为什么不跟我们回去啊?你跟太奶奶回北京,太奶奶带你去吃好吃的,好不好?”

    “不好。”言言脆生生的拒绝,接着不等老太太说话,又说道,“我不喜欢你。”

    赤果果的打击,让江老太身形一晃。半晌才颤声问,“为什么不喜欢我?”

    “因为你欺负我妈妈。”言言扬起小下巴,瞪视着江老太,“刚才,我在门口听到你吼我妈妈了。”

    “我……”一向以强势著称的江家老太太被一个五岁不到的孩子顶得哑口无言。

    苏木清看出孩子强烈的不满,忙出来解释,“言言,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没有吼你妈妈,只是说话大声了些。”

    “是吗?”

    “是的,是的。太奶奶是大嗓门,说话大声,没有吼。”老太太忙不迭应和。

    宋拙言仰着小下巴,大大的眼睛咕噜噜地转了一圈,乖宝宝一般说道,“老师说讲话太大声是没有礼貌的表现,小朋友不可以跟没有礼貌的人在一起。”

    ……

    江家两个女人,百口莫辩,这一回合,惨败。

    在江韵武以“别让孩子更反感”的劝说下,老太太和苏木清终于同意暂时先回酒店,临走时,婆媳两一步三回头,泪水不停流,那场景真是凄惨。

    而让她们舍不得的小家伙却视若无睹,赖在妈妈怀里玩“亲亲”,开心得发出咯咯的笑声,最绝的是,在江少卿带门出去时,言言小朋友还特别大声地喊了句,“爸爸早点回来,我和妈妈等你包饺子”,彻底让苏木清和老太太痛哭流涕,一路哭到酒店。

    “少卿,言言怎么才会喜欢我们啊?”老太太哭着问。

    “慢慢来吧。不过,他最爱的是楚楚,对他妈好的人,他都会喜欢。”

    江少卿从后视镜里看着若有所思的母亲和奶奶,嘴角微翘。

    儿子,老爸够配合吧?

    End,全剧终

作者有话要说:

    宋拙言小朋友是不会轻易放过欺负他妈妈,害他从小没爸爸的坏人们的哦……

    亲们,正文到这里正式结束了,剩下的只有几个番外,基本都是甜蜜为主,一些配角的结局也会在番外里讲清楚,大家可以选择性地买或者不买,所有番外都会在十一前放出(你们知道的,我十一要悲催地去出差,要死的心都有啊。)

    小秋故事里出现了很多新人物,我知道大家关心他们的结局,不过把他们扔出来基本都会是下下本或下下下本的主人公,潘辰和雷厉(大虐的,我估计会很晚开),瞿白和乔依依(欢脱腹黑的),顾淮扬和潘晶晶(这对你们看出来了吗?顾二货的悲催史)……亲们,你们就等还算勤劳,偶尔忙得不可开交但还是会坚持填坑的秋秋慢慢填吧,一定会让你们看到的,只是时间问题(喂,人家说的是真的了。)

    接下来还是要说一些肉麻的话,这篇文是小秋第一次写虐,本来觉得是小虐,可是很多亲表示着实被我虐死了,因为是第一次尝试,所以有很多担心,出现过心态失衡,可你们真的太好了,一直对我支持、理解和包容,让我能坚持写完这个故事。

    我爱你们,希望你们也一如既往爱我,嘿嘿

    最后,说下新文,小秋一直很纠结,到底是先开暗恋的小清新,还是宋四和唐糖的,其实两篇都写了5、6章的样子,但两坑同开的几率有点偏小,所以,大家可以在文下吼吼,想先看哪个

    至于开新坑的时间,绝逼是十一后,暂定十月20日吧,小秋会存好稿,等你们来的,你们可千万别把我忘了哦。 

============全剧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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