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1章-第39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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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1 心生异样

    蒋璃进场的时候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所有的目光都黏在她身上,然后有窃窃私语的,还有公然打口哨的。

蒋小天和白牙等人紧跟其后,像是护着一尊神似的。

马克还没登场。

能理解,台柱子嘛,总会最后出场。拳台四周用钢丝网圈住,没有缓冲带,打黑拳的地方,一切的安全措施都是矫情。头顶的大灯齐刷刷亮起,其中有四盏最为明亮,分别照在拳台的东西南北方向,乍一看就跟狩猎灯似的。

蒋璃一身白色紧身运动装,上衣较短,露出一小截细腰,如白藕,皮肤细腻精致。她站于灯光下,往手腕上一圈圈缠着护带,任由台下如潮水般的声音。今晚印宿白的手下也不少,在得知之前的经历后各个也都咬牙切齿,盯着台上的蒋璃嚷嚷:就看看这小娘们有什么本事......

蒋璃弯身拿拳套的时候,冷不丁得生出一种感觉来,她挺直身,一手拎着拳套,目光在场上四周穿梭。

全场的光亮都集中在台上,所以台下就显得暗,她看不出端倪来,却总有种熟悉的异样,说不出,徜徉在心头。

她蹲身下来,右膝盖抵地,借着戴拳套的功夫低声问台下的蒋小天,"除了你们几个,今天还有谁来了?"

蒋小天脸贴着钢丝网,手指插进来扣住网丝,"没了,就我们几个,再就是杨远和饶尊。"

蒋璃心底刚升狐疑,就听头顶"咣啷啷"地一阵声响,抬眼一看,又一层钢丝网严丝合缝地盖在了头顶,这下,整个拳台真真就是成了一只牢笼。

她起身,心底冷笑:印宿白,本爷我还真喜欢你这种狠劲。

正想着,就听全场一阵沸腾,欢呼声响彻整个拳场。

不用猜,是马克入场了。蒋璃居高临下看得清楚,追光灯下,一高大健壮的男子被人如众星捧月般拥着走,身上披着条纯白色宽大汗巾,有些看客们争先恐后往前挤,八成是想近距离接触一下,却被前后左右的保镖挡个严实。

真是好大阵仗,堪比明星了。

蒋璃自顾自地活动手腕,暗自抻筋骨。很快,"牢笼"的门开了一处,马克将身上的汗巾往下一扔,走了上来。

全场再次欢呼,震得蒋璃耳朵生疼,她抬眼一瞧,心气多少矮了一下。

估摸着能有一米八九的身高,赤裸的上半身虽说没有疙瘩肌肉,但结实的胸脯和弘二头肌、八块腹肌都不是虚的,黝黑健硕,更别提他那个比她大出不知多少倍的拳头。

身材倒是不惹她反感,陆东深的身材跟这种比起来也丝毫不逊色。

长得还真是帅,挺Man的,蒋璃寻思着这么好看的一张脸就在地下拳馆营生真是可惜了,怎么不去做演员呢,跟杰西达邦长得倒有几分相似,只是眼前这张脸更冷些。

蒋璃下意识把马克的脸与陆东深的脸相比较,最后觉得,论帅的话还是陆东深更胜一筹,陆门儿郎的基因还是不容反驳的。

陆东深......

蒋璃甩了一下头,真是中邪了,怎么频频想起他来了?

马克上台后瞧见蒋璃时愣了一下。他看着眼前恰似小鸡崽的女人,好半天都出于惊愕状态。很漂亮的姑娘,是那种扔在美人堆里都能脱颖而出的美女,眼神却英气得很,连同她束起的马尾,潇洒飒爽,这种长相的姑娘实属难得。165左右的身高,身材纤细,看样子也就90斤上下,但玲珑有致,挺胸翘臀笔直长腿,他的目光不经意扫到了她露出的那一小截腰上,太细了,他觉着只要轻轻一拎就能把她拦腰折断。

马克冲着台下抬了一下手。

紧跟着,喧哗的台下就静寂无声了。

马克朝前走了两步,蒋璃见状也离近了两步,这样一来,两人之间就只有一臂之遥。

马克问她,"是你要跟我打?"

蒋璃抬眼看他,"是。"马克挑眉瞅了她半天,似有打量之意,可就在打量的过程中,有一丝若即若离的香气钻入他的呼吸。是她身上的气息,前一秒呼吸清雅如兰,下一秒又似草木淡美,徘徊在胸口处,成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游丝,轻轻将他缠绕。

没由来的有了恻隐,马克很意外地又问了句,"你确定?"

"当然。"蒋璃的唇稍隐隐上扬。

印宿白坐在看台上,瞅着台上的那幕微微皱眉,这马克是怎么了?磨叽什么呢?

打黑拳没有回合限制、没有休息时间、更没有招式规定,直到把对方打倒为止,台上所有的规矩全都由各家拳馆规定,跟正规比赛流程不同。哨声响起时,马克就来势汹汹,重六盎司的拳套裹着劲风一并冲过来,速度有如闪电。蒋璃反应快,一个利落闪身,马克的拳头扑了个空,他见状迅速将拳头调整回击,蒋璃矮身一闪,他粗壮的手臂从她头顶划过,她眼疾手快,一个利落出拳击中他的肋骨处。

这一下子不轻,马克吃痛了一下,高大的身躯俯下来半截,盯着蒋璃的目光里这才有了警觉,他是万没想到她反应会如此迅速,出手也挺狠。

依他多年的打斗经验,他肋骨处很快就会肿起来,至少要淤青半个月。马克不再轻敌,呼啸着冲向蒋璃,拳如风,冲着她的脸就过去。蒋璃被他逼得连连后退,后背一下子抵住了钢丝网,眼睁睁看着拳头过来,耳边是蒋小天的急呼声:小心!下一秒,蒋璃头一偏,拳头"咣当"一声砸在钢丝网上,坚固毫无弹性的钢丝网竟都被砸得晃动起来。还没等马克补拳,就见蒋璃一拳打在马克横过来的手臂上,但力气不大,马克的另只拳头就补过来了。正如她意,之前那一拳不过是借力,马克这一拳过来她另一只拳再次攀高,紧跟着她整个人就在两臂力量的作用下从他身前翻跃而起,又借着钢丝网的晃动力道一脚踩住跃起。

身轻如燕,竟跃于马克头顶之上,下一秒一个劲拳辉下来直击他天灵盖,然后纵身而下,稳稳落于地面,利落回身。

全场先是一片哑然,紧跟着如浪潮般的欢呼,谁都没料到蒋璃会使出这么一招。马克也是没料到,一心以为她会硬碰硬,没想到一拳如同打在棉花上,而身体的重心也全都在拳头上,这么一下令他身心不稳,天灵盖又狠狠一击,整个人晃动了一下,后背抵在钢丝网上。

以柔克刚、以轻敌重。

蒋璃借机喘允了呼吸,单比力量她肯定不及他,硬碰硬就是个死,利用自身体轻的优势,消耗他的体能,这才是上策。她盯着马克,从他眼里看出了狠劲,这人连续吃了两次亏,接下来就不好对付了。

382 暗影里的男子

    马克也不愧是职业拳手出身,在开场就连吃两亏的情况下迅速调整好状态,也看明白了蒋璃的打法。

他左右拳相互一击,朝着她一勾拳,示意再来。

蒋璃没傻到主动进攻,在原地进行防守,既然有心消耗他的体力,她肯定不会白白送上门去浪费力气。但马克不同,这里是他的主场,他必然不会做防守方来落人话柄。

果然,马克还是善于进攻。

呼啸着冲她而来,猛地一剂刺拳,她闪过,紧跟着他又后手直拳,她整个人朝后一仰,足发力,腿脚绷直稳住身躯,再次躲过马克的致命一拳。马克换拳摆拳,蒋璃被他逼得无路可退,只能进行拍档,却抵不过他的手臂力量,再试图换手臂来进行格挡,就生生被马克打得连连后退数步,马克乘胜追击,一个上勾拳,蒋璃避犹不及,这下子挨了个结实拳。

这一拳足足击在她的肋部,若不是她强行闪了一下,肋骨八成会断。她依着钢丝网的力量进行依托躲闪,只觉得肋骨疼得紧,几次喘气都锥心要命。

怪不得这家伙敢打死拳,他都不需要用其他招式,单纯一记重拳,估计一般拳手都抵挡不了。

马克见她吃痛,又一二连击,她连连上身左右闪,又或下潜闪身,方才躲过重拳。

下面有人喊:打啊,有能耐打啊,光躲得打到什么时候去?

