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然销魂红烧肉,百般无奈熘肝尖

Màu nền
Font chữ
Font size
Chiều cao dòng


社社

01

我总是觉得,跟家族有关的记忆里,食物是最重要的载体。我的回忆从这食物而来,也从这食物而去。那些人,那些事,那些吃在嘴里记在胃里的色香味,谁管得了明天?这样的生活,过一天,算一天。我记住的、消失的、模糊的、清晰的种种往事,大多数都跟食物有关。家里还有什么呢?吃完饭以后,我也不知道。我记住的首先是味觉,唯有味觉。

2011年的12月23日,我从长沙回到了宁夏银川。我已经十年没有出现在这个时候的银川了。"孤独之时,你欲何往?有我相随,黯黯星光",雷恩·亚当姆斯如是说。高考是我的救命稻草,我从银川逃到衡阳,又从衡阳逃到长沙,又从单位逃到住处,又从住处逃回故乡。

逃离是我人生重要的课题,但苦难也是。

所以,食物在任何生活的重要时刻都起到了巨大的安慰作用,用热腾腾的食物填补心的破洞,如果没补好,那一定是吃的食物不够多。我这样想着,一边让体重放肆地长到248斤。待到我发现的时候,似乎体重秤上的数字变成了降妖的符咒,而我则是在人间兴风作浪的妖怪,看到那圣洁的光就会不由自主地露出原形。

_




















































我总是觉得,跟家族有关的记忆里,食物是最重要的载体。

真是......圆啊。我变成了一个"肉立方"。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一点,出租车行至我家的小区,我竟不认识路。打电话给我爸,十分钟都没法说清家究竟在哪儿,出租车师傅很生气,认为我耽误了他工作。

"没见过你这种儿子,连自己家都找不到!"那位光头大哥怒吼一声,把我和行李扔了下来。我站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自觉像一只苦海孤

雏。

上飞机之前,我的牛仔裤里只有一条秋裤,而飞机终点站的天气预报写明了,"银川-18℃"。我按照记忆里模糊的样子,往家的方向走去。这几年我没怎么回过家,我妈偶尔去湖南看我,加上街道改建,周围的建筑物都是俄式的大而无当,我像是到了异国,四肢发冷,又困又饿,内心恐慌。我妈去了旁边的小县城打工,每星期回家两天,这天是星期一,我只能指望我爸来指路,回家前就因为这个忐忑不安。我跟我爸的关系一直不好,坦白地说,所有人跟我爸的关系都不好,他暴躁、没耐心,虽然读了很多书但是更加蛮横无理。我一直觉得他痛恨这个世界。只苦了我妈,她一力承担了家里大小所有事务,没人帮她,渐渐地,她成了超人。有一次妈妈跟我感慨:"儿子,妈妈是不是很了不起啊?男人干的活,女人干的活,我都干得好。"我在电话这头点头如捣蒜地

说:"对对对,您是上能补天,下能淘粪,您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女人。"--我对我妈向来都很谄媚。

可是这个晚上,我只能指望我爸。

路上好冷,我好饿。这段时间我都在减肥,前不久到福建出差,回到长沙以后,我飞快地胖了八斤,又以同样的速度瘦了下去。这样真是痛苦,但以我的体重基数来说,似乎九牛一毛,也因此,一起生活的人并未发现我脂肪的起伏。他们甚至无法察觉我当天的情绪,但,我也无法察觉他们的。即使在一起生活,我们也似乎互不关心,只擅长各自为政。这些年,我已经习惯跟不同的人租住在同一套房子里,偶尔照面,大多数时候在自己的房间里坐井观天,以梦为马。

太饿了,太饿了。这时候我只想吃一口热气腾腾的白饭,加一点儿肉臊。以前看《康熙来了》,有人推荐台湾大排档的美食--肉臊饭。将猪后腿肉剁碎,大火快炒,加酱油。第一次试做的时候,我还放了香菇和杏鲍菇,然后加冰糖用砂锅细细炖了半晌。

用来配饭,滋味美绝了。烫几片青菜佐餐,用烫青菜的水加一点儿虾米、姜末和米豆腐,出锅的时候打一个蛋花,放一点儿葱花、香菜、碎芹菜叶子,滴芝麻油,撒白胡椒粉、一点点盐。

这真是孤独的人面对孤独的世界用食物为自己建筑的最后一道堡垒,用异乡的食谱,催出一江春水的思乡泪。

四下黑洞洞的,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摸索着回家的路,远处的楼道响起了开门的声音,紧接着楼道灯也开了。我看着我爸慢腾腾地出现在楼道口,上半身裹着羊皮大衣,下半身穿着秋裤,他也在四下张望着。

我喊了一声:"爸,我在这儿呢,我回来了。"