还有人喊:马克,一个娘们你制服不了吗?而台上的局面就是这样,论进攻,蒋璃不是对手,也不到时候。而马克每每发力都徒劳,因为蒋璃反应太快,拳风虽然刚劲,可她总会像鱼似的灵活躲过,然后再伺机回击。

两方都没占到明显便宜。

蒋璃虽不敌他力量,但拳头也不是软的,加上她还用了肘,这力道就远比拳头大不少,马克也吃了不少亏。

当然,蒋璃也挨了拳,打在脑袋上,瞬间,她只觉天旋地转,两耳之间嗡嗡作响。

就这么拉扯着能有个四十多分钟,令台下看客们各个热血沸腾的。

蒋璃已是汗流浃背,心里盘算着也差不多到了该反击的时候了。对面的马克也好不到哪去,额上也都是汗,赤裸的上半身亮油油的,以往的对决都是拳头对拳头,干脆利落,就算打死拳也无需耗费他这么长时间,现如今被个女人在台上钳制这么久也真是头一回,越想越觉得丢脸,怒吼一声,再次朝着蒋璃发起攻击。

蒋璃就等着他气急败坏,之前的四十多分钟里这个马克都太冷静,让她找不到破绽,现在只要他松了理智,就是她绝佳取胜的时机。她看得出马克就是最直接的台上搏击,许是职业拳手出身,不屑于使用其他招式进攻,因此当他一个刺拳过来后,蒋璃再次迂回闪身,他攻她躲,紧跟着她佯攻,马克之前吃过亏所以下意识去拦,一抬臂的功夫,蒋璃说时迟那时快,借力高跃,臂肘横切用力,击中了马克的浮肋尖。

浮肋是人体较为薄弱的肋骨处,是第11和第12根肋骨没有与其他肋骨相连接区域,其尖端最是脆弱,浮肋之下就是肝肺功能。蒋璃之前跟谭耀明学到手的大多就是一招致命,如何致命?无非就是击打人体要害,所以人体每一处要害的位置她都十分熟悉。知道致命之处,控制好力度,就会为自己争取一份胜算。

所以这一肘力量下去极其速度,令马克猝不及防,紧跟着他惊叫一声,再动就剧痛,蒋璃这一下不足致命,却导致肋骨骨折。趁着他呼痛的功夫,他上半身就暴露于她,人体的胸前是最脆弱的,对手之间从不会坦诚相待就是如此,蒋璃一个回身直勾拳,打在了他胸骨上切迹,也就是脖子和身体的接缝处,这里是呼吸道的脆弱之地,她力量拿捏得好,这一拳下去,马克只觉一阵窒息,好半天没喘过来气。

想硬生生把他打晕那是不可能的事,蒋璃只能靠着击打对方的薄弱处取胜,只要力量适当,也不会造成生命危险,她可没有杀生的胆量。

再去直击,那马克也不是弱的,虽说肋骨断裂,却还是凭着一股子力气生生截了她的拳头,紧跟着手臂一绕,拳与拳相贴蓦地一扯——

蒋璃只觉头皮生疼,这才恍悟他是两拳之间夹了她的马尾,一吃劲,她闪身去回击,却正中他下怀,一个用力缠上她的胳膊,紧跟着将她缠抱在地,令她动弹不得。

她心中一骇,完了!试图挣扎,无济于事,越是用力四肢身体就越痛。马克占了上风,陡然腾出空拳想要直击,可就在拳头即将挨着她的脸时,拳风扫了她额前发梢,他瞧见她的眼里竟有了湿润。

胸腔不知怎的就一软,窜上来的念头是:我把她弄疼了......

这么想着,拳劲就松了。

拳劲一松,缠抱着她的力量也就松了。

这就给了蒋璃机会,她一改刚刚的楚楚可怜,蓦地运地而起,马克面色一变,但也来不及了,就见她一手臂死死勾住马克的脖子,一用力,整个人闪到了他的身后。

前后不过一两秒,快到让人反应不过来,也包括马克,等他再反应过来时,只觉一记重拳击在了他的后颈处,他晃晃悠悠起身,长臂抡过去却也够不到蒋璃了。

台下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蒋小天等人都急得一脑门子汗。

杨远和饶尊在那也是坐立不安,死死盯着台上。

暗影处,高大的男子始终未坐,足足四十多分钟里他都双手插兜地伫立在那,脊梁挺拔,他的视线一直锁着台上,不曾移开须臾。

台上的马克踉踉跄跄,似喝醉酒般,蒋璃已稳站离他几步之遥,他试图朝她走近,可没等走上两步,轰然倒地。台下的男子见状,终究暗自松了口气,也松了皱紧的眉心,看着台上笼罩在万丈光芒里的女孩,嘴角微微上扬的笑意里既有无奈又有纵容。

383 四目相对

    看客们都还鸦雀无声呢,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台上一动不动的马克,怎么着?打死了?

印宿白变了脸色,递了旁人一个眼色,那人迅速从侧边开门上台,蹲身下来,伸手去探马克的鼻息。

地下拳馆很少有裁判在场,怕殃及无辜都会跑到台下,本身打黑拳这种事就没有所谓的犯规,裁判在场也是多余,唯一的作用就是宣布胜负。

那人收回手,朝着挤到前排的印宿白摇摇头,再看向蒋璃时,脸上是惊愕之色。

蒋璃将拳套一一摘下,不疾不徐地说,"他昏厥了,还不宣布胜负吗?"

她的声音不高不低,足够台下前两圈人听到,有倒吸凉气的声响,然后听见的传话给没听见的,很快,全场就知道台上情况了,一时间哗然。

马克,能从五次杀人拳里全身而退的拳手、地下拳馆里令人闻风丧胆的狠辣选手,竟......昏厥了?而且还是倒在这个丫头手里?

印宿白的脸色又难看又难堪的,末了,冲着台上那人点了点头。那人起身走到蒋璃身边,举起她的手臂,喊:胜出!

台下先是一片鸦雀无声,然后是蒋小天一声高呼:蒋爷!

台下就如闷雷炸开,全场都沸腾了,掌声、欢叫声、尖锐的口哨声,还有一声高过一声的"蒋爷"!

那些押错了宝的虽说懊恼,但也忍不住为台上胜者欢呼,毕竟是个年轻的女孩子,着实令他们大开眼界。

马克这时悠悠转醒,一动,后脖子还生疼,见台下人都在高呼,挣扎着要起身却痛得一激灵,是肋骨断裂的后劲疼,不可思议地盯着蒋璃,眼里尽是懊恼。

对于满场欢呼蒋璃并不以为然,她冲着台下压了压手,那些欢呼的人竟也收了声,都好奇地看着她。

她的目光稳稳落在印宿白脸上,问,"说话算数吗?"

印宿白一张脸扭曲到狰狞,一方面他今晚算是赔惨了,另一方面自己的台柱子都被打倒了,相当于他的脸皮都被人撕下来了,他还能说什么。

他压着气,盯着居高临下的蒋璃,不得不低下头,一字一句,"算数。"

白牙蒋小天等人一蹦高冲上了台,欢呼着将蒋璃高举。

马克忍着疼一拳头打在地上,然后坐在那耷拉着脑袋。蒋璃的目光穿过热闹的人群,看台上几排座椅旁,杨远和饶尊朝着这边鼓掌微笑,他们那边的光线很暗,但被人抛高的过程,光与暗之间也是蹉跌交替,她仍旧看得出杨远和饶尊来。

除此,在他们两人的身旁还有一人。

洇在暗影之中,身形挺拔高大,他没动,沉默地注视着台上发生的一切。就如同一年前的午后,她顺着谭耀明的声音望去,古城青石板路的尽头,那男子逆光而立,高大挺拔,哪怕看不清长相也知帅朗非常,哪怕不知他是谁,心中就悄然开出了一种妖艳的花......

直到后来她才知道,那花是曼陀罗,远能诱人近可伤身。

**

倒春寒后,沧陵的气温摇摆不定,翌日,一道闪电劈开天际,紧跟着轰隆隆声响,一场春雨就劈头盖脸地砸下来了。

古城早几日的积雪都清干净了,豆大的雨点砸在上了千年的青石板路上,很快就在坑洼处积了大大小小的水窝,雨点砸下就会溅起剔透水花。

蒋璃从拳馆回到林客楼,本想着心里有记挂的事一定睡不着,不曾想一接触到室内的温暖,前几日的倦怠、担忧和紧张统统化作瞌睡,头往床上一倒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像是做了好多的梦。

听见了好多声音,有上楼的动静,有开门的动静,似乎是蒋小天,又似乎还有别人。

她觉得自己被惊醒了。

眼瞧着房门开了。

一大团雾气挤了进来,青霭迷离,朦胧中是蒋小天的脸,她张口就骂他不懂规矩,怎么不敲门就进来了?