02

我家的新房子是一楼,因此,窗外过往行人让我的"看人癖"得到了十足满足,尽管因此我不能裸体在自己房间自在地生活。比如暮色四沉后窗外侧面射来一道黄色的车灯光,那时候我感觉电影感十足,在这样的城市,在这样的回忆中,即使失去什么也会觉得毫无遗憾。

睡了一夜,被房间里的暖气热到鼻血横流,赶紧吃降火的银翘片,等到意识恢复,已经是十二点半。

下午的时候,我要去办宽带,但爸刚好要出门,就委托他去,还写了便笺,尽管我知道,他到了营业厅肯定要打电话问我。他满口答应,迅速换了衣服就出门了。我家是一楼,在卧室里,我很容易看到过往居民行走的样子,这是我向来的消遣,跟有些人赏鸟看鱼的乐趣一样,我喜欢看人。出门前,他说:"今天咱们包素馅儿饺子吧,用韭菜和豆腐干。"我不太情愿:"我不爱吃饺子,而且刚回来我不想动手啊!今天,你自己来,好好包。"他满口答应。

我爸戴了帽子,背着一个黑色小皮包,里面是他的电话、钱和各种小零碎,步履蹒跚地慢慢向前走。2007年的时候,刚刚做过脑血栓手术的他骑自行车被一辆公交车撞断了屁股上的骨头,从此落下病根。我知道这一切,但我从未认真观察过他现在的步态。缓慢,身体前倾,小步慢蹭。这种陌生的衰败感瞬间让我变颓唐,我想起他以前大步流星一路向前狂走,嘴巴里念叨着各种内心戏的台词,手指不停搓着弹着,我和我妈因此提醒他告诫他阻止他无数次,未果。

那些都消失了,他真的老了。想起过往种种,我躲在房间里泣不成

声。

这次回家之前,我买了Wii(任天堂游戏机),准备跟我爸一起打网球。我们都有乒乓球基础,十三岁那年,他在小院里给我垒了一个乒乓球台子,从那以后,我开始练球。妈给我买了一盆乒乓球,一个人在家的时候,跟着CCTV-5当时的乒乓球教学节目练发球,正手、反手、上旋球、下旋球、侧旋球、奔球、高抛球、低抛球......我一个人自得其

乐,不是不孤独,小时候朋友少得可怜。这跟我爸性格古怪有关,我爸痛恨所有的小孩儿,以至于所有同龄人都不愿意跟我玩儿。

前几年回家的时候,只要一坐下,他就说,儿子,电视不看关了行吗?这是他每天都要说的话,而他说的时候,往往是我和妈正围坐着看得来劲热火朝天乱骂剧情的时候。他只是没话找话,他孤独。

过了十几分钟,他打电话告诉我,宽带没有办成,电信和铁通都不行,我家小区只有我们这一栋楼的线不够,电信说年后才能办,铁通则无消息。我说,那您就回来吧,咱们早点儿吃饭。他说好。

用热腾腾的食物填补心的破洞,如果没补好,那一定是吃的食物不够多。

_

回家的时候他买了煎饼:"儿子,爸爸买了煎饼,咱晚上吃煎饼啊。"我说:"您不是要包饺子吗,我都做好心理准备了,怎么您又变了。"他不吭声,我知道他懒了。他迅速做了个鸡蛋汤,烧开水,放了韭菜碎、西红柿丁,然后直接打了鸡蛋进去,一些蛋清变成了蛋花,而蛋黄则变成了荷包蛋。他贪省事,水一开放盐就关火开吃,荷包蛋都是溏心的,没熟。我嘟囔了一声,他没理我。

他吃饭的时候我在写稿,然后看书,没有胃口。才六点而已,我已经很不习惯六点就吃晚饭的作息时间了,这个时候吃了,那晚上我干吗呢?磨蹭到十点,我热了鸡蛋汤,拿了俩煎饼,卷了我妈腌的韭菜花,还放了个水煮蛋进来,卷巴着吃了。也不想写稿,真无聊。

当天晚上,我辗转反侧,头一天睡得太晚所以起得太晚,于是,子夜十二点以后,我顺理成章地失眠。失眠是我回归自己的出口,也是我跟自己无休止地兴致勃勃地较劲。当我精神好不困的时候,每到十二点,我体内的生物钟就会叮的一声开启全天高潮模式,我会在这个时刻做些别人白天做的事情,比如跑步,比如打拳,比如写稿,比如做饭。

这个晚上,我做了一锅非常棒的红烧肉。磨磨蹭蹭地玩儿微博,玩儿Wii里的网球游戏,看了几页书,已经是深夜两点,我等待那个掌控我做饭的小精灵出现,然后我发了微博:"我宣布,深夜红烧肉,现在,开始!"

立刻有人回复我:"你是个疯子","你完了!"(头一天我才开始发微博说我在减肥),以及"夜来香红烧肉,超级赞呢!"

换了做饭的衣服,我走进厨房,里面还有十小时前爸做饭的油烟,他又把料理台弄得很乱,我收拾了一下,从冰箱里拿出一大块冻得很硬的带皮五花肉,开热水器的热水接起来,给肉解冻。现在四下无声,昼已成夜,米未成炊。我兴致满满,心平气和。

给肉解冻后,我换了一块不常用的小砧板,冲洗一下,找出切肉的厚重菜刀,开始给猪肉的皮刮毛--就算屠夫再用心,带皮五花肉上也一定会留毛的,只是看你会不会走运买到,如果买到,大可以次日给自己买张两块钱的体育彩票,权当庆贺。

切肉不容易,这块肉冻得梆梆硬,我前后划动着切,切肉的时候想着林青霞20世纪80年代末演过的一部电影,《今夜星光灿烂》。我听过黄耀明的这首歌,不知道原来有这么一部电影,导演是许鞍华,其他的演员有林子祥和吴大维。他们饰演一对父子,分别在林青霞的少女和熟女时期成了爱人,并且在发现彼此的关系后大闹一番,这一切的背景是1985年的香港,那时候政坛几多风云,资深政客受挫后说:"我一直觉得在香港搞政治没前途,不是因为我输了才这么说,但有意义没前途的事情,总要有人做。"

用异乡的食谱,催出一江春水的思乡泪。

一边想着,肉也切完了,都是五花三层的带皮小方块肉,红白相间,很可爱。我拿出炒锅,开小火把肉放进去干煎,一下下之后,再倒一小勺胡麻油,把肉块们在锅里摊开摊匀,保证每块肉都没有叠在别的肉身上。煎一面,翻一面,然后把肉盛出来。这时候,锅里已经积了相当多的猪油,我不关火,抓了一小把冰糖放进去炒糖色,都变成糖稀的时候,肉再次进锅。翻炒上色之后,我抓了一小把剥好的蒜瓣、一根大葱葱白、两小勺花椒、三个八角、两片香叶、一小块桂皮和姜进锅,然后放草菇老抽继续上色,也为了提鲜,然后是盐、黑白胡椒粉,翻炒均匀之后继续小火炖一下,等肉的颜色稳定以后转入高压锅。入锅以后,我又放了一把红糖上色,而且提鲜。总比味精好吧,我想着。

_

在西北做荤菜,高压锅成了人们的好朋友,其友情深厚度大概堪比羊肉、各类饼以及面条吧。我一直对高压锅心存戒心,一冒气我就害怕,小时候家里有个劣质高压锅炖羊肉爆炸,非常恐怖,满屋顶都是肉,从此给我留下了阴影。

坦白说,这是我第一次用高压锅炖肉。我让肉进锅,它们都安静地躺在那里,金红色,每一块看起来都如此可口,我双手合十,希望这一次要成功,期待又怕受伤害。在炒锅里加了热水狠狠搅了几下,让里面粘在锅上的酱料融化,然后倒入高压锅,小火炖十五分钟。

完成了这些,我回到客厅,一边看林白的《从北京到东营》,一边等待红烧肉完美谢幕。这本书是我上大学之前买的,当时只觉得林白文字绮丽,有诗意,这时候再读,有了别的感觉。她的执念真重啊,重到可以压垮所有的欢和乐,早就不是悲观,而是比那个更坚固硬朗的东西。

爸的呼噜声一声盖过一声,他在睡觉,我在做饭,这样的感觉很特别,也陌生。我知道,想到他的那种柔软和心疼,是因为我爱他。我开始学习接受这种情绪,太陌生了。

红烧肉做好了,我尝了一小块瘦肉,香到催泪,但我果断忍住了。关火收灶,我洗澡,跟同样失眠的朋友打了一个冗长的电话,沉沉睡去。

_

第二天睡醒以后,我爸已经出门溜达去了。我洗漱完毕,去做了一锅米饭,然后把昨天做的红烧肉热了出来,炒了个土豆丝,等他回家吃饭。

他回了家以后,看见桌子上的饭菜,也没说什么,呼哧呼哧地吃了一大碗饭。吃饭前,他先去剥了两瓣蒜。之前我听我妈说:"你爸现在每顿饭都吃蒜,我烦死了,晚上睡觉的时候他嘴太臭了,我经常被气得换个房间。"当时我还乐不可支,亲眼见到的时候实在惊人,他真的把蒜当小菜在吃,一口半瓣。

"爸,您吃了蒜吃别的能吃出味儿吗?"

"我是为了给胃消毒,人老了胃就不好。"

一边说着,他飞快消灭了二又二分之一瓣蒜,红烧肉也吃得不少,还用了汤汁拌饭。"爸,我做的红烧肉怎么样?好吃吗?"

"挺可以的,可以。"吃完饭,他回了房间看电视。

我打扫完房间,去找他聊天。他的床特别大,还是我记忆中小时候的那张床,我曾经在他和我妈上班的时候在那上面看《隋唐演义》和《曼哈顿的中国女人》,并且因为是在期末考试期间而遭到暴打。

"爸,您现在退休了天天干吗呢?"