可声音像黏住了,出不来,她又动弹不得。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清醒着的还是梦魇。

蒋小天之后跟着一人。

竟是陆东深。

他坐在她床边,伸手摸她的脸,她看着他,不知眼前人是梦是真了。

雾气渐浓,裹着雨腥气,雨中还似有冰碴,落在脸上凉得很。她明明是躺在床上的,却像是能动了,她起身,又如同行走浓雾里。

不见了陆东深,有隐隐的铃声,像是从黄铜铃发出的声响,从天边而来,雾里影影绰绰,像是有人,她看不清,只是听见左时的声音:秦川之巅,生而忘死......

她循声而走,前方有一人。

背影挺拔遒劲。

她的心跳陡然加快,那人停住脚步,缓缓回头。

一张鲜血淋漓的脸。

她看得清楚,陆东深!

蒋璃蓦地睁眼,天际深处轰隆隆的一阵雷声,闷得紧,雨声嘈杂,不小,就像是天被撕开了口子。她的手脚能动了,方才知道原来种种不过梦境。在床上坐了好一会,这才觉出全身上下每条筋骨都疼得要命,人的潜力果真无穷大,在台上的时候她可没觉得什么,这一松劲了就什么感觉都来了。

她想起拳馆里暗影中的男人。

心底微微一沉。

起身去换衣服的时候,一只鸟扑腾着湿漉漉的翅膀落在窗棂旁,啾啾而叫。蒋璃转头看着窗外,不知怎的,心头异样就漾开了。

跟在拳馆时的一样。

心口处开始莫名地慌,心跳也渐渐加快。

她穿好衣服,走到窗子前。

林客楼的窗子做得古朴仿旧,采用的是支摘窗,灯笼锦做的窗心,外层是玻璃的便于采光。

偌大的古城安静,原是不到夕阳的时辰,却因大雨缘故天色阴沉,长长的青石板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

只有一黑色商务车,停在林客楼的楼下。

蒋璃用青竹制的叉竿撑起窗子,雨打在支起的窗棱之上,又沿着窗延顺势而下,形成一小截剪不断的水幕。

雨腥气席卷而来。

跟梦里一样,冰凉的雨息打在她的脸上。

她于楼上依窗而望。

车里的男人也恰巧顺势上看。

一层雨雾,一层车窗,四目却能清晰相对。

蒋璃忽而窒息,陡地将叉竿收起,窗扇自上而下关紧。她紧紧攥着叉竿,心脏砰砰直跳。

原来在拳馆她并没看错。

咔嚓一声雷,近乎震得地动山摇的,也震得蒋璃有了反应,她再次朝楼下看去,这次没开窗。

却见车门打开,一把黑伞在雨中撑起,挡了四溅开来的雨花,也挡了她的视线,只能偶然瞧见光洁的黑色皮鞋。蒋璃一阵气短,心猛地一紧。

384 多谢陆先生

    林客楼的一楼和二楼都是饮茶区,卧室在楼上独立的区域。

蒋璃坐在卧室里没出来。

小楼菱窗隔住了雨声,却没能隔住她耳朵里的声响。

她似乎听见一楼入口处的那只纯铜牛角心东巴驼铃在响,被风雨吹得叮咚乱响,是有人进了林客楼;她也似乎听见蒋小天的招呼声:快进快进......

她还似乎听见那人上了二楼,脚步沉稳有力。一贯是他的步子,不疾不徐,自信沉稳,就跟他为人处世一样。

蒋璃看着镜子里的女人: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是慌乱,遮不掉藏不住,再仔细打量,鼻翼呼吸急而促,甚至随着男人的脚步声,太阳穴都在往外鼓着涨。

她抬手摸了摸脸,脸颊有点疼,嘴角在拳馆的时候擦伤了,被人擦了碘伏。

蒋璃咬了咬嘴,一动嘴角还疼。

想起刚刚的梦。

没梦见杨远和饶尊,偏偏梦见了他。

是梦见,还是真实来过?

转念一想到满是鲜血的脸,心底又是一沉。

这可不是什么让人身心愉悦的梦。

脚步声落在了二楼。

蒋璃的心就一直吊着的,直到被一串轻快的脚步声取代,然后是小心翼翼的叩门声。

蒋小天从门缝里把脑袋挤进来的时候,陪笑里也加着小心,"那个,爷,外面......来客人了。"

蒋璃从镜子里移开目光,压着气淡淡地说,"林客楼本来就是个茶楼,开门做生意,客人上门很正常,你接待就行了。"

蒋小天听了这话想了想说,"爷不在沧陵的时候我接待客人无可厚非,如今爷回来了,能来林客楼喝茶的客人那都是奔着爷的面子来的,我再去接待不合适。"

蒋璃转头看着门口的蒋小天。

蒋小天马上堆笑,笑得脸都快抽筋了,才听蒋璃说了句,"行了,知道了。"

十分钟后蒋璃去了二层的品茶区。

品茶区从区域划分有散桌和包房,散桌为主,所以较多,都是在最佳观景的位置,包房少,私隐,非预约不开。

雨天林客楼就安静,最适合择一处观景位边喝茶边听雨。

最好的位置被人鸠占鹊巢。

小窗一扇扇被青竹支开,雨水敲在琉璃瓦,顺着窗棱边沿落下,雨势刚刚好,恰巧能形成一串串珠帘的模样。

茶楼光线鹅黄,于阴沉的天际相比就格外温柔,灯笼锦过滤了雨风,再卷入室内就寥寥几许,偶尔惊动细碎的风铃声,成串的悦耳。

临窗而坐的,正是陆东深。

蒋璃于楼梯的拐弯处而立,他的身影闯入眼的瞬间,她蓦地抓紧了扶手,刚刚的倾盆大雨像是下到她心里了,虽说早有心理准备却还是来得猝不及防。

他安静地看着窗外渐小的雨滴,从容淡定得很。沧陵微凉,他穿了件浅灰色衬衫,黑色西装裤,那双皮鞋尘雨不沾,手旁的木椅扶手上搭了件烟灰色过膝大衣。这样一个陆东深,似乎就连老天都在厚爱他,暴雨成涓涓细流,衬得他那么自然,好像一切都不曾发生过,好像他也不曾远离,只是出了趟门,然后回来煮上一壶清茶,在微雨中品香。他的斜对面是一副绘制在东巴纸上的东巴经文图,红黄蓝绿为主色,色泽想饱满充满民族特点。她一直觉得陆东深只属于都市属于商场,身上从不沾染江湖不着红尘,可这样一个穿着正式的他,与那副东巴经文相得益彰。

蒋璃听见心脏在猛烈地撞击,然后有个声音在小小地说,其实,他也可以属于这里,只要......你开口挽留。

许是听见脚步声,陆东深收回目光,转头将视线落在拐弯处的楼梯旁。

她就一袭素色长袍站在那,头发又长了许多,被她简单束了慵懒的辫子搭在肩窝。那边光线不明,可她的眼睛很亮,似星似辰。

陆东深直到此刻才意识到,不管他每天要看多少遍她的照片,不管他在梦里拥抱和亲吻她多少次,都不及见着她的这瞬间来得令他心潮澎湃。

比他上次见着她的时候又瘦了。

他的心隐隐地疼。

蒋璃压了心底的那道声音,顶着他的目光走上前。愈是靠前就愈是冷讽刚刚窜上来的念头,脑子里的都是当初她强忍着悲痛问他:陆东深,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他弃她而去,她在夜下追着他的车子,只希望他能回头看她一眼......