"没干吗。也没啥事,我能干啥呢?"

随便说说,跟他躺在黑夜里就聊了个把小时,回忆过去种种,一边听着郭德纲,他帮我按摩腰和脖子。我觉得,以前的好多事,都过去了,挺好。

我们聊起了王蒙、浩然、曲波、张洁、陈忠实、贾平凹,我小时候发高烧、他十六岁工作、他不如意的职场生涯、街坊谁谁两口子吵架要开录音机掩饰......"一晃眼就二十年了,我都快老了。"他现在什么都觉

得好,因为那些不好的,统统被挡在自己的世界外面,由时间掠走,由我妈承担,他什么都不怕了。

03

我还记得,我爸做的熘肝尖曾经非常好吃,有时候放一点儿木耳黄花,有时候放一点儿蒜苗,有时候是大葱段和黄瓜,完全没有猪肝的腥臭,只觉得好香,好下饭。

如今,咬破一块他做的熘肝尖,里面是红色的。他只把猪肝在炒锅里炒一下变个色就盛出来,已经没耐心把菜炒熟了,不知道急急忙忙的他是要把时间剩下来干吗?我觉得他很可怜。

_


















































退休以后,我爸人生只剩下一件事--看电视。偶尔能在电视上看到我,他激动不已,得意忘形。想必亲戚们也很讨厌这样的他,就像讨厌其他时间地点出现的他一样。他一个朋友也没有,或者有,只是我没见过。一直到现在,他也没到退休年龄,还有两年。在那之前,他办了内退手续。刚刚退掉的时候,他积极地四处找工作,一直到某个煤矿办的私人铁路公司上班,尽心尽力。每个月多赚一千块钱,加上原本的工资和我妈的工资,大概也超过三千了吧。不过他很少放假,一个月才休两三天,所以放假的时候我跟妈会去看他。那时候我对他很热情,因为大学的我已经深知钱的可贵,多一点儿零花钱,人生就多一点儿快活。

那时候大概是我们家家境最宽裕的时候,这样想着,就不由得回忆

起小时候家里存钱的窘态。我爸妈平时很少吃肉,素得不得了。当然他
们不会亏待我,对我很好,让我尽量多吃肉,一直到高考结束的那个假
期,我吃胖到220斤,人生从此无法告别"肥胖"二字。我妈很少买衣
服,他也是。我们几乎没有娱乐活动,也很少聊天,除了在一起吃完饭
听他讲那说过一万次的段子。

自从奶奶去世以后,上了大学以后的每个春节,我们都过得很冷清。没有老人,成年兄弟姐妹都有家了,只能各自为政。大年三十的时候,我爸、我妈还有我,蒸几块排骨,蒸一碗四喜丸子,做几个菜,一定要有哈尔滨红肠,一定要有熘肝尖。他对这个有执念,我妈痛恨所有的猪内脏,他擅长做所有的猪下水。还记得吗,以前我们自己卤了一个大猪头,切下来压了满满一锅猪头糕。

然后......没然后了。

这就是我们的春节,他一个人喝酒看电视吃饭可以到深夜,我跟我妈都觉得无聊,一个家庭就是一个政党,有人的地方就有左中右,我跟妈组团对抗他,但又不至于太过孤立,这个分寸我们把握得非常好。我们吃过年夜饭,就立刻去姥姥家看电视了。他一个人回忆过去,咒骂生命中的仇人,到了十二点就放一挂鞭炮。

他跟我姥爷不睦,准确地说,他跟我姥姥家所有的亲戚都合不来,加上他的哥哥和妹妹对他多有轻蔑之心,我们家也不爱跟别人家走动。

我对他的第一个记忆碎片是我三岁的时候。我找他玩,他在看报纸抽烟,我缠得他烦了,他就给了我一个耳光。再长大一点儿的印象是这样的,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有一次他下晚班回家,隔壁苏阿姨的儿子亮亮作业写完了,我还没有。他怒吼了几声,就给了我几个耳光。我瞬间流鼻血了,当时我很害怕,大哭了起来。我妈一看我流鼻血,就开始拦着他,顺便给我鼻子止血。长大了以后我猜他一定是工作的时候不开心,又没有朋友,也没有职业成就感,一直跟环境格格不入,他唯一能无所顾忌施以重拳的对象只有我。

他真可怜。

哦,不对。他最放松的时候,是跟我奶奶在一起。他是她的小儿子,她宠溺着他,一如他还是孩童。他是我见过最不耐烦的儿子,所有人,所有的地方,我观察了一下,他是个不高兴的人。在他母亲面前,尤其不高兴,动辄大吼,"哎呀你别管我","哎呀我乐意!我乐意!我乐意!"等长大了以后我终于明白,他的那种怒吼,也不过是跟他的母亲我的奶奶撒娇而已。他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从很小开始,我就在旁边看着他的这些举动,都觉得好尴尬。尤其是他的外甥女在旁边嗤笑的时候,我真是想瞬间自绝于世界。她是我表姐,跟我同岁,狮子座,家境良好,很会讨大人喜欢,我从小就讨厌她。高考的时候我比她考得好多了,这一点我们都很震惊。不过,幸好吧。

他最放松的时候,是跟我奶奶在一起。他是她的小儿子,她宠溺着他,一如他还是孩童。

那些吼叫声是时光的沙漏,掐指一算,就到了这个年龄。

我们住的地方叫太西镇,以前叫火车站镇,因为火车站在这里,我爸妈都是铁路职工。铁路职工都很喜欢去大武口,或者去银川,或者去平罗县城,因为除了逛街,好像也没什么事情可做,有一段时间抓赌,所以连麻将也不敢打了。他跟我妈从不打麻将。

有一天,我们一家去大武口镇。那时候我高一,已经胖到180斤,俨然肉球。也因此,无论任何时候,只要一有机会,我爸就要用体重作为话题切入,狠狠地,一次一次地,羞辱我。当然你意识不到这个问题,他话很多,废话尤其很多,我妈有时候会抱怨他絮絮叨叨像个老娘们儿。

这一次,我们坐着中巴,在一个书店旁边下了车。那天他去买炒股的书,大概是五年前出的,我第一眼看到那本书就知道这是个大忽悠写的,不过我说了没用,他不听我的任何意见和建议。我就溜溜达达出去,一起走过这个十字路口,路旁有个老头儿摆摊,电子身高体重秤,称一次一毛钱。他让我站到体重秤上,那种体重秤是站上去会报出身高体重数字然后点评的,里面有那种女性电子音:"您身高1米70,体重185斤,您的体重超重,请注意锻炼。"

在无一熟人的大武口街头,我当时就崩溃了。"你难道不知道这样会让我很丢脸?"我气得一路狂奔,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他跟我妈在后面追我,那一幕我觉得人生真是在狗屎堆里摸爬滚打,不管前面躲过多少坨狗屎,总有一坨狗屎会在你毫无防备的时候正面直击面部。总之我很生气,我两星期不跟他说话。

"张伟你等等!"

"张伟你给我站住!"

"张伟你别跑了。等会儿咱们去吃王中王饺子啊,别跑了。"这是我妈,她惊慌失措地尖叫,好像我在大武口跑丢了一会儿就会顺便搭上火车一直跑到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关于这一点我要做一下补充,我说过,他们在火车站工作,是铁路职工。因为工作的关系,每个月都会看到从大武口、平罗县城、石炭井跑来的中年父母,在火车站跟工作人员和铁警打听自己离家出走的孩子,一边叙述着孩子们的容貌,有些人还会哭起来,父亲的脸上则会露出尴尬的表情。所以我跑开的时候,我爸妈都以为我要趁机离家出走。

他们想太多了。我胆子超级小,又怕冷又怕热又怕饿又怕穷又怕坏人又怕尴尬,我什么都怕,哪里敢离家出走呢!我需要的是一个让我顺势而下的台阶,他们根本不懂,也不会懂,也不愿懂。

这真是尴尬的一天。那时候我希望我们都死,瞬间死掉,不要面对街头错愕和嬉笑的路人。到现在,稍一回忆,我爸的那些吼声还能清晰地想起来,路人错愕和嗤笑的表情、我妈着急的脸。那些吼叫声是时光的沙漏,掐指一算,就到了这个年龄。

十五年倏忽而过。

二十五岁以前,我跟父母的关系不好。应该这样说,跟我爸的关系不好和跟我妈的关系不好是不同的。

我跟我妈是亲近的,这么多年都像单亲家庭的母子一样相互扶持相依为命。我爸是我们生命中的过客,只有他放假的时候我才要学着被迫接受他的存在。

我开始努力回忆,好多年的好多事,因为我克制不去想,现在想想,也快想不起来了。平罗的那个夏天,我们在平房的伙房里做饭,他们单位分的一间半的房子,都要忘了。

04

我十八岁那年,奶奶去世了。

奶奶有三个孩子,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我爸是小儿子,一直到我奶奶去世前,四十多岁的我爸还被叫作"小宝"或者"二宝",因为我爸名字里有个"宝"字。我奶奶有四个孙子辈,两个孙子、一个孙女、一个外孙女。我是她最不待见的,当然,她也不喜欢我妈,嫌我妈土、太内向、没出息。我爸所有的恶行都会被轻易原谅,比如把我妈的大拇指指甲打裂之类的,都像是少年嬉闹的玩笑。所谓慈母多败儿,我爸一生生活能力差,并且性格乖谬,跟我奶奶的溺爱有巨大的因果关系。