怨念彻底粉碎了四目相对那一瞬的相思。

那一晚的月光,格外冷啊。

到他跟前时,再抬眼看他,目光已是淡若如水,"陆先生想喝什么?"没故作不认,也没视为熟络,一声"陆先生",他已经跟其他上门品茶的客人没什么两样,陆东深想到这点,呼吸骤然加促,心脏像是被蜜蜂蛰过,像是一下刺痛,紧跟着是如潮涌般的剧痛。

"听说,林客楼最有名的当属三味茶。"他干涩地说。

蒋璃淡淡一笑,"好。"话毕便去准备了。

陆东深久久看着她的背影。

林客楼的三味茶分别是由绿茶、红茶和花茶组成,一道绿茶清口,二道红茶养胃,三道花茶芬芳。

蒋璃没来沧陵的时候,林客楼的生意惨淡,谭耀明接手后,茶楼的茗品经过蒋璃改良一下子提高了好几个层次,生意也就好了起来。

其中三味茶最为有名。

可不是简单的红茶绿茶和花茶,每一道茶都甚为讲究。

蒋璃上来竹炉、香炭、茶案上放有插着长柄茶勺的茶海、茶碗、白兰浮雕图案的蓝地儿手工瓷的茶罐,罐口用白锦布紧扎和各类茶具。

她一一为陆东深介绍。

陆东深却没看眼前的茶具和茶叶,目光始终盯着她的脸,等她说完后他才开口,"顾客是上帝,作为林客楼的老板,是不是应该亲自泡制三味茶才行?"

蒋璃知道他无心喝茶,但也愿意演上这出戏,于他身旁而站,没恼没怒,"乐意效劳,陆先生是做大生意的人,小费自然不会少。"

陆东深微抿了唇,从大衣兜里掏出钱包,将里面的大钞如数掏出来搁到她手旁,"够吗?"

蒋璃没接,脸上始终是温文尔雅,转头喊了蒋小天上前,"收了陆先生的小费,晚上给兄弟们添酒喝。"话落她看向陆东深,微笑,"多谢陆先生。"

385 已经算是最大的容忍

    林客楼的三味茶必然要经过明火烹煮最佳。

蒋璃习惯用明火,而且也擅长用明火,不同茶品用不同茶炉来煮。三味茶只用竹炉来煮,竹炉聚热后温度绵长又不强烈,煮出来的茶味也馥郁鲜醇。一味绿茶,采用极品顾渚紫笋。凤辇寻春半醉回,仙娥进水御帘开。牡丹花笑金钿动,传奏吴兴紫笋来。这说的便是顾渚紫笋了。作为唐朝上品贡茶中的茶中第一,此茶茶芽微紫,嫩叶背卷如笋壳,而极品紫笋茶叶相抱似笋,叶底细嫩成朵,茶开时有青兰的芳馨,赏心醉人。一味红茶,选自正山小种,红茶的开山鼻祖,需用松针熏制,启茶时便有松香之气,烹煮后汤色红浓,似烟香,味厚重甘爽。而蒋璃在选择熏制原料时甚是讲究,松针需选用50年树龄以上,配以夏季晚间八点盛开的双瓣茉莉花及叶脉,这样熏制出来的正山小种的茶汤就有淡淡的花味了。

最后一味花茶那可是蒋璃的绝活。花茶种类繁多,不同花蕊可炮制不同花茶。三味茶中的花茶,是蒋璃采用了十二季十二时的花蕊严格重现古籍茶典中的制茶方式而成,一月迎春二月茶花三月白玉兰,四月樱花五月琼花,六月茉莉七月荷花,八月玉簪九月桂花,十月芙蓉,十一月菊十二月梅。摘花时需半含半放,量相对茶叶,扎花为拌,三停茶一停花,以瓷或泥罐为盛器,一层茶,一层花,相间至满。再用纸箬扎固入锅,一层层煮,冷却,香纸 封裹, 搁置火上焙干。

再配以香炭竹炉,花茶一启,清幽至远。

对于林客楼中花茶的一绝,陆东深再清楚不过,蒋璃为他煮茶奉茶时,举手投足都沾了清香,雨风轻过时,她衣决飘飘,最有隐世逍遥的风骨。

整个过程中她都没多余废话,为他添茶时,他看着她的手腕,皓白细腻,近乎一掰就能断,这样的姑娘,竟是能将马克那号人物打到昏厥。

"茶要趁热喝。"蒋璃没抬眼,但也知道他在看着自己,提醒了句。

她是明显用一种"我们只是认识"的态度拒他于千里之外,这令陆东深的情绪复杂。

他端起茶杯呷了口茶,放下茶杯后寻思着要说些什么,末了开口,"杨远完全有能力帮你搞定马克,再不济还有饶尊。"

直切正事。

如果搁平时,依照她的性子会追问他此次前来的目的,但蒋璃并未依着他的念头去问,很自然地回答,"场上的情况陆先生看得最清楚。"

换言之:我不需要他们也能应付自如。

陆东深也没回避,"是。"他顿了顿又说,"但只凭着巧劲,你也不是马克的对手,你用了什么?"

"冷香丸。"蒋璃取出一匙花茶,开始煮最后一味茶。"《石头记》第七回中说,宝玉于宝钗身上闻到一股异香,宝玉问宝姐姐是何种香,宝钗说不过是吃的药,叫做冷香丸罢了。事实证明,女人的体香会对男人心理产生影响,众多体香之中,要属药香的气味最能引起男人的怜惜之情。论力量我不是马克的对手,单凭打斗技巧取胜的可能性也不会太大,从心理上对他进行影响最一劳永逸。"

陆东深听了这话心里又酸又涩,他知她聪明,但用这种方式引来的是旁的男人对她的怜惜之情,心底自然酸水泛滥。

"你知不知道,"他说了这半句话,沉默了半晌后又接着道,"我很担心你。"

热气氤氲,蒋璃淡声,"所以,这次陆先生能来沧陵,是冲着我来的?"

"是。"

蒋璃抬眼看他,眼里没惊没喜的,"看来,马克无论如何都没有胜算的可能。"

陆东深嗓音低沉,"我不会让他赢。"

"没有万一?"

"没有。"陆东深手中控着茶杯。

蒋璃看着他,眼里多了狐疑。

陆东深没瞒她,"马克那种人结的仇家太多,打拳的时候一旦有雇佣兵混进场子里也不奇怪。"

蒋璃持着长柄茶勺的手一滞,与此同时,心头也被他的话狠狠一撞。

雇佣兵!

她不是不明白雇佣兵的性质。试想着当时真有雇佣兵虎视眈眈地盯着马克,在他有赢的迹象时拔枪将其打伤,不,也许混入场子里的雇佣兵目的不止如此,一旦接到的是死令呢?也就是说,一旦马克挥起致命一拳,那下一秒可能就会有子弹穿透他的头颅!

蒋璃盯着陆东深的脸,一时间脊梁骨发凉,她从他淡定自若的神情里嗅出了血腥气,还有只属于他们陆门的狠绝毒辣。

这么说,她还算是间接地救了马克。正是用了冷香丸,她才会让马克心存怜悯,每一拳打下来都不致命,幸好,是她赢了。

陆东深看到她眼底深处的惊恐,一时间心中怜爱,情不自禁起身,轻轻拉过她的手,"囡囡......"

他该怎么告诉她,这世上他最不想伤害的人就是她呢?要怎么告诉她,他容不得他人伤害她半分半毫呢?

他给别人的可以是心狠手辣,唯独只想把柔情给她,但要怎么说怎么做才能教她不怕他、不厌恶他、不怨恨他?

一声"囡囡"蓦地拉回了蒋璃的理智,猛地抽回手,收敛眼底的怅惶,再开口时语气清冷,"你叫错名字了。"

陆东深心中苦笑,窜于眼底,凝着她,"那叫你什么?夏昼?蒋璃?又或者,在你心里想做的从来都是蒋爷?"

"我愿意为谭耀明做沧陵的蒋爷,是因为我只想做谭耀明的兄弟朋友。我愿意为陆东深做回夏昼,是因为我想做他的情人。可是那份情夭折了,所以从那天起再无夏昼。"蒋璃眸光如瓦上霜,"夏昼是陆东深的情人,但蒋璃从一开始就是陆东深的敌人。陆先生,请你看清楚了,站在你眼前的人是蒋璃不是夏昼,能为你煮一杯茶已经算是最大的容忍。"

陆东深盯着她,听着她倒出的每个字每句话,眼里渐渐转了神情,由明到暗,再到阴沉。

蒋璃话已至此不想多加逗留,转身欲要离开。

陆东深一把握住她的手腕。

蒋璃第一反应就是抽回。

可这次陆东深加了手劲,没像刚刚似的松手。蒋璃皱眉挣扎了几下都未能挣脱开,冷眼冲他低喝,"陆先生,请你放手。"

陆东深紧箍着她的手腕,脸色沉又凉的,蒋璃用力挣脱他的手,可他的左手就跟铁钳似的,任由她如何打掐都没有松开的迹象。她干脆推搡他的身体,却被男人一把扯近,从身后搂住腰,紧跟着身子被他扳了过来,蒋璃没等惊呼出声,陆东深就压下头,强行吻上她的唇。

386 情感官司最难断

    陆东深的吻来势汹汹,与他淡若清风出现在林客楼的行为形成了强烈对比。

唇齿厮磨。

他左手紧搂她的腰,右手攀上她的脸,拇指于耳廓旁,其他手指伸入她的发丝里。

蒋璃有那么一小截的时间是怔愣的。

男人熟悉的气息就似鸠毒冲进她的呼吸里,霸道又热烈,强势又温存,曾经多少的日子里她迷恋于彼此的亲密,沉浸在属于他的气息里。

心口涌上来的是万丈高的骇浪,拉扯着她朝着更危险的境界里去了。

见她没反抗,陆东深心生怜惜,又有一丝小小的雀跃攀升,他的吻变得轻柔缠绵,收紧她的腰,恨不得把她揉进体内。

万般相思都落在这一抱一吻中,不过数月,陆东深竟觉得像是跟她分隔了数年,越是相贴就越是相思。

他边吻她边在她耳畔低低呢喃,"是敌人吗?敌人能这么待你吗?"

蒋璃的鼻腔发酸,眼角发涨,她太清楚自己,怕自己迷失,更怕自己就这么溃不成军,趁他松劲的时候她一把将他推开,语气冷淡,"你好像忘了,我们已经分手了。"

陆东深眼里有丝狼狈,但更多的是不甘,他双手掐着她的胳膊,盯着她的脸,结实的胸腔上下起伏。蒋璃任由他控着自己,心里明镜,如果他不想松手,任她怎么挣扎都脱不了身。她眸光渐转寒凉,一字一句,"当初,还是陆先生你主动放弃的。陆先生向来一诺千金,既然允了生死不再相见,从此以后,我们就不要见了吧。"

如刀子戳心。

虽说她的确一刀子扎在他胸口上过,但也没今天这么疼。

"分手?"陆东深忽然笑了,可这笑里有苦有涩,还有几分无奈,却一直盯着她。

笑着笑着就又收了笑,瞳仁微微一缩,他变了脸色,眼里就染了深沉,将她一把带怀里,掐紧她的后腰,他低头,咬牙切齿低语,"你是我的。"

蒋璃被迫仰头看他,鼻梁顶着他呼落的气息,"陆先生刚刚喝的是茶,怎么就说醉话了?"

"遇上你我是醉了,或者说从认识你那天起我就从来没醒过。"陆东深心里堵得要命,倒不如再捅他一刀来得痛快了。

他承认自己失了态,原本来沧陵就是看着她能安全渡劫,然后不想被她发现再直接回美国,可他控制不了自己。他始终守着她的那场拳赛,哪怕是抱着杀念去的,只怕她意气用事最后受伤,忍不住在她睡着的时候给她处理伤势。她睡着的时候太安静了,不像在北京、在他身边熟睡时,她总会像只水獭似的抱着他,又或者在床上各角度地转,最后都能给他逼到半寸的容身之地。

她总会赖皮地跟他说,东深东深,我可喜欢抱着你睡了,你身上的气味可好闻了,所以你不能晚应酬啊......

他不在她身边了,她照样能睡着,可不再折腾,就保持着一个姿势,连身子都不曾翻过。

她瘦了许多,眼底也有青色,看得出平时睡得不好。

他该转身走的,就像当初,至少他认为自己做事从来都不擅长拖泥带水。可也许就因为这是沧陵,他才会情绪反复、才会烦躁,才会,想要得到!

因此,陆东深在说这番话时有点狠,"你跟过我,很清楚我醉了什么样!"

蒋璃心里一哆嗦。

下一秒她就被他按倒在就近的桌子上,大手一扫,摆在上面的茶具和花瓶纷纷落地,应声而碎。

蒋璃从他魆黑的眼睛里看出欲念来,头皮炸开,心知肚明他要做什么,奋力挣扎。

陆东深的擒拿向来有技巧,只手就能控住她的两只手腕,另只手搭在她腰上,伟岸的身躯压下来。

蒋璃哪会是束手就擒的主儿?手用不上劲就用脚,试图去踢去踹,但每次都能扑空,一来二去,两人撕扯的动静就大了。

蒋小天听见动静跑进来,呼哧带喘的,瞧见这幕后却愣住了,好半天喃喃,"爷,这......"

明摆着是他的爷居于下风,确切来说,是被人就这么压得死死的,照理说他该管上一管,可是......他要管吗?

正想着,就见陆东深转过头,一脸阴沉地朝着他厉喝,"出去!"

眼里都像是藏了狂风骤雨,骇人得很,蒋小天吓得一缩头,竟有了脚底抹油的心思。

蒋璃气息不稳,边挣扎边吼的,"蒋小天,你干愣着做什么?"

蒋小天猛地反应过来,连连点头,"是是是,爷......"紧跟着一溜烟跑出了林客楼。

人在江湖飘,最重要的就是要大智若愚。

情感官司最难断,他可不想枉做小人。

茶楼的大门阖上瞬间,蒋璃歇斯底里的叫喊声冲出来,"蒋小天,你等着我扒了你的皮!"

紧跟着,陆东深低头堵上了她的唇。

腾出只手,扯开她素袍上的盘扣。

蒋璃的头发乱了,狠狠咬了他的唇。

陆东深闷哼一声,只稍作停顿,紧跟着将她整个人翻过来,背对着他。

手腕被强行按在头顶,她听见帛锦扯开的声响,落在耳朵里,像是锯子从心头拉过。

她累得再无力气反抗,连嘶喊的劲都没了。陆东深占了马克的便宜,赢了马克,她已经是背水一战,现在,陆东深成了最后一根稻草。

恍惚中,蒋璃似乎听见了手机铃声。再仔细去辨,才意识到是真实发生。陆东深停了动作,又或者说,这铃声就像是一记重锤将他打醒,他停了动作,愣愣地看着衣衫凌乱的蒋璃,一时间,眼底有懊恼有悔恨,瞧见她红了的眼眶和手腕,心里就揪着疼。

他渐渐松了手。

蒋璃终于得到了喘息的机会,身体一软,整个人就滑坐在地。

手机铃一声声响。

末了,陆东深接了电话,声音很沉,"说。"

室内安静。

静到蒋璃能听见手机那边的声音,应该是景泞,听上去焦急,"陆总,出事了!"

她一时窒息,头也跟着忽悠一下。

陆东深没有多余的话,听完后沉默了稍许就掐断了通话。

然后居高临下看着蒋璃。

蒋璃低垂着头,后背贴着椅腿,双臂环抱着腿,可怜得紧。陆东深暗咒自己是个混蛋,是他一手生生地把再见面的气氛给搞砸了。

这从不是他做事的风格,他从没这么急躁过。

他蹲身下来,伸手将她搂过来,唇轻抵她的额头,亲吻她的发丝,低声说,"囡囡,对不起,是我不好。"

蒋璃没对他声色俱厉,半晌后才抬眼看他。

这一眼,让陆东深心里竟是一慌。

她的眼神不是愠怒,是淡漠、是寒凉,是决绝,她开口的声音却很轻,轻到令他心寒。她说,"陆东深,我不再是你的了,这一次,是我不要你了。"

387 她就是蒋璃

    后来,蒋璃才知道景泞在电话里说的"出事了"是何事。

先是倒春寒的春雪,紧跟着又是一场雷雨,瓢泼大雨过后,沧陵真正的春天就露出了模样。

树绿映红,梅樱竟开。气温升上来了,前几日还冷得只能穿大衣的温度,转天就单件褂子即可。沧陵多兰,尤其是古城挨家挨户的宅院里多以白兰为重,这个季节倒是不开花,但郁郁葱葱的叶脉,风过都散着清香。

开得最旺的当属玉兰,碗大的花苞,白的、紫的、红的各色惹眼,种于道路两旁,从气味上不及白兰馥郁,近闻倒也淡雅,最具观赏性。

蒋小天带着白牙几人在林客楼的一楼候着,来回来得踱着步,看得白牙几个眼睛直晕。

大飞喝了个水饱,抹了抹嘴,"咱们蒋爷可从来没这么晚起过,要不要上去叫她啊?"

白牙他们齐刷刷瞅着蒋小天。

蒋小天头皮一紧,连连摆手,"别别别,我可不敢,你们谁活腻歪了谁上楼。"

胖孔两只眼睛亮晶晶的,"小天,咱们爷昨天真被那个陆总给办了?"