后来我想想,长辈也是很难把一碗水端平的,在对待子孙这件事上。她的小儿子是最受宠爱的,她最不喜欢的孙子是她小儿子的儿子。好像顺口溜一样的人际关系,可这也是真的。

普通人在很多时候都能发现自己的无力感,以及面对世界,所有的努力都无济于事。比如奶奶去世这件事,大年初几,应该是初七或者初八,我跟我妈从奶奶家告辞,她还让我拿点儿什么吃的。我看着她拄着拐棍,站在一楼楼道口,心生一股悲凉的预兆。两个月以后,预兆成真。

在我奶奶的葬礼上,他们单位悼念的花圈排满了小区马路,大约是冲着我去世五十年的爷爷的面子,他曾经是这个单位的一把手,特殊年代还配有警卫员,堪称家世赫赫。不过这等盛事与我毫无关系,我印象中的奶奶家,有一股陈年药品囤积的味道。

火葬场里,我哭得山崩地裂。真是惭愧啊,当时一边很难过,可是还没学会平静地哀伤,只觉得我姑哭得快昏厥过去了,我妈只会躲在一边抹眼泪,好像显得我家很不孝。为了挣点儿面子,我哭得非常做作。

人有时候真是很奇怪,明明是很难过的事情,可感情并不纯粹。我奶奶单位的领导来慰问的时候,硬把脸挤出难过的样子,说实话,他们可能一次都没见过。谁会为陌生人的去世难过呢?

那也是我第一次遇到生命中的死别。

第二次,是我爸。

前几十日人心慌意乱,这时候才觉得一切如草芥如劫灰,终于缓了一口气,再一探头,我爸没了。甲辰时,癸巳年,己未月,丁亥日,初伏第八天,2013年7月20日,星期六。一年以他的去世作为结束吗?成住坏空,循环仿佛。

我以为我是哪吒,自我离开宁夏就剔骨还肉于父母。我就是我,我不是谁的子嗣,我只是我。我远离你们,自我放逐,十八岁到三十岁,一轮过去,我要开始还债了。

父丧后十日,在飞往长沙的航班上,我一边写下午要交的策划,一边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所幸这一天运气好升了头等舱,周围无人,我得以安然地、松弛地放纵我的做作和矫情,在几千米的高空上,为父亲哭一把。过去的世界是蓝色的,想它的时候会笑出来。但那时候的蓝也未见得蓝过现在,只是回忆让它变成了蜜糖,或者麻花馓子,这也是你爱的。

一直到圣诞节,这一天恰逢录节目,办公室如此嘈杂而我也如此鼓噪,现在,我在一个非常知名的节目组工作。在此之前无业,闷在家里三年,2010到2012年,我说我要当作家。后来我写了几本书,也没什么反响,也没红,也没赚到很多钱。但你总会是高兴的,还有点儿骄傲,常常跟人说起这事。

我爸是我们生命中的过客,只有他放假的时候我才要学着被迫接受他的存在。

下班以后深夜两点多,回到家读书彻夜,得见天日。远处云似飞舟大舰,父丧后半年,想到从此生死异路,四顾茫茫。我父天性执且陋,世情多所不通。会吹黑管、竹笛、口琴,写得一手颜真卿,年轻的时候文笔极佳。后来,也就那样了。他爱好崇高壮美,性格一意孤行,我也是。一代一代的,肉都烂在锅里了。

2013年的最后一个星期天,我上班抽空打电话给妈,因为通宵加班和写稿,我的稿子总也写不完,也未必有那么多,总是写不尽兴,我的写作一直是被动反击型。我拿了一盒爱喜,又拿了一个苹果,戴着耳机给妈打了个电话。

"你最近还好吗,身体怎么样?"我问道,漫不经心地,其实我只想把话题顺延到给她在我们小区再买一套房子上。我爸去世以后,我跟妈共同继承了家里的两套房子,不值钱,可是办完过户以后,我的名下就

有三套房子,在过户手续办完之前,我要赶紧给她在我们小区买一套房子。我在长沙,她在银川,这是北纬28°到38°的距离,我们身隔千里,不得相见,好远。

我们试过住到一起,这一年的国庆,我请她来长沙,她住了五十天,终于彼此崩溃。她太寂寞而我太紧张,她寂寞于成了世界的局外人,孑然一身在城市、陌生的方言、相反的气候,而我则紧张于她的一切。我成年后我们从未生活在一起,从十七岁到二十九岁,十二年,生肖走了一遍。

我有百般厨艺,不过从来不敢做饭给我妈吃。这大概是近情心怯。我希望做的每一道菜都能得到她的拍案叫好,像《中华小神厨》里的美食家一样,惊呼"太棒了,这道菜有大海的味道"之类,但是从未有。