蒋小天龇牙咧嘴地瞧着胖孔,这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情是几个意思?啥手下?啥素质?这么想着他拉了张椅子坐在胖孔对面,朝着桌上狠狠一拍,"那是肯定的呀!我跟你说啊——"蒋小天手舞足蹈的,朝着斜对面的茶桌上一指,"喏,就那个桌,咱们蒋爷就跟小鸡仔似的被压个瓷实,你说我哪敢观战啊?跑出去好老远都还能听见桌椅板凳叮叮哐哐的动静,干柴烈火啊。"

"我说你俩......"虎头皱着眉头,"受欺负的是咱们蒋爷!"

大飞走上前,语重心长地拍了拍虎头的肩膀,"你啊,太单纯。"

"怎么的呢?""蒋爷再怎么说都是个姑娘家,还真要混在咱们老爷们堆里过一辈子啊?你看沧陵,像咱们蒋爷这年龄的,谁不都是嫁人生娃了?能把咱们蒋爷办了的男的,我是佩服的。"

虎头一脸震惊地瞧着大飞,"那也不能霸王硬上弓吧?再说了,你们怎么就知道蒋爷想结婚生娃?她要是有这心思那还回沧陵干什么?还收印宿白的人干什么?"

说着,他冲着窗外一呶嘴,"没看见印宿白那些人都到了吗?"蒋小天身子一转,面朝着虎头,摇头晃脑的,"感情的事儿你懂个屁啊,就这么说吧,咱们蒋爷跟那位陆总就是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心里都有彼此,且断不了呢,你们认识蒋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除了陆总,你看她被哪个男的驯服过?就算谭爷活着的时候,那都降不住蒋爷。陆总对蒋爷那是......哎,叫啥词儿来着?"

"拿得住!"胖孔说。

蒋小天一拍脑袋,"对!就是这个词儿,能拿住蒋爷的,就只有陆东深。"

"可是,如果旧情复燃的话,那陆总怎么昨天就走了?"虎头还是一脸懵懂。

大飞勾着胖虎的肩膀,大大咧咧的,"走了不怕啊,最重要的是陆总能留下火种!别管两个人怎么闹别扭,只要有火种在就有希望。"

"什么火种?"胖孔皱眉。

大飞一拍胖孔的脑袋,"傻呀!孩子啊!只要咱们蒋爷怀孕了,再刚烈也不能不认孩子他爹吧?再说了,陆总什么身份?他能让自己的种流浪在外?他肯定会——"

"咳咳!"蒋小天突然咳嗽了两声,扫了一眼大飞身后的方向,朝着他挤挤眼。大飞何等聪明,一想到自己正背对着楼梯阶呢,心里一个激灵,脑瓜子转得极快,"总之不管怎么样,蒋爷就是咱们的天!咱们不能让蒋爷受到伤害,要保护她,爱护她!"

胖孔一头雾水,"不是说蒋爷怀孕了吗——"

下一秒,脑袋就被大飞狠狠拍了一下,可紧跟着,大飞的后脑勺也挨了一下子。

大飞马上转头,捂着脑袋冲着蒋璃赔笑,"爷、爷......您看,我这不是在给大家做动员大会嘛。"

蒋璃瞪了他一眼,目光又扫到蒋小天的方向。不经意看到斜对面的茶桌,脑子里闪过昨天下午的那幕。心口的气就蓦地提了一下,体内也像是有股激流,腾地冲上来,耳畔似乎还回荡着陆东深的低喘和和滚烫的气息。

如果不是那通电话,依照陆东深的脾气,她必然是逃不过一场纵情。

她说了狠话,陆东深也听了狠话。

他当时沉默了多长时间她没计算,只知道是很久,就那么保持蹲身的姿势看着她,最后,他抬手摸了摸她的头,轻声说了句,"囡囡,扯平了。"

等他离开后,她在原地也坐了许久,想着他的行为,想着他的话,然后才发现,自己的双手其实一直在抖。

蒋小天不知道蒋璃在想什么,只觉她直勾勾地瞅着这边挺吓人的,马上起身转移了话题,冲着外面一指,"印宿白带着人都等了挺长时间了。"

不过一天的光景,印宿白能出现在林客楼的门前,这令蒋璃深感惊讶。

他带了十余个兄弟过来,都齐刷刷地站在印宿白的身后,印宿白见蒋璃出来后第一句话就是,"蒋爷,这些是我手底下管事儿的,以后我连同兄弟们就听你差遣。"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能用瓢舀,蒋璃对印宿白的好印象又是加深了一层,别看是五大三粗心狠手毒的,但果真是个讲信用、干脆利落的人。今天他能把手底下所有管事的人都带来,那就意味着他底下的四千兄弟都心甘情愿纳入她的麾下,以后沧陵再不分谭耀明的人还是印宿白的人,都齐心协力,共同维护沧陵的发展。

把印宿白等人请进林客楼后,蒋小天他们摒弃前嫌,主动为大家煮了茶。而后,蒋璃就收回Meet等场地和日后人员调整做了说明和安排。

所有场子的收回都按照市价去折算,印宿白得钱,蒋璃得产权,她没占印宿白一丁点便宜,这令印宿白心生敬佩。"之前有些兄弟是没有正经营生的,我已经做了安排,一部分可以进到谭爷那些场馆里上班,一部分能进到沧陵最新起来的能源工厂里工作,累是累些,但至少是凭着本事赚钱,花得也心安理得。"蒋璃跟印宿白说,"我们一不是黑社会,二不是恶势力的,不要拖着兄弟们毁了后半生。"

印宿白和十几位管事的一听这话全都愣住了,好半天,印宿白有了反应,脸部激动抽搐,起了身,十几位管事见状也纷纷起身。

印宿白既是激动又是感激的朝着蒋璃一抱拳,"蒋爷,我代兄弟们谢谢你的大恩大德,从今以后,我们唯你马首是瞻!"

其他管事们也跟着一同抱拳。

蒋璃没阻印宿白和其他人的行为,扫了一眼所有人,目光平静地说,"既然大家都听从我的话,那我就提一个要求。"

所有人都看着蒋璃。

"从今以后任何人都不准唤我蒋爷,大家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或者敬着我的就喊一声蒋姑娘。"收了印宿白,收了所有场子,她对谭爷也算是有个交代了。时代变了,沧陵不需要爷,从此以后她就是蒋璃,只是蒋璃。

388 必要时你果然够狠

    转头两日,有关景泞在手机里所说的"出事了"就传到了国内。源于近两年天际集团在国内市场的发展迅速,连带的其背后陆门集团的一举一动都受到国内人士的广泛关注。陆门产业遍地开花,近几年重中之重就落在生物范畴类的基因项目开发上,最后发展壮大建立了数条独立的产业链齐头并进,其中最知名的生物科学组汇聚了全球顶尖的研发人员,而当时掌管这支科学组的人就是陆东深,除了陆东深还有一人,就是陆振杨的弟弟陆振名。

之所以是两名负责人,是因为科学组除了研发还有生产,陆东深负责研发这块,陆振名主管生产环节,两人配合甚好,为陆门创利不少。可就在三年前,这支科学实验室旗下的生物工厂发生药气泄露事件,半成品的药气一旦管理不好那就相当于毒气,据说有工人因此丢了性命,可这件事被陆门生生给压下去了。现如今旧事重提,不知谁把这件事捅到了国外知名媒体上,甚至当年的受害者名单都被爆出来了。赫赫有名的陆门集团一时间被口诛笔伐,事件不断发酵愈演愈烈,甚至传到了国内媒体。

天际隶属陆门旗下,自然也受了名誉上的牵连,网上也是一阵沸腾,打出最多的字眼就是:草菅人命、只手遮天。就在蒋璃瞧见这则消息的没多久,陆门迅速地做出了公关处理,陆振名公开召见记者,并在记者招待会上承认三年前药气泄露事件,并面向媒体向受害者及家属、广大受众道歉,甚至引咎辞去陆门董事局董事一职。

一波三折,事件发酵再转折,陆振名的态度堵住了悠悠众口,可很快,大众又把视线落在了陆东深身上。

三年前的死人事件,负责人是两个人,现在陆振名面对外界表明态度,可陆东深始终不曾露面表态,更别提公开道歉了,这便引起了公众更大的不满。

这件事被蒋小天绘声绘色地渲染了一番讲给蒋璃听。

当时蒋璃在翻看茶典,蒋小天就坐在她身边喋喋不休的,等提到"三年前"这个字眼时,蒋璃翻页的动作停滞了一下,冷不丁想起陈瑜说的那句:当时他满身是血......

她也曾问过陆东深,陆东深当时的回答是,一场意外。

是一场意外,还是跟三年前药气泄露的事件有关?

蒋小天又在旁唉声叹气的,"我估摸着这件事是扑不下来了,陆振名就退出董事局了。哎,怪不得陆总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这件事怎么就摊他身上了?杨远都回美国了......"

"爷,你说陆门把害死人这件事给秘密处理了能是真的吗?"

蒋璃收敛心思,翻了一页,嗓音清淡,"蒋小天,你是不是挺闲?"

"啊?"

"挺闲的话就把我桌上那副代茶饮给芙蓉送去,跟她说,每天早中晚三次饮,能治旧疾。"

蒋小天得令马上照做。

"等等。"蒋璃叫住了已经跑到门口的蒋小天,头也没抬,轻描淡写了一句,"下次再敢喊爷,我就跟你新仇旧账一起算。"

等林客楼最后一波喝茶的客人走了后,蒋璃就回了卧室,思来想去的便给陈瑜打了通电话去。

"你回沧陵做了爷,前呼后拥的,总算是想起我这个旧爱了是吧?"陈瑜语气挺冲的。

蒋璃开门见山,"你曾经说三年前陆东深伤势很重,他身上是什么伤?"

陈瑜挺奇怪她突然问起三年前的事,想都没想地说,"外伤呗,流了不少血,衣服都被血给染红了,看不出原色来。"

"你再仔细想想,他的伤有什么蹊跷的地方?""蹊跷吗......"陈瑜这会子想了半天,"你这么说我倒是记起来一件事,还是我爸说的,他说陆东深的致命伤不在外而在内。虽然说他的外伤看着严重,可实际上最严重的是内脏受损,又找不出受损的原因来。"

"什么意思?"陈瑜道,"你也懂得,人的五脏受损,要么是长期形成,要么是突然事故形成,陆东深的内脏受损像是事故形成,但又找不出造成受损的事故伤。他身上的刀伤都无法造成内脏受损,还有些是抓伤,看样子应该是群狼造成的,然而也不是他内脏受损的原因。"

蒋璃皱紧眉头。"哦对了,我爸还说了件奇怪的事。"陈瑜又继续道,"照理说陆东深伤势挺严重的,用我爸的话说就是那么重的伤不可能挨过两天的,但我们发现陆东深的时候他至少在山林里已经待了两周了,而且在服药期间,他内脏功能恢复得特别快,这简直是奇迹。"

是吗?原来陆东深还有这造化呢?"你说你直接问陆东深不就行了?"陈瑜话锋一转,"还真老死不相往来啊?你俩分不开的,否则你打这通电话干什么?他现在处境挺难的,你要是还爱他的话就原谅他吧。"

蒋璃心头像是被磐石压过似的,松了松气,"还是紧张你自己的事吧,据说你家邰公子最近还不错。"长盛集团前一阵子连番受挫,现如今也不是那么高调了,许是元气大伤只能低调生养,但邰业帆最近接二连三的几个项目运作得四平八稳,受到了不少商界长辈们的赏识。

曾经一个花花公子纨绔子弟,终究也是扛起了家族的大旗艰步前行,代价却是失去了至亲。

人生在世,每个人都像是在刀光剑影了里历练一样,有些道理总要亲自挥刀见血了才能明白。

陈瑜听了这话竟有点不好意思了,清清嗓子说,"也就那样呗,哎呀,我的的事有什么好说的,你要想想你自己以后怎么办。"

通话结束后,蒋璃想的不是怎么办的问题,仔细得把陈瑜刚刚的话前后倒嚼了几番,越想也越是后背发凉。

果真就是九死一生。

又想起陈瑜提到的抓伤。

原来这就是陆东深吃狼的原因。

身受重伤,还能在群狼中全身而退,甚至食狼肉保存体力,这哪是寻常人能有的潜力和胆识?陆东深,必要时你果然够狠。

389 践行

    入夜后,饶尊带着酒过来林客楼了。都说打春儿后的气温就跟小孩子的脸似的,说变就变,沧陵的春就是这样。前几日还大雪纷飞,入室都要烧热了壁炉,一场春雨过后,入夜的风都是温温的,仔细闻着,夜风里还有清雅的早春花儿的气息。

不烧壁炉时,蒋璃就喜欢往里面放些松木或侧柏一类的木料,一来美观,二来松柏等木料的气味清新绵长,时间久了,室内总会透着高雅自然香气。

芙蓉早于饶尊之前来了林客楼,这些天她总会选在没人的时候过来跟蒋璃说说话。在芙蓉心里,许是总有那么一点自卑在。这也是蒋璃死活都要从印宿白手里收回场子的原因,之前她在Meet碰见芙蓉的时候就挺惊讶的,meet是社会闲杂人等都可以自由出入,哪是能跟凰天相提并论的?一个台柱子就被印宿白安在meet里,逼着她卖唱和跳舞,台下有知道她的,纷纷说得难听:还以为在凰天呢?说白了不就是只高级鸡吗?

芙蓉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后来蒋璃才知道,芙蓉真正的使命是陪马克,那个身强力壮荷尔蒙爆棚的男人,每次打胜擂台,最遭罪的就是芙蓉。问及马克有没有连同其他男人糟蹋她,芙蓉摇头说,那倒没有,马克那个人占有欲挺强的,跟了他之后他就再也不让我在meet里卖唱卖跳,平时旁的男人多瞅我一眼他都老大不乐意。

听了这话,蒋璃心思一动,一个念头就像是一撮微弱火苗似的窜起。芙蓉坐在窗户边低叹,手里抱着杯蒋璃调好的代茶饮,眼睛里雾蒙蒙的,"谭爷那件事发生之后,青栀她们就离开沧陵了,年轻点的就去了外地,不想折腾的了也都回了老家。那段时间我想过去死,虽说以前也没什么好名声,但被龙鬼那种人渣败类糟蹋过,日子就更难过。我去了广州,就在印宿白的场子下过活,不想又被他带回沧陵。马克是他的摇钱树,当时拉了我和一众姑娘让马克去选,马克选了我......"

"马克那个人,我也说不上来,说白了我跟他就是床笫关系,对我好或不好的我也没资格要求,像我这种女人,过一天是一天吧。"蒋璃听她说这番话时,就在打量她身上的淤紫痕迹,不是打伤,说白了就是床笫之间对方下手重了些,蒋璃对这种淤紫红痕都不陌生,陆东深有几次醉酒后就没轻没重的,第二天起床她身上就会多出不少红痕子。

她起身时朝着窗外看。

窗外斜对面的毛皮店里有个健硕的身影,他那个方向恰巧能瞧见林客楼这边,撞见蒋璃的目光后,那男人马上就装着挑选毛皮了。

芙蓉在喋喋不休,怀念起过往有谭爷的日子,没朝窗子这边看。蒋璃收回目光,刚刚那小小的念头就窜得更清晰了。"人不能回头看的。"蒋璃说,"你现在回了凰天也挺好的,凰天现在开门做的是正经生意,但毕竟档次摆在那,出入的还都是非富即贵,你在凰天是老资历,应付那些人手拿把掐,有你帮着伍哥一同管着凰天我放心。"

芙蓉何尝不明白蒋璃是变着法的给自己找了条稳妥的后路?心中自是感激,但也了解蒋璃是听不得道谢的姑娘,就将这份感激藏留心里,只待日后有机会报答。

"芙蓉我问你,你回凰天后马克有没有找过你麻烦?"

芙蓉摇头,"倒是打过几次电话,接通了又不说话。"

"你不想他?"蒋璃冷不丁问这话。

惊得芙蓉手一抖,茶水溅出不少。

"蒋璃!你找死啊,这么欠揍的话你都能问出来!我怎么能想他啊?你能把我从他手里捞出来,我真是做梦都能笑醒了。"

这才是芙蓉,性子率真,娇怒的时候指名带姓叫她的主儿。蒋璃觉得,还是这样的芙蓉看着习惯。她又往斜街的店铺里瞅了一眼,那男人是一直往这边看的,不曾想又一次撞上蒋璃的目光,惊得竟然手一抖,手里的皮子就掉地了,心疼得店家忙拾起皮子拍灰,那男人连连道歉。

蒋璃抿嘴浅笑,意味深长说了句,"你不想人家,可人家未必不想你。"

饶尊来的时候,蒋璃和芙蓉聊天已进尾声,瞧见饶尊后,芙蓉起身便要离开了,甚至连招呼都不跟饶尊打。芙蓉对饶尊的印象始终留在凰天的那天,所以挺怕他的,自是不敢多留,临出门时扯着蒋璃压低了嗓音说,其实饶尊也好陆东深也罢,他们都是一路人,你性子洒脱不受拘束,还是别跟他们走得太近。

等回来后,饶尊已经把酒杯摆好。

酒气不错,闻上醇厚,蒋璃这是相信的,能入得了饶尊的嘴,那都是好酒。他又带了几样小菜,光是看品相就不错,成功勾了蒋璃的馋虫来。

"总让一个人这么怕着你好吗?"蒋璃坐下来简单地擦了手,赶忙端起杯子尝了口美酒。

饶尊给她递筷子,"我跟一个姑娘家计较什么?爱怎么想我就怎么想。"

蒋璃撇嘴,手里的筷子朝着满桌的酒菜一指,"今天怎么有雅兴了?"