平心而论,我的厨艺真的不错。待客用的大菜不用说,各类红烧菜、炖菜、佛跳墙、全家福信手拈来,哪怕自己一个人吃,茼蒿炒猪皮、韭菜花田螺肉、鸡汤粉皮、番茄豆腐,然后切几片猪头肉蘸宁化府陈醋,再顺手榨胡萝卜橙汁,我行云流水犹如舞者在跳舞抑或民歌女唱山歌找情郎。

我真的很会做饭,但我厨艺出手的心魔是妈,她在我身边,我绝不做饭,也不洗碗,更别提收拾桌子。我只呆呆地看着,傻傻地笑着,玩一下iPad,看看书,间或茫然四顾,像个傻子。我妈做的面食很赞,饺子、包子、猫耳朵、揪面片、烙各种饼,她在的时候,每天早晨我都能吃刚出锅的煎饼,起床,洗漱,吃早餐,上班。中午常常带同事回来吃饭,临时通知,突然袭击,她常常措手不及。她做的红烧肉是我从小吃的味道,她拌的洋葱妙不可言,她做的西红柿蛋汤有点儿浊,但非常适口,我能喝好几碗。离开她十二年,吃到她做的饭次数不多,为她下厨的次数,屈指可数。

2012年一二月的时候,我做过啤酒鸭给她,她是不吃鸭子的人,为了我破了例,算是特别捧场。那天的啤酒鸭我做得特别成功,菜上桌以后,她伸出筷子,在啤酒鸭里夹起来一块香菇,然后吃下去,扒几口饭。夹一块鸭腿,吃了,再扒几口饭。我追问到底好不好吃呢,说好吃。然后看着我吃,我吃不下。那天天很冷,银川有雪,这种天气,只想吃一口我妈做的臊子面和我爸包的酸菜肉包子。可惜了,当时我只觉得厨艺难有指引,一大高压锅的菜,没吃几口,后来装了饭盒带给姥姥吃了。

以前我们常常深夜电话聊天,十五分钟,半小时,五十分钟,两小时。我常常把她的电话打停机,而我的电话则必须充更多的钱。我们曾是无话不谈的母子,除了我的感情。这是我的禁区,她试图走入而始终此路不通。但她常常跟我说她和爸的事,如何相亲认识,他斯文有礼爱读书,他很帅,她爱上了他。

结婚以后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我妈崩溃过一次。

最妙的是,原谅我这么说,当时也是我崩溃的时候,她在银川,我在长沙,都跟感情有关。她崩溃因为我爸,我崩溃因为失恋。总之,我们是崩溃母子档。

那段时间我工作不顺,虽然在家写书,但其实也想随机而动,找份好差事。遗憾的是临时从斜刺里杀出来一个程咬金,我迅速恋爱、失恋、崩溃。那段时间确实很受伤,简直可耻得不想诉诸口舌。当时我生活得不开心,过去有过去的不开心,现在有现在的不开心。我从不轻易回忆,因为每次回忆都会崩溃,我讨厌崩溃的感觉。我的口头禅之一是:崩溃--这一点,我想各位也一早发现。

我妈崩溃的原因和过程如下:

这几年来,我爸的身体一直不好,因为年轻的时候喝酒以及近两年的手术,脑子也不好使了。所以管家和管账这两件事都落在了我妈身上。这件事本来无可厚非,怪只怪我妈在退休以后一直在平罗给一个车站当做饭阿姨,每个星期回家两天,平时我爸都一个人在家。闲来无事就要找点儿事,退休老人当如是。我爸把这句话贯彻得很彻底。那段时间,他一直在某家保健理疗店做理疗,一次几百块钱的样子,虽然一度因为做理疗拒绝吃降压药,但总的来说,我妈觉得这是好事。但这种地方,无非就是用赠送理疗疗程骗老人买超贵的假医疗器械,这个我一早就提醒过她,我妈不以为然。

终于有一天,我妈打来电话说:"儿子,我能去你那儿待一段时间吗?保证不让你觉得麻烦。"我一听她口气不对,赶紧应承下来,安抚了一番,我才问她出了什么状况。我妈在电话那边带着哭腔说:"你爸把家里的存折偷出去买了个破理疗床垫,三万多,那个存折一直在我手上。前几天我去银行,人家说那上面没有钱了。后来我一查才发现,是你爸去挂失,然后把里面的钱都花了。他的身份证和户口本一直在我手上,那次他骗我说退休办要发一个什么东西,我就给他了。结果他把里面的钱都花了。我在外面辛辛苦苦打工几年存的钱都让老王八蛋花了。"

我赶紧安慰她,别哭别哭,钱没了我给你赚啊,他花多少我给你赚多少,你别哭,明天就来长沙,我给你订机票。她不舍得花钱,匆忙上了一趟银川到广州的火车,连夜来到了长沙。

到长沙那天,正是八月十六号,写下这句话的时候,再过两小时,就是我妈初到长沙一周年整。那天我出门晚了,拖延症加上忐忑,因为大概一年半没见过我妈,因为这一年的春节我在家写第一本书,怕来回跑耽误工作,二月中旬就要交稿,我一直拖到次年一月才完成,真能拖啊。