饶尊说,"也不是什么雅兴,你不是馋外面的酒了吗?我就让人送了些过来。另外,我马上要出国,十天半拉月的,算是让你为我践行了。"

"出国?"蒋璃仔细品着这俩字,"杨远走了,你也走了。"

饶尊作为华力掌事的,全球飞那是家常便饭,他在沧陵住了这么长日子都算是奇迹了,照理说蒋璃不会当回事,可今天总觉得有点什么。

饶尊品出她的意味深长来,笑了,话戳得直接,"杨远飞走那是奔着陆东深去的,我可不是,欧洲那头有项合作已经拖了一段日子了,我亲自飞过去把合同签了。"

原来......

蒋璃没说话,低头喝酒。

"这酒的后劲大啊,你慢点喝。"饶尊提醒。

后劲果真是大,蒋璃这么个能喝酒的姑娘,数多杯下肚,头就有些晕了。幸好饶尊不停地往她嘴里塞些饭菜,否则空着肚子醉得更快。

恍惚中听见饶尊嘟囔,"平时就不好好吃饭,骗你吃顿饭容易吗?还得搭上上万块的好酒。"蒋璃吃吃笑,私着却一阵窝心。

390 自欺欺人

    就着美酒,蒋璃还真吃下不少,满桌美食也不剩下什么。饶尊在旁说她,平时里是嘴最馋的一个,现在倒好,越活越回去了。

饶尊没喝多少酒,所以说起话来又不留情面又清醒的。美酒见底,只剩手中一杯,蒋璃眼前有重影,笑不可支。饶尊见状,起身上前,在她身边坐下,叹了口气,"我不在沧陵的时候你安生点,白牙他们我都交代好了,也留了一些人,有他们看着你我也放心。另外,印宿白毕竟是新收到手里的人,能不能那么贴心办事还不一定,你要多长个心眼,别什么人都信。"

"嗯。"蒋璃一小点一小点抿着酒杯里的酒。

饶尊扭头看着她,脸颊酡红,原本黑亮的眸子里有些朦离,看着让人心悸。他忍不住伸胳膊将她揽过来,令她靠在他怀里。

蒋璃没挣扎,就任由他这么搂着自己。

饶尊心口满满当当的,虽说没喝醉,可这一刻就像是喝醉了似的飘飘然。他想了不少事,想起以前的日子,想到如果没有左时,是不是她早就是他的了。

"夏夏......"他喃着她名字,"有没有可能我们在一起?"

蒋璃这时也喝光了杯中酒,手里捏着空杯,抬起脸看他。

饶尊也转过脸来。

如此,两人的脸颊离得很近,彼此呼吸交缠。

她醉酒的样子很美,眼里像是布了星河,美得能看到宇宙洪荒。

可饶尊觉得,微醺下的她最惹人怜惜,她的脆弱、她的娇柔都一并显露出来,并不像清醒时那么拒人于千里。

他情不自禁低下脸。

蒋璃没躲没让。

他的唇落在她的发梢,呼吸着她的发香、体香,体内流窜着一种温情的东西,又有熟悉的欲望在蠢蠢欲动。于是,他的吻就滑下来,于她的额头,眼角眉梢、鼻梁......

快贴上她的唇时,蒋璃轻声开口了,"陆东深现在的境况挺难的吧?"

饶尊的唇与她的唇只有几毫米远,甚至都能感觉到彼此的唇温,就这么停滞了,四目相对了许久,饶尊这才"啊?"了声。

抬起脸,看着蒋璃似有苦笑,"你不是吧?我在说我俩的事。"蒋璃从他怀里出来,杯子往桌上一放,整个人懒洋洋地靠在沙发的椅背上看着他,"陆东深能引你来沧陵,目的不就是护我周全吗?我跟你打听陆东深的事太正常不过了。"

饶尊脸上尴尬。

"你受人之托,现在动了挖墙脚的心思,是不是不大好啊?"蒋璃笑。

饶尊脸色一阵阵的难看,好半天没好气地说,"你果然是装糊涂一直装到现在。"

"蒋小天、你和杨远,不都是陆东深费尽心思笼络的人?"蒋璃喝了酒,心思就敞开了,很多清醒时不想说的话现如今也都开诚布公。

"我来沧陵,纯粹是因为你,不是看在陆东深的面子。"饶尊看着她,"所以,谈不上挖不挖墙角,你又不是嫁给陆东深了,我怎么就不能追求你?"

蒋璃没吱声,抬手揉着太阳穴,目光一转时落在饶尊身后,惊喜,"阮英?你来沧陵了?"

饶尊面色一僵,紧跟着回头。

身后连鬼的影子都没有。

耳边是蒋璃的爆笑。

他转过头,抿着唇盯着她,她笑得前仰后合的,指着他,"你追求我?那阮琦怎么办?一看你就是对人家姑娘上了心,搭着我干什么?"这话让饶尊一时难堪,对于阮琦,其实他平时没事的时候是想了又想,要说对她有多爱,他暂且不好评判,可不在他身边了他就总会想起她,一想起来心里就不是滋味,总觉得好好个姑娘就这么不见了,还不是因为他?有难堪就会有尴尬,饶尊这么个爱面子的男人,如今在蒋璃面前碎了一地掩藏的心思,一时间羞恼,起身凑前,大手跟钳子似的一把将蒋璃扯过来,专攻她痒痒肉,"皮子松了是吧?敢消遣我了!"

蒋璃的痒痒肉在腰在脖,饶尊上下其手,她就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躲,最后只能连连求饶,饶尊这才作罢。

看了她半晌,然后叹了口气将她搂在怀里。

蒋璃挣扎了一下,饶尊说,"让我搂你一会吧。"

她没动了,因为刚才笑得岔气了。

一切都安静下来。许久后,饶尊说,"你以为你回了沧陵就洒脱自由吗?如果心里始终装着一个人,到哪都自由不了。夏夏,你忘不掉他,那就去找他,如果真心想忘,那就一切向前看,这世上又不是只有陆东深,总有个人能陪你走完余生。"

蒋璃忍着岔气的疼把饶尊推开,"没爱情就活不了了?我觉得我现在挺好,我已经跟陆东深说清楚了,从此以后桥归桥路归路,谁也不碍着谁。"

说完这话,见饶尊刚要开口就马上做出打住的手势来,"但是,就算我再找也不会找你,咱俩是不可能了,就当朋友最好。"

饶尊受伤,"至于吗?我哪点比不上陆东深?我在你心里就一丁点的位置都没有?""有。"蒋璃认真地说,"因为左时的事我怕过你怨过你,但在我心里,你始终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朋友。饶尊,这世上不光只有爱情珍贵,还有友谊。我不会经营爱情,对爱情这种事也没什么信心,但对于友情和朋友,我还是很有把握的。"

饶尊哑然失笑,好半天道,"说一千道一万你还是忘不掉他,所以总不给旁人机会。"

蒋璃拿过空酒瓶子,贪婪地闻着里面的酒香,"谁说的?我跟陆东深两个已经无路可走了,倒不如各走各的。"

"别闻了,明天我再让人给你带几瓶过来。"饶尊夺过她手里的酒瓶子,"你啊,我是最了解的了,嘴硬心软。陆东深真要是有需要你那天,你还能这么心平气和?"

"我跟你能称兄道弟,他连我的朋友都不是,我凭什么为了个普通人劳心伤肺的?"

饶尊盯着她呵呵地笑。

笑得蒋璃一脸不自在,抓过桌上的花生壳丢他。他头一偏躲过,看着她道,"那我就赐你四个字吧。"

"什么字?"从他嘴里能出来什么好字?果真是没好字,只听饶尊慢悠悠地说,"自欺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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