在的士上,我妈打来电话:"我到长沙了。"当时是深夜一点,有那

么一瞬间,我好想掉头就回去,不要见我妈,不要让她看见我狼狈的样子。失业,失恋,没钱,没爱情。我一样没落下,全占了。

普通人在很多时候都能发现自己的无力感,以及面对世界,所有的努力都无济于事。

到了火车站,我放眼找了一下我妈,打了电话以后才盯对人。她就带了个小包,还有给我的一包核桃,"给我儿子补补脑"。她老了好多,这几年像是骤然变老的。最让我难过的是她的面相现在变得很悲苦。她来长沙的那段时间,我观察她的表情,不说话的时候眼睛也很悲苦,嘴角下垂。是,她生活中几乎没有开心的事。儿子把体面工作辞掉去写书,而且还把老本快吃完了,新工作没有着落。怎能不急?

何况我爸偷家里的钱。

一次,我跟她聊最近写的东西,我说要把家里的这些事都写了。她讷讷地说:"生活就是一团麻,越捋越乱。"又说:"我可不想你写家里这些不好的事,再说了,谁家能够一帆风顺呢!"

过去有过去的不开心,现在有现在的不开心。

王小波说,生命是一个缓慢受槌的过程。有一天,朋友在微博上@我,本地有机农场有新鲜蔬菜能送到家,价格也很公道。我立刻欣然下订单。拿到菜以后有朋友要来家里蹭饭,我直接携带菜篮杀到她家。手起刀落,西红柿炒茄子丝、辣椒炒蛋、蒜爆空心菜、黑木耳蛋花汤。当然,还蒸了两根玉米。非常好吃,尽管是家常小菜,我做的是我妈妈做菜的味道。我很喜欢看别人在博客和微博上发的家常菜照片,我的厨艺不坏,应该说相当不坏。可是妈妈,我已经很久不做饭了,我在减肥。还有,我做饭给谁吃呢?

这些年我一个人在外生活,常常做饭,厨艺见长。我妈会做的菜我都会做了,我会做的菜她大多不会。她很少有机会吃到我做的菜,我的厨艺再好,于她,也毫无干系。每想到此刻,就觉得心酸。

我常常想她。我很少见她,这是命。在2011年12月回银川住的那四个月之前,我们从来没有朝夕相对超过三天以上,她和我爸都是两班倒。一年一年过去了,我们都不适应跟对方一起生活的路数,爱吃什么、作息时间、看电视还是看书、织毛衣还是写书法。李志有首歌叫《杭州》,里面的那句歌词是这样的:"灰飞烟灭的是我的灵魂,藕断丝连的是这座城池。"想一想也还真是沮丧,因为世界真的很无聊,以至于我们的灵魂动辄灰飞烟灭电光火石泡沫。

妈妈,我累。

妈,妈妈,母亲。

我平时叫她妈,犯神经撒娇一下的时候叫妈妈,还真没找到合适的

地方称她为母亲--太怪了,太怪了,你管你妈叫母亲的话,妈妈大人不会翻白眼嫌你戏剧化吗?

肉麻兮兮的。

很久没有人问过我,你吃饭了吗?

他们只会说,你别吃了,这么胖,再吃怎么得了?我妈在电话里面的闲聊Opening(开端),一般是这个:"儿子,你吃饭了吗?""吃的啥?""哦,那还挺好的。"

好想告诉她,妈,我现在没吃饭,我想吃你做的红烧豆腐炖鱼,我想吃你做的素馅儿饺子,哪怕是开水烫青菜,我也想吃你给我拌的。我想吃你做的土豆丝、西红柿炒茄子,我想吃你做的大蒜炒饭。

可是妈,我不能说这个,因为我一说,你就会让我回银川。咱们彼此就不痛快,你想让我早点儿回去,可是我回去能干吗呢?

我二十八了,一事无成。我所有的梦想都没实现。

在银川的几个发小儿,一早都结了婚,在父母帮衬下买了房和车,都在铁路上班。有些有了孩子,令我母亲羡慕不已。这也是很好的人生了。

我不是银川人,大学之前长在平罗,属于银北地区石嘴山市;大学之后则常居湖南,回银川的次数未及负数。父亲是银川人,生于卒于葬于银川。即使青壮年时期家住平罗,每星期必回银川,吃老马家牛肉拉面,买老城一个胡同的驴肉火烧、迎宾楼的冰砖雪糕和酸梅汤。银川是他的执念,他退休前始终没有调回银川。

这么算来,我对银川的回忆大多与食物有关,我们吃了什么,我们家吃了什么。而想起父亲,那些银川的回忆如焰火如劫灰。

一切都过去了,但我记得。

我会照顾好妈,您放心。

_

Bạn đang đọc truyện trên: Truyen2U.Pr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